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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开眼睛。

    “小隐,你本来就该恨我。”

    好阵,宋微才意识到,独孤铣这句话是在回答自己之前那个问题。然后才想起,居然没被他做死在床上,真可惜。

    隔了大半夜沉默又凶狠的疯狂,才开口给出答案,莫非他心里,也曾是同样打算不成?

    独孤铣的动作比声音温柔,几乎是丝缕地,把宋微沾在额前脸侧的头发拈到耳后。

    “小隐,你当然可以恨我。无论久,无论深。我……很高兴。”

    宋微湿润迷蒙的眸子动不动盯住他,似乎在分辨此话是真是假。

    许久,应了声“好”。喉咙肿痛,仅仅个字都仿佛费尽全身力气。然后勉强抬起右胳膊,软软勾住他脖颈,用与“恨”截然相反的,充满了依恋爱慕的姿态,亲了上去。

    心里却是分比分冷。

    这个又高又富又帅的男人,这个时代标兵样的好男人,宁肯自己恨他。

    他宁肯……选择六皇子的恨,也不要宋小隐的爱。

    这答案早已昭然若揭,事到如今,他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宣布,将毫不犹豫,亲手斩断宋小隐的切退路。

    而自己,不知不觉间,沦陷而不自知,终至无路可退。

    自欺欺人到此刻,宋微不得不承认,这世,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还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因为几番挣扎而后心甘情愿,导致过往全部体验加起来,也没有眼下来得憋屈。

    太久不屑于恨的心,此时此刻,却很想把这个力担下全部罪责的好男人,认真地,恨上恨。

    他亲了亲他的下巴,又亲了亲嘴唇。坚硬处如岩石,柔软处如丝絮,昭显出这个男人非同寻常的强悍与温柔。

    宋微在心里向自己保证,这是最后次,最后次这样爱他。念及此,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感情这东西,总是在决心不爱的时候,才发现已经爱得太,爱到得不偿失,覆水难收。

    独孤铣低下头,点点舔吸不停滚落的泪珠,左右应接不暇。最后只得抬手将他双眼合上,用宽大的手掌遮挡住,仿佛这样就能叫他不再哭泣。

    掌下很快濡湿片,冰凉透明的液体从缝隙间汩汩而出,好似没有尽头。宋微张着红肿的嘴唇抽噎吸气,短促而轻悄的节奏有若濒临夭折的幼兽。

    独孤铣不是没见过他各种忧愁烦闷、悲伤难过模样,这时候才知道,真正伤心起来,是什么样子。

    再也没法保持镇定:“别哭,妙妙,别哭……”

    下意识地,叫出了心底深处那个最隐秘,也最亲密的称呼。

    宋霈属于现在。宋微属于过去。宋小隐属于亲友。唯独宋妙之,永远只属于他独孤铣。皇帝念之差,没有给六皇子重新赐字。如今天下间除了宪侯,还有谁会用,谁敢用?

    事情走到这步,不能不说,无奈痛苦固然有之,另方面,实际上也满足了宪侯大人内心潜藏的某种极度阴暗欲念。也许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曾幻想过,有朝日,这个人被自己彻底禁锢,无法逃离。就像眼前这样,满腹委屈、伤心欲绝,却只能蜷缩在自己怀里,爱着自己,恨着自己,依赖着自己。

    心脏疼得好像要被捏碎般,那莫名的满足感依旧如幽壑暗潮漫过了堤岸。

    “乖,别哭了,妙妙,别哭了,啊?”

    独孤铣在宋微脸上落下无数轻柔细密的吻,慢慢亲到耳朵、脖颈,边亲,边抚摸,欲图竭尽所能,予他无限可靠的安慰,令人沉溺的温存。

    宋微累极了。为什么,总是在自以为锻铸得足够强韧的时候,痛苦也跟着刷新了它的上限。

    真是……不甘心哪……

    在眼泪快要流干之前,他忽然醍醐灌顶般顿悟了自我开解之法:不过是次失恋罢了,哭场哀悼下,如此而已。

    闭着红肿涩痛的眼睛,敏锐地感觉到身体在羽毛轻触般的抚慰中逐渐升温,重新得到无上愉悦。

    心中冷冷地想:情人降级成临时火包友,越混越回去,真悲催。

    独孤铣见他慢慢平缓下来,捏碎了的心也随之恢复完整。沿着锁骨来回亲几趟,让他靠在自己腿上。伸手拆下左肩崩裂的白布,先用舌头将周遭渗出的血渍舔尽,最后竟然拿舌尖在伤口正中处碾了趟。

    饶是宋微神志昏沉,也被他舔得浑身弹,随即因为刺痒过后突如其来的钝痛战栗不已。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不禁抽噎着咒骂:“你个变态的……禽兽……”

    “下次再这么淘气,还有变态禽兽的,让你见识见识。”

    独孤铣说罢,起身下床,几脚踢开满地狼藉,随便套上衫裤,到隔壁耳房找李易拿药。卧室左右两间耳房,两位管家人边。宪侯敞着衣襟,李易看见他胸脯上纵横交错的血道子,满面同情:“这伤药六殿下合用,侯爷身上这些个……也合用的。”

    独孤铣点点头,进屋给宋微重新上药,包扎伤口。伤在左肩后面,怕睡沉了乱动,便让他侧趴在自己怀里,四肢并用,以最安稳的姿势锁住。

    不过两个时辰,独孤铣便醒了。默默盯住肿得桃子似的眼圈还有嘴唇,看了半天,才慢慢抽身。发觉宋微随着自己的离开而下意识摸索,最后颇为不甘地团起薄被,箍在怀里,嘴角不觉往上扬了扬。长久养成的习惯,只要人在身边,就永远不可能改。

    叫侍卫把热水送到门口,亲自弄进房来,给宋微擦洗。他洗得很小心,奈何之前做得实在太狠,抓着蘸水的巾帕,几无下手之处。想起李易的建议,索性将药粉化在水里,管他红了肿了青了紫了破了损了,视同仁。

    药水沾上皮肤,略微刺激。宋微嗓子眼里咕噜几声,像抱怨又像撒娇。过得片刻,大概是适应了,挂在独孤铣身上呼呼大睡,任凭摆布。

    临走前,独孤铣交代李易、蓝靛回,将侯府安保工作仔细巡查遍,再次叮嘱牟平看牢六皇子,最后悄悄与父亲及女儿分别见了面。

    老侯爷虽然知道六皇子藏在自家府中,却是直到这时才有机会细问儿子来龙去脉。

    听罢事情经过,独孤琛眯起眼睛,满脸皱纹抖了抖,悠悠道:“陛下这是……把六殿下交给独孤门了啊……陛下命你保护六殿下,却又叫你去北郊迎接使团,你可知此中深意?”

    独孤铣点头:“儿子猜测,陛下不欲我直接面对太子,结无谓仇怨。况且,我在城外,方有最佳牵制之力。”

    “你明白就好,记得随时警惕,不可掉以轻心。至于长远计较,陛下定有安排。恐怕中秋事了,便会传你密谈。你心中有数即可。”

    这个时候,独孤琛还不知道,皇帝第个把宪侯摘出来,隐晦的原因,是对六皇子另有所图。他所能想到的,仅仅是皇帝希望借独孤氏之力,保护小儿子,且在太子登基之后,牵制新皇,以防其有朝日,刚愎独断,动摇根本。这样的话,很可能会额外给宪侯份密诏或信物。当然,倘若当真如此,独孤氏等于接下了烫手山芋、双面利刃。然而放眼望去,三公五侯之中,却又唯有宪侯可担此重任。

    独孤琛叹口气。岁月不饶人,管不了那么,且看儿孙造化罢。

    见儿子要走了,始终神色沉郁,忍不住最后啰嗦句:“铣儿,男子汉大丈夫,立身于世,当无愧天地。儿女私情固不可负,正道大义不可亏。世间难得两全,端的看你如何取舍。你可明白?”

    独孤铣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头:“爹爹放心,儿子明白。”

    宪侯此番回府,乃是机密行动。与老侯爷说过话,顺便借用老爷子身边仆从,以祖父的名义,请大小姐来趟。

    独孤萦见到本该身在军营的父亲,吃了惊,旋即掩去异色,上前见礼。

    独孤铣看女儿临事愈发稳重,颇具大将之风,心下暗自点头。细看眼,似乎有些消瘦憔悴之色。想来内宅家务再减省,交给十五岁未出阁的姑娘主持打理,还是勉强了些。

    关切询问番,又嘱咐许琐屑细事。在父女交流史上,也算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末了,独孤铣郑重道:“萦儿,还有事,爹爹须交托与你。六殿下这些日子住在府里东院,饮食日用,你直接与牟平接洽,务须谨慎小心,不得走漏消息。”

    独孤萦惊,望着父亲不做声。

    独孤铣道:“往后这些事,爹爹都不会再瞒你。你已然成年,帮着爹爹照看祖父,教养幼弟,实不愧于我宪侯府嫡长小姐身份。你有此担当能力,往后在家中,便是爹爹左臂右膀,你可愿意?”

    独孤铣见她只瞪住自己,半晌不答话,轻叹声:“萦儿,你聪明早慧,明达事理,自当知晓,你母亲在世之日,爹爹未尝有处对她不住。否则何以你外祖门与我独孤氏始终和睦?早年边关紧急,未能妥善照顾你姐弟,是爹爹疏忽不周,往后必当尽力补偿。你放心,这个家中,绝不会再出现继母庶母。至于……六殿下为人如何,这么久了,观莅儿莳儿与之相处,你当知二。若心中仍有芥蒂,你我父女,但可直言。”

    独孤萦完全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番话来,愣了会儿,才问:“六殿下为何……又住到咱们府里来?”

    “前日半夜,休王府进了刺客,六殿下遇刺受伤。陛下担心王府不安全,宫中最近……也不太方便,因此暂且住在这里。”独孤铣望住女儿,“萦儿,此事干系重大,爹爹信你有此胆识,方实言以告。进宫与小郡主伴读之事,寻个由头,近两月先不要去了。”

    独孤萦似乎时吓住,脸上血色陡然退却,半晌,才缓缓恢复常态,道:“女儿明白。原本近来家中事,去的次数便少。明日进宫,我会向娘娘告假。”

    独孤铣点点头,见女儿欲行礼告退,最后又加句:“萦儿,爹爹如今已经知道,你并非寻常闺阁女子,往后,自不会再拿你当寻常闺阁女子。”

    ☆、第三〇章:幸有萌禽可解闷,穷追故地问迷踪

    安顿好家中大小事务,独孤铣正要出发,牟平急匆匆赶来:“侯爷,陛下传来口谕,道是侯爷若尚未启程,请即刻进宫。”

    独孤铣心头紧,该说的昨日都已跟皇帝说完,这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慌忙乘上马车奔赴皇宫,自有内侍在侧门相候,避开主道,悄悄进了寝宫。

    瞧见皇帝安然躺在龙床上,与昨日并无两样,独孤铣颗心才算落回实处。

    青云见他到了,掩上宫门,自己退到门外亲自守着。室内只剩下奕侯魏观,与宪侯独孤铣,陪着皇帝陛下。

    皇帝低眉垂目,不见喜怒。待独孤铣见礼毕,道:“宏韬,你给润泽说说,怎么回事罢。”

    魏观拱手回复皇帝:“是。”才转向独孤铣,“容王殿下失踪了。”

    独孤铣大感震惊。但听魏观继续道:“昨日陛下召容王殿下觐见,王府中人道是五殿下盘桓太子府,日不曾归家。寻至太子府上,太子殿下说……”

    即便经过大半天缓冲,奕侯想起太子本正经模样,仍然满脸不可思议:“太子殿下说,五殿下近来练功进展不顺,似有走火入魔之兆,三日前离开太子府,自寻清静处所,闭关修炼去了。”

    独孤铣听傻了。

    但听皇帝冷哼声:“走火入魔,闭关修炼……真是……好番鬼扯胡谈!”抬头牢牢盯住独孤铣,“润泽,你与那逃走的刺客照过面,交过手。朕且问你,此人……与五皇子,可有相似之处?”

    皇帝声音不大,却透出压抑到极点的怒气。

    独孤铣心头直跳,竭力稳了稳心神,才道:“微臣与容王殿下交往无,且未曾见过他出手……”

    都知道五皇子酷爱习武,真正见识过的却没几个。

    皇帝把床板拍:“朕只要你句实话!究竟有无相似之处?”

    龙颜天威,把两名忠臣吓得俱是抖。

    独孤铣撩起衣摆跪下:“回禀陛下,若只论身姿形态,此人与容王殿下,确乎相似。”

    独孤铣与五皇子几乎没打过直接交道,若非皇帝这般问,他断然不会将刺客往容王身上联想。然而有了皇帝这问,脑中却是豁然开朗,所认识的人当中,还就真是这位五殿下,与那刺客身材最为接近。

    五皇子与三皇子母同胞,据悉幼时甚是亲厚。怪不得会熟知原隶王府地下暗道,对府中形制了若指掌。

    只是他剑法竟然高超若斯,且甘为太子驱使到如此地步,却实在令人意想不到。独孤铣想起被抛下的两名同伴,心中涌起丝古怪念头,总觉得别有内情,可惜时理不清楚。他和某些公侯嫡系子弟不同,并非与皇子们道学文习武嬉游玩乐长起来的,因此对于几位皇子早年间的关系隐情,知道得比较有限。

    皇帝听了宪侯这句回话,仿似终于认可了某个不愿接受的事实,颓然呆滞。

    魏观不忍看下去,轻声说起另外件事:“陛下,休王府里那条地道,另端通往数里之外所宅院花池之内。此宅院由礼部侍郎闵同思闵大人年初购入,因尚未完成修整,故不曾入住。此前该院落几易其手,微臣观那地道内中苔深色老,出口附近浮土累积,恐怕年岁久远。辗转问得,此宅五年前曾是太中大夫施大人的别院。施大人去世后,荒废了大半年,才转手卖脱。”

    曾经姓施的太中大夫,只有个,即早已赐死的施贵妃的兄弟。

    良久,皇帝喟然轻叹:“是朕疏忽了……朕没想到……”

    疏忽了什么,又是没想到什么,皇帝并未说下去。满腹心事,即使面对最忠心的臣子,也无法宣之于口。

    打起精神,吩咐奕侯:“宏韬,关于容王去向,就如太子所言,是他自己寻了清静处所……”皇帝似乎觉得荒诞至极,忍不住再次冷哼声,“走火入魔,闭关修炼去了。”转向独孤铣,“城里的事交给宏韬,城外的事朕交给你。刺客去向,务须继续着紧追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替我给明华传个信,叫她即刻进宫来瞧瞧朕。”

    八月初六。

    宋微睡了两个白天加个晚上,才算真正睡醒。拖着沉重的身体从床上往床下挪,每动下,都千辛万苦,切切实实体会到所谓“榨干了”是什么境界。尽管如此,他还是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两位管家伸出来的手,凭己之力爬到餐桌旁,专心致志把饭吃了。

    吃完饭,努力扶墙走到廊子里。懒得问时辰,抬头看看天色,又是黄昏时候。这看,便发觉头顶盘旋的鸟儿当中,有两道颇为熟悉的身影,恰是象鍪犀胄两只名字杀气腾腾的小鸽子。

    正巧蓝靛收拾了碗盘,提着食篮出来,预备送走。宋微轻叩栏杆:“等等。”

    “殿下有何吩咐?”

    六殿下醒来后就不肯搭理人,蓝管家这声问得甚是谄媚。见他目光落在食篮上,赶忙道:“殿下是还想吃点什么?点心还是果子?”

    宋微道:“我记得剩了点米饭。”

    “是剩了点米饭……”蓝靛呆呆看着六殿下伸手揭开篮盖,端走了盛饭的瓦钵。

    “这个留下,你可以走了。”

    蓝靛捧着食篮退下,走出段,到底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六殿下意欲何为。

    宋微从瓦钵里抠出小团米饭,捏巴捏巴捏成颗圆溜溜的弹球,搁在拇指指尖,中指屈起,猛然往外弹。米饭团嗖地射出两丈远,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停住。

    如此反复,不大工夫,便在院中空地上形成小片投喂区,引得暮归的小鸟纷纷下来啄食。

    小象小犀傲娇地围观了会儿,终于试探着降落。东院是两只小鸽子的出生地,也安过段时间的巢,并不陌生。宋微准头力道拿捏得极好,总是恰到好处将饭团送到离它们不远处,个比个距离近几分。两只小鸽子蹦蹦跳跳,不知不觉离食物来源越来越近,终于到了栏杆底下。

    蓝靛看六殿下耐心十足,步步为营,终于把远在活动范围之外的小鸽子如愿以偿引诱到自己面前,才明白他扣下半钵米饭做何用途。

    侍卫们只负责看人,此等小动作是不管的。蓝管家想起侯爷吩咐,有心阻止,抬头却见六殿下张开手掌,让鸽子跳上去啄弄,口里念念有词,真个喜形于色,笑逐颜开。眼中时酸涩,拿袖子抹抹,掉头而去。

    罢了,让他玩会儿罢。

    宋微把两只鸽子轮番哄上手掌,另只手也没闲着,拈起饭粒颗颗往鸽子背上粘,只背上粘个宝盖头,另只背上粘个“木”字。两边合起来,正是个“宋”字。以独孤莅对鸽子之关注,肯定马上能发觉异状,也肯定能猜出自己在这里。

    他丝毫不担心独孤大公子泄漏消息,带来危险。且不说整个宪侯府如今必定铁桶般,以他对独孤莅的了解,接到小隐哥哥如此绝密方式传出的讯息,只会马上进入假想中的级戒备状态,然后设法来见自己。

    这回,英明神武的独孤大侠当然救不了身陷囹圄的小隐哥哥。不过么……总得找点消遣,打发无聊日子不是?

    宋微喂饱了群鸟雀,又欣赏番自己独创的饭粒书法,依依不舍将两只鸽子放走。

    八月初七。

    大早,宋微就捧着饭钵坐在栏杆上。小鸽子有固定的放飞时段和路线,估计要等昨天差不时候才会来闲逛。但他实在太无聊,也为了拖疲监视者,起床便等着喂鸟。结果饭团招来大群蚂蚁,索性趴在栏杆上看蚂蚁搬家,兴致勃勃看了差不整天。

    傍晚鸽子再来的时候,不论侍卫还是管家,谁也没注意到,其中只脚环内塞着个极小的卷轴。宋微迅速将它抽出来,藏在袖子里,面不改色跟两只鸟儿嘀咕半天,喂饱了才送走。

    临睡前打开,是极薄极韧的小张棉纸,裹了短短根钢针。

    棉纸共两张,张写满了字,另张空白。独孤莅想得周到,连小隐哥哥回信用的纸张都准备好了。

    “小隐哥哥,你又被爹爹关起来了么?对不起我也被姐姐关起来了。中秋节后爹爹回来要考查功课,姐姐不许我们出门。这根穿形度影针是从前冬桑哥哥给我的,可以用来松绑、开锁、刻字,扎中大穴还能令人昏迷,应该能帮到你。假若你想见我,请给我回信,我尽量想办法偷溜出去。你捉只大老鼠,拔下鼠须,可以在那张白棉纸上写很字……”

    亏得宋微视力绝佳,排得像胡饼皮上芝麻粒似的字迹也能分辨出来。读到“你捉只大老鼠”,想象独孤莅也不知从侯府哪个角落逮的老鼠,再次证明此娃实乃囧萌极品,不由得嘴咧得老宽。他不敢笑出声,怕惊动门外的人,索性闷在被子里,抱着肚子大乐。

    笑够了,慢慢爬出来,就用独孤莅捎给自己的那根无所不能的穿形度影针,蘸着药碗里剩下的点酱黑色汤药底子,开始写回信。

    自从初四晚上狠狠打砸回,卧房里别说摆设没了,就是文房四宝之类也已消失不见。独孤铣太知道他惹祸作怪的本事,这回真是硬起心肠,下定决心,誓将切意外扼杀于萌芽状态。

    “小莅,我被坏人行刺,躲在你家养伤,并非被你爹爹关起来了。伤得不重,别担心。你好好准备功课,每日给我写封信解闷就行。等过了中秋节,小隐哥哥带你跑马去。”

    钢针药水与鼠须墨汁不在个级别上,宋微沮丧地发现,才写了几句,就写不下了。把白棉纸搓成小小卷,别在发冠里,躺倒睡觉。

    当前大事,非中秋使团朝贡莫属。皇帝也好,太子也好,任何别的动作,估计都会等到中秋之后。独孤铣不回来,自己便不可能走出眼下这座牢笼。小朋友的善心,仅供排遣无聊,其余想法,毕竟可不可再。

    切,都等过了中秋节再说。

    ☆、第三章:闲来尤擅自消遣,忙里精专皆算谋

    八月初八,凌晨开始下雨,到晌午方歇。

    宋微吃完早饭,死乞白赖不许管家收拾,将吃空的碗碟个个在走廊边沿上排开,承接廊檐上滴下来的雨水。

    瓷器陶器都是危险品,蓝靛见李易熬药去了,只好自己守在边上,等六殿下什么时候玩腻了,同意归还食具。

    宋微待每只碗碟都积了定量的雨水后,挪到走廊里侧,盘坐地上,开始叮叮咚咚敲起来。边敲,边增减水量,调试音高音色,将食具摆出不同序列,最后居然当真叫他敲出了调,清脆悦耳,煞是好听。只是那水面上数漂着油花,略煞风景。

    蓝管家认命地从室内抱出个蒲团,请六殿下尊臀落座,以免着凉。心想,单论玩乐,六皇子端的是个天才。时担心不知宪侯回来前,六殿下拘在这方寸之间,会不会很快玩到黔驴技穷了无生趣。当真暴躁起来,凭眼前这些人,只怕安抚不住。时又觉得凭六皇子的本事,哪怕连房门都不让出,他也有办法引蛇逗鼠风生水起,真要使起坏来,身边这些人,谁能拿捏得住?

    宋微谢过蓝管家的蒲团,塞到屁股底下。两根筷子在十指间翻飞转动,时缓时急,或高或低,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跟雨水声相应和,硬是把凄切的秋风秋雨衬出片热闹活泼。

    蓝靛当然不知道,六殿下正在模拟种叫做“架子鼓手”的姿态,自我陶醉,不亦乐乎。

    怀着既欣慰又怜悯的矛盾心情,蓝管家给自己也搬了个蒲团,坐在侧后方听候吩咐。

    宋微玩了半天打击乐器,很是惬意,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