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妃不承欢第8部分阅读
弃妃不承欢 作者:rouwenwu
玄忆甫坐定,语音宏亮,帝王威仪尽显。
大殿空广,他的声音,引起回音的迭荡处,分立两侧的十名秀女这才直立身子,依旧垂首而立。
玄忆向顺公公微微颔首,顺公公宣:
“选秀开始。”
从殿的一侧,一着深色官衣的男子手捧名册上前,叩拜道:
“微臣宗正寺宗正范巽参见皇上。”
“平身。”
一边顺公公走下金阶,从他手中接过名册,范巽随即退至一边,待顺公公返回金阶第二层时,宣:
“苏州织造纪赦之女纪嫣然,年十四。”
“陇西知府冯念祖之妹冯妙,年十五。”
念到的两名秀女即刻出列,手中各执一香囊,上面已绣有图案。
“臣女纪嫣然(冯妙)参见皇上,皇后娘娘,淑妃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小德子接过香囊,转予顺公公,顺公公再呈于圣驾前。
因她们皆低着脸,没有恩允,是不得擅自抬起头来。
所以,自然不会见到站于帝王身侧的我,而我,也难寻到低着螓首的那人。
但,总归是要抬头的,当皇后吩咐她们二人抬起头来时,我看到,其中一人的目光移到我的位置时有些许的惊讶,另一名,仍是淡然不惊。
我的眸华本在搜寻澹台姮,却被这次淡然不惊的女子所吸引。
那女子,梨涡透出红晕,如芍药拢烟,朱唇似笑非颦,恰芙蓉映月,风韵天琢,淡淡地站在那,宛如宫里太液池边的一株清柳。
我稍稍看了一眼玄忆,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两个香囊。
“皇上,今年秀女的女红倒十分精湛。”皇后在一边提醒道。
“嗯。”
玄忆不置可否,略略望一眼台下的两人,手微微一点,顺公公忙会意,从托盘中取出一支如意,小德子接了,双手奉到我之前留意的那名秀女面前,那名秀女反是滞了一滞,随后才拜道:
“臣女谢主隆恩。”
“记下名字留用。”皇后吩咐一边的范巽。
“纪嫣然留!”
范巽高声宣着,原来,她叫纪嫣然。
十名秀女俩俩上前,玄忆皆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每批一人落选,一人留牌,至此,先前的八名秀女,共留下四名。
直到最后两名秀女被喊出列,我的心,倒比他提了起来,澹台姮必是在其中无疑。
微微回眸看他的表情,他似有所察觉,侧过脸来瞧我,我的脸一红,幸得有薄纱遮掩,忙仓促的低下头,他的手,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轻地握住我白袖下的手,幸得袖笼的宽大,旁人,并不能见到,但,足以让我窘得粉脸羞红,兀自低下螓首,以掩去面对澹台姮的不便。
“大理寺廷尉莫青延之长女莫莹莹,年十四。”
“清远候澹台谨之次女澹台姮,年十四。”
“臣妾素闻,南邦多出佳人,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文哲皇后笑着启唇。
玄忆未置可否。
一边顺公公早把那两只香囊呈了上来,甫到跟前,我就闻到一股桃花的香味,目光往那香囊上移去时,玄忆手中已拿起一只香囊,上面,并无任何图案,仅用丝线绣了几行小楷,正是澹台姮所擅长的苏绣。
第十章 选秀台(2)
“碧桃催春晓霁开,乐鼓迎新倩影徊。绮华未博天颜喜,花貌自羞向鸾台。”
他轻轻吟出香囊上这四句诗,其意喻桃于人。
澹台姮为脱颖而出,入宫为妃,显见是下了番功夫的。
但,这般大胆,殊不知,实是玄忆的禁忌。
可,玄忆的反映却出人意料,他松开牵住我的手,击掌笑道:
“好一个花貌自羞向鸾台,朕今日便赐你向鸾台!”
“臣女叩谢隆恩!”她叩首谢恩,音色呖呖楚楚,宛如新莺雏凤。
我抬起眸华,只这一瞥,我就明白,为何,玄忆会说出这句话。
今日的她,淡敷薄粉,目光清澈,意态流动间,若清永涓溪,透着钟灵秀气,绝无半点矫揉之态,恰是后宫女子皆不可得的天然之美。
“皇上!”
一直不曾启唇的沐淑妃突然唤道,这一唤,皇后立刻会过意来,轻声:
“皇上,请赐下这最后一支如意。”
大理寺是掌刑狱案件审理的重要机关,廷尉又为大理寺总管,而,澹台谨不过是昔日南越的降臣,又岂可与廷尉同日相语。
这剩下一支如意自该赐于廷尉之女莫莹莹,并非是澹台姮。
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见玄忆轻轻一笑:
“五名可留?这有何难?宣顺命候青阳慎远。”
只这一句话,我的身子几近不稳,指尖刹那变得冰冷,但,我没有低下螓首,仅是,将眸光投向殿外,一袭深褐的影子出现在日照的辉煌处时,徒添的,竟是一份他的年龄本不该有的沧桑。
自古,胜者王,败者寇。
莫过如此,他几步走至殿内,一直低俯着他曾经高贵的头。
我就这样望着他,望着我曾经的夫君。
直到他,屈膝跪于地,三呼万岁,这瞬间,我心里,涌起的,仅是一种怜悯。
却并非恨。
长久以来,我就发现,自己,少了一种感情,恨。
仿佛,在那年以后,我就再没有恨了。
“平身。”玄忆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的笑意,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哂笑,“顺命候,朕念你归顺周朝以来,妻妾均无,特准你在朕已选中的六名秀女中,择一为妻。”
一个帝王,亡国之时,无力护得自己的妃嫔,这本身是种耻辱。
一句妻妾均无,又将他昔日的帝王之尊尽数抹煞。
淡淡一句话,宛如利刀剐心,可,他是青阳慎远,他的懦弱,他的自大,在此时,可以发挥出极强的功效,让他将这些讥讽全部消化怠尽。
“微臣谢主隆恩!”青阳慎远长揖及地,我看着他束发的青玉冠映着地上的金砖石,明晃晃地如同一抹利剑,刺进眼底,却并不疼痛。
原来,曾几何时,我对青阳慎远的心,早已死了。
“顺命候——”玄忆再启唇,刻意将这三字的称谓念得抑扬顿挫,他本是少年天子,一统三国,所以,他可以将抑扬顿挫于他的话语间,演绎成意气风发,“倒是朕忘记了,其实,该是五名秀女。王父,是吗?”
“回禀皇上,虽本王在接管南越后宫之时,曾命一干将领,务必寻访到丽妃,可,丽妃却与淑华公主一样,选择。而,今番留下的六名的秀女中,其中一人为丽妃的妹妹,故顺命候所能择选的范围,仅为五名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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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选秀台(3)
“自/焚……”玄忆玩味地念着这两字,“倘若,丽妃之妹愿意,也可纳进择选范围之内。”
听着,他们口中的丽妃,惟有我自己知道,其间的滋味是如何。
恰原来,昔日,摄政王寻访我,不过是为了青阳慎远!
皇后,南越后宫中,除皇后外,位份最高之人,便是我。
也就是说,在那时,摄政王就已准备放弃皇后。
所以,他才会急于找寻到我。
也算对那亡国之君,是种告慰。
只是这告慰,不过多了一份侮辱的味道。
因为,我可能也同其他的嫔妃一般,遭受到西周将士的凌辱。
“臣女澹台姮容为昔日南邦丽妃之妹,但,臣女实不愿委身于顺命候为妻!”澹台姮骤然启唇,语音泠泠。
她怎会甘愿嫁于亡国君呢?
她今日出现在这秀台上,所想要的,所要得的,岂是那亡国君能给的。
我眯起眼睛,看着台下的这俩人,他们却都不能冒然将目光投往台上。
或者,即便他们看到了我,也不能凭着一双眼睛,认出是我。
他们对我的熟悉,其实,或许,还不如仅有数面之缘的摄政王。
纵然,我并不清楚,摄政王,为何会如此记得我。
“看来,你姐姐的自/焚对你的影响还是颇深。”
“是,臣女自幼与姐姐相伴,手足情深,但,姐姐入宫两年,最终却是这么一个下场,恕臣女无法坦然接受皇上的安排。”
“朕当然知道,你的鸾台绝非是一介王候所能给的,普天之下,也惟有朕,才能赐得起你这鸾台。”
玄忆的语气带了几分轻/佻,而青阳慎远仍旧叩于地上,安静沉声。
手足情深,我真的十分想笑,这,就是我曾经十五年生命中所涵盖的一切。
倘若,我真的死于灭国之时,今日,岂不是错过这绝佳的好戏?
我的眼睛越发地眯起,澹台姮,你我之间,又何曾有手足之情!
鸾台?既然你向往这鸾台,那,不如就由我,让你知道,何谓不自量力!
这一念晃过心扉时,自己都被骇了一跳,我怎地会变得如此?
素来,我虽不是慈悲之人,但,又曾这么歹毒过呢?
为何,就因这几句话,我竟能萌出这种念头来。
借着面纱遮掩,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指尖,冰冷依旧。
“吾皇英明,普天之下,臣女,唯一愿委身的,也只有您这样的开国明君!”
澹台姮说出这句话时,周遭的秀女皆是侧目,惟有一人,仍低眉敛眸,波澜不惊。
正是,先前引起我注意的纪嫣然。
此届秀女,不乏朝中重臣千金,见过的场面,亦该远胜于她,可,她却如此的淡然,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当看不透一个人喜或悲时,那个人才是最可怕的。
我收起目光,不再恣意端详金阶下众人的神态,因为,摄政王的目光如箭,已向我射来。
“顺命候,余下的五名女子,你任选其一,朕,君无戏言,定许你一段于周朝的美满姻缘。”
第十章 选秀台(4)
“微臣谢主隆恩,承蒙皇上厚爱,就她吧。”青阳慎远仿佛顺手一指,指的该是那最近的女子。
“准。”玄忆朗声道,我几乎可预见那被选中女子的脸色必然一变。
从入宫为妃,瞬间跌为王候妻,这其间差的,又岂止是天壤之别。
只听顺公公随即道:
“江西都尉之幺女段茹赐于顺命候为妻。”
一边,小德子已从段茹手中取回如意,与剩下的一只,分别赐于莫滢滢和澹台姮。
如此,她们从秀女的身份,晋为小主,只等圣旨颁下,赐于相应位份后,便可从储秀宫迁入其他宫中。
其余四名落选的秀女,即可发回本家,自行婚配。
其实,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幸事呢?
我始终站在玄忆的身边,看着这场选秀的结束,直到他复牵起我的手,缓缓从众人的叩首间走过。
当经过青阳慎远身边时,我的布履丝毫没有犹豫,绝然地越过他。
仿佛,越过的,便是昔日的种种不堪。
我并未再推拒玄忆,只任由他牵着我的手,往御辇走去。
他上辇,递手于我,我将手搭于他的掌心,借着他的力,上到辇中时,他的声音徐徐响起:
“不再却辇,可是因为方才朕之言语。”
“奴婢不知皇上说的是什么,奴婢只知道,站了这大半天,奴婢不愿意走回宫去。”
我的话,让他不禁哑然失笑,他将我的手攥在手心,并不放:
“原是为这,你才愿意上这帝王之辇。”
“不然,皇上又以为是什么?”
“罢,罢,罢,既如此,倒是朕让你站了这许久,累到了。”
我不语,也不将手抽回。
放下的明黄帷幔间,一闪一闪铺天盖地的黄,渐渐迷了眼,哪怕日头正盛,终看不清那穹宇接壤处的连绵宫阕。
“皇上,奴婢累了。”轻轻说出这句话,他握我的手,分明有一丝的颤动。
“朕或许今日不该让你来此,可,只有这样,摄政王才会收回他的请求。”
我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坦白。
“奴婢知道。”
“你不愿为妃,也不愿出宫为王妃,你这样的女子,朕真的看不透,但,朕也不想看透。”他说出这句话,我的心,却逐渐松开。
他不想看透,这,是我要的吗?
“朕也需要一个人,可以让朕稍有些安宁的自处空间。墨瞳,你可愿为这人?”
“皇上的意思,是让奴婢继续留在泰然殿,这样,宫中之人皆以为皇上独宠奴婢一人,而实际,皇上要的,不过是一隅的安静,是吗?”
“你很聪明。”他赞许道,松开牵住我的手,我的手,陡然觉到的,还是寒冷。
将手缩到袖袍下,原来,这才是他要的。
翌日,玄忆颁下圣旨:
莫滢滢封为才人,赐居主位为盛惠妃的福臻宫偏殿沁心殿。
李念思封为宝林,赐居主位为沐淑妃的蘅泠宫偏殿听雨殿。
叶蓉封为宝林,赐居主位为上官宸妃的鸾鸣宫偏殿远华殿。
这三人为朝庭重臣的千金,故所封的位份也较其余二人为高。
澹台姮封为御女,赐居主位为秦昭仪的青衿宫偏殿冰冉殿。
纪嫣然封为御女,赐居主位为陈修媛的悠璃宫偏殿香梅殿。
另赐婚段茹于顺命候青阳慎远。
这道圣旨颁下后,后宫,注定,不会再平静。
因为,这五名小主,谁第一个承恩,无疑将是龙心最悦之人,亦会在承恩后第一个晋级。
而,在选秀台时,玄忆的言语中,多偏向于澹台姮,但,她不过是南邦的降臣之女,这一身份,在后宫的娘娘间,却都是不屑的。
‘花貌自羞向鸾台’这句绣于香囊上的话,更被传为惑主妖媚之词。
可,君心是不会因后宫的纷纷传言有所改变。
果不其然,玄忆第一个临幸的小主,正是这为众妃嫔所不屑的澹台姮。
彼时,我正坐于泰然殿中,自从选秀那日后,他便不允我再当值御前。
可能,接下来,我都会独自一人,在这昭阳宫的偏殿度过。
今晚,我那曾经的‘妹妹’将以小主的身份,进入承恩殿侍寝。
她,会得到她所想要的,一直以来,她想到的,费尽心机,都会得到。
如若不然,她会选择毁灭。
我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毁灭?
或许,今晚,我真的不该让她如愿。
昔日,她们母女加诸在我身上,以及我母亲身上的那些痛苦,我不该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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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蒹葭采采
第一章 圣恩隆(1)
泰然殿正对承欢殿,我将殿内的灯火熄灭,站在轩窗旁,可以清晰地看到,驮妃公公将锦被拥裹的澹台姮扛进承欢殿。
那里,璀璨灯火的尽处,是后宫中所有女子所向往的龙榻。
而今晚,澹台姮,终于如愿以偿向鸾台。
我,不过是空担了一个虚名。
居于离帝王最近的泰然殿,却以卑微宫女的身份,在周朝乃至西周的后宫史上,该是绝无仅有的。
玄忆对我,难道,真的是虚宠,实则为了杜绝摄政王的念头不得已为之吗?
君心自有计较,我,不愿多去揣测。
身上还是雪白的纱裙,那一层一层繁复的白纱,其实,实是我最不喜的颜色。
我素来厌恶白色,在母亲去世后的那三天,灵堂铺天盖地的白,让我以后每回看到这种颜色就想到关于生离死别的无奈。
可,因为‘蓁儿’的缘故,从倾霁宫那晚,到今时今日,这种颜色,恐怕要伴随我一段时间。
纤手抚到髻上的珍珠,只轻轻一拨,那几点莹润便悉数洒落,徒坠了一地的光洁,愈衬托出那金砖地的硬冷。
布履踩过那些珍珠,咯痛了脚,我的眸华投注于,悬挂壁上的白玉箫,不知何时,这柄箫便移放在此处,但,自那晚后,却再未听玄忆吹过,我的手,稍稍抬高,够到那柄玉箫,指尖,是彻骨的冰冷。
也在此时,我听到,宫门口传来一阵马蚤动,是内侍小跑的声音。
宫里的规矩,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否则,在皇上翻了牌子之后,昭阳宫的宫门一旦闭阖,是再不容任何宫人进来的。
眼见着,今晚,怕是有人按捺不住了吧。
我微微一笑,手复放下,既如此,我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不过一会功夫,只听得承欢殿前,小德子尖细的嗓音响起:
“皇上摆驾鸾鸣宫!”
那按捺不住之人,恰原来是宸妃。
她如今身怀六甲,敬事房早撤下她的牌子。而三妃中,唯独宸妃至今未有一儿半女,所以,这胎对于她来说,必是十分重要。
对于玄忆,虽然玄忆膝下子女均不算少,今晚看来,宸妃此胎,对他来说,亦同样是重于其他的事宜的,包括,翻了澹台姮的牌子。
今晚的鸾台,却是鸾鸣宫。
这一声尖细的声音,绕碎的,岂止是承欢殿中那名始是新承恩泽的‘姮御女’的清梦,更多的,该是明日宫中,其他几宫娘娘的心事。
有些事,看得太过透彻,未必是好的。
所以,渐渐地,我习惯于漠视这宫中的一切。
听得御辇行仗声远去,我在黑暗中,仿佛听见,承欢殿中,澹台姮的怒意吸气声。
淡漠一笑,曾经的姐妹,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竟不过是此时的淡漠心境。
缓缓褪下白色的纱衣,行至榻上,今晚,如果有人注定无眠,那,必定不会是我。
卧榻绵软,这一晚,我睡得十分香甜,任这宫里再有何变故,待在这隅殿内,我相信,他,会护我周全。
原来,相信一个人,其实,并非太难的事。
纵然,我不知道,这份相信的期限,是多长。
直到,一双冰冷的手,环住我的腰时,我才惊醒。
第一章 圣恩隆(2)
淡淡的香味萦绕鼻端,没有回身,我知道,必是他。
而他的手,亦不同往昔般温暖,恰是冰冷彻骨,仿佛那人一样。
念起那人,我身子陡然变得僵硬,他似是觉察到,轻声:
“朕惊醒你了?”
“没……奴婢睡得本就浅……”
我不知该怎样启齿,此时,应还是夜半时分,他从鸾鸣宫回来,竟不去承欢殿,却是宿在这泰然殿,这实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毕竟,这会让澹台姮更注意到我的存在,也会让我真实的身份岌岌可危地被人所揭示。
固然,她为了家族一门的安宁,不会直接揭示,但,这却始终可以成为她威胁我的把柄,甚至,被宫中其他别有用心者利用的把柄。
想及此,我轻叹出声,他稍松地放开环住腰际的手,柔声:
“朕陪着你,安心睡吧。”
他其实是极温柔的男子,抛开帝王身份不说,他对我,实是好的。
可,我没有办法卸下所有的心防面对他,我和他之间,似乎总隔着那些许的天涧,无法逾越。
“皇上,您怎会歇在此处?”我隐去下半句话不问,他该懂的。
“子时,姮御女已被送回宫,朕不愿独宿在昭阳殿。”
“嗯。”
过了子时,除了皇后和三妃,其余妃嫔皆是不能留宿于承欢殿。
“皇上,既然,摄政王已不再提纳奴婢为王妃之事,还请皇上让奴婢能回以前的屋子。”
他想要一隅安宁,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认为,现在还回得去吗?”
“皇上?”我稍稍侧过身,他的眼底,是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
是啊,还回得去吗?
我怎么会以为还能回去。
从他将我抱入泰然殿开始,从他牵我的手步入选秀台的那天开始,其实,我注定回不去了。
奴不是奴,妃不为妃。
这,才是他所要的,以我,来吸引六宫的注意力,从而,真正护得他心爱女子的一隅安宁。
他在选秀台那日,也亲口承认这点。
所以,此时看似柔情缱绻,不过是假象,我素来淡漠的心,又岂会当真?
我复别过脸,不再去看他,他的身子仍是很暖,拥着一方锦被下,惟有我知道,这份暖,温暖不了彼此的心。
他蓦地扳回我的身子,我犟着身子不肯转向他,他的力度稍大,我吃疼地轻唤一声,身子,还是被他扳回。
“怎么?朕的话说重了?”
“皇上,奴婢不过是一名宫女,您却把奴婢安置在偏殿,您真的不管各宫娘娘怎么想?”
他认真的端详着我,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庞,道:
“是你不要嫔妃的位分,怎么,反倒数落朕的不是?”
我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反咬了一下樱唇,方说:
“奴婢仅想求得安稳。”
“只有在这泰然殿,你才能得这安稳。”他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
其实,他说的,又何尝不是没有道理呢?
是我不要为妃,若为奴,我怎可能再得安稳?
这张‘蓁儿’的脸,各宫的主子,又有几人能容呢?
我不语,他久久地凝视着我,手轻轻下滑到颈部,我略略一颤,他却仅是象拍孩子一样地拍着我的肩部,哄道:
“睡罢。”
作者题外话:今天这一章写得有点问题,重新改了一下,再发一次。
第一章 圣恩隆(3)
翌日,姮御女初次侍寝,君王却夜半因宸妃腹痛,赶往鸾鸣宫的事,顷刻在宫内传出。
并且,君王其后数日,亦未再翻任何新晋秀女的牌子,而是一反常态,继续宿于偏殿,泰然殿。
殿中的白衣女子,正是选秀那日,伴于君侧的新宠。
于是,关于新宠的真实身份的猜测,纷嚣日上,唯一,在猜测中确定的,是这名新宠并未晋任何位份,这,也成了猜测最集中的问题。
而我,在听到小德子刻意带来的这些讯息时,仅一笑置之。
“她们哪知道,这新宠竟是姑娘呢?”小德子打着哈哈,恭敬地递于我膳房特制的下午茶点,恰是梅花膏。
我素不喜这梅花膏,但周朝宫内,却尤喜将这梅花入食,诸如梅花酿,梅花膏,梅花羹,比比皆是。
象征性地接过,道:
“劳烦德公公还记着墨瞳。”
“呵呵,姑娘这么说就见外了,其实,咱家对姑娘倒也是困惑十分。”
“哦?不知墨瞳何处让德公公困惑?”
“姑娘正得圣宠,为何却不计较位份呢?”
“德公公又怎知是墨瞳不计较呢?”
“难道,是——”
我故做忧愁地叹口气,幽幽道:
“德公公明白就好,千万勿告诉景王,也免得他担心。对了,景王最近可好?”
如果说前半句话,不过是演的一句戏,那后半句,却是我想问的。
原来,心底,还是会想起他,甚至于他此番扶灵的途中,是否平安。
毕竟,他是逆了玄忆的旨。
“景王一切安好,不过再过数十日,也该返京了,这段日子,姑娘请多保重自己,姑娘也该知道,这宫中,圣恩是最琢磨不透的东西,既然皇上,连续数日只歇在泰然殿,姑娘也该为自个的将来打算一下,毕竟,位份,是承认姑娘在后宫中位置必不可少的。”
小德子的话,让我陡生几分的反感。
我淡淡应了,他也不便在泰然殿多留,即刻退了下去。
自从被玄忆安置在泰然殿以来,每日,虽然膳食有专门的宫女送入,但,无形中,我似乎再也出不得这殿一步。
纵然殿外未设看管,可,我也明白,与其出去,还不如待在殿内,倒是太平。
那支白玉箫一直悬在墙上,每日,我独自一人,除了对着轩窗外发怔,就是看着这管玉箫,这样的日子,竟比南越时,还难熬了几分。
因为,景物,是一成不变的。
唯一,有些期盼的,竟是玄忆每晚用罢晚膳过来安置的时候。
对,是期盼。
当我意识到这个词时,心里,骤然萌起的,却是一种惧怕。
我怎会对他有了期盼?
这是最危险的讯息。
我竭力遏制住自己的念头时,他身上好闻的香味已然在身后环绕。
“在想什么?”
“皇上。”我回眸望向他,并不叩拜。
或许,我早习惯这样的伴驾。
他对我无欲无求,却,非要在外面做出一副圣宠独到的样子。
“朕最近瞧你,一直出神发怔。”
“奴婢只是不习惯突然清闲下来。”
“那明儿,你去扫庭院如何?”
我未料到他竟会做此发落,待看清他眸底掩不住的笑意时,才知,又被他所戏。
“皇上,究竟要躲到何时?”
问出这句话,终于,他眼底的笑意尽数驱散。
“此言何意?”他的语意转严,略有些不悦。
我不再瞧那白玉箫,径直往轩窗边走去:
“皇上心底清明,躲着谁,为着谁,何必让奴婢解释。”
“朕许你的安稳,倒愈发让你骄纵了。”他说出这句话,已然冷若冰霜。
作者题外话:元宵快乐~~~~~~~~~
第一章 圣恩隆(4)
“既是皇上觉得骄纵了奴婢,打发去扫庭院,也算是个处置。”
我犟起来,手扶住轩窗的格子,只一下一下的把指尖叩进那格子中,格木是上好的紫檀雕成,我这般一叩,反是把春葱一样的两段指甲给叩了下来,觉到吃痛,匆匆收手时,指甲齐齐断裂处,显见是腥红的血已蔓出。
心里一憋气,竟觉得委屈十分。
我知自己触了他的禁忌处,但,小女儿的心性,只让我忘记了尊卑,不肯回身去求他一句。
“好一个口口声声自称奴婢,朕从未见阖宫中的奴婢有你这么放肆!”
“是,奴婢僭越放肆,皇上是主子,您要罚即罚,何必再挑诸多奴婢的不是?”
我的口齿伶俐,在他的气头上,愈是增进不少。
说出这句话,连我都震惊莫名,以往矜静退忍,擅于谋心的墨瞳竟是不见了。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每每他安静地凝着我,是看我,还是在看那一人。
象一个摆设,或者说是会动的替身摆设,置于这看似恩宠无限的泰然殿,我愈发不能控制自己心性。
我知道,我是骄傲的,哪怕,这份骄傲,纯属无谓的坚持。
“好,你即不要这安稳,朕又何必许你!”
“皇上自个明白这安稳,于外人眼中的圣恩隆宠,实际为的是什么。”我转回身,眸华里,却含了一缕悲懑。
我此时一定是在演戏,偏把自己演成楚楚可怜,因爱生怨的宫中女子之样,来换取他的一丝真正垂怜。
就仿同,初见他时,所吟的那首曲中一样。
这才是他所爱的样子,所以,我并不介意陪他演这一出。
是的,一定是这样。
心里稍稍为自己的不能忍释怀时,他却不怒反笑地睨着我:
“你以为,你真能揣住朕的心思,真以为朕不敢罚你?”
我并不躲避他这种让我觉得莫名有丝酸涩的目光,道:
“奴婢不敢妄自菲薄。您一句话,让奴婢离了泰然殿,也算给奴婢一个处置。”
他的手咻地钳住我的手,一字一句道:
“你真以为朕容许你一而再地妄语藐上吗?”
他钳住的手,恰是我断甲之手,被他用力一钳,血愈流得迅疾,我借着素白的纱袖掩过那抹艳红,语音清冷:
“奴婢自知没有任何资本值得皇上一再纵容,请皇上贬奴婢扫庭院即是。”
假设这是演戏,为何我竟动了哀怨之气?
我怨什么呢?陪他继续演圣恩隆宠,吃醋生味的戏,不正是景王所乐意见到的,也是我所能安身的吗?
然,这分哀怨,甚至带着悲懑的忤逆,终使他不悦起来。
我只看到,他的笑意敛去,眼前的他,俨然再次回到那晚初见时的样子:
“来人!”
“奴才在!”小德子巴巴地从殿外进内。
“传朕旨意,墨瞳贬于暴室!”
小德子震惊得差点忘记应声,但他本顺公公的得意门生,自然处事再惊都能应付自如:
“奴才遵旨。”
他,竟真的贬我去暴室?
我自知,暴室对宫女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认错,是否他会对我宽容?
如果我求饶,是否他会收回成命?
可,我没有认错,更没有求饶。
我赌的是什么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淡漠地看着他,仅说了一句话:
“奴婢最不愿穿的颜色就是白色。谢主隆恩,即去那暴室,奴婢终是可以不穿这白衫衣裙了。”
他并不看我,漠然回身,冲着小德子挥了一下衣袖,带着,无法挽回的绝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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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暴室狱(1)
小德子领我出昭阳宫,约莫走了半盏茶,眼见着甬道渐窄,宫人渐少,方叹气,轻声责道:
“姑娘,你是和谁过不去?明知王爷月余内不会返京,却捅了这么大娄子,这宫里,姑娘昔日得宠时,即便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也没人敢对姑娘怎样,今日,你被贬暴室,即便不是正经主子的那些人,都可以轻易要了你的命!唉,王爷的苦心可全白废了。”
“这宫中,没人敢要我的命。”我语气虽淡,但话音里的笃定却让小德子的脚步慢了几拍。
“姑娘,这宫中,向来都是拜高踩低,你既进了暴室,没有皇上的恩旨,是出不来的,即便她们不动你,那劳作也非你这等娇柔女子所能承受的。”
“皇上只是把我贬至暴室,并未说是终身贬入此。”
“姑娘,宫女被贬进暴室,好比后妃废入繁逝宫,岂会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止了这句话,转了话题道,“待一月后,王爷回来,我会代姑娘去求求爷,看能不能有个转圜。”
我淡淡一笑,心知他话里的意思,连那蓁儿被废入冷宫,都出不来,何况我区区一宫女呢?
可他们又怎知道,越是心坎尖上的人,越是放不下那心,既放不下那心,出来,又岂是片言只语可得的。
何况,顺公公口里的遗诏怕才是真正的掣肘。
暴室,位于禁宫的西隅,为犯下过失的宫女辛苦劳作处,其实,相当于民间的染坊,不过,因着其间又设有囚狱,宫里,亦称为:“暴室狱”。
小德子将我带到暴室,早有管事的嬷嬷迎了出来,小德子低声嘱咐她几句,她打量我的目光才变地缓和下来。
小德子在宫里,也算是稍有头脸的内侍,他这般帮我,不过是在景王未有新命令下达前罢了,倘若,景王知道我忤逆皇上,被贬暴室,怕早就舍弃我这枚棋子。
那时,他定是不会如此颇费周折。
拜高踩低,比比皆是,于他,也不会例外。
姝丽的容颜上,仍是笑意淡淡,但,她们不会看到。
因为,离开昭阳宫,脸上的面纱还是会伴随着我。
玄忆不会愿意,这张酷似‘蓁儿’的脸在后宫再掀起更多的关注及波澜,那些嫔妃,仅知道的是,在泰然殿承恩十余天的宫女被贬暴室。
如此而已。
然后,那些嫔妃会用一段时间来观察,是真失宠,还是假赌气。
再做出计较。
所以,在玄忆没有做出更多舍弃我的举动前,这拜高踩低的宫内,是无人会伤我的,或者说,敢伤我。
可,我,为什么偏不能忍一下呢?
明知不能触及的禁忌,偏随着自己的一时性子,身陷这暴室狱。
虽,暂时无人会伤我,那劳作,却终是存在的。
我到底想试什么?而,那,是否是我能试得的?!
春末,是最后煮练曝晒丝帛的时候,暴室也因此显得犹为忙碌。
换上粗布衣裳,管事的嬷嬷给我安排的是相对轻松的晒布的活,但,既是如此,我断了指甲的指尖触到那才滚烫丝帛时,还是有着锥心的疼。
晾布的高木架间,没有染上颜色的丝帛迎风微微的飘扬着,这些轻薄的织物,很快就会被染上各种纷呈的颜色,进献给各宫的娘娘。
我闻着空气种那股腔鼻的煮丝味道,以及承着夏初暖阳的炙晒,知道,继续沉默,我这一生就注定仅能这么卑微弱地活。
第二章 暴室狱(2)
可,残存的心气,让我并不能即刻就委低身子,去邀得君恩的转圜。
我亦明白,如若拖得时间过长,最终等待我的,不过是遗忘的命运。
自我被贬暴室,每日,小德子总会来探望我,我知道,这不可能是远在千里之外景王的授意,只会是昭阳宫的主子,这禁宫主子的默许。
小德子带来的,却是足以让后宫其他嫔妃听来心痛的讯息。
而这些讯息进入我的耳帘时,也有一点点的酸和涩,但,并不明显。
莫才人,李宝林,叶宝林,澹台姮相继被翻牌,其中,澹台姮更是在短短的十日间被翻了三次牌,并在初次侍寝后被晋为宝林,其余三人,也按例各晋一位。
一时间,后宫中,澹台姮成为新得宠的嫔妃,除皇后外,连三妃都不约而同送去贺礼。
她,果然没有辜负澹台谨的厚望,我淡淡地听着这些,只是,指尖微微颤了下。
入选的五名秀女中,惟独姿容最出众的纪嫣然没有承恩。
这,是是我没有想到的。
不过,玄忆的心思本就让人看不透,或许,越是冷落的,才是越在乎的。
集宠于一身,必是集怨于一身,这点,做为君王的他,不可能不知。
所以,他昔时对我的宠,不过是让我成为众人怨恨的焦点。
为的,怕是还繁逝宫那人一个清静,亦是一种赌气吧。
但,这样平静的日子,注定,我不可能会继续拥有,一切,终逼得我,必须回到这禁宫,才能自保。
哪怕,我真的不愿置身是非中。
近夏时分,暴室是没有冰块纳凉的,忙了几个时辰,我身上已是汗意涔涔。
轻轻拭了额边的汗意,明晃晃的煮缸内,倒映出我蒙纱的容颜,经这十几日的晒照,幸得那半幅白纱遮容,姿容才没有过多的憔悴。
正把煮好的蚕丝接过,与另一名宫女抬着往晒架边走,忽听暴室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内侍从外奔进。
“全停下!”厉喝声响起时,管事的嬷嬷忙迎上前去。
“顺公公,可是有何差遣?”
“全给咱家拿下!”
我从没看到过如此严厉的顺公公,他肥白的脑袋上,不知是因为赶路,还是急火,不停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即便一边的小内侍替他拿帕子拭去,不过须臾,那汗珠又垂挂了上去。
“顺公公,这是何意?”管事嬷嬷不解地问。
“自然有你们交代的时候,拿下!”顺公公嗓音尖细,隐隐透着一种肃杀的气氛。
随后一众内侍把暴室劳作的一干人等押往暴室狱中。
暴室除织作染练外,宫中宫女有病或有罪,都幽禁于此室,因此,亦称暴室狱。
这是我第一次身陷牢狱,四周是黑森的阴冷,惟有最上侧有一道狭长的窗子。
周围,有宫女惊恐的议论声,而我,却只能安静。
将暴室所有人都囚于狱中,缘由一定不会简单。
心底,隐隐,是不安的。
可,在没有知道发生何事前,保持安静,才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