浅且歌第11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的,浅且西闷哼一声,向后飞去很远,才重重砸在地上。
——浅且歌身上,仅有一道伤痕,是将浅且西救下的代价……
浅影帝似是怒极失了神智的模样,紧步上前,掐着浅且西的脖子将他压制在墙上,手上多用一分力便能将浅且西的脖掐断似的。浅且西嘴角挂血,呼吸困难,听到他的父皇低吼着:“浅且西,你听着……你给朕听着!听着!里头,里头浅且歌若是这般死去,你的母妃,你的妹妹,你钟爱的她们,你一心想着念着的她们!定然无法再活……懂么……”
最后一句的“懂么”语气轻得浅且西眼眶瞬间灼热,要掉下泪来。
他的父皇,他的这个父皇啊,从来没有对他们兄弟说过那么长那么长的话呢……竟是,在这般的情境下……
浅且西不知道为何想哭。那么多年仔细躲避悲伤,到了如今仍然还在装傻。
多少年了呢。多少年了呢。
“皇上,请赐母妃‘忘情’,允且西留在宫中,且西定会为木影君主效忠至死,绝无二心。”当年那个刻意展露才华的孩童已然长高长大,当年那个信誓旦旦的孩童已然把“效忠”二字刻入骨血,当年那个送母妃出宫的孩童已然心寂了许多年……
——竟是要这般死去么。死在他誓死效忠的人的手里么。
也好的。
可是浅且歌。且歌,你一定不能死一定不要死。
因为你是这样得到喜爱。
父皇是。四哥是。
我也是呢。
浅且西全身无力瘫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父皇似乎也是失了所有力气。
不再怒,也不再吼,甚至惯常的冷冽气势都不再。
“都退下吧。”那个帝王眼睛直直望着床上满身染血的人儿,疲倦地吩咐。
浅且西是被欧阳天抱出大殿的,不知为何,他越过欧阳天的肩头,远远看着那个空荡寂冷的大殿时,竟体会了父皇的那种疲倦。父皇,这些所有,真的仅是您的宠溺而已么?可是为何会如此疲倦呢?
浅且西小声地问:“欧阳天,一个人有多少血呢?”
欧阳天愣住,答:“不知。”
浅且西望着苍茫的夜,望着夜中日耀殿明亮的灯火,往日狐狸般的笑再挂不上嘴角,他从不知,黎明前的夜色是这样混沌……
而日耀殿内,众人离开后不多时浅且歌的伤口竟已不再流血,只是还昏睡不醒。
浅影帝倚在床边对着那伤口看了许久,然后狠狠用力去捏且歌的脸颊,指印顿时红得明显。浅影帝念道:“浅且歌,你现在起来,父皇不生气。”
浅且歌自顾昏睡。
浅影帝又道:“受了伤会昏睡,还会不呼吸?浅且歌是小妖怪么。”
浅且歌兀自不理。
捉过他的手把脉,又禁不住碎碎念:“好了,现在连脉博也没了……我早已不怕了……朕没有可怕的……”
浅影帝定定地看着,嘴角撑起笑容,又念一句:“你不跟父皇说话,父皇也不跟你说话。”
浅且歌依旧昏睡,依旧不理。
浅影帝自觉笑得没趣,便不笑了。转身向浴室走去。再不想看那小人儿昏睡的无趣模样。
浅影帝的洁癖并非自小养成,大约是身上浴血的次数多了,便开始厌恶那样的感觉。曾梦见许多人在恍惚的梦中指指点点:“好脏……真令人恶心……”梦醒了,细细地数,发现那些人中,有父皇的脸,母妃的脸,皇兄的脸,金其国那个将军的脸,甚至是他后宫妃子的脸……
脏是一种很可怕的指责,在梦中更是带着神秘的诅咒一般——
浅影帝泡在浴桶里的时候,便是想到了那个诅咒一般的梦,可是他真想耻笑自己在梦中的慌张失态……
将手按在胸前,掌心贴着砰砰跳动的心脏,这让他自觉鲜活,有呼吸,有心跳,有脉搏,这便是活着。
而退下去的时候老太医轻声地说着:“皇上,七殿下脉搏渐弱,已是回春乏术了。”
他的血似是已经流尽,再无更多可流。血不再流了,脉搏也停了。
他将手心贴在那小小的胸膛上,便是数了,八十五下。
然后,停止了。
全世界失声。
夜已凉如水,可是月色怎是如此的美。
浅影帝泡在渐凉的水中,脑里已然是空白一片。
“我以为父皇知道且歌是妖孽。”
“父皇,且歌不喜欢吃肉,软软的,像虫子。”
“我不跟你说话。”
“且歌不是东西。”
“父皇的眼睛里,有很多的事……可是且歌不知道……父皇不喜欢说话……可是母后说,不喜欢说话是不好的……母后说,且歌每天要说一百句,要跟父皇说一百句……母后说,且歌说得很多,父皇也会说得很多……且歌也觉得这样很好,虽然父皇总是‘嗯’‘嗯’……”
……
无论是窗外霜白月色,还是屋内氤氲雾气,一切都开始不真实起来。浅影帝开始觉得恍惚。
像是又在经历一场噩梦,恶毒的诅咒将要带走最重视的人。
果真是梦吧。那样力量强到不可思议的小妖怪,怎么可能死去。如此轻易?
死亡。死亡。到底是什么呢。
是冷园的花地从此要荒了。是夏天的阳光从此苍白了。还是那首难听的摇篮曲从此不必再唱了?
是某个人再也不同你挤同一张椅子还把你的奏折丢得老远。是某个人再也不用你每日哄着才吃一点点饭。是某个人再也不会睡觉时踢你一脚挥你一拳,醒来还撒娇地喊父皇帮忙穿衣。是某个人再也不会用漂亮的眼瞳望着你,一字一句认真地同你讲话。是某个人再也不肯让你去喜欢去宠溺去疼痛。是某个人再也不在。床会空下来。日耀殿会空下来。浴室会空下来。御书房的夜明珠厚地毯也失其效用,你再也不能在那个角落里寻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然后拉着他的手唤他回去睡觉。
再也不。
这便是死亡么。如此概念清晰的死亡么。
可是这梦……怎还不醒……
突然脸上生疼,恍惚中,那个熟悉的小人儿依旧是站在浴桶外的小凳上,手很不乖地去捏父皇的脸,很用力很疼,然后语气软软又极乖巧地喊:“父皇。”
梦中疼痛竟也如此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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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章节33
“浅且歌,你不要看书啦,快点下来!”如皇后掐着腰泼妇状站在青桐树下大喊,完全不顾忌形象。
浅且歌“嗯”了一声便不理会了。
景如月叹气,她家这宝贝未免太喜欢这青桐树了,回来月华殿了也是没完没了地窝在树上看书。劝是劝不下了,大喊大吼也是没有用,景如月想到这,再叹气。最后想了想,终于决定——爬树。
可还巴着树干要往上爬,后头绿央冷冷的声音就传来了:“景如月,你不准爬树!看看你什么样子……”
将景如月拉入怀里,绿央又往树上看去,那月白的小身影隐在树干枝叶间,眼睛望着底下的她们,也不说话,却依旧是静默又乖巧的模样。绿央道:“浅且歌,你也给我下来。”
浅且歌闻言,转过视线看看自己手中的书,又看看底下的两人,才终于从树上飞身下来。
“反正浅且歌你就是不听母后的话就对了。”景如月念叨着,转过身去问绿央:“且绿怎么也不见?”
“在小厨房。”绿央答道。
“能行么?他还没灶台高吧,真不知现在的孩子都想些什么,尽是莫名其妙的。”景如月依旧碎碎念。
“我上午才给他搭好矮一些的灶台,小锅小铲什么的都有准备,再说也有阿了看着,没事的。”绿央抱着且歌进屋了。
“且歌不喜欢浅且绿的菜。”浅且歌突然出声说道。
“虽然母后我也不很喜欢……可是宝贝,你昨天可是吃完了。”
“他会哭。”浅且歌皱眉。
景如月兴灾乐祸地笑着道:“哈哈,宝贝你不要这样说嘛,且绿才刚学做菜啊……以后就会煮得很好吃了哈。”景如月说完,又很兴奋地凑近去捏且歌的小脸,见浅且歌不躲,笑得更用力了。
“宝贝。宝贝。你跟母后偷偷说,你怎么又回来月华殿住了?”
“跟父皇吵架。”浅且歌语气淡淡地道。
“……”景如月惊讶地偏过头去,恰好与绿央的视线相遇。
许久,景如月才又问:“吵架?”
“嗯。父皇脾气太坏。不跟且歌说话,且歌就不跟父皇说话。”浅且歌一说到父皇,话便立即多起来。
“脾气太坏?且歌你做什么坏事了……一定是……”景如月不相信地看着她的且歌宝贝。
这时浅且绿走进屋里来,阿了,青风青云也在后头端着点心参茶。
浅且绿一进门,便挨到了七哥边上,小手很自然地握住七哥的衣角就不撒手了。浅且歌却是极顺手地把且绿一直推到绿央的怀里,不顾且绿眼里含泪地看着他。
又准备看书了,却听见浅且绿的声音:“七哥。且绿做的糕点。”
“不要。很难吃。”
“哦。”浅且绿又退开去,声音闷闷的。
只有景如月吃得欢畅,连忙鼓励道:“宝贝且绿,糕点越做越好吃了,母后喜欢,继续努力以后一定能做出更好的糕点!”
“嗯。”浅且绿的声音依旧闷闷的,低着头。
“继续努力以后一定能做出更好的糕点。”浅且歌不知何时已抓起一块糕点,咬了小小一口,又丢开,却是学着母妃的话说着“鼓励”的话。
景如月瞧着这俩宝贝,依旧是笑得眼睛眯成月牙,啃糕点啃得不亦乐乎,不过也似乎忘记继续询问关于且歌与父皇吵架的内幕了。
正闹着,妖华娇娇娆娆地走进来,却不顾形象在牛饮下桌上的茶水,喘一大口气才开始说话:“现在大浅浅太可怕了……”
景如月极有兴趣,眼睛亮着凑过头去:“怎么可怕?”
“面无表情,发大火,妖华偷偷去御书房看,大浅浅摔了一地奏折,那些啰里啰嗦的老臣一个个跪得战战兢兢的……”
景如月兴趣顿减:“这有什么了不得的……那群大臣办事不力皇上还不行发火呀?”
妖华疑惑:“可是我没看过大浅浅发火啊……一次都没有……真的,大浅浅这么温柔,不会发火的!”
“哦?”
“月月你看过大浅浅发火?”
“之前且歌生病就看过啊。”
“跟小浅浅有关的不能算!”
“那你怎么知道这次跟且歌宝贝无关?”
“唉?”
两个女人一齐看向一旁安静看书的浅且歌。
景如月犹豫地说:“好像……且歌是跟他父皇吵架了?”
“你好无聊。”二人又彼此对看,异口同声地指着对方说道。
而浅且歌,从书中抬头看她们一眼,又继续低头,书虽还握在手中,却显然是走神了。
“为何当日不尽心护卫小主?” 御书房内,浅影帝冷声质问跪在他跟前的青无。
“当日属下误中歹人j计,被引到西郊……属下无能,甘愿请罚……”
这么影子般地跟在那个孩子的后头,几个春夏过去,已然是习惯了保护的姿态。无法认真去解释心头的情感到底是哪般,只知那孩子之于他,是极重要的,重要到若是失去,甚至连存活的意义都将不复存在。
那夜,措手不及的慌乱中,竟然无法像往时高明地隐藏自己的气息,甚至也没有发觉七殿下是何时醒的。直到那个瘦弱的孩子走到他跟前,漂亮的黑色瞳眸定定地望着他,问:“你在怕什么?”
跟在这孩子身边许多年,交谈并不多,当听到这么一句简单的问话,青无只觉心头的热气直直往上涌,眼睛热得要掉下泪来——恍神之间,真的是许久许久了,年少时没日没夜的训练早已记忆模糊,却清晰着这几年关于这个精灵般的孩子的每一个细节。
“你在怕什么?”那个面容精致得令人惊叹的孩子那般认真地仰起头,问着他。
我可以什么也不怕。只要你还在。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要拼尽力气不顾一切去保护的人。那么,我真的什么也不怕。真的。
“只是……请主上恩准属下仍然留在小主身边……”青无坚定的目光突然与浅影帝的相遇。后者依然冷然,不动声色。这是青无第一次,这么“不敬”地看着眼前这个帝王。
小主受伤假死的那一天,这个似乎强大到无坚不摧的帝王是真的崩溃了吧。
身为暗影,是不被允许进入日耀殿的内室的。然而那天扶着刚刚昏睡而醒的七殿下走入浴室,却看见那个冷情冷血的帝王泡在浴桶中,阴柔俊美的面上,是莫名恍惚的神情。而浴桶的水,染了刺目的红。
后来便退了出去,他不知皇上那天是如何受了伤,也不知为何才刚刚昏睡而醒,虚软无力的七殿下无论如何也要去寻皇上,更不知后来七殿下与皇上说了什么。只是,当看到那般失了神智般的皇上,他心里涩涩的。隐隐约约地,他开始知道,皇上与七殿下之间的情感,是他永远无法理解的,因为过于深刻,过于隐晦。
然而总算,他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皇上,青无恳请脱离组织,从此之后,只作为七殿下一人的影子。”青无低头,再次恳求道。
“影子……么?”浅影帝目光落在虚无的无限远处,喃喃自语。
青无依旧跪着,等着皇上的回复。
“七殿下准了么?”
“殿下大约不会理属下的小事。”青无淡然回道,想起的是青桐树上倚着树干看书的小人儿不理世事的闲淡神情。
“是,一切关乎他自己的性命安全的,都是小事。反正受了怎么样的重伤都不会死。”浅行之淡淡地说着,语气中隐隐有着怒气,却更多是疲倦与疼痛。他并非擅长语言表达的人,笨拙地说了许久,也没有办法让那笨孩子明白他的慌张与心疼。听着他一遍遍地重复“且歌不会死,且歌不会死”,便怒气一点点地从心底升起。其实不是想对他发怒,而是对自己,那流血不断的伤口,那蓦然停止的心跳,那逐渐冰冷的手心,那失血苍白的精致面庞,一切一切都让他无措。习惯了强大的姿态,却发觉自己有许多力不能及的事情,于是只能慌张,然后让自己的心一点一点被黑暗侵蚀。
青无听着那样淡然得没有语气起伏的话语,心里涩涩地痛,不知是为了这样疲倦的帝王,那是为了那个不懂心疼自己的孩子。
静默了一会,浅影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对着青无说道:“以后,你的主子只有七殿下一人了。”
“是。属下定不辱命。”青无的声音坚定地响起。
青无退下去了,暗夜的静默便开始肆无忌惮地侵入心肺。案上的奏折已堆得很高,却被推到了边角上,轻风中灯影摇晃,浅影帝的书执在手中,是他向来不很感兴趣的杂记,显然是那个不懂父皇心事的笨孩子落下的。伯无在门外轻声推门进来,把冷掉的参茶倒掉换成热的,虽然知道应该提醒皇上休息的时间到了,却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倒了热茶便又轻声出去了。心里叹气,皇上的书,依旧没有翻页呢。
浅影帝心里依然在害怕。从且歌胸膛里的心跳骤然停止那一刻开始,便无法停止害怕。那天害怕的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浅且歌,而后害怕的是,所谓的爱。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这般安心,觉得不孤单。
爱一个人的时候,却会这般惧怕。心里涌起的潮汐过于汹涌,无法抗拒的力量要吞没所有所有,一切一切。一不小心,就会变得一无所有。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巨大的惧怕。从来没有过。
可是,他终于还是懂得了什么是所谓的爱了么。
浅且歌,父皇会失去自己,失去一切,唯一只剩你。唯一只剩你。
浅且歌。浅且歌。浅且歌。
御书房幢幢灯影贴在窗上,摇晃了整整一夜。浅影帝一夜不眠,一直念着同一个名字,不知觉地,天就亮了。
而另一边的月华殿一角的屋子里,一个细柔清透的声音,也唱了一夜的摇篮曲,是浅影帝一度唱得极难听的那首,间歇中隐约是“且歌乖呀且歌睡觉啦……且歌乖呀且歌睡觉啦……”
直到天微微亮起来,床上的小人儿起身胡乱套上袍子,总是系不好衣带,便有些恼,直到坐在床边穿靴,却怎么也够不着,才埋怨地道:“父皇脾气最坏。”而后赤脚跳下床,才套上靴子。出门右拐,住后院练武去了。
青无在暗处一直跟着,不久后,在不经意地抬头间,竟遥遥看到,屋瓦顶上,升起太阳。没有温度的阳光,却直直地照进心里去。并非阳光刺眼,却依旧想要流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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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影帝遇刺的事虽然在当晚惊动了许多人,却很少人知道七殿下受伤的事,浅影帝亦是下了禁令不得宣扬。所以连如皇后,也只是高兴着她家且歌宝贝回来月华殿,并不知道她的宝贝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攸关。
浅且歌几日来都因为父皇的强制命令不得去太学院和武场,便每日躲到冷园去,未时太阳偏西了才抱着一大束的强瞿回到月华殿。用了晚膳才由暗道到日耀殿去,什么也不做,只窝在床上看书,等把那张龙床滚得乱糟糟了,才抱着父皇的枕头又回去月华殿。每日这样重复着,浅影帝便每日临睡前站在乱糟糟又少了枕头的床前,静默许久,而后吩咐伯无再去准备枕头,就着乱糟糟的床铺睡去。若不是知道那不懂事的笨孩子即使晚上不能熟睡也对身体无碍,他大概也不敢这样纵容自己的笨拙吧。
但怀里少了个睡癖差劲的小东西,还是无法习惯。
夜半的时候,浅影帝被一个轻雷惊醒,恍惚中发觉怀里搂着的只是一团被子,心里一惊,跳下床,还未着衣穿鞋就往外跑。雷声听着轻,外头却已大雨滂沱,大颗大颗地砸在身上,浅影帝瞬时便湿了一身,里衣贴在身上,冰冷霸道地侵入骨血。顾不得这些许多,浅影帝往时步法漂亮的轻功,此时却急得踉跄不稳。
终于站定在浅且歌的屋外,模模糊糊听到屋内细细软软的声音:“且歌不疼且歌不疼呀……”浅影帝的心顿时又疼又软。进了屋内,许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到那小东西窝成小小一团,缩在床的小角落里,忍着疼痛的声音细柔得几乎听不见了。
“浅且歌。”浅影帝掀开被子,轻声地唤着。
浅且歌听着声音的时候身体蓦然僵住,有人如此接近他却毫无察觉,暗暗惊骇,睁眼看去,却是父皇。便立即丢了被子,胡乱将自己塞入父皇的怀里,有些委屈:“父皇坏脾气。且歌不喜欢。且歌不喜欢。”
浅影帝顾忌着自己湿了一身,犹豫了一会儿,听到这傻东西委屈极了的话,知道他是真的疼得厉害了,才顺势抱住了挨近的软软的身躯,依旧是轻声地唤:“浅且歌。”终于感觉心安,却说不出更多的了。
浅影帝不再细想,小心翼翼抱着且歌又一路返回日耀殿去,只有日耀殿的温泉水,才能轻微缓解且歌脊椎的疼痛。
每次遇到阴雨湿冷的天气,浅且歌的脊椎骨都要绵绵软软地开始疼,直到放晴。浅影帝也是每次不管身在何处,一听到外头的雨声,便不由自主地往外跑,四处去寻且歌。已然是习惯。已然是改不掉的习惯。
当抱着浅且歌泡在热水里,浅影帝无论如何也再想不起这几天二人间的冷战到底是何缘故了。
浅影帝叹气,将怀里的小人儿抱得更近些。
看着小人儿轻轻皱起的眉,浅影帝开始没话找话,哄着且歌开口:“浅且歌,你昨天摘的西红柿没给父皇?”
浅且歌没力地“嗯”了一声。
“浅且歌。父皇吃不到西红柿很不开心。”浅影帝语气竭力地轻柔。
“嗯。”浅且歌道。
“浅且歌。怎么不给父皇带西红柿来了?”浅影帝顿了半天,依旧想不出新的话题,只好继续说“西红柿”的事情。
“父皇上次说不喜欢。”浅且歌抬头看着父皇的眼睛,说道。
“……父皇肚子大。”
“骗人。”
“不骗人。”
“……”且歌这下倒懒得同父皇争论了,只是小脸使劲往父皇的颈窝蹭去。
“很疼是不是?”浅影帝拥住了小人儿,大掌轻轻摸摸且歌的脑袋,声音近乎温柔的地步。
“不疼。”浅且歌道。
“浅且歌……父皇为何总得这般看着你疼看着你受伤看着你晕倒看着你流血看着你……”停了呼吸。
浅且歌敏感地听出父皇语气中的消极伤痛,抬起头来,担心地唤着:“父皇。”
“浅且歌。你总是不懂父皇的心思。你可知父皇为何生气了?”浅影帝看着那双墨色的瞳眸,无奈,却宠溺。
“父皇脾气坏。”浅且歌道。
“傻东西。”
“且歌不是东西。且歌不喜欢父皇坏脾气。”浅且歌说着,便赌气地伸手去捏父皇的脸,用力到浅影帝感觉吃痛。
浅影帝见到这小东西确实有生气的模样,便问:“父皇哪时坏脾气了?”
“不跟且歌说话。生且歌的气很久。又不给且歌唱小调儿。那且歌就不给父皇西红柿。”浅且歌一字一句地认真道。
浅影帝屈指便敲在且歌的额上:“不知反省的笨东西。”
“且歌不是东西。”
浅行之看着眼前神情认真的小人儿,蓦地安静下来,低下头不去看他,也不再言语。
“父皇。”浅且歌唤道。
“……浅且歌……父皇不是生且歌的气才不跟且歌说话。你知道么。”
浅且歌乖巧摇头。
浅影帝叹气,额头轻轻撞一下且歌的额,才又道:“浅且歌……你……你可知道那天晚上你是停了呼吸了……父皇以为……”
再说不下去。
“父皇。且歌是不会死的。假死的情况有过很多次了。只是像睡着一样。父皇,且歌晒了太阳也会那样,可是且歌不会死的。”浅且歌捧着父皇的脸,盯着父皇浅色的眸,这样说着。
“傻东西,你仍是不懂……”浅行之看着近在眼前,越来越精致得令人窒息的面容,低低地说道,“浅且歌,不懂也没有关系,你只要记住,不要让父皇看到你受伤,这便好。”
“怎能不受伤?”浅且歌反问。
“不要糊涂做事,不要凡事没头没脑地往前冲,不要胡乱出头,不要过分相信你的异能……总之,无论任何时候,你不得站在父皇前面!”浅影帝此时专制表露无疑。
浅且歌听着父皇这话,只皱眉,不语,许久了吐出一句:“父皇不会种西红柿。”
浅影帝也皱眉了,不懂这话又是由何而来,话题似乎转折过快。
浅且歌又继续说:“不能任何时候都站父皇后头。父皇没有且歌厉害。”
“你以为你的异能有多厉害?你要听父皇的话。”浅行之让小人儿趴在他身上,但用小勺舀了热水浇在且歌背上。虽然一直这般说着话,努力分散小东西的注意力,可是仍然时不时看见他因疼痛微微皱起的眉。
“且歌比父皇大。父皇要听话。”
“胡说。好了,笨东西,累了就闭上眼睛,睡着了就不疼了。”清冷的声音真是异常温柔。
“且歌不是东西。且歌疼,父皇才说长长的话。且歌每次说长长的话,父皇总是‘嗯’‘嗯’。”小东西兀自念叨着,声音慢慢低下去了。
浅影帝听着,也不答话了,满心柔软。
浅影帝在那个休沐日之后,再去翻藏书阁的那些书,竟开始有了模糊的意识。很多东西懂与不懂,兴许只是一念之隔。浅且歌,父皇可以顿悟,你却是不行,对么。
宠溺与爱的距离。本能与习惯的距离。
真是高深莫测得可怕。果真要有万劫不复的决心才可以么。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阿洛妞去年给我的修文意见。先是感概,啊这么好的妞。然后对照了下她的建议和我的修文,发现我修改的好少好少啊。--。无论是且歌的眼睛,母后的生辰,还是皇子的性格排行之类。。全都没改。。。无辜望天。。
之前我果真是太在意之类的言论,甚至大家推荐到这篇文也会介绍说是一篇像诱瞳的文,之类之类。啊。想不起自己当初为何这么在意这么难过,但现在呢,不能说完全不在意(这话很假哎),但不会难过了,因为最强烈的愿望是,让《浅且歌》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好对一年来不弃掉收藏的丫头们有交待。
一直觉得,真正喜欢的话,不需催促大家也会自动留评,这就是我想要的。(但并非我不向往那些数据。)所以那么感谢几个丫头每章每章都留评献花,请不要怪我没有全部回复,因为我不能一直说谢谢啊。。。语言贫乏,望天。。
再努力几天就到新章节了,到时可能很需要大家的意见和建议,希望不吝留评啊。
我得承认我是个话唠。喋喋不休啊。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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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殿竟会迟到!喂,绝,这么难得……哎哎,绝,夜绝!先停下听我说,你说往时咱们迟到稍稍一刻,七殿都不留情大罚特罚,如今咱七殿这么难得地迟到了咱是不是要表示一下?”白寂挨近夜绝,说话间神色飞扬。
夜绝死皱眉头,在白寂贴上来前便闪身退出一大步的距离,虽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对白寂的不满,却仍不吭声。
流陌见状浅笑,睨着白寂揶揄道:“你没指望的。”
“什么意思?”白寂毫不在意夜绝十足冷漠的态度,又巴巴地靠近了流陌。
流陌拍开白寂的爪子,笑意加深:“七殿的近侍青云刚刚来过,七殿要出宫,今日咱们的任务便是绕着皇宫外墙,跑二十圈,负重。”
“多少?!二十圈负重!!!”白寂大叫,见着流陌点头,飞扬的神色消弥无踪,嘴角也弯了下去。
流陌安慰地拍拍白寂的肩膀,提醒道:“你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做准备,辰时二刻列队。”
白寂仍带些许期望:“流……流陌,七殿出宫了,谁负责监督……”
流陌笑得极好看,下巴往夜绝的方向扬了扬,便听见白寂五官揪成一团:“嗷天要亡我地要灭我……”
流陌扑哧笑出声,摇头用力再拍拍白寂的肩膀。
遥望而去,夜绝已站在几十步远外,刀刻斧削般的五官线条冷硬,沉默而冷峻严肃。
三年前,他们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那个面容精致漂亮得夺人呼吸的孩子,很瘦,很矮,面无表情却不冷峻,声音空灵清透,不仅仅是好听而已。他在七月初的阳光下微微地仰头,一字一句地说:“我叫浅且歌。以后同你们一起训练。”
那时他们还只是初来乍到,大多是不可一世不循规矩的公子少爷,依着父母之命参加禁卫军,便是在这训练场接受新兵训练。一场奇怪的考验之后,他们三百人糊里糊涂地被重新整编,被郑重告之“你们从此不再是禁卫军侍卫,训练成果决定尔等各自去留”,然后便开始接受一些奇怪至极的训练——与那个传说中最受皇上恩宠的七皇子一起。
最开始的时候,所有训练都由欧阳统领督导,卯时一刻天才微亮便要起床,绕着皇宫外墙每日跑五圈——木影毕竟是三大国之一,皇宫富丽堂皇,占地极大,跑五圈已是他们的耐力极限——而后练拳练剑练体力耐力意志力……一边辛苦一边被其他侍卫指指点点地嘲笑,众人每每回到宿处便开始大嚎大吼地喊苦喊累,一瘫倒在床上便能睡着,梦里还在嚷着:“老子不干了!绝对不干了!”然而第二天的卯时一刻照常起床,甚至最初的五圈变成七圈,十圈,十五圈……这般艰苦,竟无一人退出,并非因着他们世家公子的骄傲或面子,而是同他们一起训练的那个瘦弱的七殿下,一直都跑在他们前头,一直……
直到有一天,欧阳统领站在众人跟前宣布:“前段时间的训练计划都是七殿下所制定,以后一切训练督导都由七殿下全权负责。”
众人哗然。
终于有人闹了情绪:“老子不服!”每日咬牙这么忍着,所想坚持的意义早已模糊,到如今心中只余一个念头,不能被落下,不能被那弱不禁风的小娃落下——其实并非不服,只是委屈,那么些日子竟一直比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心头总是弊了口闷气的。
那日所有的训练都作了罢,三百人围坐成圈,现成的擂台上每个人都是又羞又愧地被打了回来。先是不信,再是惊愕,然后佩服,最后崇拜——都是少年儿郎,情绪变化实在是快,却也足够实诚坦然。而不管是他们的挑衅还是崇拜,那个精致的孩子从头到尾都是淡漠的神情,武功招式亦是简洁得如同没有任何招式,手中甚至连件武器都没有。
那天他们第一次解散得比别队的侍卫还要早,痛痛快快地吃肉喝汤冲冷水澡,早早入了梦乡。因为解散前,一直沉默不语的七殿下丢下一句话:“明日卯时一刻集队。”
瞬息浮生,一恍神,已然三年过去。
他们的七殿似乎还未长高多少,曾经嘲笑他们的人早已编入正规禁卫军,而他们自己,已然能够负重绕着这皇宫跑二十圈,体力与耐力早已是其他侍卫队的人不可比的了。
恍惚在三年的回忆中,流陌浅笑,而另一边夜绝已命令集合列队。身旁生风,两人忽地跑过去了,交谈的声音还清晰可闻:“七殿太不仗义,他出宫了怎么放我们一天假……”
“你想得美咧,今天跑二十圈算轻松的了……”
“可怎么让夜绝队长来负责……比七殿还可怕……”
“让白寂队长负责好吧?直接把我们领到万花楼去跑喽。”
“不还有流陌队长么……”
流陌听着这些话,依旧是笑,那边夜绝已往他的方向望过来,流陌扬扬手,大步跑去。
不知为何,这样的日子里,风总是吹得很轻,树叶在风中摇摇,滤下的阳光清澈澄白。
同一时间的月华殿。
景如月百无聊赖地坐在青桐树下的秋千上,后头推秋千的是5岁小豆丁一般的十殿下浅且绿。
“母后,七哥说不能坐秋千的。”犹豫许久,浅且绿还是讷讷地开口劝说道。
景如月撇嘴不理,静了一会儿便哄着道:“好且绿,给母后拿盘红豆糕来么,母后最喜欢且绿做的红豆糕!”
“母后,绿央姨说不能吃那么多红豆糕。不是且绿不给你。”浅且绿对母后那哄骗的神情早已熟悉得能够视若无睹了。
“且绿你这是不对的,母后的话才是最应该听从的,知道么?”景如月语重心长地道。
“嗯。知道了。”浅且绿点着脑袋,乖巧地应道。
景如月见状,得意地笑着挥下手:“那去给母后拿红豆糕吧,好且绿。”
“……要留给七哥。”浅且绿静默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
“你七哥不喜欢吃的啦。”
“上次七哥说且绿的糕点很好,要继续努力。”浅且绿听到母后说七哥不喜欢他的糕点,表情似要哭出来一样,委屈地申辩。
“……”景如月倒不知应该怎么说了,这孩子是一向以七哥为上的。咽着话说不出,景如月一阵恼:“我就知道了,母后很讨嫌就对了……你七哥出宫去玩都不愿意带上母后,你绿央姨又整天不知在忙些什么鬼东西,最乖的且绿竟然连糕点也不给母后吃……”
念念叨叨的数落被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景如月,早说过这秋千还没系好,你给我下来。”
景如月不念叨了,缩着脖颈,跳下秋千,小小声地面对且绿道:“浅且绿,早说过了母后不想坐秋千了……干嘛还一直让母后坐……看吧……挨骂了吧……”
浅且绿站在秋千后头,仰着头认真看着他的母后,皱着眉,表情无辜,不言语,只有他的母后越来越心虚,最后很低声地哼一句:“好嘛,对不起啦……人家也很想出宫玩,浅且歌好小气的……”
绿央拉过那边哼哼唧唧的女人:“不要念个没完了。你也不是不知道,绿魔的许多事现在都要且歌去处理,今天出宫也是要与教中长老谈事情,你就别任性给孩子添麻烦。知道么。”
“好啦。知道了。谁让你把那么多事都交给且歌去做,他还这么小……”说到这里,景如月又咽住了话,且歌之所以主动承担那么多,都是为了她们吧。自从上一次绿央受了重伤,且歌便越来越多地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绿央看着眼前这人安静皱眉的模样,轻轻抱住了,声音也减了清冷:“对不起。”
景如月闻言,使劲摇头,然后用力地扬起嘴角冲着绿央笑。
转头望去,浅且绿已没了身影,又听到绿央的声音:“御膳房的伍御厨来了。”
景如月了然,点头,且绿到这月华殿也有三年多了,除了且歌回到月华殿时要忙着捉七哥的衣角步步不离外,其余时间大多都花在小厨房那儿了。让他学字看书,或者学琴学画,都是不乐意,只会脏兮兮地捧着烧好的菜做好的糕点冲他的七哥笑。问他为什么学厨也总是低头揪自己的衣角不肯言语,有一次被烫到左手疼得厉害了,才一边大颗大颗地掉泪一边大声地说:“且绿想七哥吃多一点……且绿想要七哥长得比大哥二哥还高……母后自己说的,吃多一点就不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