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歌第9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浅且笑追了几步,喊着:“大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浅且歌回过头,神色一如既然的淡然恬静,黑眸黑发的人儿抱着一大束强瞿站在仲夏的光影中,凝炼在时光里的精致,却让浅且笑觉得如此遥远不可企及……许多许多年以后,浅且笑登上全大陆最尊贵的帝位,终于企及父皇的高度,也一样的睥睨众生,可是无论如何努力地回头,也再也寻不到七哥的身影——只有3岁那年的偶遇,七哥在一片华丽的光影回过头来,微风中他的墨发乱舞,他的黑眸亮若星辰,他的精致面容,一切一切定格在这恍惚而不真实的瞬间……
他的声音空灵如梦如幻,他说:“我叫浅且歌。”
得到回应的浅且笑又满足又开心,此时的他,是永远也意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一遍遍地怀念起这样的时刻,并且,那个时候的自己,已是登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那个时候的自己,什么都有了,唯独失去心里最最渴慕的人……
“大哥哥,我叫浅且笑啊……”
且歌呆在冷园里将一半的强瞿花都重新栽种好之后,把剩下的交给老花匠,便径直奔向太学院。
接近午时了,本以为太学院已下了课,没想到到太学院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是正襟危坐着。浅且歌懒得绕路,直接从窗台上跳了进去。
这么一跳进去,落座也没什么声响,只是一片抽气声顿起。浅且歌抬眼望去,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父皇两眼盯着他的方向,浅墨色的眼眸深得无从探究情绪,只闪熠著冷冽森然的寒芒。
浅且乐被这样的父皇吓到,连给七弟使眼色的勇气都没有了。父皇一来太学院,发现七弟没在,立即让人去找了,而父皇,还先让太傅回去休息,接着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等着,只是浑身散发出的气息愈来愈凛酷,周围空气的温度持续下降。
众皇子向来知道父皇是性子极冷,漠然凛酷的人,可是他们还是没有看过父皇这么可怕的狠厉森然的模样。即使抽查功课,完成得不好,父皇也只是淡淡一句“以后努力”,并不会有很严厉的批评指责。
浅且言对那样的父皇也是连直视都不敢,心里直打鼓,不免为七弟担心起来。
浅且歌看到父皇,神色却丝毫没变,看上去像是在疑惑为什么父皇会站在这里。
浅且歌在位置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才拎着书袋走到父皇跟前,乖巧地喊一声:“父皇。”
浅影帝还是冷冷地,看到浅且歌身上脏兮兮的,满是泥巴,看上去比往时去冷园还要脏。
浅且歌见父皇没有应他的意思,也不在意,只是径直走向门口。浅影帝不动声色地擒住且歌的衣领,小小人儿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冷声问道:“又去玩泥巴?!”
且歌被拎得不舒服,干脆抱住父皇的脖子直接软软地挨上父皇:“嗯。”
“浅且歌,你一身泥巴……”洁癖的浅影帝看且歌又要蹭脏他的龙袍,难得讲话语调有些起伏。
且歌不理,浅影帝只好抱住他,声音软下来:“晒着没有?”其实相比较起来,伯无大总管的眉头皱得更紧,皇上的龙袍哎……
且歌摇头,想了一会儿才又道:“去种花。”声音软软轻轻的,浅影帝怒火也燃不起来了,只好皱眉:“就让你别来太学院了,还要费心思逃课。”
“……不要告诉母后。”貌似央求的话语让伯无听了有些无语,心里又觉得好笑。
说话间,浅影帝把书袋丢给伯无,让且歌坐在他手臂上,抱着往外走,留下一句:“到无逸园用午膳。”
正襟危坐的众皇子赶忙收拾书本,只有吓坏了的浅且乐愣愣地道:“这样,就算了?”
浅且语自言自语默念:“谁说父皇洁癖,谣言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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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章节27
浅影帝才领着皇子们到无逸园,琴妃便前呼后拥地也到了,想当然是前来问罪的嚣张而愤怒的姿态。不过皇上的在场令她十分意外,当下就把嚣张咽下肚里去,重新摆上脸面的是委屈与伤心。
“皇上,你要为臣妾作主啊……”理所当然的哭诉开场,琴妃忍不住瞥一眼皇上怀里的小人儿,那精致的面容上居然没有一点她以为的慌张或者心虚,看着她的表情也是恬淡坦然。
“琴妃有何事?”浅影帝冷冷地问道,语气中并无多余的情绪表露。
“皇上,你知道的,臣妾向来最是喜欢强瞿花,这种花向来名贵,臣妾的父亲爱护臣妾,费了很大力气才为臣妾寻到些许花种……臣妾平日里也是尽心爱护,眼下强瞿花期将近,臣妾日日盼着开花,却不想……今日七殿下到臣妾的琴谣殿……把臣妾的花全都挖走了……呜呜……皇上,七殿下素来最为得宠,这是人人皆知的,可是他想要花的话,臣妾岂会不给,为何要这么糟贱臣妾的心血……臣妾……臣妾恳请皇上为臣妾作主……”
当场的每个人听到琴妃的话,都是下意识地抬眼去看窝在浅影帝怀里的浅且歌。只见那小人儿定定地看着琴妃,墨色的眼眸一如往常的沉静淡然,脸上也是没有表情的坦然。连琴妃亲生的大皇子浅且越看到且歌这般神情,也怀疑母妃是不是搞错了,拉过母妃,轻轻问:“母妃,你确定挖花的是七弟么?”
“越儿你还怀疑母妃不成?!”琴妃尖叫,“怎么可能有错,小秀亲眼看到的,说七殿下抱着一束花走出琴谣殿!”
这下子浅且越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浅影帝与浅且歌都没有出声,所有人便尴尬在当场,静默中只有琴妃哇哇哭叫的声音。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由远即近:“这么多人都是在做什么?”
正是听到风声而来的如皇后。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后娘娘千岁。”
“妹妹,你可来得正好,你教导的七殿下可真算是厉害了。”尖牙利嘴。
“且歌怎么了?”景如月也不理睬琴妃,直接问且歌。
浅且歌丝毫没有闯祸的自觉,望向景如月的墨玉眼眸刷过绿色的流光,然后交叠双瞳中的其中一瞳渐染上漂亮的绿色。景如月看得惊喜,当下忘记了要顾及国母的形象,瞪大眼睛凑近且歌,偷偷问:“宝贝,做了什么好事?”她已是许久没看过这漂亮眼瞳中的绿色流光的,更别说已许久未变色的眼眸居然染上绿色。
且歌不说话,淡淡看着母妃,眼眸中绿色一点一点加深。
浅影帝也细细观察着,而后大大的手掌盖在且歌的眼睛上,感觉到且歌长长的睫毛轻轻扫在手心,浅影帝浑身的凌厉都已散尽。
景如月脸庞上的笑可一点都抑制不住,与琴妃的哭闹形成鲜明对比。这么着,在场的人愈加一头雾水。
“如妹妹作为一国之母,相信你一定会为姐姐做主……你们七殿下今日把我的强瞿花全都挖光了……”琴妃非常搞不清状况,不过难得皇上也在跟前,示弱是一定没错的。
景如月也是很疑惑:“呃?且歌宝贝真去做坏事啦?”这话说着,可是转过头背对琴妃的时候,笑意又一点一点地爬上眼底眉间,灿烂得很。了解这位皇后的人都暗暗地心里叹口气,皇后娘娘她的语气里一点责怪都没有,只有止不住的好笑与期待。
一直没说话的浅影帝终于开口:“琴妃先回去吧,朕再为你寻花种。”一句话解决了问题,一点探究事情真相的意图都没有。
想当然,琴妃不可能就此服气的,嗔道:“皇上,七殿下做错了事怎么能……”
“谁说七殿下做错了事?回琴谣殿吧。”浅影帝并不想听琴妃说完,再次命令道。只是这一次,周围空气温度又下降了许多,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这是要生气了。
琴妃还想再说,浅且越赶忙拉着母妃告退了。
“伯无。”浅影帝看了一眼伯无。
伯无了然,拍拍手掌,宫女们端着精致的午膳一一布置妥当。
景如月还在好奇,便从浅影帝怀里抱出且歌,坐在位置上,低声地问:“宝贝,快告诉母后,你干什么坏事了?”这么说着,便吱吱地笑出声。
浅且歌眼眸中还有淡淡的绿色,静静看着母妃的面容,道:“不说。”
景如月愕然于且歌如此干脆的拒绝,怨念下,又谄笑地问:“那什么时候才可以让母后看到?”她可没看错,且歌刚刚可是撒娇呐,是对她撒娇,不是对皇上咯。
“几天。”
“好吧,不要太久哦。”
且歌点头,怕自己太重了,母后抱得辛苦,又向父皇伸手要抱。
浅且歌才离开如皇后的怀抱,如皇后便气极地喊:“浅且歌!你又去玩泥巴了!”绿央便看到景如月的衣裳被泥巴蹭得又脏又皱,可是她们的七殿下看着母后的眼神依旧淡淡的,一点做错事情的自觉都没有。
然后如皇后也没一起用午膳便离开了,反正她来太学院也只是因为怕且歌被老女人欺负,既然皇上也在这里,那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浅且歌?”闲人都走了,他也可以问个清楚了。
“不要你管。”且歌只啃糕点。
“夏天太阳太烈,不要总去晒着。”
“……”
“说,记住了。”
“嗯。”
“说话。”
“……记住了。”
浅且宁看到父皇与七弟这般的相处情形,心里苦涩。父皇只是抱着七弟坐着,并没有其他的动作,然而一言一举都让人觉得那么亲昵。连父皇龙袍上的点点污迹,都让人觉得刺眼得很。父皇的洁癖,在宫中谁人不知,那时候他还小,想让父皇抱抱,父皇却是下意识地将他推倒在地。除了七弟,父皇从来没抱过他们兄弟中任何一人。除了七弟。除了七弟。
浅且宁模糊地意识到,心里这般苦涩的滋味,叫做嫉妒。从心房开始,越来越扩延,直到塞满眼睛所企望到的所有空间,永远永远无法止息的,嫉妒。
浅且宁黯然低眉,想着,父皇,嫉妒真是恶毒的情绪,对吧。对吧。
一场哗啦啦的夏日暴雨之后,天空如洗,天朗气清。
用过早膳,无聊的景如月与逃学的浅且歌“比赛”瞪眼了一刻钟,确定且歌是铁了心不要去太学院之后,瞪眼战败的如皇后气昂昂地宣布:“且歌,走,母后带你玩儿去!”
于是,如皇后领着个面无表情的宫女绿央,七殿下后头跟着个揪着衣角亦步亦趋的十皇子浅且绿,四人摆足了“闲人”的姿态,闲闲地走向画爱殿。
画爱殿住着的正是四殿下浅且言的母妃,画媚画昭仪。画昭仪温柔婉约,容貌是闭月羞花,才华是名冠江南。向来渴慕江南的如皇后对此女向来称誉有佳,直呼从未见过如此温婉的窈窕淑女。每每谈起那位住在画爱殿的昭仪,如皇后眼睛发亮的模样,总能让某酷酷的教主大吃飞醋。如皇后虽然性子爽朗,但并非毫无心机的人,她所能认同的人并不多,更别论什么交心的闺友了。由此可见,这位温柔的画昭仪有多么得人心。
“画昭仪,皇后娘娘驾到,速速出来迎驾!”还未进门,景如月便远远地开喊了。
不一会儿,画昭仪便笑着地站到了景如月跟前,盈盈屈身,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跟在画昭仪后头的侍卫及宫女也随着请安:“皇后娘娘千岁。”
皇后娘娘傲慢地昂起小下巴,慢腾腾地用自以为高贵的语气道:“画昭仪不必多礼,起吧。”
话音才落,如皇后自己最先笑倒,画媚摇摇头,与绿央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这才轻松地道:“如月,怎么来了?”
“来玩呗,怎么,不行?”景如月作挑眉状。
“哪能啊。就是你一堂堂皇后老来我这小小昭仪宫,怕是不妥,让人说多少闲话了,倒是我去你月华殿拜访还应该吧?”
“你个懒女人就会说说,我等你多少天你都没来。”如皇后鄙视地看了画昭仪一眼。
“好啦,以后一定天天去吃你的糕点,先进来吧。”画昭仪显然是决定无视某人的鄙视了。
浅且歌听到那句“进来吧”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抬腿就要越过说话的几人进屋里去,却不想,如皇后眼急手快,一把揪住小人儿的后衣领,道:“且歌,叫姨。”
浅且歌仰起小脑袋,看到的是一双盛满温柔的眼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张开小小的菱形的嘴唇,空灵清透的声音唤着:“姨。”
一个单音节的称呼,唤得画媚满心都柔软起来,看着那近在眼前,精致漂亮得逼人无法直视的脸庞,江南第一美女也愣了神,许久了才有些恍惚地笑笑,回道:“嗯,是且歌啊。”
转头又看到牵着且歌衣角的更小的小人儿,画媚笑得温柔:“这是且绿啊。”
且绿乖巧,软软的童音也叫了一声“姨”。
然后一行人欢喜地进屋了。只有最不懂宫廷礼仪的魔教教主有些纳闷:“皇子们不是这样叫皇上的妃子的吧……”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不值得细究,屋内两个女人已开始泡茶吃糕点闲聊八卦了。
“七殿下不是已经开始去太学院了?”且言回来还很兴奋地告诉她,七弟长得很漂亮,不太爱说话,看上去很安静,让人很喜欢。之类之类。向来沉稳得像个小老头的且言说起七弟来滔滔不绝的劲儿,让画昭仪知道,她的儿子实在喜欢这个七弟。
听到这问话,如皇后第一个笑出声:“哈哈……画媚你不知道啦,昨儿我们七殿下在太傅晦人不倦的时候,在底下看野史杂记,把太傅气得够呛,还报告到皇上的御书房去了……哈哈……”
“皇上责罚且歌了?”画媚可不太相信,除了月华殿众人,大概也就只有她能知道这皇上宠溺七殿下的程度了。
“不是,是皇上不准他去了。哈哈,想到我就觉得很好笑,你知道现在教皇子们《礼记》的是王太傅哎,那老学究固执死板的程度谁不知道呢……”
“为什么皇上不准且歌去了?”
“哪晓得,君心难测啊。不过且歌不去也好啦,陪我玩儿。”如皇后笑眯眯地看着她儿子,很是满意的模样。
“如月你不是说且歌是为了你才……”
“哎哟,画媚在说什么啦……我们且歌喜欢种花种菜,干嘛要去学那些没意思的玩意儿?”
“……”可是他毕竟是个皇子。不过,这话画媚没有说出口。她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打小接受的教导便是从父从夫从子,她从来不知道当女人、当皇后、或者当母亲可以像如月这样的。她一直知道,如月与她的且歌宝贝,那种爱与被爱的关系,是深刻到骨血里头的。她只是个普通的母亲,所以,她对那对母子的言行举止,永远无权置喙。
“且歌过几日去。”深思中,画媚听到一个漂亮的声音这样说着。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如月,她在皱眉,不过只是顷刻。而后她笑得很开心,揶揄着她儿子,道:“也得你父皇同意才成咯。”
浅且歌“嗯”了一声,扯开揪着他衣角的小手,然后把那小人儿推到母后边上。
景如月抱起且绿,给他喂糕点,继续与旁边的画媚扯八卦,画媚的机灵小女侍光儿在这时也起到了提供八卦的作用。
乱七八糟的八卦中,画媚曾试图把糕点递给且歌,看到小人儿摇头之后,想起且言给她说过的话,也就不再强求,只让侍女给且歌找本书来。
且歌翻了一会儿书,两个女人依旧聊得热火朝天,淡淡地盯了一会儿母后神色飞扬的脸庞,然后走到母后身边,扯了扯母后的衣袖,道:“去御书房。”
景如月心思还在八卦上,脑袋有片刻处于真空状态,而后回神,点头道:“去吧。晚上回来吗?”
且歌想了一会儿,摇头。景如月拍拍他的脑袋:“嗯。知道了。不要惹父皇生气,知道么。”
浅且绿一看七哥走近,便又抓着且歌的衣角了,且歌也不理母后“不要惹父皇生气”的交待,便被且绿的小手分去了注意力。
“浅且绿,放手。”浅且歌的声音还是很好听,说的话却让浅且绿红了眼眶。可到底浅且绿还是听话地放开了手,睁着大大的泪眼看属于七哥的月白色消失在画爱殿的转角。最后幸得如皇后细心哄着,才没有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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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去御书房,却在半道上绕路去了冷园。
园里东侧望日莲依旧迎着日光灿烂明媚,西侧却没有这份热闹,新移植的强瞿还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老花匠由花地里钻出来,不无担忧地道:“小孩,你这一地强瞿可是要费功夫啊……”哪有近花期时才移植的道理?
浅且歌闻言直皱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担心那强瞿无法成活,便施以自然之力。
老花匠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地强瞿突然精神起来,耷拉的叶子花蕾都渐次抬头,偶有几朵花缓缓向外舒展花瓣,竟是要开放了……
虽然看不大明白,但是看着那双瞳的小孩,老花匠便知道了如此神异的事与小孩有关……而但凡与他有关的事,便是不必多问不能多问的……
老花匠摇头晃脑地走去另一边的瓜地里。
在冷园呆了约莫一个时辰,浅且歌已不记得自己原想要去御书房,却是回了日耀殿,换了身衣服,在床头翻出两本书,便到了听雪阁。
浅且歌从不爱走旋转阶梯,总是飞身直上听雪阁二层的。
比起底层宽阔得可举行盛大宴会,听雪阁二层极为狭小,铺着红色印花的厚毯,墙角叠着软枕绒毯,屋中列有几排书架,摆着小书案,便再无其他装饰。书架上的书多是浅影帝为且歌寻到的农学书籍和一些杂记野史,书案上倒有浅影帝作画所用的笔墨颜料与几本兵书。
小小的空间里,仅有父子二人的痕迹而已。其余人都是因令不敢越此一步的。
听雪阁造料南柏木,夏可避暑气,浅且歌便极喜欢在此看书。此日也是,抱着一本书,窝在墙角,便许久不动弹。
酉时日沉,浅影帝来寻且歌,绕着旋转阶梯一步步往上,却发现且歌躺在阶梯上一动不动。心里一沉,便急急迈步,且歌听到脚步声却坐起,声音仍是往时那般柔软亲爱,喊:“父皇。”
父皇的心才落回心膛里,脚步停下,微微仰起头看他的小孩,看他的小孩身后明亮的光线模糊着柔软着小孩的面容,有些征愣,想说的话好久才缓缓地说出:“怎么在这儿?”
小孩乖巧地回答:“看日落。”
“躺着看?”
“嗯。”小孩想想又补充一句,“好看。”
浅影帝再走几步,在且歌身边坐下了,也不说话,侧过脸去看落日。
他们所有在位置过高,实在不是个看落日的好地方,却能看到整个京影城的景象。归家的人们的面容无法被看清,想必是挂着笑的;街边的小贩的贩卖声连风也送不到耳边,可想必是热闹的;却是可见缕缕炊烟,想必也载着米饭的香气才舍得飘到空中……这个落日远远谈不上美丽,可是暖色的光怀抱着京影城的景象无论何时都让人迷醉……
浅且歌遥遥望着,对父皇说:“母后说,到了江南,要爬高山去看日出,她要在大树上建一个小屋子,在小屋子里看日落。”
浅影帝转头看他,并不言语。
他们能站到木影最高的地方,观望整个京影,所有的人都渺小如斯;可是他们永远都没有办法参与到那种渺小的热闹中去……
沉默地看着夕阳缓缓地沉下去,浅影帝终于开口:“浅且歌,以后你若不在,父皇便把这听雪阁拆掉,不再看这日升日沉了。”
说完此话,浅影帝暗暗松了一口气,又不免心中纷扰纠结——终究还是没有挽留……
且歌却是疑惑:“且歌为何不在?”
浅影帝看着他的小孩,眉眼精致,小鼻子小嘴巴也漂亮得紧,捏捏他的脸颊,浅影帝摇摇头:“傻东西,随父皇下去用膳吧。”
小孩永远揣测不到复杂心思,反驳:“且歌不傻。且歌不是东西。”
浅影帝“嗯”了一声,抱起小孩沿着旋转阶梯一步一步往下。而且夕阳,也终是全部落下去了。
是夜。日耀殿。
浅影帝由御书房回到日耀殿时,见且歌半倚在床上看书,有些诧异:“不是说要去月华殿?”
“母后在画爱殿未回。”
随即浅影帝便皱眉头了,开始大小声:“浅且歌,你又不脱外衣躺床上!”
浅且歌也跟着皱眉:“且歌干净。”
浅影帝吩咐伯无来换床铺,拎起小孩便要入浴室去洗。且歌被拎得好不舒服,抱住父皇的脖子便凑近去。
浅影帝这才搂他在怀里,越发觉得小孩的瘦小。浅影帝皱眉。
浴室不知是哪代帝王特意建出来的,得益于木影温泉泉眼众多,热水也就有了源头,因而在浴室中可以随时取用热水。
热水渐渐注满浴桶,浅且帝坐在浴桶的矮凳上,热水刚好没过肩膀,且歌则跪坐在父皇腿上,脑袋撒娇地窝进父皇的颈窝处,在热水朦胧的蒸气中有些昏昏欲睡。
浅影帝给且歌背上抹皂角,宽厚的手掌因握笔握剑长了些许薄茧,轻轻搓揉着且歌的背,且歌舒服地闭上眼,轻轻嘟喃着:“父皇,且歌想睡觉。”软软的话语中,是少见的撒娇的语气。
浅影帝讲话的声音也温和轻柔了许多:“嗯。想睡就睡了。”
浅且歌听到父皇的声音,却又有些精神了,又道:“父皇,且歌要去太学院。”
浅影帝问:“为何?”
“母后希望且歌与浅且言他们交朋友呢。”似乎说过了重要的事情,小人儿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
“……今天没有讲够一百句……”说到这里,小人儿的声音已轻得如梦中呓语。
浅影帝低头看着瘫倒在他怀里这个小小的孩子,多年冷硬的心猛然间变得柔软起来。实在是很奇妙,只是静静这么看着,只是这么轻轻拥着,心里却会发甜。所谓温暖,真是难以形容的概念……他翻遍万卷书,依然不懂爱,依然不懂得这个简单的字眼中包含着的晦涩难懂的隐喻,只晓得,怀中这个软软小小的人儿,不经意中所带来的温暖,已然倾盖了他的整个世界。这些温暖,不是小人儿的刻意给予,也不是他的刻意要求,而是理所当然地维系在他们之间。其实温暖也好,所谓的爱也好,都无关紧要了。需要紧紧拉住的,需要用力抱住的,需要无比珍惜的,只是怀中这个永远对他不设防的小东西而已。
想到这些,浅影帝笑自己,因为自己居然开始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犹记得,那时他看到小小的且歌拍着自己,哄着自己睡觉的乖巧模样,便痛得无法思考了。从来没有这般疼痛过。那天搂着且歌睡过去,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师傅沉默许久,只对他说:“行之,命途要由此开启了……”
师傅自告知他那个预测的命途开始,便一直教导他,要用心接受这命途,因其不可逆不可弃,只有用心接受才能向往正道。
这般想了许久,浴桶中水渐凉,怀中的小孩似已睡熟。
便起身穿衣,一番折腾,向来浅眠的小孩竟也没醒,睡得憨熟。两人一倒在床上,浅影帝还没拉好被子,且歌便挨了过来,下意识地为自己找了最舒服的姿势,这才安分。
浅影帝沉入睡梦前,脑中最后的图象是且歌坐上阶梯之上,肩负一世界的光,金墨色的眼瞳里映着他仰望的模样……
意识浮浮沉沉地却在想,浅且歌,父皇当如何将你留下?
翌日,且歌果真又去了太学院,根本没有出现如皇后所担心的皇上不准许的问题。
只不过老太傅见着这七殿下,有些气急的样子。众皇子们自然是神色各异,心思不同。浅且语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七哥,默念:“七哥好厉害。”浅且乐极有求知自觉地提问:“八弟,你总是这样念念念念,说七弟厉害,怎么个厉害法?”结果浅且语呆呆地看着他的六哥,许久了才又幽灵似的冒出一句:“我也不知道哎。”六殿下因为这个回答,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不过,那日七殿下依旧没有去武场与众皇子一齐训练。众人不知情况,只当他是身体虚弱的关系才没有去。反正皇上皇后一切都随着这七殿下,也无人敢过问这个问题了。
其实浅且歌是拉着母后阿娅去了冷园,强瞿开花了。
如皇后掩着笑歪的嘴角“责备”着她家儿子竟“独自”去琴谣殿“挖花”,碎碎地念叨了许久,却看见她家且歌宝贝背着手,微仰着头站在她跟前,乖巧地以他的方式撒着娇。如皇后便停了碎碎念,一把抱起且歌便往花地里跑。小孩儿乖巧地坐在她的手臂上,如皇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初初将且歌宝贝领回月华殿的那些日子,于是便抱着她的宝贝不停地转圈,就像那时,且歌窝在她怀里还是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
闻着扑鼻的花香,感觉着手臂上愈来愈沉的重量,景如月轻喘着气,心里感动,因着无从细究的缘由。
且歌虽是瘦弱,却终究还是大了。在景如月差点将且歌摔到地上的时候,绿央飞快地接住,依旧对景如月千分无奈万分纵容。
景如月冲着绿央笑,不管不顾地赖在泥地上直喘气。
浅且歌突然出声:“母后,你们什么时候出宫?”
景如月与绿央同时一惊,直觉地反问:“我们为何要出宫?!”
“母后要去江南。要去江南盖大房子。要在园子里要种桃树和梨树,还要种青菜萝卜和大豆。母后说过的,且歌知道。”
对啊。是梦想。可是已然许久不提。且歌知道这件事,令景如月极为震惊。
“且歌……怎么知道……”
“嗯。且歌知道。”浅且歌认真地说道,表情轻淡。
“且歌……母后不去……母后若想去,就定不会接受皇后的封号了……”景如月摇头,有些慌张。
绿央安抚地轻轻抱住景如月,对且歌说:“且歌,你既当我们是母后、阿娅,便该了解我们的心意才是。”
浅且歌皱着眉不说话了。母后想去江南,阿娅想陪着母后去江南,这不正是你们的心意么?
景如月蹲到且歌跟前,看着小人儿皱着眉疑惑的模样,捧着那精致的小脸,微微地扯开嘴角去笑,然后道:“好且歌,你还小,知道么。你以后会长这么高……这么高……然后母后再也抱不动且歌宝贝了,母后就去江南……好么?”景如月用手比着高度,又站起,手举高过头顶。是微微笑着,可是泪流下来。
她真是没有任何一刻不是在侥幸着当初将在瘦弱重疾的小婴孩抱回来,没有任何一刻不是在感恩着这个乖巧得憨气十足的宝贝的存在。真的是幸福到需要时时刻刻去感恩了。
当你大到母后再也抱不动你,母后才要去江南。梦想很重要,可是且歌你比梦想重要。永远都是。
浅且歌仰头去看母后手掌的高度,感觉阳光刺眼。而美丽强瞿的花香,肆意弥漫,似要浸透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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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木影休沐制度:吏十日得一下沐,言休息以洗沐也。今日恰是休沐日,太学院休课,如皇后带着且歌又晃到画爱殿的时候,便见且言也在。两位母亲笑眯眯地冲俩孩子挥挥手:“且言带着且歌玩儿去吧!”便开始她们热衷的八卦。
浅且言便带着且歌在画爱殿的园内散步看风景,最后停在“画亭”。且言虽是宽厚沉稳的性子,面人便笑已是习惯,却是十足的面热心冷。当眼前站着的是精致漂亮的七弟,心绪却不再沉稳,局促得寻不到交谈的话题。二人沉默着走走逛逛,却是出了画爱殿,走到了藏书阁。
浅且言拉住且歌:“且歌,藏书阁不得父皇准许是不可进的。”
且歌摇头:“可以。”
浅且言愣了愣,才想到面前这个漂亮的七弟那般受宠,又怎么可能进不了一个藏书阁……抬头看到且歌正在与守阁的侍官说话,便走上去前去,恰是听到那侍官说:“七殿下,臣前几日闲时整理出几本农学相关的书,想着就为您留着了,便置于那边架上,要臣取给您么?”
只是几句话便能听出其中的熟悉纵容,浅且言便问:“且歌时常来此么?”
“嗯。”也不多话,跟着侍官去取书了。
看着且歌拿在手里的书,浅且言不禁又好奇:“听母妃讲,且歌开辟了个荒园,种些花草瓜果,可有此事?”
且歌又是“嗯”了一声。
“且歌……怎么对这有兴趣?”
“母后有兴趣。母后想种白菜萝卜和大豆。”
浅且言听得惊讶:“是为了皇后娘娘?”
浅且歌认真想了想,说道:“且歌也喜欢。”
浅且言笑着:“且歌同皇后娘娘的相处真叫人羡慕。”
“你的母妃不好?”有些疑惑的语气听来可爱,浅且言笑得更欢:“当然好。”然后看到且歌认真地点头,又低头看书。
浅且言也不扰他了,这藏书阁难得进来,便也找了本难得的书倚着书架兴味十足地看起来。
倒是得说浅且言也是个书痴,便这么痴到两腿发麻才舍得合上书,外头日头渐高,阳光沿窗跳入屋内,晒得一室书香。
放下书便要去找且歌。
绕了好几个书架都不见,一直走到最深处的角落里,才见那孩子坐在墙角,手边是凌乱着几本书,看得痴迷,安静得像是睡着的模样。
找着了浅且言也不着急了,出神地站在几步远外看那个精灵般的小孩。
浅且言在很小很小,跌倒了还会拼命掉泪的年纪,就听母妃讲那个妖精森林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大陆有个神秘之地,叫做妖精森林。那里居住着大陆中最美丽的精灵种族。精灵都有着超乎寻常的美貌,能令大地上所有的生灵为之陶醉;精灵的声音旋律优美动听,对于人类的耳朵来说,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精灵的语言十分流畅,带着微妙的抑扬顿挫,而且文法复杂;当精灵吟唱起轻柔的抒情曲,甚至可以使人永远沉睡……”
听故事的恍惚记忆里,还有母妃恍惚的微笑,以及许多年过去他仍然无法懂得的母妃温柔神情中隐约的期许,母妃说,言儿,每个人身边都有精灵守护,等你走过许多许多路,看过许多许多风景,遭遇许多许多磨难,也不要忘记去欢喜去快乐,因为你的身边,始终都有精灵守护……
母妃说,如果静下来倾听,风声里隐约有他们扇动翅膀,或者跳跃奔跑,或者轻轻呼吸的声音。
第一次觉得世界能安静成这样,浅且言倚着书架,侧耳去听,似乎真的听到精灵扇动翅膀,与轻轻呼吸的声音……
近年来听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个七弟,受尽宠爱,夜宿帝王寝宫,面君不礼,自由进出御书房,体虚多病,甚至父皇还因为他而不止一次大怒——这些所有事,竟全是由那样冷情冷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父皇做出,竟全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做出,任何人听来,都该是震惊的吧,更何况他们同为皇子,同为那个帝王的儿子……面对着他,心绪自然是复杂的吧。
然而每次看着那墨玉般的眼眸,那精致得超乎寻常的容貌,听到那清透空灵的声音,所有的想法都不复存在了。浅且言总觉自己贫乏的想象力无法构造起精灵的形象,何谓能令大地上所有的生灵为之陶醉的容貌,何谓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声音,他是见到那精灵般的七弟才逐渐有了领会。许多次站在七弟身后,总会不自觉地想去寻找他发光的翅膀,总会不自觉地想要求证,那,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精灵。
没有答案。无从探究。
只是一天天地,开始明白,即使那人不是精灵,也毫不含糊地,打动了他的心。
听不到守护精灵隐约在风中的呼吸声,可是却是如此明显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嗵嗵。嗵嗵嗵。
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再无法平和。
而这心动来得如此莫名其妙,似是兵荒马乱,又似日光倾城,让人措手不及,慌张、惶然、甚而哀伤。
到底是为何而哀伤。到底是为何而哀伤。
这样重复地念着,念着。竟想流泪。
听说妖精森林里没有眼泪。听说精灵无泪。
可是会不会遇见了想要守护的人,便开始不停不停地哀伤,哀伤得想要流泪呢。
可又到底是为何而哀伤。到底是为何而哀伤。
是因为距离么。就好像他可以听到精灵隐约在风中呼吸的声音,却无论如何费力寻找,都看不到精灵的模样,都触摸不到精灵的翅膀……无法企及,永远的无法企及……
看着且歌满脸的疑惑,看着他黑色的发墨色的眸,看着他沐在一片日光中,浅且言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感受到他与站在他跟前的这个人之间的距离。卑微的他,渺小的他,怕是艰苦跋涉一生,也无法缩短的距离。
便哭了。委屈而无助地。
就像好小好小的时候,走路跌跌撞撞,倒在地上磕疼了便是理所当然地“哇哇”大哭——无论是那时不懂事的小孩童,还是而今沉稳宽厚的少年,一边哭着,一边替精灵们委屈着,精灵生活在无泪的妖精森林里呢——若是不能哭,这样的时候该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
浅且歌是笨小孩。不懂复杂的情绪,只走到他跟前,唤:“浅且言。”只感觉落在他手背的那滴泪,烫得很。
笨小孩向着那流泪的少年走近,贴近,许久才轻轻柔地道:“没?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