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笑浮图 完结+番外第19部分阅读
不笑浮图 完结+番外 作者:肉书屋
她的人果然开始走神。
她起身朝茅厕的方向走去,她知道监视的人肯定会跟上,但一般只会停在茅厕那头的夹板上等候。而茅厕过去几个隔间便是储存室,此时正有几个苦力在卸货,一个苦力卸完货便进了茅厕,墨非抓准时机紧随而入,那苦力还来不及惊愕,就被墨非用刀背敲中了后脑,瞬间软到在地。
墨非立刻将苦力的外衣剥下来,换到自己身上,最重要的是,这些苦力头上都包裹着头巾,与阿拉伯人有点相似,这正好能隐藏她这一头醒目的短发。
这名苦力的身高与墨非差不多,只是身材比她壮,衣服穿在她身上略有些宽松,好在经过腰带绑束,倒是还算合身。
一切整理完毕,墨非靠在门边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正好听到几人经过的脚步声。她心头一喜,打开门就跟在几名苦力身后,一边装着用头巾擦汗一边在几人的掩饰下朝船边走去。
没被发现!墨非余光看到那名负责监视的人只是朝这边略略扫视了几眼便不再关注。
此时船边的那群苦力仍在吵闹,只是在船员的调停下,情绪缓和了许多。
众人对旁边经过的苦力都没在意,墨非在这样的情况下顺利地下了船。但她仍不敢大意,强自镇定地朝堆放物资的边角走去,找了个物件挡住自己的身形,在另一群苦力经过时,她适时地跟上,就此悄然离开。
在离开船队的视线范围后,墨非立刻加快了脚步,不过她并没有就这样逃跑,而是找了一户破旧的民宅,跟那户主买一套平民服饰。由于墨非出的价钱比较高,所以这户人家也没问多余的话。即便墨非嘱咐他们不要乱说,他们也同意了。作为穷苦人,这笔意外之财可谓来之不易,旁的闲事还是少管为妙。
墨非此时很庆幸,这里的着装都是带有头巾的,平民的头巾比起苦力的要精致很多,纯手工织成,额头处还有一条编织绳垂下来,若是女子,则会用穿着玉石、金银片或是木珠的细绳缠绕,富贵人家的头巾选料用贵帛,而平民则是普通粗麻,只是若有手巧的,粗麻之上也能弄出不少花样。
当然,此时不是研究古代服饰的时候,墨非将换下来的苦力服装扔进这户人家的炉灶中,然后又叮嘱了他们几声便匆匆离去。
此时,船上的人已经发现了墨非的失踪,他们立刻派人沿路追捕,目标基本锁定在苦力身上。
墨非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虽然暂时安全,但她不敢住客栈,也不敢去寻找商行或者脚夫,因为栖夙肯定能猜出她想离开此地,要离开,最好的方法便是去这两个地方,若是走路,走到明年都可能回不了炤国。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
墨非并未发现,她刚经过的一家客栈的二楼之上,正坐着几名同样做当地人打扮的男子,赫然便是巫越等人。
“主人,码头有情况。”这时一个护卫从外面回来,低声对着巫越道,“浮图大人似乎从船上逃出来了,栖夙的人正在寻找。”
巫越目光一闪,沉默了半晌才道:“继续盯着栖夙的人,另外将其余人都派出去,查找浮图的下落,务必要在栖夙之前找到他!”
“诺。”护卫领命而去,原本在巫越身边的几人也一同离开,只留下了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
当栖夙回到船上,发现浮图竟然消失无踪,他心中怒意升腾,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容,只是那眼神如利剑般让在场的人都心惊胆战。
他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对那名负责监视的人道了句:“自去领罚吧!”
那人跪伏在地,身子颤了一颤,仍是听令地退了出去,其余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栖夙也不去理会他们,只是径自从怀中拿出一支不过一指粗的竹筒,揭开封口,嘴中发出几声古怪的口哨声,不多时,就见竹筒中慢慢爬出一只细小的虫子,通体碧绿,生有一对半透明的翅膀。
小虫子抖了抖双翅,发出几声清脆的叫声,仿佛在呼应栖夙的口哨声一般,然后在空中飞了几圈,又落回栖夙肩膀上。
栖夙起身道:“你们几个都随我来。”
说着便朝外大步而去……
66 战与挟
攀阳,位于原虞国东陲,灰河与璧江交界,东通景国、庆国,是商人往来行商的中转站,后经历战火,元气大伤,现驻扎着上千幽国守军,郡令昏庸,以致秩序紊乱,龙蛇混杂,百姓备受欺凌。
墨非一路行来,便看到好几波游手好闲的帮众巡视街道,他们公然调戏民女、索要银钱或是随意殴打看不顺眼的人,其行事如此乖张无忌,百姓却皆是敢怒不敢言,可见积威已久。
墨非看得心头火起,可惜如今自身都难保,此地又是幽国辖地,她实在无能为力。
原本以为人多的地方比较便于隐藏,可是谁知此地如此混乱,若不小心惹到地头蛇,那么即使不被栖夙的发现,也会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无法,墨非只能往巷道里钻,离开闹市,打算寻一平民家借住。
突然,她心头一跳,那种危险的预感再次出现。
难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墨非警惕地看向四周,脚步也加快了几分,可是那种危险感一直如影随形,无论她换哪个方向走都无济于事。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被包围了,二是她正被人定位追踪。
第一种猜测不太可能,此地不属于庆国范围,栖夙带来的人手不足以包围她。但若是第二种,那么就代表栖夙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能很快追踪到她。
这可真不是个令人愉快猜测。墨非忍不住摸了摸耳朵上锁魂扣,暗想:难道是这东西?
多想无意,既然逃无可逃,不如往人多的地方跑,想必栖夙也不想引人注意,能给他添点堵也是好的。
墨非大定主意,先弯身从裤腿上抽出军刀藏在袖子中,然后转身朝闹市区走去。
没走多久,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转角处出现,墨非停住脚步,淡淡地看着来人。
栖夙颇为诧异,只听他笑道:“浮图先生竟然毫无惊慌之色,莫非早知在乡下即将到来?”
墨非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你是如何追踪到我的?因为这枚锁魂扣?”
这回栖夙是真的吃惊了,浮图反应之快实在出乎他的意外。事实上,外人一般只知锁魂扣乃庆国贵族赏给亲近之人的专属物,戴有锁魂扣的人,无论身份贵贱,皆可享有士族的待遇,除了皇族和二品以上的贵族,皆不可随意冒犯。其制造工艺繁琐,每一副锁魂扣都只有一把钥匙。
但这并非锁魂扣最特别的地方,锁魂扣的金属中含有一种名为“玉髑”的虫子唾液,而玉髑虫由人血养成,成熟后便可与含有它唾液的锁魂扣产生感应,栖夙便是靠这种虫子追踪到墨非的。
这个秘密即便在庆国,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却不想竟被浮图一语道破。
栖夙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还是先请浮图先生回船上吧!你要的东西在下已经帮你备好,我们马上便启程。”
说着,旁边走来四五名护卫,将墨非半包围着。
墨非一如既往的没表情,只是缓缓地举步。
栖夙看着他,不得不再次佩服他从容淡定的风仪。
就在离栖夙不过两米的地方,原本安静的墨非突然一个踏步,就闪到了栖夙身后。
而栖夙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自己的脖子就被一把冰冷的刀抵住。
“公子!”周围护卫大惊,纷纷抽出了手中的武器,他们谁也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无害的人竟然会突然暴起。
墨非也不理其余人,只是贴着栖夙的耳朵轻声问道:“锁魂扣的钥匙呢?”
栖夙隐去惊异,笑道:“钥匙?在下并未随身携带。”
口中如此说着,心中却在想:浮图实在聪明,明白即使摆脱了这一次,但只要锁魂扣仍在,他就逃不了。唯有去掉这个隐患,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难怪他见到自己追来,也毫不惊慌,原来他早有此打算。
墨非紧了紧手中的刀,栖夙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引得周围护卫又是一阵怒喝。
“栖夙,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墨非冷冷道,“只要你死了,我一样没了后顾之忧。”
“那何不动手?”栖夙毫不在意脖子上的凶器,依然微笑道,“浮图向来仁善,不知在下能否令你破此例?”
墨非恨得牙痒痒,她还真想一刀结果了这个男人,可是如今她势单力薄,估计无法解决这么多人,再加上对方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即便有湛羿的帮助,她恐怕也跑不出攀阳。
“叫你的人滚远点!”墨非又道。
“呵!”栖夙不知死活地调笑,“想不到温雅如浮图也会说出‘滚’字……好好,你们,都推开!”
脖子上的寒意让栖夙稍微收敛,但听得出他依然毫无惧意。
墨非知道这人身手不凡,目前如此配合恐怕也是有恃无恐。墨非没有其他办法,待到那些护卫都退远后,她又问:“再问一遍,钥匙在哪?”
“在下真的没带。”
“不可能,这样重要的东西你必然随身携带。”
栖夙笑道:“钥匙对你重要,可对在下可有可无。”
墨非沉默一会,突然叹道:“那么失礼了,我只能杀了你。”
栖夙目光微敛,猛地伸手拽住墨非拿刀的手腕,往外一翻。
墨非一直注意栖夙的动静,虽被抓住手腕,但反应极快地顺着他外翻的力度,用了个巧劲脱离了钳制。可是同时,栖夙一个回身,也从墨非的挟持下抽身而出。
栖夙笑道:“浮图还是太心软了。”
没错,她还是太心软,没有趁其不备就杀了他。
栖夙空手向她袭来,同时不远处的护卫也包围过来。
墨非学习武艺的时间并不长,没过几招就被打翻在地,然后就见几名护卫冲到近处,想将它擒住。
栖夙忙出声道:“莫太粗鲁!”
护卫“喏”了一声,收敛了身上的杀气。
墨非单膝撑在地上,心中微微有些失望,想不到还是失败了,仅靠自己果然很难对付这些人。
就在这时,墨非握刀的手臂一凉,一种奇异的力量漫布全身。
湛羿!
“啊!”空中划过一道血线,最先接近墨非的那名侍卫突然一声大叫,就朝后倒去。
接着,就见原本单膝跪于地的墨非,以极其灵巧的姿态跃了起来,脚尖刚落地就是侧边一闪,不待众人回神,便又有一名护卫的喉咙被割破。
直到死了第三名护卫时,栖夙才反应过来,他此时心中震惊不已,原本以为浮图不过会些花拳绣腿,加上性格温厚,心慈手软,基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可是眼前的人,身手诡异,下手狠绝,与他所认识的浮图简直判若两人。
不及细想,栖夙抽出一条金线软鞭,攻向浮图。
浮图一个回身,冷冷的眼神令栖夙心中一颤,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慢了半分,就是这半分便让浮图抓住机会,在他手腕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还好及时躲闪,否则手臂经脉必然被切断。
好狠!这真的是浮图?那闪灵般得身手,那招招致命的绝决,那凌冽的目光,那如雾影般得步伐……这真的是浮图?
栖夙一边攻击,一边不断地反问。
若是浮图一开始就动用这样狠招,他恐怕早已没命了,栖夙心中微寒。同时他也发现了浮图的弱点,那就是力气与体力稍弱,看他在众人围攻之下,动作已经开始迟缓。
这群护卫与以前对付的士兵不一样,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在经过最初的震撼之后,开始配合着进行围攻。
栖夙却在心中苦笑,对付一名如此文弱的人,竟然动用这么人,这个脸可是丢大了。
浮图啊浮图,你可真会给人制造惊喜!
栖夙的手腕又是一道血痕,他利用浮图收刀的瞬间猛地靠近,一鞭卷向他的手臂。
浮图眼中一寒,翻手绕过那条鞭子,也不管身后砍来的刀剑,径自朝栖夙身侧闪去。
“浮图。”正在这时,不远处一声熟悉的叫唤让他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阵清明。
栖夙趁机一个手刀砍向他的脖子,浮图大脑一沉,软倒在地。
栖夙也来不及去查看,迅速往旁边一跃,堪堪躲过身后的袭击。
“戎臻王!”栖夙惊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本王来拿你的命!”巫越一刀横扫,刀锋割破栖夙前襟,在他胸前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栖夙目光一厉,连连退了几步。余光看到自己的护卫将昏倒的浮图扛到了肩上,他心中一定,对着巫越笑道:“想不到你竟然真的为了区区一文士,冒险追至此地。”
巫越朝空中划了一刀,冷道:“将浮图还来。”
“若不呢?”
“你死!”
栖夙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随手拿过一名侍卫的刀,轻轻放在墨非的身上,道:“在下自知并非阁下的对手,也无意跟阁下对战,不如让我等离开,如何?”
巫越冷冷地盯着那把放在墨非身上的刀,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煞气。
栖夙心中微凛,脸上却依然笑道:“阁下放心,在下一定会善待浮图的。”
“这便是你说的善待?”巫越一字一字道。
“要善待,也需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啊!”栖夙不以为意道,“在下时间无多,两个选择,我走,浮图无事;我留,浮图陪命。”
巫越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栖夙也笑着回望。
场中气氛如凝滞,双方的护卫都大气不敢喘一声。
半晌,巫越道:“你走吧!”
栖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来浮图对这个男人来说,并非一般客卿这么简单,他竟然对浮图……
呵呵,那可真有意思了!
栖夙也不再犹豫,一招手,便带着人慢慢退走。
知道看不到他们时,巫越身边一名武者才问道:“主人,就这么放过他?”
“当然不。”巫越淡淡道,“本王早说过要将他碎尸万段。”
“但是,若他们顺利回到庆国……”
“无碍,本王也想去庆国逛逛。”
武者惊道:“主人,万万不可!”
巫越没再回话,只是收刀入鞘,转身离去。
栖夙,本王要让你尝尝何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浮图,再等等,再等等……
第67章 抵达邠州
墨非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本那间船舱中。
她缓缓坐起来,看到栖夙就靠在不远处的桌案边,手上拿着她的军刀饶有兴趣地把玩着。
“好刀,刀锋凌厉,寒气逼人,只是非铜非铁,不知是何材质?”栖夙抚摸着刀身,一脸赞叹,“‘湛羿?’此刀名为‘湛羿’?”
墨非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栖夙顿了顿,笑道:“在下确实小视了浮图,看似文弱,实则深藏不露,就如这把湛羿刀一般,暗鞘藏锋。只是在下有些不明白,浮图于静与动之间,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墨非别过头,继续沉默以对。
“呵,浮图不回答也罢,在下也不不会追根究底,只是这刀须由在下暂为保管了,不然在下还真不敢肯定下次能躲过浮图的击杀。”栖夙身上的刀伤都是墨非赏的,刀刀要害,若是他反应再慢点,估计这会已经没命了。
墨非也知道要将军刀要回来是不可能了,不过她并不着急,刀中有湛羿之魂,一般人未必用的了它。
“现在到哪里了?”墨非开口问道。
“船已进入景国境内,再行两日,就会进入魅海。”
“魅海?”
“不知浮图是否见过大海?”栖夙笑道,“魅海比一般大海更为特别,浮图到时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栖夙突然打了个响指,门外立刻走进来两名侍者,其中一人手上正托着一副锁链。
墨非脸色微变,栖夙抱歉道:“失礼了,对于浮图的身手,在下实在不敢掉以轻心,故只能暂时委屈浮图了。”
“你……”
“在下亦心有愧疚,请浮图先生见谅。”栖夙一脸无奈,但那双精明的眼眸之下,又隐藏着几分真实?
墨非直直地看着他,心中愤怒,却也只能任由侍者将锁链扣在自己的脚踝上,那沉重的链身,让她举步艰难。
栖夙又道:“有了这副锁链,在下便不会限制浮图在船上的活动,浮图想在房中看书或是到船边欣赏风景皆随意。”
“栖夙,你如此大费周章的,到底意义何在?”墨非忍不住质问,“若是担心我为巫越出谋划策,何不干脆将我杀了?总好过如今处处防备,浪费心力。”
“呵呵,杀你,在下可舍不得。”栖夙笑道,“一来确实是因为不能让你继续留在巫越身边;二来在下仰慕浮图之才,希望浮图他日能改投在下门庭,又何忍将你杀害?三来……”确是不舍……栖夙目光深邃地看着正怒视他的浮图,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困惑,即使差点被他击杀,他也未曾升起过要将他杀死的念头,这实在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三来如何?”
“三来嘛……以后再告诉你,呵呵。”栖夙说着转身离开房间,同时吩咐外边的侍者为墨非送些吃的。
墨非的视线移到脚上的锁链,如今可真是一筹莫展了。脑中忽然想起昏倒前的情景,她当时似乎感觉到巫越就在附近,难道他来了?随后又自嘲地摇了摇头,即便巫越追到了攀阳,也不可能追到庆国。看来以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到生死绝境,便仍有希望。
两天后,船从河口驶入了大海。眼前这片海洋便是栖夙先前所说的魅海了,入目所及,尽是一片蔚蓝,广阔的天地,清凉的海风,令人心怀舒畅。看到这样的景色,墨非也不由得扫去了心中大半的阴霾。
只是眼前的魅海,与她所见的大海没什么不同,栖夙口中的“特别”在何处呢?
心中虽有疑问,可是墨非肯定是不会去问的。直到太阳西下,夜幕降临,墨非才终于知道何为“魅”海。
夜色笼罩的海面,有一片柔和的彩光从底下透出,红绿青紫,煞是好看。墨非俯身向下看,发现海水之下似乎生长了大片会发光的藻类,影影绰绰,呈现出一片如梦如幻的奇异景色。
“这便是魅海,美丽而妖异。”栖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妖异?”
“魅海因幻藻而得名,却也因幻藻而为世人所惧。幻藻所在,鱼虾不存。”栖夙喃喃道。
“原来如此。”果然可称为“妖异”。
船一直行驶了两日,才驶出了幻藻区。一路上风平浪静,行程顺利。
数日后,船终于在庆国邠州靠岸。
这个时代还没有真正的海港海防设施,只是建了几处稍显简陋的平台和瞭望塔,备有少量水师,装备粗糙,看起来像渔夫多过海军,显然这个国家很少进行海战,沿海基本不设防。
栖夙先派人给邠州城守报了信,然后便又车马来接。
墨非跟着栖夙上了马车,一路朝邠州城行去。
看邠州城守亲自来迎的恭敬态度,也可以想见栖夙在庆国的身份必然尊贵,可是她竟然至今都对此不清不楚。
“你到底是何身份?”墨非忍不住询问道。
“呵呵,浮图终于也对在下有些兴趣了吗?”栖夙笑道,“如今也毋须再瞒,在下乃庆国阐修君之子。”
“阐修君?”墨非记得曾听百里默等人谈起过,此人是庆国极有威望的实权人物,除了皇族之外,即使宰相也要礼让三分。阐修君有三个儿子,分别名为宁逸、安暄、博雅。栖夙是哪个?
栖夙似是看穿了墨非的疑惑,回答道:“在下就叫‘栖夙’,并非阐修君三子中的任何一个。”
“那你……”
“我与宁逸等人并非同母所生,而且自幼与母亲移居他处,成年后又喜好四处游历,故‘栖夙’之名鲜有人知。”
栖夙脸上虽然带着笑,可是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与他平日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而且听他说起阐修君的语气似乎有些淡漠,看来他们关系并不好。阐修君的三个儿子都是庆国名人,而栖夙却如此低调,其母亲莫非是阐修君的姬妾,故地位不高?
算了,多想无益,还是先考虑下自己以后的处境吧……
马车在邠州城驿馆停下,城守亲自将栖夙等人送进馆内。
莫非也紧随在侧,她脚上的铁锁依然没有取下,虽有裙摆遮挡,但行走之间会发出“锵锵”之声,令邠州城守等人侧目不已,却又不敢询问,只是心中奇怪,这名男子莫非是囚犯?但囚犯为何能与栖夙并肩而行?
在安排房间时,城守原本将墨非与侍卫安排到一处,却不想栖夙要求给他安排一间上房,并嘱咐妥善照顾。
这让城守更加好奇,这名清秀的男子到底是何人?难道是栖夙从某地掳来的男宠?所以才需要戴上锁链,防止他逃跑?可是这么一个文弱的人,需要如此大阵势吗?
当然,这些都只敢在心中想想而已,他根本不敢问出口,作为一边陲小城的城守,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管这些贵族的闲事。上面的人要求怎么做,他照办即可。
“浮图,我们就在此休息两日,后天再赶路,到达谛珀大概还需半月。”栖夙对着墨非如此道。
墨非无可无不可,反正都到了庆国,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好想的。
栖夙又道:“我让人给你烧水,行船数日,浮图想必很是疲惫了。”
墨非淡淡道:“你让我带着铁锁沐浴?”
栖夙沉吟了片刻,道:“抱歉,在下还不能给你开锁,浮图聪慧过人,在未到达谛珀之前,在下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那你让我怎么脱裤子?”墨非突然来这么一句。
“……”栖夙噎住,顿了好久才道,“我让人给那你解开一边。”
“你何必如此小心?”墨非略带讥讽道,“我即便逃出去,你也能很快抓到我。”
“此处乃邠州地界,浮图若是逃跑,在下实在很难保证你的安危,因为不希望浮图受到任何伤害,故只能防范于未然,还请浮图见谅。”
看来栖夙是不打算再给她任何机会了。墨非如此想着。
不多时,热水送到。
栖夙道:“浮图若是不方便,只管叫几个女仆服侍。”
墨非摆手:“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将房中的人都支了出去,墨非锁上房门就来到桶边,解下衣物,迅速冲洗了一番,连栖夙给她准备的香牡都没顾得上用。
准备穿衣时,墨非拿着束胸的绷带看了看,很久没清洗了,可是她目前没有多余的替代品,只能忍着重新绑上。
栖夙给她准备的是庆国的服饰,淡蓝打底,紫色印花,靛青色的腰裹,搭配一条米黄|色的流苏绳,素雅中带着几分贵气,比之炤国的服饰,多了一分庄重,少了一分率性,这大概是因为庆国文风比炤国浓郁的原因。
可惜,左脚上垂着的铁链大煞风景,让墨非研究古服的兴致大减。
戴着这副铁链多日,她的脚踝处已经磨破了皮,一不小心,还会蹭出血迹,隐隐作疼。
吃过饭后,墨非让仆人给拿了些伤药过来。
只是看着罐中那一团黑乎乎的泥状物,墨非又犹豫了,这真是伤药吗?看着忒渗人了。
正当她再用与不用间天人交战时,栖夙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墨非露在外面的双足,铁链锁扣处,已经红肿破皮。
他快走几步,坐到墨非身边,道:“抱歉,是在下考虑不周。”
墨非淡淡道:“你何必对阶下之囚道歉?”
“唉,实在是情非得已,让在下给那你上药吧!”
墨非惊悚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上药?”
“呵呵,很奇怪吗?”栖夙道,“当年我在外游历时,也时常受伤,侍卫仆役若不在身边,伤口便由我自己处理。”
这能相提并论吗?哪个贵族会纡尊降贵给别人亲自上药?脑袋坏掉了吧?他们还是敌对关系呢!
墨非忙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说着也不待他反应,便用木片舀起那可疑的伤药,抱着莫大的决心,朝伤口涂去,顿时感觉伤口处一阵刺痛,随后又带着一丝清凉。
墨非挑眉,看来着东西还有点用,于是也就安心地涂抹起来。
栖夙一直看着他的动作,那嫩白的小腿处,被慢慢涂上了一层黑糊,甚是此言,心里也不由得想:是不是该换个别的方法限制他的自由了?这铁锁戴久了,难保不把他的脚脖子都弄坏了……
第68章 谛珀峥嵘
谛珀,庆国国都,三河汇聚,气势磅礴,与景国仁风、原虞国云鼎并称三大名都,繁华似锦,富甲海内。
庆国国君凨霆,知用人,严法度,有雄心二不安于守成,好美食,好美人,好美器,在民间毁誉参半。先皇数代基业,于他手中,略有发展。此次发兵景国,积攒天下粮草,倾全国兵力,扩张意图昭然。
征战半年,景国节节败退,大片领土皆被庆国囊括在手,若无意外,明年必可大胜。
墨非在前往谛珀的一路上,就听栖夙介绍庆国的风土人情和如今的局势变化。
不得不说栖夙口才了得,即便对此人毫无好感,却也听出了一些兴趣,几乎忘记了旅途的枯燥,不知不觉就已经到达了谛珀。
栖夙将墨非领到一座大庄园,门匾为“凤祥苑”。苑中环境清幽,无富丽的装潢,颇为雅致。
“浮图今后就安住于此院吧。”栖夙指着一个院落笑道。
墨非缓步走了进去,脚上哐当之声轻轻响起,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宋徽宗,当初他被金军俘虏,囚禁于五国城时,是否也是她这种感受?茫然、失落、孤独。眼前这居所再美丽,也只是一间囚笼,踏入之后,她是否还有机会重获自由?
栖夙似察觉到什么,轻声道:“浮图先生,在下之前多有失礼,不求你即刻原谅,但日后必竭诚以待。”
墨非淡淡地看了一眼,道:“毋须多言,在脚链未除之前,你的话皆为虚言,不足信。”
栖夙只能无奈地笑笑,转头吩咐仆人悉心照顾之后,便匆匆离开。
想来刚回国,他要处理的事情颇多,之后数天恐怕都不会来打扰墨非了,她也乐得清闲。
房中布置清雅,雕花桌案,彩绣屏风,青铜香炉,竹帘垂珠。
打开窗户,窗外是一片碧湖,远处回廊曲折,楼亭阁宇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绿树环绕,花香怡人,确实是好景致。
余光忽然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隔间,墨非好奇地走进去,才发现这竟是一间乐器收藏室,里面摆放着古琴、钟磬、埙、笛等等,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
墨非眼中微微发亮,以往她都没仔细研究过这个时代的乐器,如今看来,竟有些莫名欣喜。她一一品玩,偶尔还会弹敲几下,最后她拿起她唯一会用的笛子,看笛身晶莹剔透,雕琢精细,两端还镶有金线,十分漂亮,实在爱不释手,忍不住凑到嘴边,正想吹奏一番时,突然想到如今的处境,微微一叹,又放了回去。
走出乐器间,就见一女仆匍匐在房中。
墨非问:“你叫什么?”
女仆轻轻一磕,回道:“小奴媞儿,奉主人之命,特来服侍公子。”
“知道了。”墨非道,“你起来吧,去给我准备膳食,我饿了。”
“喏。”女仆媞儿又是一磕,缓缓退了出去。
墨非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何?如何?”媞儿刚走出不远,就被几名同样打扮的女子拉住,其中一个急切地问道,“主人带回来的那名男子究竟如何?”
媞儿无奈道:“我也不知道,那位公子不过跟我讲了几句话,听声音颇为温雅,相貌也十分俊秀。”
“这可是主人第一次带陌生男子进入凤祥苑,此人必然颇受主人器重。”
媞儿犹豫了会,道:“不好说,这位公子……嗯,戴着脚链。”
“什么?”众女子惊异道,“难道是囚奴?但是主人怎么会带囚奴到凤祥苑?还安排那么好的院子住下?”
“我也不知。”媞儿摇了摇头。
“莫非……莫非主人也开始好男……”
“别胡说。”媞儿忙打断道,“主人对这位公子颇为敬重,虽不知何原因被戴上了脚链,但也非我等能非议的。”
众女子了解地点点头,只是表情依然好奇不已。
“好了,我要去给那位公子准备吃的,你们也散了吧,虽说主人对下人仁厚,但我们也不可肆意妄为,那位公子的事,都不要乱说。”
“是,媞儿姐姐。”众女子嬉笑着散开而去。
墨非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引起了整个凤祥苑的关注,此处是栖夙的私宅,几乎没有外人进入过,只因为这里住着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便是他的生母。故墨非的入住,令苑内上下都十分惊异。
入夜,媞儿为墨非送来了数十套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其余各种器具,但凡能用到的,皆准备齐全, 墨非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未多言。梳洗过后,她便早早更衣入睡。
“主人,这个箱子是否放在您房中?”仆人托着一个精致的箱子进来禀道。
栖夙看了一眼,道:“放在桌上,我自己处理。”
“喏。”仆人放好东西便退了出去。
栖夙拿出一把钥匙,将箱子打开,这里面放着他平时的贴身用品以及……浮图的那把刀。
他把刀拿出来看了看,脑中回想起那日浮图舞刀杀戮的模样,看似举重若轻,却又快如闪电,实在是难以想象他那文弱的身躯竟能施展如此精湛的武艺。
这让他不得不提防,以锁链困之,只是将那东西戴在浮图身上,确是碍眼。
摇了摇头,栖夙将刀摆放在书架上,随后又整理了一下其他物品,看看天色,他缓缓离开了书房。
就在他离开不久,书架的刀忽然闪现出淡淡的红光,接着从中冒出一团黑雾,黑雾不断翻腾,随后慢慢扩散,直至涌出书房,侵入夜色之中……
正在沉睡中的墨非突然睁开眼,脖子上的玉符正在隐隐发热,胸口也是一阵压抑。
好大的怨气!
墨非倏地坐起来,下床朝外间走去,打开窗子朝外望去,只见星空似乎都被一片雾色所笼罩,看起来朦朦胧胧,那充满怨恨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
“湛羿?”墨非轻声唤道。
【他,就在附近,就在附近。】湛羿的声音充满了怒火。
他?墨非反应过来,必是那灭了湛羿全族的仇人后代。
【我终于等到了,那被我族世代诅咒的罪恶之徒!】
“你知道是谁了?”墨非皱了皱眉问道。
湛羿身上的怨气正在加深,想当初在死亡平原,正式这股怨气让生人勿近,原以为是因为那数千怨灵聚集的力量,却不想仅仅湛羿一人,就有如此浓烈的怨力。
【不知,但我能感觉到,他已离我不远,我要找到他,带我去找他!】
“如何找?这谛珀方圆数千里,要找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并不容易。”
【只要在百丈以内,我就能知道那人是谁!】
“你先冷静,要找也需要时间,我们慢慢再想办法。
’
【我不想再等,我要立刻去杀了他!】
“数百年都等过来,如何连数天都等不了了?”
【数百年的仇怨,数百年的孤独,数百年的悔恨……背负罪孽的我依然残留于世的原因,就是为了报仇。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任何一刻都是煎熬!鸠荣,鸠荣!我绝不饶恕你!】
墨非退了一步,那冲天的怨气让她也忍不住心悸。她有玉符防身,尚可得以保身,可是这附近的普通人却毫无抵抗力,再这样继续下去,怨气所到之处,将被血色浸染。
墨非双掌相合,开始念诵心经,念诵了几段却始终无法进入状态。如今己心都无法宁静,又如何安抚这躁动的怨灵?
伸手摸了摸玉符,墨非颇为烦恼。正在这时,她突然想起一样东西,心头微动,转身朝隔间走去,从里面拿出了白天所见的那支笛子。
“湛羿,请平静下来,你的仇终有得报之时,不要再加重自己的罪孽。”说着,墨非将笛子凑近嘴边,一首安魂曲缓缓吹奏而出。
笛子刚奏出第一个声调就让墨非有些惊艳,这笛子本身的声音清越而广博,有如湖起波澜,瞬间荡开。
笛声婉转悠扬,缓缓融入夜色之中,墨非的心也随之沉静下来,忆起昔日随同老师学习吹笛的日子,那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带着淡淡的忧伤与喜悦,侵入她的心间……
这时,玉符闪烁出淡淡的光芒,原本普通的笛声竟似带着佛音,缓缓向四周荡漾开去。
半空中的湛羿,听到此音,不由得安静下来,那冲天的怨气忽隐忽现,最后终于还是渐渐淡去。
笛声停止,遮盖着夜空的淡雾也开始收拢,变成原来的大小。
【唉……】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莫急,你的心愿很快便可达成,只需再等数日便可。”
【如今我魂存刀身,无法远离,浮图须帮我。】
墨非沉吟了一会,道:“刀被栖夙拿走,但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心。”
【但愿,但愿……】这句话未曾说完,湛羿已渐渐消失在夜空之中。
墨非此时并不知道,湛羿的突然爆发,令凤祥苑周围数百米的地方都受到了影响,睡着的人噩梦连连,清醒的人胸闷欲呕,若再持续一段时间,就会重演当日在死亡平原的杀戮,所有染过血的人都有可能疯狂致死。
好在墨非的笛音及时响起,慢慢安抚了这股怨气,令数百人逃过一劫。
第二天,当众人谈论起来时,都觉得不可思议,特别是那有如天外而来的笛音,更是引起众人的好奇……
第69章 谛珀峥嵘 二
晨时,墨非在媞儿的带领下熟悉苑内的环境。
散步中,墨非仔细看了看身边亦步亦趋的媞儿,发现她面色暗沉,眉宇间略有颓色,于是便问道:“媞儿身体不适吗?脸色似乎不大好。”
媞儿愣了一下,忙道:“昨夜小奴昏沉入睡,噩梦不止,以至于今日精神颓靡,实在失礼,请公子莫要见怪,”
“无事。”墨菲不再多言。看来昨晚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情况,媞儿离他的住所最近,也仅仅只是做恶梦,想来其余人也无大碍。
两人行到一个凉亭处,稍做休息。这座凤祥苑也不知占地多大,短时间恐怕是逛不完,再加上她脚上的铁链,行走起来更是缓慢和艰难。
“公子渴否?小奴叫人给公子送些茶点。”
墨非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她斜靠于亭边,静静的欣赏庭院中的风景,目色悠然,风姿卓雅。
媞儿时不时偷看一眼,总觉得这位公子就像一朵白云,柔和温润,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莫非真像其他人猜测的那
样,他是被主人看上的男宠?
正在媞儿胡思乱想时,回廊处一前一后走来两名女子。媞儿仔细看去,脸色微变,不待她们走近就跪迎道:“小奴见过宓钰夫人。”
墨非一愣,转头望向来人。只见当前的那名夫人约莫四十上下,一身华服,贵气雍容,发髻梳理端庄,容貌绝美,两鬓却有白发生,柳眉微微上扬,目光如幽潭,冷淡而漠然。
“公子,这位是主人的生母——宓钰夫人。”媞儿伏在地上小声提醒。
难怪看着有些眼熟,原来她便是栖凤的母亲。
墨非犹豫了一会,以她现在的立场,实在没有理由向敌人的母亲行礼,可是面对仪的长者,她也无法做到视而不见,指的微微躬了躬身。
宓钰夫人走入凉亭,淡淡的看了看墨非,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墨非心中纳闷,等了片刻,才听见宓钰夫人身后的侍女开口道:“这位公子可是浮图?”
“正是。”
“昨晚的笛曲可是你所吹奏?”
“是。”
侍女看了宓钰夫人一眼,又道:“我家夫人很喜欢你吹走的曲子,不知能否请公子在奏一曲?”
墨非默了一会,道:“抱歉,在下并非伶人。”
被栖凤无理软禁不说,还要娱乐他的家人?况且这位夫人如此高傲,竟连亲口与她说话也不屑吗?
侍女显然没想到他会拒绝,表情有些诧异,半晌才道:“奴家知道公子并非伶人,小主人又怎会将伶人带入凤祥
苑?奴家本不敢冒犯公子,只是我家夫人长期忧思,唯有听了公子的笛曲之后才略有感怀,故才有此请求。”
墨非不由得仔细打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