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歌第10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没有了。距离。”
还是孩子的浅且言不免嫌弃笨小孩的笨拙无知,不懂揣摩人的心思情绪,依旧哭。想象力贫乏的他,已被突然意识到的“距离”吓着,满心的委屈无助。
笨孩子看着那人眼睛不断地出水,皱眉,好一会儿便蹭蹭地跑远了。回到画爱正殿,扯着母后的衣角,一字一句地道:“母后,浅且言在哭。”
一句话让两个女人都怔在当场。
才走出殿外,却见且言正低着头,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回来。
画媚担忧地喊:“言儿?”
少年抬起头来,眼角有泪,眼眶通红,看到母妃泪又要涌出来,喊:“母妃。”
画媚心疼地抱他在怀里,问:“好言儿,怎么了,哪儿疼,告诉母妃,是不是哪里疼啊?”
“母妃,七弟不小心把言儿推倒,言儿很疼,七弟又不拉言儿起来!”
两个女人下意识转头去看浅且歌。浅且歌皱着眉,满眼都是疑惑,却不说话。
景如月笑道:“看来这俩孩子处得还蛮好……”
画媚却更加担忧,他的言儿自记事起便不曾哭过,受伤奄奄一息时没掉过一滴泪,怎么会因这样的原因而哭得这般……这般痛?
却不能再问,只抱住他,不停安慰。
直到许多年过去,浅且言依旧清晰地记着那时的自己,记着那时猛然感触到的距离,记着因着这距离而产生的长达许多年的无助与委屈,记着那天流过的泪以及说过的蹩脚谎话。每当想起,厌恶喝酒的四殿下,都会抱着个酒坛子,醉死过去。
而轻烟总是说,爷,不要这么折腾自己,你每次醉了都要哭呢。
事实是,那一个天朗气清的休沐日的痛哭之后,浅且言再也没有哭过。除非喝醉。他讨厌那杯中物,却一再地依赖于它,才能流出泪来。于是他总是试图给轻烟解释道:“精灵生活在无泪的妖精森林里呢。”然后便冲着轻烟笑。
可是到底是为何而哀伤。到底是为何而哀伤。
30
30、章节30
日耀殿宽敞的浴室内,雾气缭绕,浅影帝与且歌泡在温热的浴池里。
休沐,休沐,自然少不得一番由头到脚的大梳洗。
浅且歌矮小,只好站在专门设置的凳子上。小脸被热气熏得染上殷红,站在高凳上差不多与父皇一般高,正对着父皇,大眼睛凑得极近去看父皇浅色的眼眸。而后小手绕上父皇的脖颈,软软地挨到父皇的胸膛。皮肤相触,心与心贴到最近。
贴着心口的温度,让浅影帝蓦然悸动。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这软软小小的人儿。浅且歌依旧是小得很,父皇单手便能绕过一圈地环着,双手更是轻而易举地抱了满怀。
浅且歌被抱得有些疼了,却依旧软软地乖巧地喊:“父皇。”
浅影帝的声音在温热的雾气中依旧能冷得结冰:“嗯。”单音节的应答,冰冷的声音,居然异常温柔。这,大约是这个帝王,最竭力的温柔了吧。
毕竟是不懂爱的人,并非见到阳光便能治愈所有的伤口,即使治愈,谁知道一定不会留下伤痕呢。
“可是努力学习爱,真是善良得让人感动的举动。”这似乎是月华殿的那个女人说的呢。那时说这话的她,态度是多么挑衅,还道:“皇上,其实您不如且歌宝贝喏。宝贝至少懂得喜欢,还知道爱是许多许多的喜欢,可是皇上您呢?皇上,如月不敢给您建议,如月只是希望且歌能有一个爱他的父皇,而不仅仅是宠溺而已。”
那个午后脱离主题的聊天之后,浅影帝时常失了神在想那一句“如月只是希望且歌有一个爱他的父皇,而不仅仅是宠溺而已”。他不懂,真是不懂。当初查遍万卷书,却终究不了解所谓“爱”的定义,便只依照心中所想去做——所有说过的话,所有做过的事,竟只是简单肤浅的“宠溺”而已么……
“浅且歌,你觉得母后是怎样的人?”浅影帝突然问。
“很吵。”小孩儿不加思索地答道。
“详细的。”浅影帝皱眉。
顿了好一会儿,浅且歌想好措词,一开口倒讲得很顺:“母后喜欢栗子糕。喜欢娘亲和且歌。喜欢跟姨说什么妃什么昭仪的坏话。最想去江南种萝卜。会唱很多小曲,比父皇唱得好听。”最后一句似是强调,显然不太满意父皇总是只唱相同的一个小调儿,而且总那么不好听,而且每次都只唱一下子便开始糊弄着:“且歌乖啦且歌睡觉啦……”
浅影帝道:“不要拿父皇跟女人比。”
浅且歌静静看着父皇,极认真地道:“不要拿母后跟你父皇比。母后也这样说。”
“嗯?下文是?”
“臭男人没心没肝没肺,而且你父皇冷得像冰块一样,怎么能跟你母后我比?”浅且歌觉得没法子转述,干脆直接模仿,倒将如皇后的口气学了个十足。
“……那你母后有没有说,且歌长大了也是臭男人?”浅影帝面无表情。
“且歌不是。”小孩认真地应道。
“不要总记着你母后的胡言乱语。”父皇叮嘱着,七殿下乖巧点头。
浅影帝放开了且歌,转过身去:“给父皇擦背。”
小孩儿勤快地在父皇的背上抹上皂角,细细地擦洗。
而浅影帝背对着小人儿,才敢开口:“浅且歌,父皇是怎样的人?”
“……不知道。”浅且歌听到这样莫名的问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茫然地回答道。
“为何不知道?”
小孩儿是真的不知道如何措词了,可还是极认真地有问必答,想了好久,终于说:“父皇的眼睛里,有很多的事……可是且歌不知道……父皇不喜欢说话……可是母后说,不喜欢说话是不好的……母后说,且歌每天要说一百句,要跟父皇说一百句……母后说,且歌说得很多,父皇也会说得很多……且歌也觉得这样很好,虽然父皇总是‘嗯’‘嗯’……”
虽然小孩儿每次说长的句子,都要引用母后的话才可以,但也终究把意思表达清楚。
浅影帝记起这些日子,他的小孩每日在他跟前努力说话的情景,低头默然不语。
总以为是自己一直在宠溺着这精灵般的小东西,却不想,自己也是得到了倾尽心力的宠溺。
“父皇。且歌当了好久的哑巴。真的,怀伤也不知道且歌会讲话。”浅且歌见父皇沉默,停下手中的“工作”,一下子跳上去抱住父皇的脖子,便整个人挂在了父皇背上。
浅影帝吓得心跳停了一拍,赶紧将这小东西抓到胸前来,没好气地瞪着他。
聪明的小孩赶紧软软地凑上去,撒娇在唤:“父皇。”
眼眸染上昭然的绿意。
没心没肝没肺冷得像冰块的臭男人静静地看着那绿色的瞳眸,双瞳里纯粹的绿色像是会流动,温温漫漫能让人沉溺。
沉默许久,冰块臭男人终于出声,当然声音不改其冰冷:“怎么又撒娇。”冰冷中显而易见的宠溺,依旧是说了许多遍的话语。
“父皇,且歌跟你说无名的事情。”小孩说话的时候,总是认真而乖巧。
“嗯。为何当了许久的哑巴?”
“没有人跟且歌说话。且歌不会说。便不说。”
“不是说领军统一神魔大陆,那上战场的时候,作为主将不用说话指挥?”
浅且歌摇头,继续道:“神魔大陆没有兵书之类麻烦的东西,而且只有叫阵宣战,敌方同意应战之后,才能进攻……谁武力强,谁就能胜……且歌觉得兵书上讲的人都很狡猾,且歌不喜欢的。”
浅影帝屈指敲一下笨小孩的脑袋:“谁也没要你喜欢……兵不厌诈,知道么?你这样上不了战场。”
且歌揉揉被敲得有些疼的脑袋,继续道:“统一大陆之后,且歌生了不能晒太阳的病,就住在一个黑屋子里,每天只有怀伤来一会儿,就更不用说话了。”
心若刀绞。
哦,原来是不能晒太阳的病,原来说话也会成为多余的不必要的事情。
浅影帝突然又想笑,想对他的小东西笑笑,想笑得漂亮一些。可是僵硬的嘴角扯开了,脸上的表情却苦涩而狰狞。绝美的脸庞竟变得异常的丑。笑不出了,浅影帝只好狠狠将眼前的小人儿揉在怀里,抱得直到且歌都感觉疼痛。却死死地依旧抱紧不放,因为不想看见,不想看见那双绿色的眼眸。
为何说着这样的话,忆起这样的痛苦,却是撒娇呢。浅且歌。
为何父皇从来没有意识到,父皇竟是这样依赖于你的乖巧你的撒娇你眼眸中让人欢喜的绿意。这些所有,便是你的宠溺么。如些静默的,从不言说的,难以察觉的宠溺么。便是对父皇的宠溺么。
浅且歌。浅且歌。浅且歌。
你怎能,如此乖巧地,倾尽心力地,去宠溺一个人呢。
“浅且歌,长这么大了不要老是跟父皇撒娇。”因为你一撒娇,父皇就会不自觉地变成另外的陌生的模样。
浅且歌用力从父皇疼痛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听见父皇的话,下意识地去看父皇的眼睛,疑惑地反问:“撒娇?”
看着那双墨玉眼眸里如此明显清晰的疑惑,浅影帝揉揉小孩儿的脑袋,叹:“笨东西。”但不再言语了。
“且歌不是东西。撒娇是什么?”浅且歌问道。
“不知道。”浅影帝回答得极利落。
浅且歌静静地看着他的父皇,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道:“可是母后说,且歌撒娇很好。母后说,且歌的撒娇是父皇惯出来的。可是,且歌不知道撒娇是什么。”
“说过了,不要总是记得你母后的胡言乱语。站好,转过去父皇给你擦背。”
且歌听到前一句话,应许地点点头。
又听到后一句话,才一字一句地道:“父皇,且歌给你擦背。”
“不要。”父皇冷冷地答。
笨小孩总是可以轻易地无视掉父皇的冷硬口气,问:“为什么?”
“笨东西,你什么都做不好,父皇不要你帮。来,转过身去。”
“且歌不是东西。且歌会种西红柿,不是什么都做不好。父皇吃了很多西红柿。”这小孩儿学说话的情形与其他孩童不一样,他没有咿咿呀呀,口齿不清的阶段。所以,浅且歌每一句话总是能够依照很规矩的语法,总是“谁谁做了什么”或者“谁谁怎么样”这样的完整句式。
听着浅且歌这样一字一句地讲话,没有人能够不心软的,但他也很少在父皇母后之外的人面前讲超过五个字以上的长句。
浅影帝却是不管心里怎么柔软,说话的语气总是冷硬:“父皇讨厌吃西红柿。”
“可是父皇吃很多。”
“……那是因为父皇肚子大。”说这话的父皇眼睛都没眨一下呢。
浅且歌不顾父皇正在给他擦背,好奇地偏过身去,小手摸摸父皇的“大肚子”。浅影帝任他摸着,手中不停忙活,用木勺舀起热水一点一点地浇着小东西的后背,听到小东西念念着:“父皇肚子不大。”
而后浅且歌不说话了,浴室内便静默一片。
许久,浅影帝略显犹豫地开口:“浅且歌,你……能不能告诉父皇,为什么要呆在黑屋子里?”
“嗯。且歌生了不能晒太阳的病。”
“胡说……怎会有这种病?”浅影帝不知为何突然大声起来。
“嗯。有,叫日光疹。晒到太阳,接触强光,会晕倒,会停止呼吸,皮肤会变成紫色。父皇,紫色的皮肤很难看的。且歌全身都变成紫色的时候,就像睡着一样是失去意识的。且歌不会死。怀伤就不准且歌出去了。且歌也不想出去,屋子外面人太多了,且歌不喜欢。”一字一句,乖小孩依旧乖巧地回答。
浅影帝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身体不自觉往后退开,感觉本来与且歌皮肤相触的地方蓦然冰冷。他没有去抱他乖巧的小东西,没有去想该说些什么漂亮的,安慰的,或者若无其事的话,甚至都不愿去看一眼那双墨玉的瞳眸——
心里痛。
要痛出泪来。
是啊是啊没错的。浅且歌。紫色的皮肤一定是很难看的。一定是非常难看的。
浅影帝是想这样去附和他的小东西。他也想拍拍这小东西的脑袋告诉他,怀伤是对的,呆在屋子里是好的。他也想赞扬他的傻东西是如此懂事乖巧,不去人多的地方。
可是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声音。
慢慢灌回脑子里的,竟是少年时的记忆,在一场惨痛无比的战争中受了致命的伤,那时无军衔无军功的他作为一个下士,那般重伤也只是洒了些金创药,胡乱包扎了事。血一直无法止住,痛得时而失去意识昏睡,时而高烧冷汗。半夜醒来,旁边同样受了伤的另一个士兵在哭,泪掉得极凶,问怎么啦,那年轻的,脸上凝固着血迹,沾着狼狈的泪水的小兵委屈地大声哭喊:月圆了啊月圆了……
古老的传说里,满月夜月亮会悲伤。果真,那个夜里,许多载满茫然的眼睛,流下了浑浊的泪。大约是因为月亮真的圆得太好看太好看了吧。月白风轻,疏影摇摇。泪是和着血泪的浑浊咸腥。
——那时他在想什么呢。想什么呢。
似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昂着头看了一晚的月亮,脖颈酸疼。
第二天。烧退了。伤口的血止了。本以为他铁定无法救活的军医,终于愿意在他身上用药,直呼奇迹,奇迹。
从那个满月夜,又经过了许多个满月夜,他已然是这个国家权势最大的人。
可是那个月圆夜,他是在想什么呢。想着什么呢。
浅影帝愣愣地看着一双小手认真地掰开他紧握的拳,掌心血肉模糊,然而清透空灵的嗓音要唤醒沉睡的灵魂:“父皇不疼父皇不疼……”
浅影帝怔愣地看着那样精致的一个小东西,不疼不疼……怎么能够不疼……怎么能够不疼……
心里疼痛得无措,疼痛得想要去毁灭,疼痛得产生强烈的嗜血欲望……
浅影帝流血的右手径直掐上浅且歌细细的脖颈,掌心的血顺着那小小的脖颈流下来;小东西下意识地挣扎,下意识地向那右手的主人袭击而去。
却停住了。不挣扎了。只安静地看着。
安静地看着那双眼角微微勾起,媚惑的浅眸中不断地流出泪水,不断地流出泪水。
又听到那个素来冷得结冰的声音,变得嘶哑而无理智,一次一次,一次一次地重复地低喊着:“浅且歌!浅且歌!浅且歌!浅且歌……”
那个帝王。在哭。冷丽的脸庞满满的泪水,已然狼狈得毫无形象。
那个少时不受关注倍受欺凌看尽世人冷眼的帝王。
那个年少出征受了致命的重伤仍与老兵喝同一碗烈酒的帝王。
那个后来弑父祸兄浴血登位冷情冷血残暴无义得万人唾骂的帝王。
那个多年高坐皇位睥睨天下大力改革实行百官之治终于成为木影绝对权威的帝王。
他从来没有哭过。即使很小的时候被皇兄推到废井里,断了肋骨断了脚,疼得将牙咬碎也没流过一滴泪。
心果然是最脆弱的地方,无法经受一丁点一丁点的疼痛。
可是浅且歌,你让父皇这样痛。
“浅且歌。” 声音已轻得难以听见。右手的力道早已松了。那被他掐住脖子的小人儿如今绕着父皇的脖子,自顾自地挂在他身上。
“父皇。”绵绵软软的,清透空灵的嗓音里有神秘得无从探知的魔力。
“父皇,母后说,人想要快乐就像蜜蜂想要采蜜,是本能,没有人可以不快乐。可是母后说父皇就一直想抵制本能。母
30、章节30
后说,这样不对。且歌觉得母后对,父皇不对。”
“……”
“父皇,且歌不会写字,也不会像母后说很长的话。可是且歌看过很多书,且歌懂很多事情。”
“……”
“父皇。且歌从来都不难过的,母后很吵很吵,且歌也不难过。且歌只是想不明白很多东西。且歌在黑屋子里,不想出去。且歌喜欢安静。真的。”小孩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句一句没有主题甚是凌乱。
“……”
“每次且歌说长长的话。父皇说短短的话。”说了这么多,浅影帝始终没有应声,浅且歌开始有些着急了。
“浅且歌。”浅影帝突然道,“……你很啰嗦。”
浅影帝抬手。终于抱住他的且歌。抱在怀里。贴在心窝。
“父皇才啰嗦……”浅且歌小小地乖巧地窝在父皇的怀里,这样说道。他实在不喜欢父皇每天都说要他吃肉的话。一点都不喜欢。
“浅且歌,父皇不想拆听雪阁。”所以你不要离开父皇。
浅且歌听不懂,睁着大眼睛,“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啊。果真是太长了么。远目。逢十催评催花催收藏。
31
31、章节31
未时一刻。武场。
“七弟,你这几天老瞧着那边做什么?”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时间,浅且乐靠在树下拿起水壶灌下一大口凉水,却又看到七弟紧盯着不远处大内侍卫的训练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大大咧咧地问了。
听到浅且乐的问题,旁边的几人都偏过头来,显然是同样疑惑许久了。
倒是浅且歌本人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清秀的声音不紧不慢,细细软软地:“为什么中间要隔开?”
众人听这话莫名其妙,浅且言先反应过来,微微笑着,答道:“那边大内侍卫的训练与我们不同,两个训练场自然要隔开的。”
浅且歌再问:“为何训练是不同的?”
旁边几人都开始讷讷地说不出话,只有浅且乐这没心眼的小孩继续乐着:“当然不同!我们是皇子嘛!”
浅且歌转头向且乐看去,精致的面宠上神色淡然,这么定定地看了许久,才又淡淡地道:“皇子不应该比侍卫还要弱。”
此话一出,连向来与且歌无往来的浅且越、浅且宁也偏过头来,注视的目光快速地掠过惊讶的情绪。
“浅且乐,你那套剑法练了多久?半个月?”静默中,浅且歌又是淡淡地道。不过这话让浅且乐听得极郁闷颓丧,那套剑法招式比以往的都要简单许多,他却着实练了半个多月还没让欧阳天点过一次头。
正低着头纳闷着,却听到独属于七弟的清透空灵的声音:“浅且乐,把你的剑给我。”
浅且乐愣愣地将自己的配剑递上去,竟发觉他的七弟只比剑高出半个头,平时只觉着七弟矮小瘦弱,却没想到是这般矮……浅且歌看着那剑,终于还是没有接过,偏过身去扯扯青风的衣衫,道:“树枝。”青风顿时显得极兴奋,使轻功飞上树去折了一根短树枝,递给浅且歌的时候,满眼的期待。浅且歌接过树枝便飞身出去。
青风看着怔愣的几位殿下,出声提醒:“六殿下,主子要帮您呢。”浅且乐也无从计较这奴才不适当的兴奋口气,转过身去,却看到他的七弟执着树枝舞着的正是他练了几近半月无所成的剑法。
其余几位皇子听着青风的话,也是疑惑得很,剑式可以教导,可是剑法多靠自己领悟,旁人多半是想帮也插不上手,如何帮?何况是自幼重疾在身,虚弱瘦小的且歌?
可是看到大太阳底下舞着树枝的小身影,众人不得不吃惊——该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剑法讲究潇洒飘逸,剑随身走,形与意合,可是那么短小的身子,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所谓的“潇洒飘逸”,却着实是美。剑式并不复杂,浅且歌一招一击动作流利优美,剑法清晰简洁,隐约可见那根树枝枝头的一抹绿意,看似平淡无奇的简单剑式中,却似乎隐含了不可知的神秘力量。
“六弟,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你的剑气过于霸道才导致你无法将此套剑法练成,而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浅且西拍着他六弟的肩头,说道。
浅且乐不理,自顾自眼睛直视着那隐在剑法中的月白衣裳,眨眼都不舍得了。为了他能练成这套剑法,四哥五哥也没少教导他,也在他面前练过好几次,四哥飘逸五哥潇洒,而他的剑向来霸气。这么些日子没少苦恼,本欲学习四哥五哥的潇洒飘逸,将自己剑中的霸气减掉些许,却是越学越糟,越练欧阳天摇头越凶,看着他直瞪眼,简直到了恨铁不成钢的地步。
浅且乐正看得入神,却看到七弟向他的方向而来,毫无主张的时候听到七弟的声音:“浅且乐,拔剑。”
素来没心眼的浅且乐大概心眼都用到了学武这方面,浅且歌这么一说,他便恍过神来,拔剑,出招便是那套他练得苦恼的剑法。
“浅且乐,一个真正有力量的人,霸气由心而生,而非由剑舞出,你可懂?”浅且歌轻易避开且乐的剑,说道。
浅且乐似懂非懂,面上已没了表情,皱着眉,眼中灼亮。
浅且歌一次次用树枝化解开浅且乐霸道的剑气,剑法随心,每一招式都是为化解浅且乐的剑气而出。浅且乐总是形于外的剑气渐有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难以抵抗的霸气。虽是同样的招式,可显然已是另一番模样。
场边的青风青云看着两眼发光,他们每日都与主子一同早练的,主子也曾这般指导过他们。而且言且西,惊叹全都收到心底,一个是云淡风轻地笑,一个是高深莫测地笑。浅且语算是将惊讶表达得最直接的了:“七哥……好厉害……”而浅且越冷冷看着,看不出情绪,浅且宁也是心思兀自复杂。
不巧看到这一幕的欧阳统领,倒是开始点头了——可惜六殿下无法看到……
这么过去半个时辰,浅且歌突然撤开,毫不犹豫地转身,竟是要离开武场了。
青风青云急急追去,而浅且乐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看到四哥五哥跑着过来扶他,一改先前练剑严肃的模样,顿时眉开眼笑。
青风青云是追不上他家主子的速度的,不过看着主子所去的方向,便也不跟了,日耀殿那边,并不需他们俩的侍候的。
浅且歌独自回到日耀殿,竟看见父皇,愣了愣,才喊:“父皇。”便兀自走入浴室去。
浅影帝见着且歌热得满头是汗,先是吃惊,见且歌入了浴室了,才让跟在身边的伯无退下了,向着浴室的方向喊一声:“浅且歌,你不准洗冷水!”想了想,不很放心,又找了且歌的换洗衣服跟入浴室去。
果然是在洗冷水澡的笨小孩让父皇一顿念叨,拎到浴桶里,透白的小身子被父皇按着浸在水里,用尽力气也起不来。
小孩儿不乐意了,呼啦地往父皇身上泼水。
浅影帝倒是不恼不怒,大掌用力地拍在小孩儿的小脑袋上,声音清冷,有些嘶哑,道:“不准闹了。”
明黄|色的龙袍胸前,袖口都湿成了暗黄|色,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浅影帝便走出外室,吩咐殿门外的伯无去准备酸梅汤,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加两块冰块。晚些再煎药送到御书房去,不要让七殿下知道了。”
伯无既惊讶皇上身上竟湿了一大片,又惊讶皇上竟允七殿下喝冰水,还有后头那句“不要让七殿下知道了”。不过不管如何惊讶,伯无大总管还是低眉顺眼地道:“遵命。”便领命离开了。
回到殿内的浅影帝又翻出自己的一套衣服,滴着水又进浴室去。
小人儿却已洗好,显然是极不喜欢泡着热水,对父皇也有极有意见的模样,不理不睬兀自穿衣。
浅影帝不紧不慢地解开自己的袍子,语气冷清地道:“浅且歌,你把身子擦干了再穿衣服。”
浅且歌听到父皇的声音,却歪过身去,背对父皇,十足闹别扭的模样。
洁癖的浅影帝并非时时都洁癖,也懒得换水,就着且歌洗过的那水,躺在桶里,头磕在桶边,浑身浸着温热的水,眯着眼,混沌的倦意席卷而来。不多时,脸却被掐得很疼,小人儿光着身子站在桶外特地摆设的小凳子上,大眼睛又黑又亮,小手掐得父皇极疼,语气却是撒娇地唤着:“父皇。”
浅影帝听得整颗心都柔软起来,又是想扯开僵硬的嘴角去笑,脑门轻轻向小东西的脑袋撞去,然后在浴桶里向小孩儿伸出手:“来吧。”
便抱了小孩儿又进了浴桶,父子相偎。
“父皇每次笑都很不好看,母后才笑得好看。父皇难过了才会笑。且歌知道。”小孩儿一字一句这么说着。
浅影帝这回是真的想笑,说话语气很轻很轻:“嗯。父皇的小东西一直很敏感很懂事。”
“可是且歌说过很多次,且歌不是东西。”
“嗯。好。父皇知道了。”
“父皇很烫,生病要喝苦药。”
“嗯。父皇知道。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困倦的浅影帝竭力打起精神。
“且歌教浅且乐练剑,他很笨。”浅且歌用小木勺往父皇身上浇水,动作很轻,说话的声音也很轻。
“怎么突然去教他了?”
“父皇。应当让浅且言他们都去侍卫那边一起训练。”
“你真当欧阳天很弱呢?傻东西。欧阳天能教他们真本领的。”浅影帝伸手捏了捏且歌晒得有些透红的脸颊,记起什么似的又说:“不要晒太久,记着了?”
“重要的不是武功。”浅且歌道。
“不要晒太久,记着了?”浅影帝好脾气地重复道。
“嗯。”
“明日便让人拆着中间那堵墙吧,这样行了?”
“父皇。浅且言说,大内侍卫是保护父皇的。”浅且歌满意地点点头之后,又问道。
“怎么?”
浅且歌认真而嫌恶地道:“他们太弱。”
“你还小,不要想其他的,父皇让你去武场已是时刻要担着心了。他们太弱,父皇还有暗影。”浅影帝自然是明白他家小东西的心思的。
浅且歌摇头:“且歌一共三十一岁。父皇才是还小。比且歌小很多。”
浅影帝抚额:“能这么算么?好。好。都顺着你。父皇给你三百人,三个月。让欧阳天帮着,不要以为他很弱,看不起人,你这骄傲的小东西。还有记着不能晒太久,晕倒了父皇就不准了,知道么?”
“且歌不是东西。父皇,水凉了,要起来了。”
浅影帝道:“刚刚谁还洗着冷水呢,父皇不准了,还不乐意?”
“且歌知道了。且歌比父皇大,父皇要听且歌的。以后都要听且歌的。”小孩极认真地说道。
“傻子才相信且歌比父皇大。”浅影帝病了,倒是挺认真跟他家小东西乱扯了。
“父皇不要说自己是傻子。父皇不傻。”
浅影帝无法相信他家的笨小孩能说出这样“高明”的话来,愣了,才看着浅且歌道:“以后不要老是跟着你母后身后转,学了些什么。”
“父皇。你要听且歌的话。”
“……等你学会自己系衣服再说。”
“且歌以前的衣服不用系。”
“好了。别折腾。一会儿父皇去睡了,你让伯无把父皇的药和奏折都送来,能做到不?”
“嗯。”
浅影帝细心地帮小人儿系好了衣服,看着那短手短脚的小人跑远了,呼口气,胡乱裹了里衣迷迷糊糊地往外走。这次病来得急,早上只是稍微的不适,午时在御书房昏倒了才请了御医。回到日耀殿,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那一刻竟软弱地期盼见着那个乖巧的小东西。真见着了,心里竟是这般这般不可抑制的欢喜。
傻东西。笨小孩。浅且歌。你不是一共三十一岁了么。怎还是什么都不懂。
不过总算,父皇是知道何谓喜欢了。可以软弱可以期盼可以欢喜。你什么也不懂,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啊。天亮了。
32
32、章节32
子时一刻,偌大的木影国皇宫沉入混沌的暗夜中,已然无了喧嚷,仅剩树影婆娑,自顾沙沙作响。风吹得很轻。月华如水,安静倾泄,万物浴霜华。
日耀殿内室,浅且歌偎着父皇困意浓浓。
偏父皇还要一直吵他:“浅且歌,这几日为何又逃课?”
浅且歌软软地唤了声“父皇”,便再没声音了。
浅影帝继续问:“浅且歌,这几日为何又逃课?”
浅且歌昏昏欲睡,听得不甚清楚,微微向后侧着头,单音节地:“嗯?”
“说话,为何逃课?”浅影帝素来是有耐心的,至少在且歌面前是这样。
浅且歌总算听清,乖巧地答:“父皇生病。”
心头蓦得暖得如若明亮的春,浅影帝将那个困倦的小东西搂到怀里。抱得用力。
小身子顺势地贴上去,脑袋磕在父皇的心膛上,闭上眼睛便要睡了。
浅影帝看着怀里的小东西着实睡得迷糊的模样,想着他那句“父皇生病”的回答,食指轻划着他的眉眼,正要合眼睡去,却听到外头的打斗声,低头看去,便发觉他敏感的小东西也睁眼醒来,全然没有过熟睡的痕迹。
“外头有暗影,睡吧。”浅影帝拉回欲起身的浅且歌,说道。
浅且歌摇头:“此人不寻常,且歌要去月华殿。”
“你母后身边也有父皇派去的暗影。”浅影帝再次道。
浅且歌依旧摇头,认真看着父皇,然后蓦地挣开,瞬间便没了影迹。
浅影帝与且歌探人功力深浅的方式不同,且歌像是能听人心语般知晓一个人的恶念歹意,而他,只是依靠内力深厚探人深浅。本是觉得且歌过分紧张他的母后,可是当看到前来禀报的暗影满身是血时,浅影帝心惊,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却只得沉下心气,厉声问道:“受伤了?”
暗影单膝跪在地上,一手还捂着汩汩出血的伤口,道:“主子,属下无能,甘愿请罚。”
“朕问的是你怎伤得如此?”浅影帝咬着牙压下心头的怒气,却不想如此的低吼倒吓得那暗影身影一晃。
“回主子,是属下等轻敌了,那人虽内力薄弱,武功招式却狠毒古怪,身上多处藏毒……属下几人都无法将其制服,欧阳天听到声响带领侍卫来援,属下等为避免暴露便退下了。另几人还暗中跟着。”
“中毒了?”
“歹人狠厉至极,亦知自身内力薄弱,出招必然夹毒,属下等防不胜防。”
“人呢?”
“往东南方向去了。”
说话间也不过一瞬功夫,浅影帝披上袍子便追了出去。东南方向,正是往月华殿的方向。
几个起跃之间,便在半途中发现宫中侍卫凌乱地散着,或倒或伤。竟也见浅且西。
浅且西走上前来,眼神慌乱:“父皇,七弟他……”
心都被揪起,却竭力试图镇定:“西儿,为何在此?”
浅且西低眉答道:“回父皇,天气太热,儿臣无法入眠,在外纳凉,父皇,七弟他……刺客原想劫持儿臣,是七弟救下了儿臣,七弟受了伤……父皇!七弟流了好多血……儿臣……”
“便回殿休息吧。”冷得可结冰的吩咐,话语中却是何故颤抖?
浅且西尚未来得及应下,对话的人却已不在。
月华殿却是一片静谧,似是未被惊扰,值守的暗影由黑暗中轻跳到他跟前,单膝跪着:“主子,刺客已逃往宫外。”
“小主呢?”
“小主仍在追着刺客。”
浅影帝两次扑空,心中早已烦躁异常,而今却只得小心探着夜无留下痕迹急切追去。
越过宫墙的时候,浅影帝突然想,这是且歌第一次出宫吧……心里蓦然冰凉,疼痛。
最后在一空旷的街道上寻到了浅且歌。
倒了一地的尸体,满地惊心的鲜血,腥气扑鼻,浅影帝站在几步外喊:“浅且歌。”声音颤抖得几乎发不准音调,恐惧像一张大网压下来,笼罩得人无法呼吸。
浅且歌在一片血腥中转过身来看他,月光下仍是精灵的模样,唤:“父皇。”声音轻得听不见,话音方落,人也摇晃着要倒下。
浅影帝所有感觉在此刻都置空,只知要上前抱住他的小孩。
小孩在他怀里,小小声地说:“父皇,且歌受伤会睡觉,父皇不要怕……”
浅影帝仔细检查也不见他哪处受伤,却见小孩昏过去的瞬间,胸前一团绿意也渐散去,白色的里衣顷刻便被鲜血染红……
赶来的暗影也只见夜无中毒躺在地上,而主子,失态地抱着流血不止的小主,眼神要吃人般可惧,声音却是撕裂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喊:“太医……”
这一晚,日耀殿无眠。
除了在太医院当值的刘太医,其他在家的各位太医也陆续被半夜敲门,“请”入宫中。
毒很快解了,各位太医却依旧战战兢兢放松不下。
因为血止不住,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伤口是极深极大的,血便一直汩汩地流着。饶是德高望重的老太医,饶是战场上习惯了血腥的欧阳天,看着那如泉眼般汩汩流血不断绝的伤口,亦是失了常态。
七殿下虽时常身患小疾,却从未有过这般的外伤,伤口实在古怪得紧——而皇上,已许久未曾如此发怒了……
老太医忐忑着向浅影帝禀报七殿下的伤势,面对着阴沉冷洌的皇上,老太医话语间仍是止不住摇头叹息。却不想还未禀报完,皇上径自转身走出内室。步伐迈得又急又快,见浅且西跪在外室,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浅影帝也并未细看,一脚狠狠地踢到浅且西的小腹上。显然是用了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