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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第20部分阅读

      论太子妃的倒掉 作者:rouwenwu

    底里涌出一种阴暗的冲动来,王琰最好祈祷不是她猜的那样。

    她笑得很温和,却十足的渗人。连她自己都一度疑惑,难道她的保有属性不是天然呆,而是天然黑?

    王琰被她盯得浑身发抖,很快就什么都招了。

    送走了王琰,阿狸捧着茶坐着檐廊下,眼睛里不时有锋利的光芒一闪。

    真是长本事了,她想,居然给她学会喝花酒了。她当真是纵容他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亮之前什么的……你懂的t__t

    有人呼唤剧情君,为啥我一直觉得剧情君都在?言情嘛言情,男女主角的感情进展不就是剧情君嘛!

    良辰美景(四)

    司马煜早把这回事给忘了。

    其实那一天饯别宴的地点也不是他订的。他虽然经常溜出台城去四处乱逛,但勾栏院这种倡家歌舞之所他是不会去的——事实上因为受到的教育太正统,他连世上有这种地方都没想过,何况是主动去逛?

    只是男人本性里就是写着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哪怕他从来都没意识到,但只要让他一接触,他立刻就能无师自通。

    勾栏院就是其中之一。就算是沈田子、王琰这么正派的孩子,认定这种地方是邪魔外道君子不耻,他们心底深处也会存一份好奇,想掀开面试看看这邪魔外道的真面目。何况是司马煜、谢涟、卫琅这种某方面自律意识薄弱的?

    因此几个人到了门外,见楼上笑语嫣然、笙歌曼舞、香帕招展,立刻就从十分飘渺的回忆里清晰的提取出了某个名词,而后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气,纷纷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王琰十分诚实的皱起眉头,“没走错吧?”

    他是里面唯一一个没听说过“勾栏院”的孩子——年纪小嘛,只是本能不喜欢这种轻浮浅薄的氛围。

    而太子三人组已经怀抱着正直的学术的渴望,饶有趣味的支颐、抱臂、勾唇,目光晶亮的、大大方方抬脚就进。

    沈田子满头大汗的抬手去拦,“这种地方不能进!”

    卫琅不怀好意的浅笑,“为什么不能进?”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沈田子就是太实诚了,“这种地方一看就不正经。殿下万金之躯,你我也是后进表率,宜自珍重!”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智者见智……滛者见滛。”比诡辩,卫琅是不会输给谁的,“这么一点不正经,就能坏了沈兄清清白白的修为?”

    沈田子知道自己说不过卫琅,就转向谢涟——他一贯自视甚高,同辈人里他唯一信服的也只有谢涟。

    他相信谢涟一定能拦住卫琅和司马煜。

    只能说,沈田子用凡人的德操去揣摩谢涟的行为准则,真心失算了。

    ——谢涟是真的美玉之质,清莲之姿,泥淖不埋,邪秽不侵。你把他丢进任何境地,都不会动摇他的本真。他这个人有禅心。既然是约了来赴饯别宴的,那这里就是长亭柳畔,送别之地。反正又不是来游冶寻欢的,是勾栏还是别的地方,有区别吗?

    当然他还是明白的,沈田子这样的君子和王琰这样的孩子,确实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就说:“那就另约个地方吧,沈兄带了阿琰先去。我们进去会了朋友,随后就到。”

    ——这里是卫琅的朋友约的地方,就算真换地方,也得让人知道不是?

    沈田子:……

    不是他忽然不信任谢涟了,而是谢涟弯弯的笑眼里分明就写着——“我也很好奇”五个大字。

    只能转而望向司马煜。

    司马煜是拐带着别人做坏事的——他真想干什么,沈田子能拦得住?

    就别有深意的含笑望回去,“要么你跟我一起进去,若我有什么不和身份的作为,你还可以劝谏、阻拦,说不定我会听。要么你就离远点,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

    沈田子:……

    沈田子是真想扑上去拖住他的腿,死拦不放的。

    还是王琰提醒他,“别在这里劝,先进去再说吧。”

    沈田子随着他的暗示望了望,立刻就明白了他的顾虑。

    ——已经有路人好奇的望过来,他再阻拦只会把事情闹大了。为了自己的清诤让主君担负荒滛的罪名,这不是人臣的本分。

    沈田子和王琰在这一点上还是有共识的。两人心境上唯一的区别在于,沈田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而王琰不知道。

    五个人就这么进了勾栏院。

    王琰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可惜已经晚了。

    据说当晚他连梦话说的都是,“我的错”……

    不过时候为此纠结的,也只有王琰一个人。因为他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而司马煜、沈田子一干人等进去之后,不过片刻,就有一种难掩的失望感。

    “就这样啊”——他们的心声。

    实在是这些孩子生得太富贵了,不管是女人还是歌舞还是勾引人的手段,他们都见过更上乘的。而他们自小所接受的教育,也让他们的审美格调趋向于雅致和清贵,勾栏女的浓艳风情打动不了他们。

    何况他们就算不自重也会自傲,原本也没打算进来寻欢。

    见到了卫琅的朋友之后,注意力就彻底转移了。

    ——是个美男子。

    是个就算跟卫琅站在一起,依旧熠熠生辉的,甚至隐隐把卫琅比下去了的美男子

    虽然司马煜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不过想来天下的美人都是类似的,反而是丑人各有各的丑法。又是卫琅的好友,他信得过,也就不去多想。

    ——卫琅在这个时候把朋友引荐给他们,自然有他的用意。

    司马煜便与他略一交谈,更觉得此人见多识广,尤其对北朝民风、局势见解独到,每每有令人豁然开朗的解析。

    性格也跟他十分投契。

    可惜是只闲云野鹤,对寻仙问道的兴趣远远高于经纶济世。

    司马煜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再与他对饮畅谈,勾栏院一事早已抛之脑后。

    他就完全没料到,阿狸已经从王琰那里把细枝末节都套了出来。

    司马煜只是觉得,端午节回来,阿狸对他的管束似乎多了起来。这两个月里,连着几次差人来过问他的行程。

    这一日又差人来问。

    司马煜觉得很别扭。

    他对阿狸的感觉很混乱,阿狸当他不存在时他会不由自主的想靠近,阿狸太理他时他又会像被打草惊蛇似的想要逃。也不怪阿狸时常会有想踩住他的尾巴狠挠一通的冲动。

    这个时候就他在想,是不是端午节前一天晚上他又喝多了酒,对阿狸说了什么让她想入非非的话?人喝了酒,就算不醉,也很容易做些奇怪的事,未必出于本意。若她误解了,以为她在他心里是什么特别的人,进而觉得她有权力对他管东管西,可就不好办了。

    不过他观察阿狸已经有一阵子了,基本确定阿狸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你瞧她傻乎乎的照料他时,简直跟哑巴似的,连该留个名号让他知道是她而不是旁人在对他好都没意识到。这么呆的女孩子,哪里懂得得寸进尺这么讨巧的事。

    那么……难道是她娘家人给她灌输了什么?

    司马煜觉得这个比较可能。

    毕竟阿狸是王家的闺女。琅琊王家肯把女儿嫁给他,将一门兴衰系到他身上,肯定不会只是为了太子妃一个虚名。

    纵然他当日百般抗拒,却也清楚,两家的婚姻原是互利互惠的事。他已经娶了人家闺女,却又不肯喜欢,好像真的有些……得了便宜卖乖?

    何况他也……很享受阿狸对他的照料。

    司马煜一个人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手头的事推给詹事府,而后送信给阿狸:他晚上有空。

    离天黑还有些时间,容可——也就是卫琅临走前引荐给他的闲云野鹤——住的离东宫不远。司马煜便吩咐人备马,打算去拜访拜访他。

    阿狸原本打算,若司马煜再说没空,她就直接闯门进去。

    ——眼看着就是七月了,王琰定亲了,谢涟也要成亲了。阿狸可是记得的,谢涟婚之后不久,北边就要有事。接下去司马煜就要代天子巡守,回来就得备战出征,起码小两年不能好好聚一聚。因此两人之间的心结最好还是赶在八月之前解决掉。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阿狸垂钓的耐性已经耗光,她真心受不了司马煜的别扭了!

    收到司马煜的回信,阿狸就亲自下厨备了几个菜,而后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司马煜倒是没让她等太久。

    阿狸沐浴回来,在铜镜前梳头的时候,他故作从容的就进来了。

    阿狸只穿着一身轻纱,漆黑的头发铺展开,因还没干透,便在纱衣上氤上了水渍,半透不透。肩膀透过薄纱看去,十分的单薄纤秀。

    阿狸就听到身后咽口水的声音。司马煜刻意豪迈的脚步也顿了一顿,铜镜里就映上了他扭捏的仪态。。

    这已经不是司马煜第一次在她身后露出看呆了——或者说很垂涎的表情,不过阿狸知道,这个时候她最好别当真。不然司马煜欲盖弥彰时十有□又要加倍疏远他。

    阿狸有时都不知道他折腾个什么劲儿。承认喜欢她就这么丢人吗?

    照旧梳头,只有意无意的把头发撩到胸前,露出白净的脖颈和纱衣浸透的肩膀来。

    才侧了侧身,嫣然浅笑着,“出去稍待片刻,容我换身衣裳。”

    司马煜好一会儿才回神,犹自挣扎,“这一身……也挺好的。”

    “湿了。”阿狸道,“粘在身上怪难受的。”

    “哦……”语气相当失望。

    阿狸就当没听出来,依旧温柔浅笑——你不说谁知道你想要?

    酒席摆在庭院里,还是那满架的白昙,正开到盛夏最烂漫的时候。大片大片的花朵从架子上垂下来,皎洁如月光,满院清香。微风吹过,如水生波。

    意境很不错,司马煜却无心欣赏。

    他略有些坐不住——事实上下午在容可那里,就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聊了没几句,容可就笑他“身在曹营心在汉”,直言“即是约了佳人,就莫在陋舍虚耗时光了”。

    司马煜胡乱反驳了一句:“焉知我约的是佳人,不是贤士?”

    容可笑答:“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又说,“贤士易得,佳人难再。佳人有约是令人艳羡的事,殿下有什么羞于启齿的?”

    司马煜很想说:才不是什么佳人有约,不过是跟拙荆一起吃顿饭罢了!

    但他自己都不能不承认:自他命人去给阿狸送信,这半个下午忽然就变得无比漫长,令他焦躁不已。那迫不及待,真就跟毛头小子约了绝代佳人似的。这情形令他倍感不妙。

    司马煜觉得自己等了很久,阿狸才终于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

    司马煜眼睛里立刻又有了神采,晶晶亮的望过去——然后一面惊艳,一面又稍稍有些失望。

    阿狸穿了一身浅红深衣,将整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宫绦系得高,身形便越显得亭亭玉立。乌云似的头发挽在胸前,只简单用丝带绑着,缀了朵白昙花。只露出另一侧白净的耳朵和脖颈来。

    司马煜:“你不热吗?”

    阿狸笑道:“刚沐浴过,风一吹,凉飕飕的。”上前坐下来,先给自己斟了杯酒,道:“让殿下久等了,我自罚一杯。”

    司马煜:“也没等多久……一家人,别这么客气。”

    阿狸笑道:“哦。”还是亮了杯底给他看,又动手为他布菜,“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弦月低垂,夏虫清鸣。就这么坐在天井里,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老婆在一旁殷勤伺候着,也有种怡怡然的田园之乐。

    司马煜焦虑了一下午,此刻忽然就一身舒爽。也给阿狸夹菜,问道:“这几日总差人去问,是有什么事吗?”

    阿狸十分诚实的回答,“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司马煜略有些酒热,拿手扇了扇,“我最近挺忙的,不是故意怠慢你。”

    阿狸乖巧的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但就是很想你。”

    “有什么好想的啊……”司马煜觉得这太肉麻了,但不可否认,他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嘴唇已经控制不住的勾起来。

    才要安抚阿狸:这两天事情少,可以多陪陪她。就闻到了阿狸头发上的清香——她靠了过来。

    司马煜略有些口干,话说出来,不知不觉就成了,“花……很香啊。”见阿狸黑润的眼睛里有些疑惑,就指了指,“头发上的,是昙花?”

    “是假的。”阿狸就把头发撩起来给他看,“用绢丝做的,”嗅了嗅,“没有味道啊。”

    “我觉得很香啊。”

    阿狸就将那绑了绢花的辫子递过去,笑道:“闻闻看。”

    她头发乌黑,在夜色下泛着幽蓝的光泽,触手生凉。漆黑湿润的眼瞳里有柔软的笑。大概染了些酒意,面色微微透着粉红。嘴唇上沾了点酒渍,便有柔嫩的光泽。

    那清香越发的馥郁起来。

    司马煜眼睛望着她。她给他看的是绢花,他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就绕住她的头发,凑到鼻端,深深的嗅了嗅。

    阿狸面色立刻便红透了。

    她白皙的脖颈触手可及,线条柔滑又美丽,那芳香仿佛就从哪里穿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像鲜花一样娇嫩的盛开,司马煜忽然就想凑过去亲一亲。

    可是阿狸的手指先一步探手过来,微凉的指尖擦过他的嘴唇,就像羽毛扫过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柔软的嘴唇已经贴上了他的。又在他回味过来之前,远远的退开了。

    她漆黑的眼睛就像水洗过的玉石。长睫毛覆盖下来,眼睛里水光就氤氲成一片。满架子的白昙花就在司马煜脑海中绽放了。

    那花香清甜,带着淡薄的酒味。

    明明只喝了一杯酒,他竟觉得有些醉了。

    阿狸掩饰着起身为他布菜,在回头的时候表情已经调整得很好,就仿佛先前没有情不自禁的凑过来亲他一样。

    司马煜忽然就有些小小的不甘心。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狸笑道:“怎么了?”

    司马煜愣了一下……对啊,怎么了?

    他怔愣着。可是阿狸没给他机会清醒,她再一次俯□来,亲了他的嘴唇。

    管他怎么了,司马煜用力的挥走脑海中交战一样的喧嚣,那里天音如雷轰鸣着诉说什么。它总是逼着他抗拒一些无法抗拒的欢喜和期许,可是有些东西就是已经写入了本能,他再怎么抗拒也还是会欢喜和期许的啊。

    在这一刻,他选择不听。以后再说以后的。

    他抱住了阿狸,用力的亲吻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呃……

    总之就是断网了,然后把2换成4的,然后去修了修旧电脑,然后卡文了,然后拖延症……就到了今天

    我忏悔!

    对不起t__t

    良辰美景(五)

    ……

    晨光入室,晨鸟鸣叫。

    司马煜赖在床上,略有些不想面对现实。

    他潜意识里觉得,阿狸这样的姑娘在他不明不白的时候是不能碰的,不然后果会相当的凄惨。但是他不但不明不白的碰了,还碰了两回。并且上一次他还知道懊恼知道逃,这一回却懒散又舒服,竟觉得就这么认命了,日子会好过许多。

    说不明不白好像有些不负责任——他其实就是喜欢上了。

    他不是那么没自制力的人,或者说在感情上他是个自律到有洁癖的人。别人都艳羡娇妻美妾,环肥燕瘦,恨不能把世上所有女人都纳入后宫。他却从最初就觉得,妻子就应该又娇又美,集人间百善于一身,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的另一半,那个能与他比翼双飞的人,也必然是独一无二的。他不要万千后宫,只要那个唯一能于他契合的人。他只要爱了,就必然是专宠。

    如果娶到的不是他心里所想的那个人,那么也只能对不起她了。

    ——至少在知道阿狸其人之前,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自从阿狸的名字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一切都开始改变了。他的想法开始变得乱七八糟。有时会觉得娶妻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可令人期待的。有时又觉得谁都可以,只有阿狸不行。可是最后他还是娶了阿狸,明明连她的目光都无法抗拒,却认定了自己不喜欢她。一面给自己找各种借口好毫无负担的喜欢她,一旦靠近了又会努力劝说自己相信他没喜欢她。

    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司马煜半清醒半迷糊的胡思乱想,在顺其自然还是继续逃避之间懒散的取舍着。

    阿狸却比他先醒过来。大概天色已经不早,便伸手推了推他,俯在他耳边轻声道:“起床了。”

    那声音软软的钻到耳朵里去,不轻不重的在他心口一挠。

    司马煜立刻翻了个身逃开,决心什么都不想了,还是继续装睡——反正这种情况下跟她正面对上,只会晕头转向,绝对无法冷静思考自己的本心。

    阿狸那边果然又没了动静。

    很长时间之后,她才轻轻的缓了口气。安静的起身,窸窣的穿衣。

    司马煜就略有些懊悔了——他这举动,好像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啊……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阿狸背对着她,她确实比初初嫁过来的时候瘦了不少。背影已经有些楚楚可怜的单薄。

    司马煜坐起来,斟酌着用词,手已经放到他肩膀上。他觉得这个时候起码是得说些甜言蜜语的,不然太欠揍了。

    但是脑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最朴拙的言辞。

    其实比起说话,他更想把她揽在怀里亲一亲,懒懒的抱着她,再睡一个回笼觉。

    ……所以说,只要看到她就全剩下了喜欢,就跟着了什么魔似的。可是他对她的心情明明不单纯是喜欢。

    司马煜叹了口气,还是开口安抚她,“醒了?”

    阿狸系着衣带,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们昨天……”

    “昨天?”阿狸略有些疑惑的回过头来,像是有些头疼,她皱了皱眉就拿手指揉着太阳|岤,“我昨天喝多了,如果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你千万不要当真……啊,头好痛。”

    一瞬间在司马煜脑海中闪过的,竟是情事之后半梦半醒间阿狸在他耳边的轻喃。她其实也只说了那么一句可能会被当真的话。

    她说,好喜欢你。

    司马煜很奇怪,那么困倦的情况下,他怎么会把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他甚至记得那个时候阿狸压抑着的鼻息如何像雾气一样缭绕在他耳畔。

    但是阿狸居然用喝醉了当借口,要他不要当真?不当真她说了做什么,玩他吗?!

    何况她也只喝了那么一杯罢了。

    按说阿狸这种回应,对他来说是很体贴的——他本来就在想该怎么糊弄过去。这样刚好,他就不用犹豫了。

    但是司马煜就是觉得很郁闷。甚至隐隐的有些羞恼,好像自己才是被始乱终弃的那个。

    他就是说不出附和阿狸的话来。

    阿狸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昨夜殿下也喝了不少酒吧?”

    司马煜披衣起身,生硬的留下一句话,“我可没醉。”

    他转身就离开了。

    阿狸在后面望着他,待他的身影消失了,连珠帘清脆的响声也平静下来,才低低的笑出来。

    “我也没醉啊。”

    她叹了口气,这才将乱成一团的衣带解开来,重新系好。

    司马煜一路怒气冲冲,连早饭都吃得索然无味。明明还有空闲,却半点都不想再在东宫里待着。早早的吩咐人备车,找谢涟玩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他越想就越积郁——吃干抹净了,一句酒后失德就不认账了。

    石城湖边绿柳垂荫,一地斑驳。谢涟持杆而立,正在湖边钓鱼。

    司马煜就是有这么种本事,他的情绪总是像瘟疫一样传染。他不舒坦时,别人也只能跟着心烦。

    他说是跟谢涟来钓鱼。结果鱼钩还没装上,先带了一群人轰隆隆追野狐狸去了。狐狸没追上,回来看到谢涟已经开钓了,就兜了一堆石头一块一块的往水里丢,还瞄准了谢涟钓鱼的浮子丢。

    谢涟修养这么好的人,都恨不能一脚把他踢到水里去。

    “那边有凉亭,你先去歇一歇。我钓完这一杆就收。”

    “要收就赶紧收,何必非要‘钓完这一杆’?”

    “因为做人要有始有终!”谢涟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回。

    司马煜这一回终于没再说什么。将一兜子石头往水里咕咚咚一倾,就安静的在一旁坐下了。若有所思的望着水面,也不知道在心烦些什么。

    谢涟瞟了他一眼。

    他们俩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志趣相投,从来都没有谁迁就谁的时候。总是自然而然就混到一起。有时甚至都不用商量,就能默契的上手配合。

    当然也有不默契的时候。那时他往往就会觉得这位太子想法很神奇,而不是觉得他不可理喻。

    ——谢涟这个人对朋友总是十分宽容。三教九流都爱跟他混在一起,也是因为他的这份宽容,他总是能轻易的跨越出身和阶层的界限,理解对方的想法。

    看司马煜是真的心烦了,谢涟还是将钓竿一放,在他旁边坐下。

    “究竟怎么了?”

    司马煜折腾了大半天,精力和火气早发泄的差不多。心里剩下的竟然只有委屈。

    “有这么一个人,”他说,“你看到她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做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想法也蠢得跟白痴似的,自相矛盾,犹豫不决。”

    谢涟:……这个他还真的很难理解。

    “你觉得我该怎么对付这个人?”

    谢涟:“就让别人去对付他。一物降一物,何须事必躬亲?”

    司马煜:……

    “不能让别人对付,”那可是他的老婆,谁敢碰统统砍了,“只能自己来。”

    谢涟感叹,“既然如此,这种人最好还是不要与他为敌。”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几乎就要屈服于本心了,结果呢?“但是你知道吗?”想到这里司马煜就气不打一出来,“她前一天晚上才……才跟我化敌为友。第二天一早就说她喝醉了,所以昨晚的不作数!她才喝了一杯酒,清醒得很。什么喝醉了,她根本就是不想认账。”

    谢涟:……跟太子不认账,这得是什么人啊。

    联想到司马煜之前轰轰烈烈的抗婚,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种事,他就真心不想插嘴了。

    就拾起钓竿来,目光重新投向水面,“这种事需得心悦诚服,不是有七擒七纵之说吗?你真要‘化敌为友’,就不怕她反悔。”谢涟也弄不明白自己这种想要折腾司马煜的心情从何而来,“反正真想不认账时,不喝酒也有旁的借口。你说呢?”

    司马煜:……干嘛要他说?就好像他很擅长反悔似的!

    “她真心悦诚服时,随便一句戏言也会当真。”谢涟又啰嗦了一句,“加把劲。大不了七擒七纵,直到她认了就是。”

    司马煜想了想,大概也只能如此。

    不过他又略觉得哪里不对头——怎么好像他才是被七擒七纵的那个人啊。

    但是阿狸没有跟司马煜玩七擒七纵的耐心。

    她对他的所有热情好像都在那一夜里耗光了似的。

    她依旧照料他的起居,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事无巨细。很多需要深入到他生活细则里的事,她已经不再为他做了。

    他的行踪她也不再过问了。她知趣的不再汲汲营营的追着他,她对他放任自流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原本有什么东西在你的生活中无孔不入,你并不觉得它不可或缺,甚至隐隐觉得很烦人碍事。但是某一天,它突然消失了,就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你才忽然意识到,自已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或者不仅仅是习惯了那么简单。。

    司马煜开始忐忑——他这一次“纵”得是不是有点太松了,难道他表现得真就这么冷淡,居然令阿狸知难而退了?

    可是……她明明应该更有耐心才对啊。

    良辰美景(六)

    成亲大半年,司马煜终于第一次主动来找阿狸。

    那是七月孟秋,天气将将开始转凉的时候。

    因秋雨才歇,天还阴着。草木翠□流,风里沁着湿润的檀木香。

    阿狸正指挥着宫人们将大件的器物搬进搬出——因为这几日屋里有些返潮,她正琢磨着改一改陈设,好换换风水。恰好秋天到了,也该除蚊帐、撤珠帘了,干脆一并扫除一次。

    ——她一贯是这么忙的。

    事实上司马煜就少见她有闲散的时候。偶有闲暇,她不是在研究怎么吃,就是在研究怎么穿,甚至还跑去书房翻阅文献,不时趴在书案上兴致勃勃的画草图。

    就算不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他身上,她也有忙不完的事——并且所有的事都能让她自得其乐,尽管很多时候是傻乐呵。

    宫人们望见司马煜,忙屈膝行礼,阿狸才知道她来了。

    欢喜的上前探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的欢喜并不做假,司马煜一时就想,也许她不是在故意冷落他?

    ——自己欲擒故纵是情趣,但被别人欲擒故纵,那就索然寡味了。如果可以,司马煜还是更喜欢阿狸呆一些,不要对他耍手段。

    看她忙得投入,额上已经沁了汗。脸色透着粉红,眉眼越清黑如画。就随手帮她揩去鼻子上的汗水,道:“事少,就回来看看你。”

    阿狸弯了眼睛笑,道:“去东殿歇歇吧,这边屋里乱。”

    两个人并肩而行,绕过东角竹荫,从卵石小径蜿蜒穿过小花园。有桃叶落在阿狸头发上,司马煜抬手给她拈去。随口问:“最近都忙些什么?”

    阿狸道:“都是些琐事——”就扳着手指一件件给他数,“要换季了,想把各殿里都换一换陈设。太后老人家犯了秋疾,不爱吃东西,要去伺候着。阿姑那边……”她略顿了顿,还是把话遮过去,“也常宣我去说话。长宜公主怀孕了、尚书令家孙子百日、阿胡也要娶亲……不过七夕和盂兰盆节都过了,这几天其实还挺闲的。”

    司马煜让她说得头晕,结果她一句“挺闲的”就结了,一时竟有些无语。

    “阿婆那边有宫人和太医照料着,你记得常问候就行,不用守着伺候。”司马煜斟酌了一下说法,“太后跟你能有多少情分?”

    阿狸笑着——其实一周目里没少听他提点这些事,但这一回听到了,还是觉得暖暖的。就答,“我省得。”

    “阿娘那边……她总是为些有的没得操心,你听听就得了。”

    ……这个还真不好说。阿狸略有些难过。毕竟,皇后她是急着抱孙子。可是连这么理所当然的心愿她都不能替她达成。

    “其余赏赐探问之类,都有定制。让下人们替你记着,到了日子提点就行——你要学会使唤人。你是我的嫡妻,又不是东宫管家婆,弄得自己这么忙算什么?”

    “呃……闲着也是闲着呗。”

    司马煜就有些无语了,女人自作聪明固然容易多事,可这不开窍的□起来也很麻烦啊。

    忍不住就嘀咕:“谁说你就闲着了?”

    “嗯?”

    “你说了这么一长串名单,不相干的刘捷家孙子都提到了。就没觉得少说了谁?”

    阿狸:“呃……”

    司马煜十分不满的指了指自己,“这里。这个人难道不正该是你放在第一位的吗?”

    阿狸面上笑容还在,但眼睛里的笑意却像灰尘一样慢慢的沉淀下去了。

    七月末,连桃子都早已经熟透摘尽了,枝头只剩几枚青色开裂的果子,的。几日之后天气就会彻底的转凉,日照也已经开始变短,桃叶很快就会落尽。能够让它们成熟的时机已经了不在了。

    阿狸依旧仰头望着司马煜。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排在第一位的。不过殿下为什么会这么问,是我哪里做得不恰当了吗?”

    “总觉得你最近在我身上的用心变少了。”

    “比如说?”

    比如说饮食的口味不合心意,熏香味道不好闻,外出的便服总得吩咐了才找出来,买东西时荷包里居然没放钱……

    但是他才说过阿狸不是他的管家婆。这些事通常都是问责侍女而不是妻子。其实他在乎的不是这些小事,而是这些小事让他觉得阿狸已经不在意他了。

    司马煜就这么被她问住了。

    最后只能赌气的回答,“以前为我做的事,现在都不做了——做人要有始有终!”

    阿狸又叹了口气。每次她这么叹气司马煜就会很烦躁,好像她知道些什么而他不知道。好像她比他年长懂事所以处处容忍他的傲娇不懂事似的。好像她已经对现状感到疲倦只能透过他怀念一些逝去的时光似的。

    他已经在很努力的试图理清自己对她的感觉了。这个时候她就是应该耐心,叹什么气啊!弄得好像他的努力和纠结很徒劳很搞笑一样。

    阿狸似乎从他眼睛里看出了他的心情一般。表情忽然又柔和下来,正是那种在嫁给他之前时她总是流露出来的,想哭却不会流泪的感觉。

    “我只是觉得,你在想一些事。”她说,“我以为你会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如果在这个时机我不依不饶的逼上去,只会让你更心烦,更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意——”

    他确实分辨不清。

    她在他面前时他无法抗拒诱惑,她不在他面前时他无法抗拒思念。她咄咄逼人时他神迷意乱,她抽身而退时他忐忑不安。如果这都不算喜欢上了,那究竟怎样才算?

    可是他同时也清楚,被诱惑不等于爱恋,意乱神迷也未必是因为喜欢。他在本能上排斥她,这是无可置疑的。在他的潜意识里,她就像一个巨大的陷阱。

    据说南蛮有食人的花妖,她只在诱捕时才会甘美芬芳。有猎人爱上了她,可她吃了他的肉饮了他的血,就会永远的忘记他。他若想一直占有她,就永远都不要爱上她。

    司马煜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不相干寓言会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早说过,他对阿狸的感觉很混乱。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确实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可是不论阿狸不依不饶的逼上来,还是安安静静的退下去他都不能不心烦意乱——也许他不清楚自己对阿狸的心意,但他很清楚自己希望阿狸对他什么心意。他希望阿狸一直把他放在第一位,他希望阿狸心里有他,并且只有他。

    人都是自私的。一旦拥有了,就想永远霸占。

    阿狸又叹了口气,她上前抱住他,说:“我明白了。阿尨,我可以慢慢的等你想明白。但是啊,草木枯荣有时,人的韶华也有限。你不能让我一直等下去。”

    “不会很久的!”

    “嗯。”阿狸笑着点了点头,便将这一茬揭过了。又弯了眼睛笑望他,“我熬了腊味汤,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留下用午饭?”

    阿狸说明白了,果然不是骗他。

    她又开始默不作声的,也无微不至的照料着他。

    这份体贴时常让司马煜愧疚。因为他不肯回报给她对等的感情,却不断的向她索取更多的喜欢。而她照单支付,却从不向他要求什么。

    这愧疚让他又开始不停的往阿狸房里送东西。

    阿狸有的时候都觉得无语——难道他真把她当管家婆了?她支付劳务,所以他给付报酬?他就不觉得这种关系在夫妻之间很扭曲吗?

    当然有的时候也会觉得不安,心想他不会又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吧?

    当然这样的话她是问不出口的,真问出来那就太伤人了。只能说,司马煜终于成功的把她也弄得不安起来了。

    秋尽冬来。

    阿狸减肥加不安加操劳,终于把自己弄得营养不良了。第一场雪的时候她就着了凉,那一日从显阳殿回来,直接就倒在桥上。

    皇后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太医院几乎整个都被搬到东宫里来。

    要说起来,中医虽各种不靠谱,然而妇科在调理身体上还是有一套的。山羊胡子老中医就给把了把脉,居然就看出阿狸是减肥减出来的毛病。顺带连阿狸身上的寒症也给查出来。

    苦口婆心的告诫阿狸,“不管怎么说,女人还是要丰腴饱满才好生养。这才是一辈子的大事。”

    阿狸被戳到痛处,捧心扑地:这话说的也太不讲究了吧!

    “我给开个方子,先吃着。等病好了,还得慢慢的调养身子——一日欠需百日补,可不要再折腾自己了。”

    阿狸点头,还是问道:“不会影响到生养吧?”

    老太医道:“仔细调养就不会。若在这么折腾,真难说。”

    阿狸只能苦笑。

    她还是没忘了的,她的设定里就有“不能生育”一条。眼下司马煜自己还是个孩子,他们俩成亲日浅,便无人过问。但总有一天司马煜会长大,会登基为帝,那个时候继承人的压力就会像山一样压下来,并且大半的重量都会压在阿狸身上。如果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就会引发潜在的皇位之争,令政局不稳。到时阿狸十有□还是得顾全大局,为他张罗妃嫔。

    那就太委屈了。

    阿狸从来都没想过求助于这个时代的医学。但这个时候她却忽然有一种“尽人事,听天命”——或者说“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还是那句话,反正努力了也许还有微茫的希望,不努力却绝对不会有半点转机的。

    当然,这件事还是寻个靠得住的大夫。

    不然让有心人听到风声,这东宫里定然又要热闹起来了。

    而皇后也从宫人哪里得知了阿狸节食的原委,恨得简直想把儿子拖下去打屁股——媳妇儿也得教导,这种浑话她也当真。堂堂太子妃,用得着在美色上谄媚太子吗?

    当然,皇后没这么毛躁。太子不能当众教训,太子妃也不急在病中教导。因此司马煜回来的时候,她就稳稳的坐着喝茶。

    司马煜听说阿狸晕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直到入殿看见皇后面色从容的喝茶,心里才略略平稳下来,进屋时才没让门槛绊倒了。

    进去望见阿狸坐着床上,头发漆黑面色红润,就先松了口气。

    阿狸望见他,就笑着招了招手。司马煜忽然就有些恼火,大步到床前,居高临下的教训道:“你怎么弄得?”

    “呃……饿的。”

    司马煜扑地,“就能短了你的吃用?”

    “就……就是想瘦一点。总是屋里待着,肚子上都长膘了。”

    “我有说嫌弃吗?”

    阿狸黑线:……你还真说了。

    司马煜也终于回味过来,简直想掐着她的脖子骂她笨。但手伸出去,还是狠狠的揉了揉她的头,“你就让我不安心吧。我那个时候是跟你闹别扭,随口一说,自己都没当真。”

    阿狸:……

    “再说,长膘那是因为吃吗?那是因为你总闷在屋里不活动——明年出巡我带你一起,保管出去走一趟回来,什么膘都没了。”

    阿狸:你还真不客气啊!

    然而司马煜其实是在虚张声势的说笑。他自己知道,听到阿狸晕倒的消息时他心里那巨大的空茫。那个时候他脑海中一片漆黑,仿佛要将所有一切都席卷进去。

    这个时候他看到阿狸的笑容,不知被什么支撑起来的力气终于一点点消散了。

    他笑着笑着,忽然就俯身将阿狸抱在怀里,沉默下来。

    阿狸探出手臂回抱住他,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暖和包容,她问:“阿尨,你想明白了没有?”

    司马煜没有回答。

    其实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