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且歌第6部分阅读
浅且歌 作者:rouwenwu
问了。且歌向来有自己的主意的,她们不必多问。
景如月耐心地哄着浅且绿说话,抱着瘦伶伶的小孩心里一片怜爱。而浅且绿窝在皇后娘娘暖暖的怀里乖巧地喝着喂到嘴边的凉水,小小年纪的他看尽冷眼,心里早已对人定义下某一种概念,可是他模糊地意识到,这个月华殿里的人,与他心里的概念,不相符合。可是他心里对这些人有很多的喜欢,特别是那个漂亮的七哥。七哥虽然不笑,可是浅且绿觉得,七哥才是最温柔的人。无论过多久,浅且绿知道,他都不会忘记,他的七哥将他从偏僻黑暗的小角落拉出来时,贴着他的手心的那一抹冰凉。那抹冰凉,是他对他的七哥最早的,最清晰的,最深刻的印象。
他能够理所当然去经受所有的冷眼与欺侮,疼也不会哭,可是很奇怪,见着这个七哥,他总是想哭,明明心里是这样欢喜……
是不是,以后他都可以这样子哭?
浅且歌看到众人都忙活起来,便兀自走出了月华殿。
浅且绿在景如月怀中小小声地问:“七……七殿下……去哪儿?”
景如月不满意了:“喊什么七殿下,叫七哥!”
浅且绿乖巧地点头,他也想叫七哥,以前大哥二哥只准他称呼他们“殿下”。
“七哥……去哪儿?”
景如月呵呵笑了,道:“可能是冷园吧。且绿以后就安心在月华殿住下吧。”浅且绿看着月白衣袍消失在月华殿的门口,回头看看,青云等还在收拾着屋内的东西,心里奇怪为何两位近侍不跟着七哥,听到皇后娘娘的话也有些不安:“父皇……怕是不许……”浅且绿想到父皇,有些黯然。景如月见状,忙安慰道:“且绿不用管他。”
“可是……”可是他是皇上……
“哎对了,且绿你跟且歌一样叫我母后吧,喏,那是绿央,还有青风青云,月华殿没什么规矩,在这儿不用紧张……没想到又捡了个宝贝回来,哈。”景如月对长大一些的且歌宝贝很是有些怨念,因为且歌呆在他父皇身边比呆在她身边要多得多,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不过多了一个宝贝的话,以后就不怕无聊了……
绿央又见到景如月神游天外的呆愣模样,很是好笑地狠敲了下她的头,景如月回了神直喊疼,青风青云见状便笑了起来。
浅且绿很奇怪自己呆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居然一点害怕与担忧都没有,明明是宫内最尊贵的皇后娘娘,以及最受宠的七皇子,卑微如同尘埃的他,却对这样的两个人生出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浅且绿不知觉中便咧开了嘴角笑了。
浅且歌在冷园忙了两个时辰后才想到要去御书房,一身泥巴让洁癖的浅影帝大皱眉头。
浅且歌见父皇嫌弃他,便扯下沾着泥土的外衣,一下子跳到父皇腿上,捧着父皇喝到一半的参茶,在父皇怀里窝得舒服了,才小口小口地喝着。
浅影帝道:“茶凉了,不要喝多。没太学院?”
“嗯。”
“为何?”
“且歌今天想去种西瓜。”
因为突然想去种西瓜,所以不想去太学院。浅影帝哪能不为这样的逃学理由皱眉。
“浅且绿以后住在月华殿。”
“浅且绿?为何?”
“母后喜欢。”且歌淡淡道。
浅影帝当时不许后宫众妃嫔代养那孩子,就是怕后宫形成不好的风气。本想让把他安排到月华殿让皇后亲自抚养的,却又怕且歌不习惯多一个人。
那明日还去太学院?”
且歌皱眉,嗯了一声。
“不想去就不要去了。”
“……啰嗦。”浅且歌知道母后喜欢他当个普通平凡的皇子,做别的皇子一样的事情,像他们一样正常地成长。只要母后喜欢的,无论如何也是要去做好的。
浅影帝被责怪“啰嗦”,表情仍无变化,只是揽紧了下且歌,让他坐好,才拿起奏折继续看。
“父皇。”浅且歌软软地喊。随即直接踩着父皇的大腿站起来,手轻绕过父皇的脖子,近近地端详父皇的好看容貌。
“嗯。”浅影帝依旧淡淡应道,不得不分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搂住怀里乱动的小东西,心思大半还在奏折上。
小孩的积极性丝毫没有因为父皇的冷淡而降低,小手轻轻细细地描摹着父皇的眉眼,父皇的鼻梁,父皇的嘴唇,好半天玩够了,闷闷地把头埋入父皇的颈窝,不说话了。
“怎么呢。”浅影帝挂在奏折上的心思全都因为这近似撒娇的动作而转了回来。
“母后说,父皇长得很漂亮,可是父皇不喜欢别人喊‘妖孽’……母后说,长得好看的人都是好人,父皇也是好人……母后说,且歌是‘小妖孽’,父皇是‘大妖孽’,且歌和父皇一样,这样父皇就不会不开心……”
父皇并不知该应怎样的话,只是捏捏小孩的脸颊。
“母后说,父皇一直都过得不开心……”
浅影帝摇头,看着那双金墨的眼眸,轻轻地道:“父皇不会不开心。”
浅影帝模糊地意识到他怀里这个精致漂亮的小东西自说自话地,其实是在安慰他。这才发觉,即使朝夕相处三四年,他还是没完全了解这小东西,明明他是那么透明好懂。以前他也疑惑过,且歌与他一样,对人冷漠,处事任性,只随自己的心意,可是月华殿那几人与他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伯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依旧怕他惧他,然而月华殿的那几人,似乎是完全忽视且歌凉薄的性子,打心眼里亲近他。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且歌还是个孩子,容易讨人亲近,而他的身份,是个帝王。
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这小东西,待人淡漠,可是总会在不经意间,让人发觉他的乖巧,憨憨的笨拙的乖巧。
“浅且歌,今日为何说这么多话?”
“……”
“说话。”
“母后说,且歌每日要说一百句话才给吃饭。”小孩表情淡淡的,浅影帝却哑然。拿“不给吃饭”来作要胁,也只有那女人的脑袋才想得出来,这小东西恨不得每日都不用吃饭吧……
“今日的,说够了?”
“嗯。忘记数了,可是且歌说很多,很多了。”浅且歌很认真地强调。
这些年来,月华殿那边算是使上浑身解数让这小东西多说话了,看来也不是一点成效都没有。
且歌不擅措词,语速慢,声音软软绵绵的,是极讨人喜欢的那种好听。然而他总是不耐烦说话,能说超过五个字的长句已经让月华殿那女人惊喜得尖叫连连了。
如今这般状况也算好罢,尽管聒噪了点。
浅影帝看着他的小东西淡淡的神情,墨色的眸衬着精致的面容,果真是“小妖孽”了。浅影帝叹道:“傻东西。”突然间因为可以将这样柔软的小东西团在怀里,而莫名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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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是且歌杀的。”
“嗯?”浅影帝心不在焉地应一句,目光仍是停在奏折上。
且歌抢过父皇的奏折,看着父皇浅色的眼眸,认真地说:“那个生下且歌的女人。”
浅影帝皱着眉头,仍是不懂,却总算把目光移向他的小孩。
且歌却安静下来,不再多加解释。
父皇只好详细问他:“怎么呢?”仍然皱眉,语气却是平淡。
且歌摇摇头,精致的眼底眉间,是父皇看不懂的惶惑。
父皇看他沉默地摇头的模样,心就悸悸疼痛,把怀里的小孩抱高些,亲亲他的眉心,心软得一塌糊涂。
小孩抬眼愣愣地看着父皇,大眼睛里双瞳蓝成一片深郁的静海,水波潋滟。
“父皇。”他软软地喊,撒娇地抱住父皇的颈,整张脸埋入父皇的衣领里去。
“不说么?”第一次见那漂亮的双瞳变成蓝色,与其说是诧异,不如说是慌张、不知所措。
“……且歌原来在异世,是怀伤送且歌来这里……那个女人想杀且歌,且歌就杀她……母后和阿娅不杀且歌,也不怕且歌,且歌喜欢母后和阿娅……”不擅言词的小孩是如此尽力想要表达,只能用最简单的句式最浅显的词语,每个句子都无法说得更长,啰嗦、笨拙,头埋在父皇的颈窝中无论如何也不抬起……
“且歌如何杀她?”浅影帝问,语音颤抖。
“念力。”
“念力?”
且歌跳出父皇的怀里,走出几步外,仍旧不抬头看父皇,解释道:“是自然之力的一种,她看到且歌的眼睛就被控制意识自杀。且歌是妖孽,有异能……”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在左手掌心燃起火焰,火焰如凤,瞬间越上房梁,绕梁而飞的火凤使整个御书房燃起大火,入目如同火海,随即且歌又用右手引出水龙,水龙追着火凤,熊熊大火顷刻熄灭……
一片狼狈的御书房又在浅且歌的一挥手间恢复如常。
浅且歌沉默地站在离父皇的几步远外,许久抬起头,对上父皇的眼,漠然而坚定地说道:“要让父皇知道全部的且歌,可是且歌不能死,怀伤会哭,母后会哭。”
分明是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浅且歌,强势而不可亲近。
“为何,要让父皇知道这些?” 浅影帝吃力地问。
“……”且歌盯着父皇的眼睛,不说话。
“为何要让父皇知道?你以为木影国能容得下如你这般的皇子么?”浅影帝又问。
“……喜欢越来越多。”他的小孩这样回答。
“喜欢什么?”
“父皇。”
小孩的回答毫不犹豫,然而父皇已呆愣得不像父皇。
不如说几年来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试探着展开双臂去抱他的小孩,试探着对他的小孩去宠爱去开怀去生气……
他已有的人生未尝没有春暖时光,只是春暖后迅猛而来的严冬过于悠长,悠长到他早已不期待春暖再来……走过严寒冬季的人,终于找到一个温暖自己的方向,却又在去往这个方向的时候不停张望不停踟蹰不停试探——他只是没有想过,在他还在试探的时候,他的小孩他的春暖就已毫不犹豫地扑到他怀里……
这个笨拙的孩子,只想着要坦白全部的自己,怕是从来不曾考虑他那般的能力在这浊世中能掀起多大的风浪罢……
然而比起他笨拙的小孩,他又岂止是笨拙而已?
严冬的雪若是融化,是会融成满心柔软的风,还是融成满眼灼热的雨?
浅影帝沉静地看着他小小的小孩,轻轻地说:“浅且歌,父皇不怕你,你过来。”
像是一直都在等这个简单的答案,小孩不出意料地扑过来,蹭到父皇怀里便不动弹了。
“浅且歌,不要再那样看父皇。”
浅且歌“嗯”了一声,如是乖巧,金墨眼瞳中,蓝色褪尽。
“浅且歌,你要当太子么?”
浅且歌在父皇怀中摇头。
“为何不想当?”
“不喜欢。”
浅影帝正想说话,却听到窗台那边的声响,声音蓦地变得凌厉:“妖华。”
窗台外磨磨蹭蹭地探出一个脑袋,讪笑着打招呼:“大浅浅,小浅浅,我回来啦……”
浅影帝盯着她,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花妖这才撇撇嘴:“我没有听完全部啊,又不是故意偷听……”说到一半见小浅浅也盯着她,又改口:“就算听完全部……我也没有故意偷听啊……”
“嗷嗷小浅浅好久不见你妖华好想你呜呜……”白色的触须不管不顾地缠上浅且歌,一朵怪异的脑袋不停地晃啊晃啊,“大浅浅总是不喜欢妖华,总是派妖华出去……呜……不过!啊哈哈妖华完成任务了!小浅浅你看,这里妖华从族里偷来怜怜果……是不是超级多?!嗷嗷夸奖我夸奖我……”张牙舞爪的触须上果真挂着许多怜怜果……
“妖华不是能变成|人形?”浅且歌摸摸那颗乱晃的脑袋,问道。
“啊,被族里长老下了个咒啦,暂时没法变成|人形啊……”妖华不在意地说道。
且歌手心冒出绿色的新芽,荧着幽幽绿光,颇是可爱。妖华瞪大眼睛看着,然后且歌将新芽植入她的额心,新芽的印记逐渐在额心消失后,妖华笑得好开心:“小浅浅好厉害,这下子妖华的头一点都不疼了……”
浅影帝拉下妖华绕在且歌身上的触须,冷冷道:“好了,变回人形,回月华殿去。”
妖华碎碎念:“任务完成竟然一点奖励都没有,要不要这么小气……小浅浅,跟妖华一起走啦,不要跟小气的人一起玩……”
“嗯。”且歌应一声便往外走。
妖华没想到她随便说说的事小浅浅都能答应,便欢欢喜喜地追上去,一身绿衣秀俏婀娜。
显然这花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出现扰了立储君的大事。
而自此以后,浅影帝也没有再对且歌提起。
“四哥,你记不记得七弟?”六皇子神秘兮兮地凑近正在安静看书的四皇子,问道。
四皇子没有立即从书本上抬眼,眼中却迅速闪过一丝震撼——那场生辰宴之后,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个绝美而遗世独立的精灵?
六皇子压下四哥手中的书,凑得更近了,说道:“其实我前几天在来太学院的路上碰到七弟了。”
闻言,四皇子抬头,眼中满是询问。清俊的脸庞上轮廓已日渐清晰,嘴角微微地扬着,很温和的模样。
六皇子见状,继续说:“好像大哥二哥路上碰到了十弟,肯定是欺负他了,然后七弟就把十弟领回了月华殿。”
六皇子浅且乐讲到十弟被欺负时,小脸上满是愤然,四皇子抓住且乐愤怒得乱挥舞的手,淡笑中平添些许严肃,道:“六弟,慎言。”
浅且乐十分郁闷的模样,然后又像想想什么似的,有些兴奋地道:“对了,七弟可能昨天是来太学院的路上遇到十弟他们的,我有听到七弟与他的近侍的对话……四哥,你说,七弟真的要来太学院了么?”
四皇子浅且言听到且乐的话,也陷入沉思,父皇宠爱那人的程度早已是他们无法想象的,所以五岁生辰过后,那人一直没有太学院,他们也没有感到很惊诧。原以为在这里是不可能看到他的,没想到,如今又要来么?心中思绪万千,四皇子稍转过头去,便看见他的五弟浅且西同样一付深思的样子。四皇子向来最摸不准这个五弟的心思,想不通他为何将自己的才华深藏不漏,总觉得他年纪尚小却城府深沉。可当下看到他同样深思的模样,不知道为何,竟有些放心下来。同样作为父皇的孩子,那人,果真会令他们全都生出嫉妒的心思吧……
“四哥,你在想什么啊?”浅且乐有些不满他说了这么多话,四哥却兀自出神想自己的事情,而且四哥怎么会对七弟的事情一点都不好奇?他可是很喜欢那个漂亮的七弟的,虽然他不太喜欢理自己。
“嗯?没想什么。倒是六弟你的《礼记》抄得如何?”浅且言又挂上沉稳不变的笑容,只是说话的内容让浅且乐心情不爽起来。浅且乐趴桌子上哀怨地念叨着:“四哥你别说了,我手都快抄断了,父皇的惩罚太可怕了……”总是神气昂昂的六殿下显然对“礼记”二字心有余悸。这下浅且言眼底都染上笑意了,很没有同情心地道:“那我们六殿下的书法是不是进步很大?”浅且乐闻言,又哀叹一声,趴桌子上不想动弹了。
“他来了,我们的七弟。”一直看着二人的五皇子浅且西终于开口,语气中不免带着些许与强者较量的期待,他是认为浅且歌能得到父皇的宠爱定是缘于他的才能出众。
而听到浅且西的话的几人都抬头看向太学院门口,包括一直在安静地听着几位哥哥讲话的八殿下浅且语。
远远地,他们并不能清晰地看清浅且歌的面容,因为他身边还围着两个比他高出许多的近侍,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而两人中间的小人儿只是微微地点头,又点头。
“主子,皇后娘娘说,如果主子感到不适应,就直接回月华殿。”
点头。
“主子,午膳在这里用好么?月华殿离太学院有些距离,青云怕主子要在大太阳下来回走,身体不适。”
又点头。
“主子,其实您不必来也可以的……”
还是点点头。
“主子……”
“回去。”小人儿终于不耐地出声,声音清透而空灵,如空谷回音。
青风青云看着他们的主子跨过太学院高高的门槛不回头的往里走,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心,他们真是不希望主子一个人呆在陌生的环境中,知道主子的强大是一回事,担心他怜惜他又是完全不冲突的另外一回事了。可是主子的主意哪里是肯轻易更改的,像皇后娘娘说的,他们只要站在主子的身后看着就好,主子需要他们时,就会不推辞地倚在他们身上了,就像那场生日宴上一样……
浅且歌走入授课的室内时,四皇子等着都是无声地看着他,各自端着各自的表情,心思各异。黑发黑眸,面容精致,五官都是小小的,这种淡漠而瘦小的人,竟可唤来凤凰……
浅且歌知道有人在看着他,盯着他,可是他并不想加以理会,自己挑了个靠窗的角落放下书袋,坐下了,眼睛望着窗外,满视野的绿色显然让他很喜欢。
这时一直在兄弟面前极为低调,存在感极弱的浅且语开口了:“七哥,且语可以拿一下书袋吗?”
浅且歌疑惑地抬眼,看见一双大眼睛眨巴着望着他,脸上挂着很浅的笑容。浅且歌盯着浅且语很久,也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或者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像是在研究着什么。许久了,低头看看自己位置上已摆放了两本书,桌子边侧挂着一个书袋,想了想才明白这是别人的座位。浅且歌倒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没有道歉,虽然喜欢窗外的景色,但也没有抢占别人座位的心思,便又拿了自己的书袋站起来。刚转身走了两步,浅且语拉住了,浅且语与且歌同一年出生,却长得比且歌壮实些,也几近高了且歌一个头,抓着且歌的细胳膊的时候,不免有些皱眉。浅且语见七哥又定定地看着他,似乎等着他的下文,才小小声地开口道:“七哥,你坐这里,我去那边。”浅且语指指几步以外的空位。
这时浅且言几人也走过来,不同的声同时喊“七弟”,却带着同样隐约的兴奋。
浅且歌看着站在跟前,都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几人,又是看了许久,才道:“浅且歌,我的名字。”
四皇子首先反应过来,轻淡而沉稳地笑着,说道:“七弟,我是你四哥,浅且言。”
“浅且西。”
“唉呀,七弟,还记得我不,是小乐啊小乐!”浅且乐很是兴奋。
“七哥,我是且语。七哥你坐这个位置好么?”八皇子浅且语的母妃只是一个江湖艺伎,而浅且语,只是露水姻缘的一个意外。他虽然不像浅且绿出身冷宫,却也因母妃身份卑微,在这偌大的宫中,向来是低着头走路。浅且语自小便有些自闭,喜欢画画,两岁才开始学说话,不擅言词,也无意与其他皇子争些什么,更何况是如天人般的七哥,他只有渴慕亲近的心情……
浅且歌手里还拿着书袋,看看浅且语略显稚气的小脸,又看看窗外随着微风摇头晃脑的柳枝,最后视线又定在浅且语的脸上。浅且歌冲几个人点点头,而后在位置上坐下了。
浅且语松了口气,仰起头来看他的四哥,眼中盛满欣喜。而浅且言,揉揉且语的脑袋,轻轻地笑,只是此时的笑染在眼底眉间,分外的清晰,早已没有了往时礼貌的疏离。浅且西竟也撤下了狐狸般让人心生寒气的笑,倒去学着六弟咧开嘴角傻笑了。而且乐,早已仰面贴在桌上,又去看七弟的眼睛了——他真是从来没有看到过么纯净的黑色的眼眸,那样的黑色居然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沉郁,反正给人以高贵不可及的的感觉……
以后,这样的遥不可及的人,是与他们距离越来越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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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学院看到坐在位置上望着窗外发呆的浅且歌的时候,大皇子惊讶得说话都结巴。
相较之下,二皇子倒显得平静得多,眼里闪过无法道明的情绪,便拉着大皇子往浅且歌的方向走去。
浅且言见状,还未来得及思考更多,便也已迈步到且歌跟前:“大哥,二哥,这是七弟,他自今日起与我们一同学习。”
见且歌仍是置身事外地望着窗外,似乎完全听不到身边的声音,浅且言轻唤:“且歌?”
浅且歌转过头来,精致的面容上神色淡淡的,没有多余的表情,浅且言也揣度不到他的心思,便对且歌道:“且歌,这是大哥,二哥。”
浅且歌似乎早已忘记了前几日的事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又回头去看窗外风景。
大皇子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七弟,那样漂亮的孩子他从心底是喜欢的,可是前几日……因而站在浅且歌跟前,他的情绪极为矛盾,见到且歌也不太想理他,倒松了口气,也转身回自己座位了。二皇子目光一直放在且歌身上,眸光深沉,见到大哥转身走了,他也自觉没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浅且歌历经许多世,相伴的也只有怀伤一人,哪曾这般与许多人坐在一起学习?所以当他看到许太傅教着皇子们一遍遍念课本时,觉得很新奇。不过很快便皱眉头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书都能看得懂了,还要一直重复地去念去背?
授课的许太傅已近耄耋之年,浅影帝初登皇位时,便是他在君侧尽心教导辅佐,本已辞官归乡,最后还是被皇帝一道圣旨请了回来,到太学院教导皇子读书。许太傅是个老学究,对学问有自己异常执著的坚持,多年隆受帝恩,加上早已融入骨血的文人清高,他即使在皇子面前也从来不留情面,要求极为严格。就比如背书,错漏一字都要从头来过。就连平日在宫中趾高气扬的大皇子浅且越,在这位老太傅跟前,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大概是因为他知道,许太傅后头撑着个严厉冷酷的父皇,他怎么能不怕?
浅且歌并不跟着太傅念书,专心致盯着摆在桌面上的书本,《礼记》,并不是他平时喜欢看的书。
今日太傅在讲礼运篇。开始一个时辰都是皇子们随着太傅念书,直到念得熟透了,太傅便划了些段落,皇子们开始背。背了一个时辰,太傅便开始抽查。四皇子浅且言是背得最好的,八皇子浅且语小小声地在背,也算流利,只是六皇子浅且乐,抓耳挠头,红着脸,最后一咬牙,把手心往太傅跟前一伸,太傅恨铁不成钢,狠狠打了几下。浅且乐手心都打红了,却自己呼了口气,抬起头来冲浅且歌的方向咧嘴傻乐。浅且歌看着他,无表情,无话语,无动作,只是看着他,神色淡淡的。可是六殿下自个儿傻乐了一会儿,看着浅且歌的恬淡模样,回过头正襟危坐,脸闹得透红。六殿下表情装得严肃,心里还在乐着——七弟可真是漂亮精致啊。而四皇子望着六弟那憨样,摇头好笑。八皇子是奇怪为何常常被罚的六哥此次脸竟羞红成这样,不过又侧过头去看七哥,七哥表情淡淡的,他周围的气场便也是让人觉得恬静安详,可看着看着,浅且语也觉得自己脸上烧了起来……七哥给人的感觉总是太矛盾,却又如此和谐……
浅且西将众位兄弟的神色尽收眼底,最后嘴角勾起邪魅的弧度——他的七弟,即使什么也不做,什么表情也不显露,什么话语也不说,也能极大地影响到所有人啊……
太傅罚完浅且乐,倒也停止抽查了,只是又划了另一些段落,作为课下作业,明日抽查。
而后开始释文,太傅将今日教皇子们念熟的几个段落一一解释文义。儒家的礼学思想博大精深,这些又是浅且歌从未接触过的,他便听得极认真。
“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欲,七者弗学而能。
“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
“讲信修睦,谓之人利;争夺相杀,谓之人患。
“故圣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之?”
浅且歌从未听过此类观点,其中的道理与他的经历相悖极远。
前一世,从他手上沾了父皇的鲜血之后,就开始了充满杀戮的生活。先是抵抗前来刺杀他的人,那时杀了多少人他并不清楚,只是听说到他登位时,他的兄弟已无一人活着。那个皇位他并没有坐多久,便又开始长达七年的统一大陆的战争。战场上的血腥气总是浓重得让人作呕,战士流出的血能把土地都染红。他不是好战好杀戮的人,可是不可反驳,他手上已沾了许多人的鲜血。所谓“父慈子孝”,在父皇执意想要杀他而他眼都不眨地杀死父皇的时候,已然成为笑话;所谓“兄良弟弟”,大概也因为他的兄弟一个不留地死在他的剑下,而不再可以期待;所谓“长惠幼顺”,他实在是不太懂;而所谓“君仁臣忠”倒不知像他与怀伤,算不算呢?
七情他不懂,十义他竟一一违逆,果真是无“礼”之人么?
浅且歌面上仍是没有表情,微微低着头如常坐着,脑子钝钝地想着,素来敏感的人此时却不知道室中众人都已将目光移向他,无人不惊异于他此时散发出的躁怒自弃的气息……
室中静默一片,浅且言看着那样的且歌莫名心慌,忙跑到他跟前去,把且歌指节发白的拳手握在手里,不安地唤:“且歌?”却不是唤“七弟”了。
浅且言这样近距离,才看到且歌墨玉般的眼眸,如今染上血一般的腥红,向来冷静沉着的且言,望着那双瞳里的血红,失了主张。浅且歌望着蹲在他身边的且言,像是有些疑惑为何他会跑到他面前来。浅且言紧握了一下且歌的手,贴着他发汗的手心,便觉得有些心安了。
而且歌却在此时突兀地站起,腥红的双眸对上且言的眼睛,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摇头,低低念一句“不是……”下一刻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浅且言抬眼看向窗外,却只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越远越小,心里莫明失落……
浅且歌本想到御书房去寻父皇。他想见到父皇。
却在半道上看到了前呼后拥的父皇,便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旁的琴妃被吓得惊叫连连,浅影帝却是极快地收回防备,抱住冲过的小孩,被撞得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喝道:“浅且歌!”
小孩使劲把脑袋蹭到父皇的颈边,无论如何也不抬头。
浅影帝的声音立即软下来:“怎么?”
小孩还是不理他,呼吸倒是逐渐平缓下来。
琴妃受了惊,回过神来便想告状,没开口便听到皇上冷冷的声音:“琴妃,先下去吧。”
琴妃委屈,却只得告退。
“浅且歌,怎么回事?”浅影帝又问。
浅且歌抬头的时候,眼瞳已是一片沉静的金墨,蒙着淡淡的水气。
却仍然不回答父皇的问题,看一眼父皇,转身便走。
父皇实在受不了他的古里古怪,又将他拎起:“去哪儿?”
“冷园。”
浅影帝示意伯无等不必跟着,抱着且歌便往冷园的方向去。
“浅且歌,你在闹什么别扭?不是去太学院了么?”
“……”
“说话。”
“且歌心里不舒服,去找父皇,父皇不好好看奏折,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浅且歌瞪着父皇说道。
“……”父皇闻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且歌为何心里不舒服?”浅影帝问。
“……不想同你说。”浅且歌漂亮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瞪着父皇。
浅影帝皱眉:“闹什么别扭?”
且歌也皱眉:“且歌不闹别扭。”
这样的谈话哪能继续,浅影帝只好换话题:“且歌现下为何要去冷园?”
“看花。”且歌回答。
冷园僻静,周边围着一排老树,越过那排老树,进了冷园,入目便是一地姿态张扬的望日莲。
望日莲是生命力极强的一种植物,对生长环境的适应力也非常强,性喜温暖却也耐旱,种下不到两个月,已是花盘硕大,舌状花瓣重重叠叠着金黄的色泽,是一种极具生命力极其张扬的美丽。
老花匠不知由瓜架下钻出来,看到父子俩很乐呵地打招呼:“皇上,七殿下,你们来啦?”
浅影帝点头:“老影主。”
老花匠摇摇头:“哪儿来的老影主哇?”
浅影帝又点头。
此时且歌已独自钻入花地,每一朵直直站立的望日莲都比他高,他仰头去望,面容安静,姿态虔诚。
老花匠笑了笑:“这孩子又有不顺心的事了?”
浅影帝诧异地看着老花匠,听到他继续说:“这望日莲,是皇后娘娘之前闲时种下的,殿下极喜欢,平日里总细心照料着,每次眼睛变红时都要跑到花地里,独自呆上好几个时辰才出来……”
浅影帝看着他的小孩站在张扬的望日莲中央闭着眼睛仰着头的模样,静默了许久,才问:“且歌,经常如此么?”
“如今少些了。”
浅影帝仍是面无表情,谁也无法揣测他心底在想什么是如何的感受。
老花匠却笑着道:“这孩子,倒是真像一株望日莲……行之啊,你心里可有准备了?”
浅影帝点点头。
“好,好啊……我那师兄,当是放心了……”
浅影帝走入花田中去,在小孩跟前坐下,抱住小小的他,透过叶茎的间隙向上望去,天空是澄澈的蓝,阳光大把大把地倾泄而下,草绿色的宽叶这么背着阳光看着,显得有些透明,风也吹得很轻,旁边每一株挺直的望日莲都欢喜地摇头晃脑。而气息,扑入鼻间的气息是混乱的,泥土的气息,花开的气息,风带来的气息,甚至——阳光的气息……
已然为此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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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章节20
这日下了课,各皇子们正准备用午膳,伯无大总管却带着皇上的口谕到了,说是皇上赐膳,让众皇子即刻到无逸园候着。
皇子们皆是惊异,下意识看向浅且歌的方向,见他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当下又是心思复杂五味杂陈——这前所未有的赐膳是如何一回事已不言自明了。
只有六皇子可怜兮兮地扯着四哥的衣角,苦着脸道:“四哥……你说父皇会抽查背书么……”浅且言敲了下且乐的脑门,笑道:“不知道。”六殿下的苦脸有更苦的趋势。五皇子瞟瞟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别扭神色,又笑得高深莫测。
无逸园是太学院所属的一个园子,与皇子们训练的武场相近,通常皇子们下课后都是到无逸园休息一个时辰,近侍们也会在这个时间给皇子送午膳。
而今日伯无领着各位皇子才到无逸园,竟发现他们的父皇到得更早。
“儿臣给父皇请安。”声音显而易见地惊喜而紧张。
“免礼。来,坐下吧。”浅影帝声音清冷,一如往常的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可已足以令向来仰慕父皇的皇子们激动了。
皇家亲情向来淡薄,到了浅影帝尤甚。
洁癖是一回事,却也并非不可克服——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个预言吧——饶是浅影帝这般的人物,也一度想逃开预言里违逆伦常的命途啊……故而多年来,他与皇子们的接触也不过是宴会上的遥望,或是偶尔到太学院抽查功课……
从来未与父皇如此亲近地同桌吃饭,原本苦着脸的浅且乐这下也开始傻乐了。只是浅且言等行礼起身后,才发现他们的七弟早已在桌子边上坐下了。想到在大和殿的时候,群臣和外国使节面前,父皇都能允许七弟不行礼,如今这场合更是无所谓礼节了罢。二皇子看着坐在主位的父皇,又看看安静的七弟,神色沉沉,大哥浅且越喊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浅且歌。”突然听到父皇唤这一声,皇子们都惊愕地抬头看向父皇与且歌。
浅且歌本是懒得走,挨近坐下后位置离浅影帝的主位是最远的。听到父皇唤他,才站起走到父皇那边去。这次倒没有犹豫,直接就窝到父皇怀里去了,在父皇怀里蹭了好几下,才算找到最舒服的位置,但不动了,安静窝着,神色仍是淡淡的,手中不知何时还多出一本书来。
几位皇子都看得有些傻眼,离父皇距离近一些已足够他们紧张了,而这个七弟(哥)却是这样理所当然地蹭入父皇的怀里。
呆愣着,又听到一个清亮的女声:“央,到底在哪儿呀,这太学院原来这么大,有这么多园子……消息可不可靠啊,皇上很抠门的,真要请吃饭?”
“啊月月你竟然敢说大浅浅抠门!”
“安啦安啦我又不在他跟前说……”
“好了别闹,把且绿给我抱着。”回应的女声有些清冷,语气却是温和。
“不要,我抱得动……” 远远的,模糊可见一个着翠绿云裳的人,抱着一个小人儿,慢慢向这边移来。似是终于看到这边人影了,那抹翠绿便小步地跑起来了,怀里的小娃因此一颠一颠地。
终于走近了,几个皇子走出座位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见过皇上。你们几个都起来吧。且绿,给父皇请安。”这自然是木影国最尊贵的皇后娘娘,只是皇上瞟了眼那女人,皱眉,虽然还是没啥表情,却足以说明他的不满了。
且绿依言小小声地给父皇请安,看到大皇子二皇子,神色有些慌张地抱住皇后的颈子。大皇子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