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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且歌第13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单的喜悦感动。

    漫长三年,从开始,到如今,有些问题总是不敢细究,有些心情依旧无法表达,浅且言只发觉自己是越发地喜欢这棵稳稳立在月华殿的青桐。它已越长越高,近年来已高过了月华殿的琉璃瓦檐,即使在母妃的画爱殿,亦是隐隐可见。每每踮起脚,那么遥遥望着那模糊的一点青绿,恍惚想着那明亮的青绿中是如何隐着一抹月白,心里竟也有许多欢喜。

    夏太明媚,浅且言有时这般仰着头,会觉得眼睛被光刺痛,要流下泪来。

    宫中人人皆知,那最受宠爱的七殿下,其实不喜诗词,不擅音律。认真追究起原因来,怕只是因为七殿下有一个唱简单的民谣小调儿都唱得极难听的父皇,还有一个不学无术成日只会闹着要玩好吃好的母后罢。

    然而四殿下不同,自小随着有“江南才女”之称的母妃学习各样雅器,古琴自是不在话下,弹奏如行云流水,琴声清越婉转,连母妃听了也要称赞的。

    当如皇后与“江南才女”愈加交好之后,如皇后一心要去学琴,“免得在一个小小昭仪面前耍不出皇后的威风”,但此位皇后心无定性,一时兴起过后,便倦了。大约又是为了所谓“皇后的威风”,如皇后便将她家宝贝且歌搂在怀里,哄着骗着:“宝贝你去学琴呀,学琴多好,学琴的人都能变很聪明喏,大家都喜欢学琴的孩子哟。”

    “母后为何不学?”

    “因为母后已经很聪明了,就不用学了。”某皇后很不犹豫很不谦虚地说。

    “且歌也聪明。”某小孩也很不犹豫很不谦虚地说。

    “乱讲,谁敢说且歌聪明?宝贝,那是别人骗你呢,笨小孩才这么容易受骗。”如皇后不顾旁边画昭仪看得目瞪口呆,说得一点都不含糊。

    “……”浅且歌顿了顿,然后认真地看着他的母后,淡淡说道:“父皇说过,母后经常骗且歌。”

    画昭仪扑哧地笑,如皇后惊愣,眼睛瞪得很大,大叫:“你父皇……你父皇怎么在背后说人坏话!”

    如皇后被画昭仪笑得很窘,本以为事情不了了之,却不想,浅且歌主动对浅且言提出:“浅且言,我要学琴。”

    画昭仪只是极温柔地笑着:“如月,你怎养了个如此乖巧的孩子。”抬眼看去,却见着总是大大咧咧的某个皇后,看着那月白的小影,神色竟也异常温柔。下一刻却又总算记起要炫耀一番,笑得嘴合不拢:“那是!也不看我是谁!”

    画昭仪无论如何去想,也是无法明白,这对毫无血缘的母子之间,为何总是能够这般努力去爱去付出去给予。她想不明白,然而她却是真真喜欢与那个习惯吵嚷的皇后,安静地坐着,再不说话,只透过香茶的轻雾,默默看着屋外青桐树下的那两个孩子认真与琴相伴的模样。总会觉得时间要这样停下来再也不走。温暖的笑意也会凝挂在嘴角,凝刻在每一人的眼底眉间。连且歌胡乱拨弦的嘈杂声,也是好听的。

    风微微吹起的时候,那青桐会愣愣地摇头晃脑,似也总是无比温柔可亲的模样。

    当下亦是如此,风轻轻地吹,青桐摇摇招招,偶见一两只傻头傻脑地雀儿,叫声细而清脆。青桐树下少年学琴,屋内茶香缭绕中细柔声音谈话家常,不远处小厨房里绿央守着一稚嫩孩童学厨,青云忙着把皇后娘娘的糕点端上来,心里却默默想着,青风青风,可惜你不在。

    七殿下并非有耐心的人,学琴不到两个时辰,便兀自起身要离开。

    “且歌去哪儿?是去冷园么?”浅且言倒是一点不惊讶。

    “嗯。”

    “那四哥一起去好么?”

    “嗯。”应了两声“嗯”,浅且歌已走出了许多步。

    突然从小厨房窜出个小身影,在离浅且歌三步远外又急急停住,闻着自己一身油烟味便不敢靠近了,只仰起脑袋期待地问:“七哥,你去哪儿?”

    浅且歌静默了一会儿,答:“冷园。”

    浅且绿便低下头了:“且绿也想去。”

    浅且歌又是一阵静默,浅且言却开口道:“十弟何不先换件衣裳?”浅且绿便有些窘,他的身上沾了些烟灰,油渍,有些地方也被揉得皱巴巴的了。想了想,浅且绿便快手快脚地扒拉下自己的外裳,只着里衣,却怕七哥等久不耐烦,急急地道:“七哥我可以走了。”

    “没头脑的笨孩子!”是景如月走过来,狠狠敲了下浅且绿的脑袋。

    青云拿了件外裳小跑着到浅且绿跟前,细心为浅且绿穿上。浅且绿时不时眼睛瞟一下七哥的方向,终于把该系的都系上之后,便忽地一下蹭近了七哥身边,又去拽七哥的衣角,仰起头冲着七哥甜甜地笑。

    浅且歌却是不理的,把浅且绿的水拉开,转身便走。

    浅且言怕且绿心里失落,但温柔笑着道:“十弟,四哥抱着你走吧。”

    没想到浅且绿依旧笑得不显一分失落,对着且言甜甜地说:“四哥,且绿不用抱的。”便摇晃着跑上去追七哥,依旧去拽七哥的衣角。

    浅且言看着,愣了一下,也跟上去了。

    画昭仪远远看着三个孩子的背影,笑着叹道:“这些孩子啊……”

    景如月却早已跳到绿央跟前,凑到绿央耳边小小声说话,绿央冷冷的嘴角渐渐柔和,而后又忍不住屈起手指轻轻敲在景如月的额头上。很轻的力道,景如月夸张喊疼,神色飞扬。

    画昭仪看着这般温暖景况,却是突然想念起很遥远的江南,江南的山,江南的水,还有,江南的人。

    某一个人,也是温柔地住在她的心里啊。她这样想着,嘴角依旧是温柔笑意。

    申时,琴谣殿一片冷肃。

    “作为母妃,当认真教导皇子,至少让他学聪明些。”浅影帝的声音已冷得结冰,琴妃听得浑身一颤,脸上的笑容已无法维持。

    “是,皇上。可越儿他……”琴妃仍想说些什么。

    “他如何?罢了,让越儿就此去军中历练两年。”

    “皇上……”是要将越儿发配边远么……

    琴妃看着那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的明黄背影,想及他的话,便手脚发软地瘫坐下来。皇上的想法已越来越难懂,虽然偶尔会来琴谣殿听琴喝茶,却总沉默不发一语,到了亥时,是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的。父亲在朝廷上威望渐减,她的荣宠早已不再。她知道父亲与越儿在谋划什么,却无心劝诫阻止。隐隐中,也是期待着那高高在上的冷酷帝王面临那般窘境会如何反应,呵,却不想,竟这么早就察觉了——越儿,篡位夺权,你的父皇在年仅十二就已成功谋划,你如何能比……

    琴妃蓦然觉得可笑。这一切。

    浅影帝是急急赶回御书房的,因为每个休沐日,无论那小东西要去哪里胡闹,亥时都要到御书房找父皇一同沐浴的。

    可是等了许久,依旧不见有人踢门进来,浅影帝便有些心焦了。

    “什么时辰了?”浅影帝问着正在添热茶的伯无。

    “回皇上,已是酉时,太阳要落山了。”伯无答道。而后见皇上又低头看奏折,便自行退了下去——皇上,是在等七殿下吧……

    又是许久静默,浅影帝正想唤伯无去寻人,却见门吱呀一声被撞开,果真是脏兮兮的浅且歌。

    浅影帝冷冷道:“说过了不准踢门撞门,怎不长记性?”而此时,站在门外的侍卫也已轻轻将门掩起。

    待小人儿走近了,才看到那漂亮双瞳中泛着清丽的绿色柔光。

    浅且歌双手背后,凑近了父皇,软软地喊:“父皇。”

    浅影帝很嫌弃地“嗯”了一声当作应答,然后假作低头看奏折,却发现这奏折是半个时辰前拿在手上的那册,便又丢开。那小人儿是向来不管不顾父皇其余的情绪的,依旧软软地道:“父皇看且歌。”浅影帝抬眼便撞上那绿色的瞳眸,心神恍惚中又见小东西将手中的青藤在他眼前晃了晃。浅影帝疑惑地看了许久才问:“这是蒲桃……藤?”

    浅且歌盯着那难看的青藤上挂着仅有的两颗蒲桃,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小小声地“嗯”了一声。

    浅影帝将小东西搂近一些,俯身看着那绿色的瞳眸,又问道:“跑着回来的?”

    浅且歌依旧“嗯”了一声,然后才道:“蒲桃掉光了。”

    浅影帝表示赞同地点点头,然后摘下两颗仅剩的蒲桃,一人一颗。

    “好吃么?”浅且歌问着面无表情的父皇。

    “不好。酸的。”父皇面无表情地答。

    “可是浅且言说,蒲桃是甜的。”浅且歌认真地告诉父皇。

    “熟的蒲桃才是甜的。你的没熟。”浅影帝解释道,这才发现自己案上的奏折竟还剩厚厚一叠,便抽出一本开始看奏折。

    “且歌摘的是红蒲桃。”

    “父皇的师叔怎么告诉你的?”

    “……且歌要摘蒲桃,父皇的师叔不让。他说蒲桃还不能摘,红了才能摘。且歌走了很久,发现了红蒲桃,就摘了。但是跑回来就掉光了。父皇,摘蒲桃不能跑。”

    “偷摘的?好,父皇知道了。今天衣服没有弄脏?”浅影帝干脆抱起了站在旁边的且歌。

    “没有玩泥巴。摘大白菜,西红柿,还有一种不辣的辣椒。且歌不喜欢不辣的辣椒。”浅且歌自行调整姿势,舒服地坐好一一说着在冷园做的事。

    “西红柿呢?”

    “父皇的师叔说青的西红柿吃了会中毒,但是只有几个红的,让浅且绿带给母后。”小东西解释道。

    “……”浅影帝语塞,不过想了想还是说了:“全给母后,父皇没有。”

    “且歌给父皇摘蒲桃。”

    “酸的。”浅影帝补充道,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青风与那三人出宫,是怎么回事?”

    “阿娅说,为了对父皇的诺言,把绿魔教总部迁到了木影国。他们去那儿。还让青风去江南。”

    “江南?”

    “且歌要送母后去江南。”浅且歌丝毫没有顾忌地说道。

    “父皇帮你安排,你不准去。”浅影帝皱眉。

    “要去。”

    “……”浅影帝依旧皱着眉头,不语。

    “父皇。”

    “你会睡不着,也会不吃饭。”

    “且歌吃饭。且歌不用睡觉。父皇生气的时候,且歌睡不着很多天。”浅且歌认真地说道,语气中虽无指责,却让父皇听了不高兴,父皇恼怒问道:“父皇为何生气,你可知道了?”

    “为何?”浅且歌反问。

    “……”浅影帝看着某个笨孩子一脸坦然的疑惑,顿时语塞,最后撇过头去:“笨东西……父皇不废力气跟你说这个……”

    浅且歌依旧疑惑,双手捧着父皇的脸,将父皇的头转正来,却也实在看不出父皇的情绪,只是软软地唤着:“父皇。”

    “傻东西……真不知你何时才能长大……”浅影帝很轻地叹气,眼底有不可知的疲倦。

    “且歌跟父皇说过,且歌不是东西。且歌还跟父皇说过,且歌三十四岁,比父皇大。父皇不长记性。”

    浅影帝又是一阵语塞,恼了便伸出手去狠狠捏且歌的脸,看着那近年来越发精致的小脸上红得分明的指印,又恍神。

    却听见清透空灵的声音淡淡地说道:“父皇,我们回去一起沐浴。父皇身上很臭。且歌忍很久。”

    浅影帝愣了愣,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是胭脂的甜腻味道,很淡,皱了下眉,却很快松开,抱紧怀里的人,站起,走出门外了,还不忘命伯无将未批阅的一半奏折带到日耀殿去。

    伯无应下,心里只疑惑今日休沐日,奏折比往时少了许多,为何皇上在御书房呆了许久,竟还剩一半未批阅……

    40

    40、章节40

    翌日。早朝过后,浅影帝一改往时习惯,未去御书房面见重臣或者批阅奏折,而是前呼后拥地往月华殿去了。

    画昭仪这两日心事重重,总不喜一人独自呆着,空闲了便往月华殿跑。这么着在月华殿见着皇上如此前呼后拥的大阵势,比如皇后还着急地出外迎驾行礼。

    浅影帝冷冷看着在他面前行礼的两个女人,也不作声,尽管某个女人已十分不满地抬头瞪他了。

    逃课的浅且歌便是在这诡异的肃穆气氛中从青桐树上飞下来的。浅影帝见着且歌,才开口冷冷道:“起身吧。都进屋去。”

    走到浅且歌身旁时,他才低声道:“浅且歌,你又逃课!”

    浅且歌坦然地看着父皇不作声,父皇也不理他,径直走开了。

    浅且歌默默看着父皇的身影,忽地飞身扑上去。抽气声顿起。浅影帝一阵踉跄,却仍是第一时间用手托住了背上挂着的人儿,神色不见慌张,依旧语气清冷指责道:“总是胡闹。”

    小人儿头靠在父皇的背上,软软地喊:“父皇。”

    只有后面的伯无与一众侍卫胆颤心惊,七殿下何止是胡闹了——皇上正举步要迈上阶梯,七殿下这么一扑,若皇上稳不住,两人还不得都摔趴在地上……

    进了屋,浅影帝抱着且歌坐在主位上,如皇后按礼本应坐在皇上身边,却撇撇嘴,硬拉着画媚要与她同坐一起。

    画媚直接无视了如皇后,冲着主位上的人温柔地笑笑,说道:“皇上,臣妾的乡人给臣妾捎来些家乡的新茶,正巧今日还带些来,本要给皇后娘娘的,不如臣妾现下就去泡来吧,也好让皇上尝尝。”

    浅影帝点点头。画媚便不顾如皇后怨念的目光,去泡茶了。

    “皇上今日怎么来了?”如皇后问。

    “来玩。”浅影帝冷冷地答。

    如皇后听到这回答,猛翻白眼:“我这月华殿是玩的地方么?!”

    “那便是来喝茶了。”浅影帝依旧面无表情地答。

    如皇后继续翻白眼,却聪明地不睬他了。浅影帝也无意同她闲扯说话,就着浅且歌的角度,凑近了些也一齐看起书来。

    画媚泡好了茶,进来便是见着皇后娘娘闲闲地咬糕点,毫无坐姿,眼睛还直瞪着那主位上看书的的两父子。便又笑笑。绿央将茶一一摆在各人面前的桌案上,走到浅影帝面前时,便听到他问:“你的茶,喝了?”

    绿央点点头,沉默着将早已准备好的令牌递给浅影帝,很低声地说:“谢谢。”谢的是他当年赐予她们的机会,谢的是他愿意给她们的宝贝且歌很多的宠溺与爱。

    浅影帝将令牌塞给怀里的小人儿,语气清冷,却像许下重大的诺言般慎重:“且歌的能力你是最清楚不过,我更会尽我所能,至于那女人,你只叫她放心就好。”

    绿央依旧是点点头,顺着浅影帝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位置上正没形象地啃糕点的女人,目光宠溺。

    如月,如月,一恍神,一眨眼,竟已十四年了呢。

    绿央突然为此感伤,却听到那个向来冷酷的帝王也很低声地念了一句:“谢谢。”谢的是她们当年把那婴孩抱回月华殿并不离不弃照顾妥当,谢的是她们教会他的且歌许多东西,教会他许多东西。

    且歌窝在父皇怀里,并不说话,神色淡然地看着母后将那杯热茶喝下后,还不忘大声责备画姨泡的茶烫到她的舌头。

    画媚看着主位的方向,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帝王,恍惚着想起那些话——

    “画媚,朕送你回江南,你可愿意?”

    “跟她作邻居,同你想爱的人在一起,过逍遥无拘的生活,你可愿意?”

    “言儿你自不必担心,他也是朕的儿子。”

    “喝下这药,半个时辰内便如同假死之人,届时朕送你们回江南……”

    江南。江南。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那是她最大的梦啊。怎能不忆江南。

    真的,还能够回去么。

    画媚看着那个帝王笃定的眼神,也学着景如月的模样,极豪爽地灌下整杯茶,不知觉中泪已盈睫。

    史书载,治统二十年,巳月立夏,如皇后景氏,寝病渐笃。六月丁巳,崩,年二十八。谥曰仁孝皇后。昭仪画氏,闻噩旧疾突发,咳逆唾血,于是日崩,年二十五。昭令即时发葬。是时,立太子,四皇子迁入东宫,其母画氏追封贵妃名号。帝令大赦天下。一时朝廷哗然,天下言论或同或异。帝于民间素有“血帝”之称,此亦为治统年间唯一大赦。

    浅且言不知母妃崩殂的真相,悲痛至极便昏睡过去。醒来却是在马车之上,意识仍模糊,记忆在下一瞬便汹涌而起,浅且言怔怔望着马车上另一人,唤:“且歌?”

    正在静息的浅且歌这才睁眼,淡淡地看着对面那人,才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去:“姨给你。姨和母后娘亲都去江南,我们也去江南。但是浅且言你睡很久,耽误很多时间。”

    浅且言仍是不懂,但最后一句让他最是疑惑:“我睡很久?”

    “一天一夜。”浅且歌有问有答地道。

    “这么久?那……且歌你刚才是说,我们俩要去江南?还有母妃和皇后娘娘?”浅且言继续问。

    “嗯。”

    浅且言细细读信,母妃已然将事情始末写得清楚,甚至提到她曾爱慕的男子,一言一句,尽是对江南的情深惦念。浅且言虽自小便是面热心冷,最亲近的人莫过于母妃,幼时童言亦称要娶母妃那般温柔善良的女子。却此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懂母妃的心。一直都是不懂。

    浅且言执信怔怔发呆,且歌又闭眼静息,不理他——父皇不在身边,肯定是无法入睡的,他便要花许多时辰去静息,才能保持充足的精神。

    二人行程很快,不论白昼黑夜都是在赶路,本以为不久能追上负责送人去江南的暗影,却丝毫不见踪迹。驾车的青无猜测,她们可能半道上改水路而行,虽慢,却不会过于颠簸辛苦。两个半大孩子倒是体谅,仍是继续没日没夜地赶路。一路行程辛苦,却不见麻烦,连荒道山岗亦无一人匪徒,浅且言不解,青无看自己的主子一眼,然后才答:“我们马车前后都有暗影护着。”浅且言吃惊,而后才又安心。

    浅且言与浅且歌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交谈不多。浅且言性子宽厚,却并不是多话的人。三年以来,因着母妃的关系,与且歌时常相处,甚至连众兄弟都不知的冷园他都常去帮忙——逐渐也便找到了与且歌安心相处的方式,其实这方式也并不需如何废力寻找,只要按着自己的性子,守在那如精灵般的人身边,就可以了。不用刻意去寻话题说话以免气氛尴尬,也不用努力猜测彼此的想法,揣度对方的心意——只要做自己,便最好。

    于是,浅且言不知觉中,便逐渐养成了站在一旁,默默看着那月白衣裳的小人儿的习惯。呆在他的身边,心会安静下来,尘世喧嚣永远遥远,可以看得清阳光的模样,可以听得着青树鼓掌的声音,可以想象得到风中精灵守护的姿态……

    偶尔想到所谓“距离”,浅且言仍会不知所措,却也逐渐找到在他身边自己可以存在的方式。他不是精灵,但他可以像守护精灵一样,隐了自己的身自己的心,默然守护。

    其实当某一天在冷园,从那一地的望日莲中间望过去,见着且歌昂着头在阳光下静默的模样,的那时候,浅且言心中是存有莫大的窃喜与侥幸的。因为他终于找着了一个任何人也无从得知的角度,去守望自己从心底里喜爱的东西。那日的阳光是如此灿烂,倾泄而下,望日莲昂着头,有着它自己神秘的幸福。任何旁的人都无从得知。

    浅且言那时觉得,自己的这一辈子,从今而后,再没有任何一丁点的可能会不幸福。

    而他还不知道的是,这个念头,会悄无声息地刻入他的骨骼血脉、心肺脏腑——直到深刻得,让这之后许多的日子里的所有的疼痛悲伤,都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他的,神秘的幸福。

    疼痛悲伤如何成为幸福,永远无人得知无人理解。

    然而到最后,那个一夜白头的年轻男子,在死亡的最后一刻,眼底眉间仍然染着动人的笑意,很长的睫毛,在提到某一个名字时眼睛会闪光,白玉般的面庞,嘴角微微地扬着,说话的时候神情恍惚仿若入了梦境:“其实,我真的,心底已然有许多的满足喜悦,为何,你们竟不懂呢……”

    其实,我真的,心底已然有许多的满足喜悦。

    ——这句话,他真是痴痴说了一辈子。临死了,仍然在说。

    看似宽厚悯人的性子,其实心底总有莫名坚持。

    要不,怎会说一句话就说了一辈子呢。

    要不,怎会,把一个人装进心里,就不论疼痛悲伤地,痴了一辈子呢。

    旁人都说,年少时当温柔地去爱一个人。然而,谁人都不知爱上那人,未来将喜将悲。只知爱时要如同飞蛾扑火,态度分明,不顾禁忌,无视礼法,一心一意将自己全部燃烧掉——如此,才不枉年少。

    因而,浅且言即使心思细密,也从未想过未来是疼痛悲伤,还是喜悦感动。

    他此时只是记着要喊厌食的那人定时吃东西,当然还不能吃太多的辣椒。或者偶尔从书中抬眼的时候,见着解手可及的不远处那精致的面庞,心中只顾喜悦感动。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细心去经历与感受,生活不在远方,幸福也不在远方。

    如此细心,以致于许多年后,浅且言仍能轻易记起,那个晃动的车厢里,闭目静息的人儿,由车外跳跃而入的细碎阳光落在他的额上发间,也是一路摇晃。有时山林里砍柴的老樵会响亮地唱起民谣,听不懂的方言,却是好记的调子,随着马车行进吱悠吱悠的声音,凝刻在不停歇的时光里,会被时间一直带到许久的以后。

    41

    41、章节41

    临近苏州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青无小声向车内的人解释:“主子,是青风他们。”

    浅且歌睁眼,听到浅且言问:“青风?可是且歌的近侍?”浅且歌“嗯”了一声,便兀自下了马车。

    而青风等几人都已迎了上来,看到主子的身影便极为惊喜。

    “主子!”白寂走在最前,笑得嘴都合不拢。

    夜绝却依旧是寡言,只有眼底不经意的激动泄露了他的情绪。

    青风走在最后,也是不掩兴奋地道:“主子,园子的事青风已安排妥当了,青风带您去。”

    “流陌?”

    “流陌在总部处理事务。”

    浅且言见着这几人,只觉眼熟,疑惑地问:“且歌,这是?”

    浅且歌却并不答,只道:“上车。”

    青风向浅且言微微作鞠:“四殿下。”浅且言见如此情形,便也不问了,淡淡笑着对几人道:“都上车吧。”

    一行六人便这般入了苏州城,马车再次停下来,是在一个构筑精致的园林前。青风道:“主子,这园子很大,东院是月夫人住的地方,画夫人住西院。”

    “月夫人是什么东西?”

    “咳……主子……是皇后娘娘让这么叫的……”青风失笑道。

    “母妃何时到的?”

    “两天前。从易城到苏州,水路比较快。”青风说着这话,浅且歌便抬头看了他一眼:“青无说水路慢。”

    一下车,青无便“消失”了,隐隐听到主子这句话,面上微哂,他确实是以为陆路行程快些……

    “白寂先带浅且言去西院。”浅且歌说着,便走入了院门。白寂便引着这位四殿下往西院门走去。

    夜绝和青风随后,青风还一路走一路继续道:“主子,青风只为夫人安排了两个丫头侍候,其余便是厨师园丁等,加上管家也不过十余人,平日里也不会妨到夫人的作息的。”

    浅且歌点头。细细看着一路走来的小桥流水,假山清池,并不作评价,只问:“青菜萝卜呢?”

    青风听到这问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菜地在最北边,屋子朝南,屋前有一个与外边园林景色隔开的小园子,屋后便是菜地……绿央主子平日练武的地方也在屋后。”

    浅且歌又点头。

    “主子,那边便是月主子与绿央主子居住的地方。”青风道。

    还未走近,便听到院里的说话声:“景如月,你给我下来。”

    “不下。”

    “且歌看到了要气你了。”

    “他敢!我还气他呢,怎么说我也是个皇后,居然被这么窝囊地送出宫了……”

    ……

    “下来。”不期然间,一个着月白衣裳的小人儿已站到了树下,仰起头见那浅绿色衣裳的主人坐在并不粗大的树干上悠闲地晃着脚,便直皱眉。

    而景如月听到这清透的声音,怔愣住,而后惊喜大叫:“且歌!”

    “母后,下来。”浅且歌淡淡重复道。

    景如月撇嘴:“不下!就不下!”

    “且歌何时到的?你母后听说你可能今日到,便一大早去爬树了,爬得太高这会儿怕是不敢下来。”绿央蹲下,理理且歌的衣领,又道:“且歌先去梳洗,可好?”

    浅且歌点点头,却忽地飞到树上去,不一会儿就将某个惊魂未定的女人安置到地上,然后转身随着青风梳洗去了。

    “绿央你怎么能说我不敢不下?很没有面子的……”某女人回头看着那抹月白消失在墙角了,才记得转过头来抱怨。

    “好了,别折腾了,都晌午了,肚子不饿?”语气中满是宠溺。

    “有一点点,今早我可是准备了三块糕点才去爬树的……不过,爬树的时候掉了一块……”景如月讪讪地笑着说道。

    “真不知你怎么想,就不怕摔着。”绿央伸手拍掉景如月身上的木屑。

    “不是说站得高看得远么,我都好久没见那笨小孩了,当然想早些看到啊……不过枝叶太密了,什么也看不到,失策失策……”

    “且歌不喜欢你爬树,刚才皱眉头了。”绿央屈指敲在景如月的额上。

    景如月用手揉着被敲疼的地方,却不记得喊痛,只是不服气地道:“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也生他的气。”

    “你记不记得且歌小的时候,你一直念着要来江南?”绿央看着眼前这人,突然满心柔软,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极温柔。

    “啊,记得啊。可是后来且歌大一些了,我都没怎么说过什么江南啊。”

    “你怎么知道且歌什么时候开始记事?”绿央看着景如月的额头被她越揉越红,便拉下她的手,自己用大拇指轻轻揉着。

    “……”景如月不言语了,直接挨进绿央的怀里,抱住了才轻声唤:“绿央。”

    绿央抱住了撒娇的人,也轻轻地说:“那笨孩子不懂揣摩人的心思,你不要一直念叨着生气啊不高兴啊,不然他会以为你不喜欢这里呢。而且把画媚也送出宫来,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景如月赌气地一下下用脑袋去撞绿央的肩窝:“谁让他不问我的意见,莫名其妙送我出宫……”

    “好了好了,哪儿这么多孩子气,且歌怕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惦念着送咱们出宫的事情呢。”

    “……”景如月又不说话,许久的静默之后,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通红,委屈极了的表情,声音都开始哽咽模糊:“可是我以后会见不到且歌啊……我一想到这个我就要疯了疯了……”

    绿央捧着景如月的脸,擦去她的泪,柔声道:“且歌不会舍得让我们看不到他的,不哭了。”

    景如月突然不管不顾地在绿央的衣裳上蹭掉眼泪,绿央正疑惑中,却发现且歌已换了身衣服,正站在不远处,盯着这边直皱眉。绿央也看着怀里乱动的脑袋,无奈地摇头,眼神却流露着赫然的宠溺。

    夜里,浅且歌第一次与两位娘亲同睡在一个床铺上。自然是浅且歌睡到床铺中间。景如月本来还极兴奋地拉着且歌说话,甚至嚷嚷着要讲鬼故事,却不一会儿便睡熟了。而右手边的绿央,依旧少言,只在景如月睡得熟透之后,才轻声问:“且歌何时走?”

    “两天后。”

    “以后……在宫里要注意些,不要让你母后担心,知道么?”

    “嗯。”

    “还有你父皇……”

    “如何?”

    “嗯……没什么,且歌大些就会懂了的。睡吧,明日跟阿娅去绑秋千,好么。”

    “嗯。”

    屋子的谈话声就此静下来,且歌听着耳旁轻轻的呼吸声,看着窗外月明,眸子逐渐染上晶莹的银色。

    他想念父皇。很是想念。

    然后笨小孩并不知道,这样心房膨胀的酸涩感觉,竟是“想念”。他第一次,学会想念一个人。

    而后两天,画媚与浅且言大半时间都呆在西院,谁都不知这对母子谈了些什么。只是相比来说,东院要热闹得多,浅且歌陪着她的母后四处“胡闹”,绑秋千,挂吊床,种下许多知名的不知名的花,当然后院空置的菜地也开始翻地播种,绿央还领着两人上街采买……

    浅且歌虽然仍是没有多余的表情,却也会看着母后的笑脸发呆。虽然景如月以前也常到冷园去,却看不出她对“青菜萝卜”的热忱,但是在她自己的后院,干活时却劲头十足。

    笨小孩便是由此知道,母后是真的很喜欢宫外的生活——宫外的母后笑起来更加好看。

    浅且歌是在景如月睡午觉时离开的。景如月午觉醒来,找不到人了,装模作样地嚷了几句之后,便安静了,默默坐在秋千上,微微荡着,兀自低头想自己的事。

    绿央看了她这模样,也不说安慰劝解的话。等到景如月终于从秋千上跳下,大声嚷着饿坏了要吃糕点,才笑着把糕点香茶都端来。

    然后告诉那狼吞虎咽的人:“如月,且歌要你每日写信去。每日一封。”

    “他要我写我便写,岂不很没面子?不写不写,他能奈我何?”某女人闻言扬眉,口中继续嚼糕点,终于把手中的糕点都啃完了,才舔舔手指,小声地默念:“嗯,至少今天要写信去说说,小孩子怎么能这么没礼貌……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有……”

    绿央听着了,摇摇头,宠溺地笑。

    作者有话要说:啊。暂且这样吧。今晚这些章节都没有大修。

    42

    42、章节42

    三年后。依旧是苏州城西的大园林内。

    石桌旁立着两棵大桃树,当下桃花正盛,莹莹粉白点缀着枝头,随风轻晃。着粉绿宽袖云裳的人正不怕脏地趴在石桌上,细看还会发现她的一只手臂横跨在一着月白衣裳的小人儿肩上,用力压低小人儿,刻意小声地神秘兮兮地建议道:“宝贝,咱今天偷偷去西湖看荷好不?”

    小人儿没犹豫地摇头,虽然被肩膀被压得很不舒服,可却是一点抱怨都没有,手里还捧着书低头在看。

    “哎,没孝心的小孩,不准看了……咱娘儿俩聚一次也不容易呀,跟娘说话啦……娘好想且歌的……”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只是下一刻,那近年来越发漂亮精致的小脸便被捏得变形。

    “父皇说,娘儿俩的说法很愚蠢。”浅且歌的脸颊上指印青白,想也知道某个女人下了多重的手,不过小孩儿自己倒不很介意,想起了父皇的话,便语气淡然地提及。

    只是景如月向来不及她的儿子淡然,听到“愚蠢”二字便大跳大叫:“愚蠢?!儿子,他是说你最最喜欢的娘亲愚蠢?”

    景如月很适时地低头玩手指,作委屈状。

    “聪明的话可以说,愚蠢的话也可以说。”浅且歌看着低着头的母后。

    “可是且歌的娘只会说聪明的话,且歌的父皇才说愚蠢的话。”

    “娘不要说父皇坏话。”浅且歌道。

    “说一句怎么啦……且歌,你告诉娘,你这嘴唇怎么伤了?”景如月在心中猜测好几百回,实在不敢下定论才决定要问。

    “父皇咬的。”浅且歌淡淡地陈述事实。

    “……我就知道……宝贝儿,那你有没有咬回你父皇?”

    “且歌做错事,父皇咬。且歌不咬父皇。会疼。”好小孩皱眉。

    “你就知道护着你父皇,现在连陪娘去看荷都不愿……”某人的语气很是怨念。

    浅且歌依旧定定地看着母后,沉默,一会儿了才开口:“娘在撒娇。”

    景如月大窘,还未想好要如何反应,后头已传来噗嗤的笑声,扭头去看,正是西院的画媚。

    景如月挑眉:“最讨厌这种四处胡乱溜达的女人了。”

    画媚不理,依旧掩嘴笑:“是嫉妒吧?被关门禁的某人。”

    “我怀疑你的红杏探到我们东院墙头来了。”景如月的凶狠模样像是要扑到画媚身上。

    画媚还未还击,一个清冷的声音倒直钻耳根,景如月只觉心颤手抖:“那你的红杏要不要探去西院看看?毕竟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不是?”

    “绿央你可真忍心,我家捣蛋鬼还要爹呢。”画媚笑着道。

    “我不要捣蛋鬼他爹,我要勾引你肚子里的小捣蛋。”景如月轻轻戳了下画媚鼓起的大肚子,嘻嘻地笑。

    浅且歌听不懂几人的话,见着画媚与绿央便乖巧地唤:“姨。娘亲。”

    画媚收起戏谑,换一脸温柔笑颜,轻声应着:“且歌昨日到的?”

    且歌点头,又补充:“晚上。”

    绿央蹲到且歌面前,解开了景如月胡乱给他系上的衣带,又重新系好,才又问:“呆几天?”

    “两天。明日与青风去湖州总部看。”

    “怎么这次这么急?”绿央抬头看了一眼嗫嚅着嘴唇问不出话,才装模作样喝茶的景如月。

    “担心父皇。”

    “大皇子的事?”

    且歌点头,疑惑地看向娘亲。景如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