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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第21部分阅读

      论太子妃的倒掉 作者:rouwenwu

    其实答案在他心里早已经清清楚楚的了。可是在这个时刻,他就是没有办法正面回答。好像回答他的勇气已经被先前的空茫和无力全部都消磨殆尽了。

    他只是问:“你真的不要紧吧?”

    “不要紧。”她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阿尨,不要再给我送珊瑚和绸缎了,我不喜欢。也不要觉得亏欠了我,感情这种事,原本就要两厢情愿啊。没有谁欠谁一说。只要你没有喜欢上旁人,我就可以一直等下去。只要没有旁人——阿尨,这就是我的底限。你看,我都跟你交底了。”

    她想:你也差不多该给个准信儿了吧。

    而这一次司马煜回答得很干脆,“我保证没有旁人。其他的——等我想明白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呃……最近评论好冷清

    我认错了t__t

    双宿双栖(一)

    昭明二十年冬天,江北开始不平静。

    卫琅在襄阳,已经接连几次与汉北军交战,互有胜负。荆州那边传来消息,北秦在汉北驻扎了大军,后续还有军队和补给源源不断的到来,想是要有大动静。

    一时间朝中注意力全被吸引到了襄樊一代。

    皇帝就在这个时候下令司马煜代他出巡,沿途验看备战和防御工事。

    司马煜脚不沾地的忙起来。

    阿狸帮不上旁的忙,只能女生外向从夫,通过她家女眷做她家诸父诸兄的工作——话说回来,她人在东宫已经表明了王家男人们的立场,倒也没什么好为难的。

    这些天她频繁召见家里人,顺便也就把请大夫帮她调养身子的事跟她阿娘说了。

    她阿娘却不以为然,只安慰她道:“着急什么,你才多大呢?我也是二十岁上才有了你。”

    阿狸自然不能说这是她三辈子血的教训。只能危言耸听,“我自己觉得是不大对的,月信总不准时。来的时候疼得要死。想来是得调理的。何况……我能等得到二十岁,太子可也能?”

    然后在心里阿弥陀佛——一周目里司马煜可是硬撑着等到将近三十岁。然而此时也只能诬陷他了。

    阿狸娘表情这才认真起来。这个万恶的社会,对女人来说唯一靠得住的也只有亲儿子。不止丈夫,有时候连家族也是靠不住的。因为对丈夫来说移情别恋没有额外代价,而对家族来说,自家的利益当然比嫁出去的女儿重要。

    想了想,还是说:“不要轻举妄动,等家里替你安排。只是有一件你需得记得,宫闱之中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避讳,切要避人耳目。

    阿狸只说:“放心,我明白。”

    这两个月里她前前后后打发了不少人——重活几遍就是有这么件好处,那些需要时间来验证真假的东西,不说分毫不差,至少你也看得比别人清楚些。阿狸身边哪些是太后的人,哪些是皇后的人,哪些需要防备,哪些要有所保留,哪些可以信任,她大致上还是有数的。

    她阿娘又道:“什么样的灵丹妙药,都比不过太子喜欢你。你还是要多用心的。”

    阿狸笑道:“我明白。”

    司马煜要出门了,皇后与太后对他也是多番叮咛关切。

    临近年底,各地冬贡送到,太后娘家也送进来不少东西,有很多是人在江北才能得的。太后溺爱司马煜,大半都送去了东宫。

    司马煜一向对太后格外不同——一来因为祖孙隔辈亲,二来他也明白,他与太后多亲近一份,皇后和阿狸在太后这里的压力就少一分。因此尽管忙得事叠事,还是额外抽了时间去太后宫中坐了坐。

    进去掀开厚棉布门帘,就有一股湿热芳香迎面而来。

    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的是活泼闹腾的小姑娘,她屋里的宫女反而比皇后皇帝那边的还年轻貌美许多。姑娘多了总是要摆弄花草的,太后屋里樱草花、水仙,甚至盆栽的橘子火棘都还满目翠绿,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十分热闹喜庆。司马煜也常从太后这里讨花草,然而进来看见满屋子姹紫嫣红,还是有那么一会儿赞叹失神。

    只这么一会儿而已,正矮身挑花的宫女抱着一捧水仙起来,一回头正撞到司马煜身上。

    司马煜也不责怪,抬手扶了她一把,帮她把翻倒的水钵接住了,递给她。宫女羞得满脸红,抱了花垂头不语。

    司马煜先说了“起来吧”,才发现那宫女压根没行礼。下意识就多看了一眼。见她的情态,不由就笑了笑。

    ——他对自己的魅力还是很满意的。

    便不放在心上。

    他自己只是无意识的举动,太后在里面瞧见了,却不是这么想。

    祖孙两人见了面,太后就笑道:“那水仙,你要喜欢就带回去吧。”

    司马煜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的。他爱的是大簇大簇黄灿灿的花,香味要清淡。而水仙姿容太清高了,香气又太浓烈,不是他的菜。不过太后都说了,他还是笑道:“祖母惠赐,却之不恭。”

    太后笑着端了热茶,轻轻吹了吹茶雾,才不紧不慢的道,“人也一起带回去吧。”

    司马煜没料到太后在这里等着呢,忙说:“孙儿近来忙,少到跟前尽孝。原该送人来陪阿婆解闷,怎么敢反过来要祖母的人?”

    太后笑道:“谁来都赶不上你过来站一站。我倒是想让你媳妇抱重孙子过来,你们两个又不着急。有你阿娘在前,我也不好催促。但你们两个还是得自己加把劲才好。”

    司马煜不言语,只能嘿嘿的笑。

    太后又道:“这些日子你忙,你媳妇儿那边也不轻松,我都知道。偏偏这个关口上她又病了。我这边的丫头,旁的不说,端茶倒水还是很伶俐的。你那边得用的宫人也不多——”就似笑非笑的望了望司马煜——早些年太后、皇后也给东宫送去不少得用的宫人,可惜都被司马煜给折腾走了,“过会儿我让人挑几个你带回去,能给你媳妇儿减一分心事,让她安心将养,也是好的。”

    司马煜也只能笑道:“阿婆说的是,近来东宫琐事多,多几个能做事的宫人也好。只是我那边都是粗活,可不敢管阿婆要能人。”

    太后也不得寸进尺,笑着瞄他,“太好的我还舍不得给你呢!”

    年底到了,阿狸病中还算有闲。吃了药犯困,又睡不着,干脆命人取账簿来,核算东宫这一年的进项和支出。

    窗台上摆着樱草花,黄灿灿的一大把。自阿狸不让他送珠宝绸缎了,他就开始往回送花。阿狸这才笑纳。

    这花开得热烈,却总让人想起些难过的往事来。

    花的开放原本就是这世上最寂寞的事,盛开得再热烈芬芳,也总逃脱不了枯萎和凋败。时间的流逝,总是在更美好的事物身上留下更深刻的痕迹。

    总是留不住的,唯有惜取眼前。

    她这边三心二意的算账和感慨,那边珠翠进屋换茶,又将药碗收进托盘,才通禀,“太子差人来的。”

    阿狸见是个不上不下的时间,估计他不是差人来送话的,就是来送东西的。便将账本一合,道:“让人进来吧。”

    进来一个男的,是太子身边近侍,阿狸认识。又进来五个女的,个个眉清目秀,身娇体柔。在阿狸面前一字排开来。双手柔婉的叠在身前,袖口半包着。那手保养得柔荑一般,削葱似的十指尖尖。

    阿狸头痛了。

    问道:“这是?”

    近侍忙道:“太后赐下的人,帮着端茶倒水的。殿下说刚好西殿里少人照料,就令她们在那边当差吧。”

    阿狸就明白了个十有□。

    西殿是待客的地方。因司马煜外向,有事都在外面呼三叫四或者不声不响的解决了,因此西殿极少动用。也只在元日群臣觐见东宫完毕,太子跟一些必须要交好但又不太喜欢的臣僚打交道时,才会去喝喝茶、聊聊天。

    虽则阿狸才将身旁不可靠的人打发了,太后就又送了进来,但既然这一遭是明着的,倒也不算什么。

    就吩咐珠翠给她们入册,道:“就照太子说的安排吧。”

    便将人挥退了。

    回头珠翠倒是替阿狸委屈了一阵子,阿狸也只能笑道:“太后就是要送人进来,太子还能非驳她的脸面不成?”想到一周目接二连三那些事,也有些无奈,“你等着吧,这一遭还只是下人。明年进来的,还要更委屈我呢。”

    谁让她就是生不出孩子呢?

    每次这么想,阿狸都觉得她的本体好像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芓宫似的。

    这帮女孩子既然有那样的容貌,来东宫自然就不满足于只当一个下人。她们就像一周目一样折腾着,想要引起司马煜的主意。

    这一次司马煜连半分回应都没给,美人们费尽心思大冬天的在花园里遇到他一次,那衣服薄的阿狸看了都发抖。司马煜就装瞎子,任她们乱抛媚眼,无动于衷。只偶尔起了坏心时,还是会怂恿着阿狸穿暖和一点,跟他一起去花园走走,好让美人们多一次机会挨冻。

    没有谁是傻子。这一回姑娘们很快就明白什么叫徒劳,渐渐就消极怠工起来。

    太后说这些丫头伶俐,但她们来东宫不到两个月,就都成了又懒又刁的闲人。

    ——她们原本就是专门给男人养的金丝雀,就不是能老老实实干活的鸟儿。

    阿狸也不怎么把她们放在心上。

    转眼春到,又是一年元日。

    过完年,人日那天皇后宫中设宴。阿狸娘进宫,给阿狸来信儿,告诉她能帮她调养的名医已经找到了。

    只不过名医是男人,私自让男人进东宫见太子妃,这招儿就太浑了。阿狸娘琢磨着,是不是干脆把人弄进太医院里来。

    不过阿狸娘白琢磨了。

    人日华林宴后,容可跟司马煜在昆明池岛上饮酒。风过生波,水光粼粼。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

    “去岁冬天,阿琰家里阿婆犯了宿疾,我去给开了个方子。这事你还记得吧?”

    司马煜点头称是,笑道:“怎么,你真要转行去当名医?”

    “不做名相,就做名医,总要选一件的。我可不是做官的料。”容可一面温酒,一面笑道,“而济世救人,是莫大的功德。正合我的心愿。”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如湖心投石,水波迭起。如今建邺城里请我看病的人家排起来,大概能绕昆明湖转一圈。且来头都不小——你绝对想不到。”

    “说来听听。”

    容可就抿了嘴唇,望着司马煜,“中书令家的千金,阿琰的长姊,可是你家夫人?”

    司马煜一口酒喷出来,“我怎么不知道?”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毕竟你家夫人找到我,是为了——求子。女人三十无子而求子,我还能理解。你家夫人跟你成亲多久,一年?两年?怎么也着急求子了?”

    司马煜沉默下来。

    他想了很久,还是说:“你若真有本事,改日我安排,你就去替她诊诊脉吧。不要乱用药,温补着给她调理调理。她身体是有些弱的。”

    “我当然是有真本事的。”

    司马煜呲了呲牙,这才露出些凶相来:“求子什么的你就不用操心了。这种事我自己会努力!”

    双宿双栖(二)

    司马煜带男人进东宫,跟阿狸带进来不是一个性质。不过两三日,他便寻了个自己空闲的时候,带着容可去见阿狸。

    这都三周目了,他还是头一次带白丁进东宫。带男人见阿狸,更是头一回。

    阿狸真心想不到,他还有她不知道的知交。

    听人来禀报时也有些猜疑,却还是命人备好瓜果茶点,在西殿里备下了坐席。

    不片刻,司马煜又差人来,吞吞吐吐的说,“殿下说,他这位朋友不良于色,有些羞于见人。”

    阿狸黑线:……不是他让她见的嘛!

    下人忙解释,“殿下的意思是,请娘娘设帐,别,别吓着娘娘。”

    阿狸:……这人得丑到什么程度啊。

    其实这个时代不光有美男,丑男也丑的别具一格。这又是个审美的时代,潘郎出行掷果盈车,左思效颦则群妪唾之。但这同样是个个性张扬的时代,真名士自风流,也有人丑得出类拔萃却安之若素,用风度折服了众人,最后人人传诵的也还是他的良行和美名,最白嫩的美男子在他面前也自惭形秽。

    关键是内涵啊,内涵!

    因此阿狸对这个自卑的丑男,不由就生出了微妙的同情和叹惋。对他能成为太子的座上嘉宾,也有了无限的好奇和猜测。

    于是命人设帐,又将闲杂人等差遣出去,自己亲自润盏斟茶。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

    隔了一层纱帐,看不清面容,然而单看气质、身形,那人却是不比司马煜差的,听谈吐,看举止,也十分的温雅从容,很有名士风度。

    和司马煜站在一起,就让人觉得都是花一样的美少年。

    阿狸就沉思了。

    寒暄完毕,各自就坐。阿狸才知道,人是听说她身子弱,特地来为她诊脉的。

    便也不藏着掖着,半推了衣袖,盖一条薄帕子,从帘子下边递过去。

    那人便把手指搭上来。从帘子下面看,那手指象牙一样白,手指修长,天生就是拨弄琴弦的。阿狸就疑惑了——有这么双手,人能丑到什么地步去?

    然后就听到那人貌似无意的用食指中指交错点了点桌子。阿狸就一怔。

    他重复的时候阿狸才确信——是摩斯码,居然是摩斯码。

    她仔细看着,在心里翻译,“我是阿波。”

    阿狸扑地。

    司马煜心中十分懊悔。

    他很觉得自己是引狼入室了。

    容可这男人十分的没节操,你看第一次跟他们见面,他就敢约在花楼里,花酒喝得无比坦然,毫无愧疚。

    而且他还曾经有过为了给妓女看病,拒绝朝中大员邀约的事迹。本以为他是方外之人,说出的理由大约是众生平等,结果居然是“女人优先,天经地义”。是以他在女人堆里声名卓著,老少通吃,堪称妇女之友。而众多女人里他尤其关注的就是司马煜他老婆,也就是阿狸。虽没有明目张胆,但也没少变相打探阿狸的现状。

    问他缘由,道是:“殿下有仙缘,想来殿□边的人……”

    司马煜当时就没摔了杯子——你才有仙缘呢,你全家都有仙缘!想了想更不安,容可可不就是个寻仙问道的嘛!

    更可恶的是他还长得这么讨女人喜欢。司马煜不是没有自信胜过他,实在是他的前科太凶残了,所过之处并蒂花散、鸳鸯交怒,多贤淑的妻子都开始看丈夫不顺眼。据说连口风最紧的桓道怜,让他看了一回病,也跟谢涟说出“谢郎不懂妾心”的怨言来。

    偏偏他和阿狸的夫妻关系又是格外别扭的,这要勾起阿狸对他的新仇旧恨,或者勾起她修仙飞升的兴致来……

    司马煜语气就有些不对了,“看病就看病,敲什么桌子!”

    就你手白啊?!

    容可失笑,阿狸黑线——她已经明白,设帐不是因为容可丑,而是司马煜小心眼,怕被人比下去。

    ——他也太小瞧阿狸的定力了吧!她是这么容易见异思迁的吗!

    “在下看病就这个习惯,殿下若受不住,可否劳烦暂且移步?”容可从容作答。

    司马煜:……

    容可敲他的桌子,司马煜就在一旁烦躁的喝茶。

    阿狸含笑望着他,对他招了招手,司马煜于是心情稍稍好转,移步坐到阿狸身边去。

    “今天身上好些了没?”关切的问。

    阿狸忙着翻译密码呢,不想分神答话,就侧身飞快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司马煜吓了一跳,看对面容可眼观鼻鼻观心,压根没理会这边的动静,才湛湛红了脸,安静下来。

    阿狸就抿了嘴唇微笑。

    在容可说完的时候,她也开始敲桌子。

    “我不要紧吧?”

    “不知道。”

    ……可想而知,一个半路出家的“神医”,什么仪器都没有,能诊断出些什么来?

    “礼包呢?”阿狸又问。

    阿波说过,再出现的时候他会给她一份大礼包,帮她转败为胜。

    “给你老公的。”

    阿狸:……

    “给点提示啊!”

    两个人就在司马煜的眼皮子底下暗传消息。司马煜听不明白,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说话,但他就是觉得很介意。便把手臂从阿狸背后绕过去,握住了阿狸那只手。

    阿狸又笑着亲了亲他,握紧了他的手指。

    阿波这次确实带来不少消息。虽然大多都是贵妇人们闺中所传,但还是十分靠谱的。

    所以某一天,忽然有六个姑娘一字排开,站在阿狸面前时,阿狸本来以为自己是不会吃惊的——东宫后院空虚,总会有人替司马煜操心。长辈们特地为他物色的人,也不是轻易能拒绝的——但那意外还是让阿狸几乎打翻了茶盏。

    站在最中间的那个姑娘,容色殊异,气质清绝,不是旁人,正是左佳思。

    太后传话过来,想见见这些姑娘。阿狸只能把满肚子的话咽下去,先带她们入宫去走一圈。

    却也知道,这些人在长辈面前露过面,阿狸想要在人选上操作,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太后果然又一眼就看见了左佳思,说的依旧是,“这丫头跟你倒有七八分像。”拉住手仔细端详了一阵子,还赏了镯子给她。虽则旁的姑娘也得了,左佳思依旧是最出挑的。

    又带去给皇后看。

    皇后倒对这些姑娘没什么兴致,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当面给她们立下规矩。仿佛她们不是来做妾,而是来做奴婢似的。

    连东西都没赏,规矩立完了就任她们站在那儿,只跟阿狸说话。

    “听说西边局势不好,阿尨这趟去的凶险。”

    阿狸就安慰她:“不会令殿下上前线的,有这么多护卫官兵,管保万无一失。阿娘不必忧心。”

    皇后笑道:“忧心有什么用?在其位谋其职,他既然是太子,这一趟就总是免不了的。我也就跟你絮叨絮叨罢了。”

    “我会照顾好他的,不教有半点闪失。”

    皇后就沉思了片刻,“有你在,我自然放心,只是——”话锋一转,“这是我的意思,你阿公也与我提过。阿尨这趟去也是为了激励官兵,若带着娇妻,反而像是游山玩水了。毕竟旁人都是不带家眷的。你身体又弱,跟着去操劳也令人不放心。”

    阿狸:……就知道难得能出去一趟,又要泡汤了。这对父母对儿子狠下心来的时候,也真半点都不含糊啊。

    阿狸垂头不说话。

    “叫你们小夫妻久别也不好。你若不愿意,此事就再斟酌斟酌。”

    阿狸不好令皇后为难,就笑道:“我回去和阿尨商议。”

    回了东宫,旁的都先放下,先将左佳思宣过去说话。

    左佳思初见阿狸时也愣了一阵子,想来她也没料到太子妃竟然就是阿狸——这个时代消息真心闭塞,何况她离开建邺也有些年数了。

    但此刻她已经想明白了,心里只有重逢的欢喜。

    因此进屋见阿狸凝重的模样,就有些不安,像平时一般叫了声“阿姊”,又觉得不妥,忙规规矩矩的行礼。

    阿狸搀住了她,问道:“这些年过得可好?”

    她说话总是像风一样柔缓,左佳思听了她的声音,早已埋好了的委屈竟又涌上来,泪水立刻就要滚落下来。便低垂了头,摇了摇。

    阿狸就叹了口气,拉她坐下来,问道:“不是要成亲了吗?怎么又进了东宫?”

    左佳思道:“山寨里有同乡的人,认出了我……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他家里说我不贞,便退了婚。在丹杨待不下去……”那些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四处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连嫂子也说她拖累的兄长的名声,拿话刺她。又有人给她指路,暗示她自尽以自证清白。左佳思都咬着牙挨过去——她虽然不敏,却也不自贱,不认为自己该为这种事去死,“恰兄长得到会稽长史的赏识,便举家搬迁……又有人去会稽为东宫挑选秀女,因一些机缘,便被选上了。”

    “被人欺负,为什么不跟我说?”

    那个时候阿狸其实差人去问过话的,可是当时同村的姑娘跟左佳思说句话都会被指三道四。她原本就是自得其乐的性子,干脆更不与人牵连。阿狸派去的人,她三两句便打发了,反而令那人不满她高傲。左佳思也不辩解。

    “已经给阿姊添太多麻烦了。”

    阿狸苦笑着摇了摇头,左佳思现在给她添的,才是最大的麻烦。

    抬手给她擦去泪水,又问,“以后打算怎么办?”

    左佳思的眼泪却已经止不住,古人说芙蓉泣露,是真有人连哭也是馨香绝色的。阿狸捧着她的脸,十分的无奈,“你啊……”

    “我想跟阿姊在一起。”左佳思终于说出话来。

    阿狸道:“可我不想留你在东宫。”见左佳思又要胡乱猜测了,阿狸便实话告诉她,“我和太子两情相悦,不想有旁人插足进来。我怕到时候自己容不下你。”

    “可,可那不就是……”

    左佳思想说“妒妇”——她家里嫂子最爱无理取闹,撒泼时要么责打丫鬟骂人不本分,要么就扯着邻居骂人狐狸精。左佳思心里最早的“妒妇”形象就是她,小孩子总是拿身边的人警戒自己,她立誓不要成为嫂子那样的人。

    在她所听过的故事里,娥皇女英是一段佳话,民间也多的是姊妹陪嫁。她喜欢阿狸,若和阿狸共侍一夫,日子必然也是和美的。

    可是她并没有说出来。

    她心里阿狸就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姑娘。如果她也善妒,那么“善妒”本身也就变得不是那么丑恶了。

    “可是我们都是进来伺候太子的。”她只是说。

    阿狸便无奈的微笑起来,“那些人就各凭本事吧。我只把你当妹妹,不想伤了你我的情分。你可明白?”

    左佳思不是那么明白。她只是些微烦躁,她与阿狸的情分竟是这么容易就会被伤到的。她些微有些迁怒于太子,不由就想,若她们不用出嫁就好了。

    但她还是说,“嗯。”

    她不是这么的不解世事。

    她进东宫前也曾有人对她说,“他日富贵,不要忘了我。”她知道东宫的女人日后会有怎样的前途。她同样也知道,富贵是争抢来的,东宫并不是一条坦途。

    她进东宫是身不由己,她并不垂涎那富贵。只是偶然遇到了阿狸,才生出些心思来。

    阿狸知道左佳思有心结,这件事她处置得确实很拙劣。

    但总是要说明白的,她对左佳思的感情。

    因这件事,阿狸略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不过这些姑娘她还是得好好安置的。

    给她们指定侍女的时候,阿狸百无聊赖的扒拉着花名册,看到一个叫“桂香”的名字时,脑子里忽然过电般闪过一些事,霎时就惊醒过来。

    她还记得,一周目里自己给左佳思指的侍女就是这个人——确实没错,是太后不久前赏过来的。当年她初来时也曾打过司马煜的主意,然而被戏弄了两回便早早的抽身,不再凑热闹。她什么事都不会做,人又刁又懒,但因为是太后赏的,便这么养着。

    而左佳思也说,她兄长是被会稽长史赏识才迁居的。长史是王府里的人。

    阿狸总还记得,太后的侄孙女庾秀就是会稽王妃。左佳思说一些机缘令她入了东宫,还有什么机缘比会稽王的人脉更能把一个下吏之女送入东宫?

    这次选送的固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闺秀,但左佳思的出身也未免太卑微了。

    还是要追查一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总之左佳思的出场是不可避免的。虽然我努力了

    双宿双栖(三)

    会稽灵山秀水,会稽王也雅贤好士,未出仕或者有志于山水的名士们便荟萃于会稽。如今的山阴之游兰亭之会,堪比当年洛水之滨的盛事。

    这种地方怎么会少了琅琊王家的子弟?会稽其实也是阿狸六叔王坤的大本营。

    阿狸派人去查,那边很快便给了消息。

    道是,左家闺秀芳名可唤作“佳思”?若这位美人,那就是一桩大八卦了。

    左家初迁到会稽,多受会稽王府的照拂,间或也在士族圈子里走动。他家夫人爱夸耀妹子,总说家中小姑如何美貌多才,一来二去,这位左姑娘名声就传播开来。会稽王妃就想见见她,就差人去请。左姑娘不能推脱,便去了。

    谁知仆人弄错了日子,左姑娘去时等在偏房,王妃没见着,先见着了会稽王。

    会稽王早心中仰慕,见这姑娘果然是绝色,便有心纳了她。也许是言辞误会,不知怎么的竟动起手脚来。

    左姑娘临危不乱,大喊她是王妃请来的,哪来的狂徒敢对她动手动脚,还胆敢自称会稽王——世传会稽王温雅贤能,断不至作此龌龊之事!毫不犹豫的抄起瓶盆瓦罐就砸过去,把“温雅”的会稽王砸得鼻血长流……还是王妃带着家仆及时赶过去,才解除了误会。

    会稽王宽宏大量,被揍得鼻青脸肿,也没怀恨人家姑娘。王妃也钦佩这姑娘美貌有胆识,恰有人来为东宫选美,就举荐了左姑娘。

    阿狸:=__=六叔……其实你不用说这么隐晦的,太损了。

    ——说到底不过就是会稽王心怀不轨,假借王妃之名把人骗过去。谁知姑娘不屈从,事情也没瞒住,竟让王妃知道了。王妃不想留这么个绝代佳人在身边,干脆就把人塞给东宫——会稽王再有贼心,也没胆子到东宫偷人吧?

    阿狸也只能感叹,架子端住了,里子也顾全了,这还真是庾秀的处事风格。

    ——左佳思这样出挑的姑娘送进东宫,迟早是要面对腥风血雨的。要么她就在宫斗中被人解决掉,要么她就得杀出一条重围,绝对没有第三条路。庾秀也未必指望左佳思有什么出息,反正恰好有这么一颗钉子,留在手里扎得慌,能丢出去就丢出去。扎到东宫是赚了,扎不到也没损失什么。也不必怕她富贵之后报复会稽王。一来会稽王不是寻常人能动的,二来她家中兄嫂还攥在自己手上,三来越往高处越难行,左佳思真到了那个地位,背后能仰仗的也就是王府的势力了。

    想必会稽王比庾秀更明白这个道理。被庾秀撞破他不轨,大约他也没脸再纠缠左佳思了,干脆物尽其用也未必不可能。

    至于左佳思,得罪了会稽王,进东宫也许是她唯一的选择了。这孩子生在那样的人家,美貌于她反而只是灾难。

    阿狸乱翻着花名册,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将桂香送去伺候左佳思。

    现在的左佳思对会稽王来说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不管后面会发生什么,她还都置身事外。

    但是阿狸想要知道。

    一周目她有太多的事想要弄清楚,尤其是左佳思那句“我是被人害了”。那句话在她和左佳思之间梗了三世,也令她在一周目里对司马煜心防难开。

    可是那句话也许是有她的用意的。

    左佳思就像一朵花盛开在她的生命里,又在她的手中凋零。她小小年纪便不明不白的死去,她自己不甘心,阿狸又何尝不会有心结?

    阿狸最终还是落笔,令桂香去照料左佳思。

    三月底司马煜出巡,阿狸没有随同前往。

    他一走就是小半年。

    这小半年里左佳思和桂香没有什么动静。桂香照旧又懒又刁,左佳思照旧受人排挤。不过她本来就是山谷里生的野兰花,一个人葳蕤绽放着,日子依旧过得乐乐呵呵。就是后院水池里的鱼虾快让她吃光了。有一回阿狸去看她,她还特地去池子里抓了条锦鲤,两个人烤着吃。观赏用的鱼看着丰腴优美,吃起来却又腥又柴,没多少好肉。两个人各啃了一口,默默的各自回头偷偷吐掉。

    左佳思就向阿狸保证,说过了六月蟹子肥了,就逮那个吃,那个保证好吃。

    阿狸觉得她这想法十分不靠谱,于是令人将池中观赏鱼悉数换成青草鲢鳙。后来左佳思就给阿狸送去一碟子鱼鲊,说是院子里鱼忽然变好吃了。可惜天气转暖,不好放,不然一次打几尾,可以吃好久呢。

    阿狸黑线,心想:你省着点啊,活鱼不好买!

    天气日复一日的温暖起来。

    忽然有一天左佳思就落水了。阿狸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裹着衣服被子哆哆嗦嗦的在喝姜汤,头发上还有没摘净的水草。

    阿狸愣了一阵。她本以为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时候,那件事这周目里应该不会发生了。

    当然私心她还是在等着的——这个将这些女人从东宫逐出去的机会。她也想兑现给左佳思的承诺,帮她在宫外开一间店面,从此平淡富足的过日子。

    她命人去烧热水,取厚被子来,才上前给左佳思摘去头发上的水草,“怎么弄的。”

    左佳思垂着眼睛,“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

    阿狸手上就是一顿,“跟我说实话。”

    左佳思倔强的摇头,抬手似乎想推开阿狸的手,但碰到了,却又舍不得,就握着不松开。

    “就是不小心……”她依旧低垂着头,粘粘黏黏的问道,“阿姊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人?”

    她想说的是碍眼。

    阿狸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我很喜欢你。”

    “阿姊说的是实话?”

    “嗯。”阿狸说,“我不骗你。什么时候觉得你烦人了,也会明白清楚的说出来。”

    跟这个呆萌又敏感的小姑娘打交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她未必能分辨谁说的是谗言,谁说的是真话,但她总知道自己应该信任谁。

    若让她糊里糊涂去钻牛角尖,反而要做出些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来。

    她肩膀果然就松懈下来,追问:“……阿姊不想让我见太子?”

    “不想。”阿狸说,“如果可以,我想将你送出宫去,好好过日子。”

    左佳思就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头望着阿狸,“阿姊不喜欢的,我保证不做。可是,我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若离开东宫,以后阿姊想见我都见不着了。”绝对会被大卸八块的——她的眼睛这么说,“阿姊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她终于肯将整件事都向阿狸坦白了。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经历,她说的比阿狸六叔还隐晦,却也证实了阿狸的猜想。

    阿狸听完了就有些哭笑不得——人就是这样,总以为自己得罪了谁,谁就会无孔不入的整治你,好像他的魔爪遍布天生地下似的,好像你多活一天他就会早死一天似的。

    其实人哪有这么好的记性,这么多的空闲?

    当然,左佳思是怀璧其罪。她有这样的美貌,总是难免招惹麻烦的。

    阿狸也只能笑道:“怕什么,有我罩着你呢。我可比会稽王厉害多了。”

    阿狸没有纠缠着再问左佳思究竟是不是被人推下去的。

    藏污纳垢的人,总会有些不干净的把柄。只是要多费些精力和时日去收拾。

    可惜这一回没有谋杀未遂闹出来,不能连坐,最后也只把那一个人逐出去罢了。

    八月底桂花飘香的时候,司马煜终于西巡回来。

    他这次去的远,通讯不便,逮着一次给皇帝写信的机会,必然附带一封三倍厚的信给阿狸。皇帝对儿子假公济私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信给皇后一丢,道:“看,这就叫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皇后就拿眼睛瞟皇帝,“说起来,嫁给你这么些年了,你给我的信加起来,都没儿子一封厚。”皇帝就大言不惭,“有人说一句顶十句。也有人啰嗦三张纸,还没点到正题上。”

    太了解他儿子了!

    阿狸对皇帝佩服得五体投地。司马煜可不就是啰嗦半天没一句管用的吗?

    但他质量不行,重量可在那里,连该藏掖着都不知道。每次阿狸从皇后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一封,就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惭感。

    这娃娃事无巨细的向阿狸汇报生活,连早上吃粥被呛到了都要提到。啰嗦半天才写一句“一切都好,勿念”,啰嗦好几封才写一句“甚念,盼回复”,啰嗦几个月才终于肯附一首情诗,隐晦的保证他“磐石无转移”。阿狸都能想象他在信的你那一面扭扭捏捏的模样,一面读信一面被他逗得笑翻,一面又想拍着他的泥屁股听他汪汪的叫两声。

    他这次出门公干,任务完成得很圆满,还摆了慕容隽一道。皇帝很满意,亲自去城郊给他接风洗尘。

    明面上的风光炫耀尽了,再把他提溜到式乾殿去,狠狠的教训一通——身为太子,承国之重,他居然亲自带兵去偷袭慕容隽的军营,不要命了吗?!

    司马煜认错态度良好,改错的觉悟高不高就是另一回事了。皇帝也知道他挂念老婆呢,终于肯少说一句,“去看看你阿婆和阿娘,就回东宫吧。”

    “嗯!”

    司马煜答得爽快,回头一溜烟就先跑回东宫找阿狸去了。

    阿狸倒是想在东宫等他,但皇后拉着她的手说话呢——皇后当然知道儿子有多不靠谱,她这是教训他,“敢娶了媳妇忘了娘,就让你连媳妇儿也见不着”!

    秋雨其濛。

    司马煜找到后院的时候,远远的就望见阿狸在水榭里坐着。细雨落入池中,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像是拨响了无数的乐音。

    伊人在水,溯洄从之。

    他就绕了一大圈,悄悄的走到她背后去,想出其不意的吓她一跳。

    靠近了,心脏就莫名的跳动起来。他略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那身形确实是像阿狸的,但似乎又有些野。若说不是,那感觉却熟悉得令人惊心。

    捕捉不到的影像在脑海中杂乱的飞闪而过。

    他看着那姑娘挽了袖子,拿蒲扇将火扇旺了,翻着鱼烤。忙得满头大汗,就用黑乎乎的手背擦一擦。

    她拭汗时衣袖擦过司马煜的手臂,司马煜确定她有所警觉了。但她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似的,反而向前探了探,那姿势毫无防备,若谁从后面一伸手,她绝对就得掉到水里去。

    司马煜还是伸出手去拉住了她,“小心。”

    那姑娘诧异的回头,司马煜就对上一张横三道竖三道的大花脸,立刻就忍不住笑出来。

    虽然很像,但并不是阿狸。

    那熟悉的感觉越发深切,几乎令司马煜感到疑惑了。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姑娘胡乱又摸了一把脸,问道:“你就是太子?”

    真是个野姑娘啊,司马煜想,“我就是。”

    其实在看清司马煜模样的时候,左佳思就明白了很多事。

    她记得当年功曹家的二公子去她家走动的时候,总是要被她的嫂子冷嘲热讽。左佳思寄人篱下,不能当面顶撞她,只能在她嫂子看不见的时候,偷偷追过去。

    她很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就只能努力的表白,“我不是那么想的,你不要听她说。她那个人就是嘴坏……”

    她说不出“你不要记恨她”的话来。但那确实是她的嫂子,她养大了她,她也不能跟人一起恨她。

    她记得他们两个一道蹲在清水河边,水缓流长,清可见底。他们望着水里晃动的影子不说话,很久之后,他才会抬起头,对她露出明亮的笑容来。

    “我不记恨他,她毕竟是你嫂子。”他说。

    尽管现在已经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的话。但回想起来,左佳思还是会觉得难过。

    ——是真的有一种喜欢,可以令你忍受难堪,宽恕侮辱你的人。只因为,“她毕竟是你的嫂子”。

    而她眼前的这个人是太子,却会屈尊去清剿山贼,救一个贫弱孤女?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