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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孤注掷温柔(全) 作者:阿堵
在给弟弟妹妹讲故事。
自从病情好转,每天晚饭后,是固定的“消食讲古”时间。
“……那书生惊醒过来,竟然还是在原先的庙里,墙上的壁画也还是老样子。他跟同伴说自己刚刚进到了画里,还和画中的美人成了亲,谁也不相信。他自己也糊涂了,觉得可能是时打盹做了个梦。临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看,只见画上美人本来梳着少女发辫,这时却变成了少妇发髻,天真活泼的笑容也变成了相思含愁的表情。”
过了会儿,子归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就这样了。”
“后面难道不是,嗯——他走出庙门,再回头,发现那寺庙已化作堆乱石野草——不应该是这样么?”子周的声音。
长生无声的咧嘴笑笑。李子释说天气太热,夜夜讲狐鬼花妖生凉消暑。情节固然千变万化,结局却永远大同小异。偏生俩孩子听得津津有味,赶上个有新意的,居然不依不饶。心想,今天这个故事倒不吓人。
只听他懒洋洋的道:“你若要那样想,也无妨。”
女孩尚不肯罢休:“大哥,那个书生看到美女的变化,会不会又回到画里去呢?”
“我怎么知道。”
“大哥——”女孩儿不乐意了,看大哥懒得搭理自己,自顾自兴致勃勃往下幻想,“我看他定舍不得,要回到画里头去找那个美女……”
子释被这故事无意中触动情怀,有点惆怅,心不在焉的道:“你想他回去,当然也可以。问题是,他要如何回去?回去了又当如何?讲故事嘛,钻牛角尖做什么?真是小孩子……”
——要如何回去?回去了又当如何?
李子释这两句话好似定身法。长生在心头颠来倒去反复念叨,忘了抬腿。
因为天热,门窗都敞着。子释瞧着他进了院子,副莫名其妙失魂落魄的神情,半天也不见进来,已经嘀咕了回。这会儿注意力彻底被他引过去了,撇开心中那点惆怅,饶有兴味的等着顾长生。
这边厢子归仍然没有放弃:“可是,大哥,不兴这么讲故事的——没头没脑不清不楚,吊得人好难受。”
子释摆摆手,表示就此结束。拿起桌上砚台敲几敲,扬声冲外头那人道:“顾少侠何事徘徊而不入?”
长生被他唤,弹指间魂回梦醒。猛抬头,入眼是屋内桌上油灯跃动的焰芯,灯光里张素白的脸正对着自己,格外清晰。只见两道蓝鹊尾羽般修长润泽的眉轻轻舒展,双水底乌晶般光华流转的眼微微敛起,唇边缕微笑,恍若月色下初绽的石生花……顿时陷入深的疑惑之中。
如何回去?回去又当如何?
这两个问题忽然变得无限神秘深奥起来。
“……给你留了晚饭,是就这么吃呢还是热热?”
先头几句完全没听着。总算捞着个尾巴,忙道:“不用热了,就这么吃好。”
直到饭快吃完,长生才慢慢从恍惚中走出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真假难辨的感觉。不明白的是,那感觉让人慌张又让人沉迷,情不自禁想拿出来在心底回味,越回味越糊涂,狠狠心放下,转而寻思容易想明白的问题。
如何回去,回去又如何,权且不说。可以确定的是,只要自己还没有想清楚,就还不是回去的时候。
子释坐在长生对面,手里叠毛边纸,是子周和子归今天的抄经作业。
即使在他病得最厉害的时候,两个孩子的文武功课也未曾落下。每日上午练功,下午由子周带着子归复习从前学过的内容。后来身体好些,就增加了讲经和抄经。再后来,又增加了晚上“消食讲古”的娱乐项目。
长生被差遣去买文房四宝那天,曾经问子释,可要买什么书。双胞胎同笑道:“长生哥哥,不用了。”子归又调皮的加句:“你不如问问书肆老板,缺什么书,叫大哥抄出来卖给他。”
有这么夸张?
子释淡然笑:“大概讲讲经史,自小背熟了的。书是不用,毛边纸买几沓。”他这副表情,配着病中苍白的脸色和底气不足的声音,反而生出强大的说服力来,教人瞬间感到深不可测。
长生本来听他讲的数是自己读过的篇章,有搭无搭在旁边干别的。没两天就发现,他竟是把经与史完全揉在起讲,以经论史,援史释经,厚积薄发,妙趣横生。别说两个孩子,就连自己也觉得十分有意思,不由自主竖起耳朵倾听。
这听之下,才惊觉同样段圣人文字,被李子释讲出来,竟别有广阔天地。从前自己的书算是白读了,忽然就明白了前人所谓“融会贯通”是怎么回事。
子释教弟妹,求精不贪,每日只讲篇,却深究细探,旁征博引,方阐发。又惯于启发诱导,常常有意激化矛盾,不给定论。有时候说着说着,兄妹三个就争吵起来。特别是子周,常被他哥整得悲愤郁闷忧愁痛苦,脑子片混乱。长生有时在旁实在看不过眼,禁不住出言相帮。
他因为特殊身份和生长环境,逼出了深沉的性子,城府自生,却并不十分喜欢浮华诡谲的阴谋机巧。就这点而言,和子周耿直的脾气颇为相投。子周跟大哥论辩,着急在道理上逻辑上压倒对方,往往顾此失彼,自曝漏洞。长生则直奔主题,不管其余,稳守阵脚,不屈不挠。虽然不定能说服对方,但对方也常常拿他莫可奈何。
每每此时,子释就会想:这顾长生也是块璞玉,大将之才。
子周和子归抄经的原文,都是子释自己书写,笔“温氏还真楷书”,为的是让他们打好底子。字体清圆端正,筋骨疏朗挺拔,大方雅致。长生也想练练,子释叫他写了篇字,看了看,道:“提转之间虽然有些生疏,却自成体势,很有看头。若经常写的话会好,没必要临帖。”
子释翻了翻手里的作业,见长生只顾低头吃饭,样子实在有些不同寻常,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之前街上吵吵好阵,出什么事了?”
长生放下筷子:“打北边来了好难民。说是……西戎军队正在清理沿江两岸。”把镇上听来的消息说了,慢慢讲到西戎要打通水道,听闻有水师大将投降这些事。
子释起身,愣了半晌,又坐下。望着长生,决然道:“咱们明天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