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笑浮图 完结+番外第9部分阅读
不笑浮图 完结+番外 作者:肉书屋
墨非眼中闪过几抹光芒,叠起地图,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挥毫……
“太子殿下希望本王出兵支援?”巫越端坐在厅堂正位,面无表情地望着跪在中间的使者。
使者道:“正是如此,太子得到情报,二王子未得诏令,正私自带兵回都,意图不轨。王都守军虽有数万,然派系繁杂,恐难挡锋锐。故请戎臻王派兵援助,以解太子目前的危机。”
巫越淡淡道:“使者应当知道,本王没有炤王圣谕,是不得率兵入都的。”
使者忙道:“如今王上病重,诸事皆交由太子全权处理,太子之令应该足以代表王上了。”
一旁的百里默笑道:“使者之言恐怕有误吧?据我所知,炤王陛下虽抱恙,却并非完全失去行动力,太子固然已开始处理朝政,但一纸诏令还是可以请到吧。”
使者神色变换,沉默半晌才道:“事有缓急,太子或许考虑不周,还望戎臻王能权宜行事,助太子一臂之力。”
“毋须多言。”巫越冷言拒绝道,“若太子希望本王援助,那么就得请出炤王圣谕,否则本王轻率出动,将来一个谋逆之罪,本王可担待不起。”
巫越心中冷笑,炤王是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召他回都的,两个王子你争我夺,最终无论谁胜谁败,都依然是他厉家的天下。可是他巫越就不一样了,盘踞一方,手握精兵,一旦得势,随时可能篡位。炤王早有削弱他的念头,如今更不可能让他插足权利斗争。想来太子是要不到那纸诏令了。
堑奚,他会去,不过不是现在。
使者张口还待再说,巫越已自顾自地起身离去。
百里默看了看一脸呆滞的使者,开口道:“如今局势难明,我家主公亦须谨慎行事。太子的难处主公略有了解,请使者尽快回都向炤王请旨,如此主公便能名正言顺地派兵前往了。”
使者无言,最后也只能黯然离去。
等拿到诏令,王城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堑奚的使者来了又去,墨非并不知晓,她将《四库全书》的计划和编修目录的整理写成折子后,呈给了巫越等人。
众人观之,无不被这个意义深远的计划所惊住。收录天下典籍,这是何等气魄?此令一出,天下所有才士都将意动,戎臻顷刻间将成为人才汇聚之地,这比任何招揽都有用。更重要的是,墨非选的时机实在太好,几乎没有人能阻其势,防其锋。
“浮图大人真是智略过人,吾不如。”百里默感叹,想当初他还十分轻视这个年纪轻轻的男子,但从“他”献三礼之后,就开始表现其卓越的才能,行事不拘一格,思虑深远,为人更是高风亮节,堪称贤者。
作为巫越门下资历最深的客卿,百里默深感颓然,他与墨非的差距,不是学识上的,而是大局上的。
墨非看了看对面神色复杂的百里默,沉思了一会,道:“百里大人,此事重大,浮图自知威信不足,难以服众,故望大人能助一臂之力,再联合几位有名望的才士,共同商办此事。”
百里默眼中微微一亮,深深看了墨非一眼,道:“浮图大人所请,百里必竭诚以助。”
巫越嘴角轻轻上扬,看向墨非的眼神带着赞赏和无法言喻的欣然。
“如此,那就烦请百里大人去邀请几位名望之士,一起商讨细节,务必将此事做到最好。”
百里点头应允。
巫越这时拍板:“此事就交给百里与浮图两位全权负责,一切人手调动,皆可便宜行事。”
不久之后,出自戎臻的招贤令被快马带至炤国各地,此令一出,士林震动,无数才士蜂涌而至。
戎臻学院周围大片地区都被巫越空出来,用来招待来自各地的才士,很多有眼力的商人则租下了学院附近的房屋,开起商铺。如此众多的才士肯定不可能全部由王府供养,只有献书者,才可根据书籍的好坏给予相应的奖励。若是参与编修之人,则可获得一定的薪俸。
同时,墨非从学院中开辟了几个讲学院,鼓励外来的才士参与学院的讲学活动,原本有些师资不足的学院,因为众多才士的参与,开始进入快速发展阶段。
《四库全书》在尚未正式开始编录时,其所带来的影响就已显现,戎臻学院周围逐步形成一股士林流派,真正做到了往来无白丁,出入皆学士。众人以文会友,或激辩,或比拼诗文,相互增长,很是出了一批大才。
一年后,此处被称为“明雅坊”,明辨天下是非,雅会八方贤士,被一众文人当作了访学圣地。
此是后话,暂不多做论述。
在招贤令之初,固然惊动士林,可人们更多的是关注《四库全书》的编录。从审阅官的选拔,到四大藏书阁的建立,再到各种奖励制度、人员分配等各种事宜,墨非等人可以说从招贤令公示第二个月开始就忙得不可开交。
“浮图,你也该歇歇了吧?”孤鹤这阵子一直跟进跟出,可算是认识到墨非的拼命程度了。一做起事来就全心投入,几乎都不知道疲劳为何物了。
墨非手下动作顿了顿,头也不抬道:“在府中我很安全,孤鹤你实在毋须一直跟随。”
孤鹤耸耸肩道:“我也有经常出门好吗?浮图你太专注手上的事,我何时出现何时离开,你哪里注意得到?”
“哦。”墨非目光炯炯地看着桌案上的书册,以往考古钻研的势头又冒了出来,这些可全是这个时代的经典啊!不同于她所熟知的历史,经义学派迥异,却又感觉有所联系,其中各家之言,是了解这个时代文化背景的重要依据,这怎能不令她痴迷?
嗯,或许她做出这个计划为巫越造势的同时,也有着一览天下典籍的心思,不矛盾,不矛盾。
孤鹤无奈,这人又入魔了。算了,这个时候的“他”,神情专注,即便他故意亲近也毫无反应。嘿嘿,也挺招人的……
第一卷:声名鹊起 途中
巫越看着手中的信件,这已经是太子厉宸这个月以来的第三封求援信了。显然如今王都的局势十分紧迫,二王子持着“圣谕”要求面见炤王,而太子则将其拒之城外,两方人马一直僵持。一部分城守开始加入战局,支持二王子与太子的各占一半。不过二王子坚称太子谋害炤王,舆论上对太子十分不利。
“主公,看来是时候前往堑奚了。”鱼琊开口道。
百里默也表示赞同:“估计此时,太子和二王子已然交战,待主公兵马到达,决定胜负之机便到了。”
巫越点头,也不多言,挥手道:“朔尤,你尽快去调集兵马,后日随本王一同领兵前往堑奚。”
朔尤一阵欢喜,大声领命而去。
巫越又对鱼琊和步恒几人道:“鱼琊,你继续留在戎臻操练新兵,步恒注意戎臻警戒,不要让那些流寇偷入戎臻杀掠百姓。”
而他,要前往堑奚了。巫越目光突然移向另一边的墨非,心中有些意动,想将“他”带在身边。可是很快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来,墨非不谙武艺,心慈悲悯,他实在不该将“他”带入血腥战场。
墨非仿佛察觉到什么,待抬头看向这边时,巫越已经收回了目光。
二日后,巫越率领三千黑铁骑与三万人马浩浩荡荡地朝王都堑奚前进。
巫越作为将帅,时常不在戎臻府,众人早已习惯,又因为对其勇武的信任,却是没人担心此战不力。待其离开,各人继续开始手中的工作,如今大批文人涌入堑奚,正是忙碌之时。
巫越这一走,墨非也放松许多,不需要再每天参加议事,她可以专心研究古籍了。
是夜,墨非收拾好各种资料,提着油灯准备进屋休息。
灯光摇曳,四周寂寥无声,古时代的夜晚总是如此冷清。墨非随意将外衣脱下,只余下一身宽松单薄的中衣,她钻进被窝,刚准备松松束胸时,却猛然看到床边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墨非心头一紧,差点惊呼出声。她倏地坐起身,低喝:“谁?”
虽然孤鹤住到了墨君府,但外面还有悦之守夜,这里又是王府,谁能这么无声无息闯进来?
“是我。”来人回道。
墨非面色一呆,这声音,竟然……竟然是巫越?他不是一早就带兵离开了吗?这会又怎么会突然三更半夜地跑回来吓人?
“主公,您……这是?”她迟疑地问着,双手不着痕迹地把被子拉上了一点,心里万幸自己睡觉时一直很谨慎,只是偶尔会解开束胸投一下气,平时即便是睡觉也会保持原状。
巫越沉默了一会,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转着。
“起来穿好衣服,尽快收拾一下行囊,跟本王走。”
“……去堑奚?”
“是。”
墨非纠结:“主公,您返回就是为了带浮图一起前往堑奚?浮图在这方面恐怕帮不了主公,甚至可能成为拖累啊!”
“本王不会让你提刀上阵的,你跟在本王身边即可。”
“可是府中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四库全书》的编录也才刚开始。”
“百里默他们都会处理好的,你毋须担心。”
她不担心!她只想知道巫越为什么一定要带着她?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心中狂躁着,墨非依然坐在床上没动。
巫越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上前一把掀开墨非的被子,差点把她带出床榻,然后又拿起一旁的外衣,对墨非淡淡道:“需要本王亲自帮你更衣否?”
“不。”墨非连忙起身道,“我自己来。”她一把接过巫越手中的衣物,以从来没有的速度穿着起来。
一边穿还一边挣扎着:“主公,浮图能不去吗?”
“不能。”
“浮图去了有何用?”
“没用。”
“……”
墨非穿戴整齐,心里踏实不少,她又道:“主公,不给浮图一个解释,浮图坚决不去。”
“也就你敢向本王要解释。”
“给个解释也能让臣下死个明白。”
“……”
两人对视半晌,巫越道:“不会让你死的,本王想带着你,所以决定带着你。”
这是解释吗?这是吗?墨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前这人其实是某个外星生物伪装成巫越来调戏她的吧?
巫越目光一凝,命令道:“收拾东西。”
抗议无效,墨非只能认命。她动作利落地收拾几件衣物和梳洗用品,然后把军刀贴身放好,这次没有用她原来那个背包,毕竟现代的东西,有点扎眼,能不用就尽量不用。
巫越一直靠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直到她收拾完毕。
“稍等,我得留个信,不然府中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去向。”
“不用了。”巫越拉住她,道,“本王已经告之沈薄了。”
也就是说,您刚才还去吓了沈大人一大跳?
回自己家,用得着跟做贼一样吗?墨非腹诽着,一路跟着巫越来到马厩,把瑕玉牵了出来。期间倒是遇到了几拨王府守卫,只是在巫越的命令下都保持了沉默。他们估计会在心里嘀咕,这位主子到底是唱得哪出?整得跟私奔似的。
两人就这么踏着夜色,一路赶追前方的大部人马,直到天将破晓时才追上。
一夜赶路,墨非实在是疲倦得不行,趁着还有一点时间,墨非也没多做计较,便到巫越帐内和衣睡下了。
清晨,士兵们收拾装备,准备继续出发。
朔尤来到巫越身边,看了看他身后的简易帐篷,奇怪道:“主公,您的近卫怎地还不给您收拾帐篷?”
巫越淡淡道:“待其余人都整理完备再收拾。”
朔尤摸摸后脑,心中越发奇怪。
正在这时,帐篷突然从里面被掀起,一人揉着太阳|岤探身而出。
朔尤瞪大眼睛,惊愕道:“浮图?”
墨非动作一顿,面色淡然地冲他点了点头,才睡了一个多小时,她脸色还有些疲惫。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从主公的帐篷出来?朔尤指着她,一脸不敢置信。
事实上昨晚巫越驾马出营的事,也只有他的近卫和营地巡守之人知道,而睡得死沉的朔尤自然是不清楚的。
接着他突然恍然道:“难道你一直被主公藏在披风下?”
你脑袋被门夹了吗?墨非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傻大个,有时候就喜欢搞怪。
“嘿嘿嘿嘿。”朔尤一脸怪笑,不再说话。
巫越看向墨非,问道:“待会赶路时若是坚持不下,便让本王载你。”
“没事,浮图能坚持。”墨非想也不想便拒绝。
事实上很多人对墨非的出现都感到好奇,不过没人敢当巫越的面议论,就是看向墨非的眼神透着古怪。武人不同于文人,他们大多率性放达,所以墨非对于他们暧昧的猜测也不甚在意。
既然都已经来了,就放宽心体验下军旅生活吧,顺便亲眼看看这个时代的战争,即便她心有抵触。
数万人的部队,行军速度自然不比上次随同百多黑铁骑去戎臻时,日行大概30里左右,到达堑奚至少需要半个月。
好在一路平地,天气也十分晴朗,整个队伍的行程并无多少耽误。
穿过潞城地界一直行到日暮,待到进入延阳时,墨非突然用袖子捂住的口鼻,心底一阵压抑,她竟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不,不应该说是闻到,而是感受到,就像是她大脑中直接冒出的提示。
同时,她脖子上的玉符也在微微发热。
巫越注意到墨非的不对劲,奇怪问道:“怎么了?”
“前面,前面可能有些不对劲,我似乎闻到了血腥味。”墨非皱着眉头闷闷道。
血腥味?巫越仔细闻了闻,却没有任何发现。但是他还是摆摆手,命令士兵停下,然后朝一旁的偏将问道:“前面探路的士兵还没回来吗?”
“出去有一会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巫越点点头,环视一周,这附近虽有山林,可是大多低矮稀疏,也无天险,并不利于埋伏。那么浮图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正待他想再问清楚时,探路的士兵跑了回来。
“报告主公,前方发现一个村庄,村内数百名村民都被杀死,无一活口。”
巫越目光一凛,又问:“有发现行凶之人吗?”
“并未发现其他可疑人迹,不过在村子附近找到了一些散乱的脚印,一路还有财物粮食之类的东西残留,估计是贼匪洗劫。”
“贼匪?”巫越冷笑。
大队人马来到探子所说的村落,还未接近百米内,就闻到一股腥臭。墨非一直捂着口鼻,面色苍白,心底那股不舒服感越发浓烈。
待到村中,眼前的场景让这些见惯杀戮的士兵们都惊怒不已。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全部被乱刀砍杀,地面上血迹斑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晕眩的死亡之气。
墨非看到一个不过7、8岁的小女孩,整个身躯被砍成两半,无力地挂在篱笆上;不远处一名妇女,手伸向女孩的方向,脸上还带着焦虑和恐慌,人却被一把鱼叉钉死在地上……
太残忍了!墨非眼中闪过惊惧和怒意。她或许可以接受在战场上的死亡,可是绝不能接受这样无耻的杀戮。
巫越目光含冰,握住缰绳的手青筋毕露。
“混蛋!”朔尤大怒,“到底是什么人,手段如此狠辣?”
巫越下马,从一个屋墙缝隙中抽出一支箭,冷道:“果然是他们。”
“谁?”
“那股虞国溃兵。”
“是他们?”朔尤叫道,“就是前阵子在潞城洗劫了一个村子的那股流寇?”
巫越点头,隐含怒意道:“显然潞城城守并未将这股流寇消灭,让其窜到了延阳,又洗劫了一个村落。”
“这群没用的混蛋!”
“朔尤,明天你带上一百名黑铁骑,沿着痕迹追踪,务必将这股流寇消灭。”顿了顿,巫越又道,“若遇到延阳城卫,但有质问,格杀勿论。”
“诺。”
此刻日已西斜,巫越让士兵在此安营,然后又派出数人将这些村民一一收殓,放入坑中进行火化。
第一卷:声名鹊起 地窖
火焰熊熊燃烧起来,那噼啪之声仿佛死者在哀泣,映照着天边血红的夕阳,让人感觉无比压抑。
墨非静静地立在一旁,眼中似乎也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符,感觉太阳|岤在隐隐作痛。
是这些死者怨气依然残留人间不能安息吗?
墨非不信神,却相信人有魂,一个人生前若带着难以消除的执念,死后执念便会转变成一种特殊的力量,一直游离在人间。活人或许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特别是当她接触考古之后,更笃信这种认知。
记得在数年前,有两个考古队分别在两个不同的陵墓中挖掘到了一男一女两尊陶瓷人偶,出土时品相完好,颜色如新。经过断代以及制作工艺、上色方式、大小等各个方面的比较,众专家都认为这两尊陶瓷人偶应该是一对,于是最后决定将它们放入同一家藏馆。然而,就在将其摆放到一起的瞬间,原本完好的陶瓷人偶突然化为了灰烬,与此同时,空中仿佛还响起了两声轻吟,就好像分离千年的恋人终于重逢,那种喜悦,深深地刻入她的心中,令她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她不知道当时在场的人有没有感受到,但她却是实实在在地受到了冲击。也正是这次之后,她开始理解为什么导师每次在考察古墓时,都会念诵几遍经文,那是对死者的一种尊重和安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墨非两掌相合,再次念诵起心经。
火焰依旧在燃烧,寂寥的埋骨之地,多了一个平和的诵詠声。
巫越缓步走了过来,停在离墨非不过五米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他”。
无悲无喜,如山如渊,明明就在眼前,却又仿佛相隔天涯。
墨非一直诵詠了七遍才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心头感觉舒畅了很多。
愿,死者安息。
微微回身,余光刚好看到静立在不远处的巫越。她行礼道:“主公。”
巫越点头:“就快开饭了。”
墨非愣了一下,道:“是,这就去。”
巫越跨步走在前面,墨非缓缓跟随。
“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巫越突然开口问。
墨非回答:“是让死者安息的经文。”
巫越沉默了一会,又问:“是否怪本王强行将你带出来?”
“为何要怪主公?”
“因为让你遇到了这些。”
“主公,”墨非淡淡道,“既然身在这个乱世,那么随时都有可能遇到这些,浮图……明白。况且,主公执意将浮图带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浮图尽快熟悉这些吗?没有经历祸乱,就不知人间疾苦,浮图不想做个身无尘垢的无知之辈。”
她一直清楚,自己与这个时代的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太过干净,无论是经历还是气质,少了战火苦难的洗礼,终究只能游离于世人之外。或许这对他人来说是种特别,但对她来说却不是件好事。
巫越停下脚步,倏地转身看向墨非,目光深邃难明。
他将“他”带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他”经历这些,他只是希望“他”待在自己身边,被他保护,被他珍惜,如此足矣。可是浮图不明白?“他”竟然不明白?甚至以为他是有意为了让“他”亲历这些杀戮?
巫越胸闷不已,原本还只是怀疑,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了,原来浮图真的不清楚那壶酒的含义,“他”对自己完全只有主仆之义,是他想当然地将其视为了所有物。难怪“他”一直谨守本分,未曾表示过丝毫亲昵,甚至有时还会刻意疏离。
双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巫越心中莫名出现一阵焦躁。他从来不是好男色之人,但是浮图的出现却让他第一次有了想亲近一名男子的冲动,在“他”喝下他的酒时,他真的感觉满心欢喜,自以为此事必将水到渠成,至于世俗陈规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然而,“他”原来并没有那个意思。
浮图,是一名贤士,是一名洁身自好的贤士。如果“他”不愿意,即便他是王,也不能轻率地折辱“他”。
这家伙真是大事精明,小事糊涂。连朔尤那个莽夫都看出来的事,他竟然懵懂不知,或是……装作不知?
“主公?”墨非奇怪地看向巫越,感觉他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分外慑人,仿佛带着怒意,又仿佛隐含失落。
巫越深深地看“他”半晌,最终只是说了句“走吧”便阔步而去。
墨非皱了皱眉,心下略有所动,却不及深思,只是提步跟上。
饭后,墨非回到小兵为她扎好的帐篷里休息,而巫越等人还在火堆便与其他将士议事。
出门在外,什么事都不方便,连梳洗也只能草草了事,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十几天不洗澡的准备,毕竟她的性别不能暴露,所以只能忍着一身脏了。
躺在草席上,疲累的墨非很快入睡。
【……帮帮我,请帮帮我……】
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来自天边的求助声,时断时续,字字哀凄。
“谁?”睡梦中的墨非皱起眉头,无意识地回应着。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在哪里?”
【就在村中第七座屋院的地窖中,请快些将他救出来……】
“第七座屋院……”
【请不要忘记了……我的孩子……我要走了……】
“等等,你是谁?”
……
墨非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她之外再无他人。帐外透进几丝光亮,原来已经天光了。
揉了揉有些疼痛的额头,自己似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不太记得了,只是似乎很重要……
墨非整理好衣物走出帐篷,营地的其余人基本已经起来,她四周看了看,然后随同其余人一起去溪河边清洗了一下。
军队里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整装完毕之后,就准备拔营。
墨非行礼少,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她趁着其余人还在打点时,又独自走进了村子。
原本火化死者的地方已经被掩埋填平,昨天还如地狱般的村落,此时只余下了萧索。
“浮图。”巫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墨非回身行礼道:“主公。”
“别看了,准备启程吧。”
“诺。”墨非最后又回头望了一眼,然后便跟随巫越一起朝村外走去。
第七座屋院……
就在即将到达村口时,脑中突然浮现这么一个信息。
第七座屋院?
墨非停下脚步,目光一一扫过一边的房子,下意识地数过来。
是这里。她忍不住移步到这个屋院的外面,神色有些恍惚。
“浮图?”巫越见身后的人突然不见了,仔细看去,才发现“他”竟然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座村屋边。
巫越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里面……有人。”
巫越皱了皱眉,示意身边的亲卫进去查看。昨天收敛尸体时,士兵在村子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漏。浮图为何会认为这里面还有人?“他”甚至都没进过屋子。
不多时,亲卫走出来禀告:“屋内空无一人,没有特别发现。”
巫越于又看向墨非。
墨非目光逐渐清明,她淡淡道:“地窖是否查看了?”
亲卫一愣,在巫越的默许下,又去翻找地窖,不过一会那边就传来亲卫的叫声:“主子,这里有个孩子。”
巫越墨非两人刚走进几步,就见亲卫抱着一个7、8岁的孩子跑了出来。
这个孩子浑身污渍,嘴唇干裂,呼吸时有时无,显然已经虚弱到极点。
亲卫道:“恐怕是流寇来袭时藏起来的,大概两天没吃没喝了。”
这时,孩子似乎清醒了,他先是迷茫地看了看周围几人,然后眼中露出惊恐,一边无力地挣扎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叫喊着。那名抱着他的亲卫怎么安抚都不能让他安静下来。
墨非正待上前,巫越已经先一步抬手朝孩子的后脑拍去,顿时就将其拍晕过去。
墨非呆了一下,也顾不上腹诽他的野蛮,先过去查看孩子的状况。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墨非让亲卫将孩子抱到营地,然后小心地喂他喝了小半碗水,再从一个小兵那拿了些干粮,化到水中,一点点地喂他吃下。
巫越一直在旁边看着,待墨非喂完食物,他才问:“你是如何知道那地窖中有人?”
墨非顿了一下,回道:“浮图听到了一些动静。”
巫越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以他的耳力都未曾听到丝毫声响,完全不会武艺的浮图竟然能听到?就像昨天,也是“他”先闻到血腥味,那时与村子相隔近一里,普通人哪里可能闻到什么?再想起“他”念诵经文的庄严,总觉得“他”并非一般人。
浮图,他的上卿,到底是什么人?
心里存着疑问,巫越却没有再问,他知道继续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要“他”一直待在他身边,任何秘密总会有知晓的一天,他不急。
此时,墨非表面上虽然依然平静,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
昨晚的那场对话原来不是梦,是这个孩子已死的母亲在向她求救。她竟然能与死者沟通?这是通灵吗?虽然她相信人死后会因执念而化为魂灵,但是真正直面接触,这感觉还真是复杂。
忍不住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符,墨非觉得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跟这枚玉符有关。
它到底是什么?
第一卷:声名鹊起 宫中
朔尤领着百名黑铁骑追踪流寇而去,而巫越等人则继续启程赶往堑奚,在距离堑奚不过四十多里时,他收到了来自眀翰的信。
“……王都风云变幻,二王子已攻入王城,占据优势,太子被俘,其亲信亦被清理一空,众臣面似臣服,实则心怀怨怼。二王子进驻王宫,禁军哗变,不服统领,撤往王城西门扼守……主公,此时正是收网之大好时机,西门禁军将为主公开道,只待主公到达,眀翰的暗棋将正式启动……”
巫越嘴角勾了勾,将此信收入怀中,手一挥,命令军队加快速度前行。
行进中,他又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墨非,此时“他”正与一个小男孩同乘一骑,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应该是墨非在说,而那个孩子在听。从两天前再次醒来后,这个孩子就没有开口说过话,也不知是因为受了刺激而不愿意说,还是因为天生就是哑巴。
原本巫越要派人把这个孩子送去书院右部,但他紧拽着墨非的衣服死不放开,那可怜害怕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心再强迫他,况且他目前身体虚弱,不适合奔波劳累,跟着队伍缓行军反而能受到照顾。于是,他就这样被留在了墨非的身边。
墨非并不会哄小孩,再加上面瘫,从小就没有孩子缘。但这个孩子却意外地喜欢粘她,尽管不会说话,不过墨非帮他取名为“墨伤”时,他也只是乖巧地认可,毫无抵触。
巫越的人马正在行军中暂且不提,此时,在炤国王宫中,二王子厉骁一脸志得意满地看着被捆束的太子厉宸,他调笑道:“王兄,你这太子之位不好坐吧?”
厉宸面带疲倦,完全没了昔日的光鲜,他狠狠地瞪着厉骁,冷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哈哈。”厉骁绕着厉宸走了几步,凑近他的耳朵道,“我的好王兄,你应该知道上次幽国君王除了送上三城之外,还送了前虞国王子王女两名吧?”
“那又如何?”厉宸冷笑,“你浑水摸鱼,得了这些好处就得三番四次地拿出来说道吗?”
“不,不。”厉骁道,“我想说的是,你是否知道那两名王子王女的下场?”
“呵,以你的荒滛,那名王女还能有何下场?”
“哈哈,你可真了解我。”厉骁突然压低声音道,“可是王兄恐怕并不知道,其实你王弟我更中意那名王子,才十五岁,清秀可人,比女人更有味道。”
“你!简直无耻!身为王族,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刚才也说了,成王败寇,我即为王,谁敢非议?”
厉宸气的说不出话来,深呼吸几次,面色平静下来,淡淡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炫耀你的荒滛无耻吗?”
厉骁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用手指挑起厉宸的下巴,邪邪道:“若你保得住你的太子之位,那么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但是如今你却成了我的阶下囚,你说,你会怎么样?”
厉宸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惊骇的表情,他有些颤抖道:“你……你难道想……”
“王兄,王弟可是觊觎你很久了,不知王兄的滋味如何?”
厉宸浑身颤栗,咬牙道:“你敢!你可要知道,王城外面还有数万禁军,有时间在这里折辱我,还不如想想如何平了他们?”
“数万禁军而已,本王尚不放在眼里。”
“那巫越呢?”
厉骁面色沉了沉,不过一会又笑道:“巫越的骑兵或许威名赫赫,但是在这城中,我就不信他的士兵还能飞檐走壁?况且,我手上不是还有你吗?”
厉宸面色铁青,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真后悔,当初为什么心软没有派人及早解决了他,结果闹得如此下场。
突然,厉骁伸出舌头在他耳朵上舔了一下,轻声道:“王兄,这些事,都不需要你操心了。”
厉宸忍不住挣扎起来,恼羞成怒道:“我宁愿死,也不会受你侮辱。”
“哦?”厉骁直起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惊慌,缓缓道,“你敢寻死,那我立刻叫人处死你的孩子。”
厉宸身体一僵,吼道:“我的孩子,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厉骁可是把太子党的人几乎都清理掉了,他还会对他的孩子心慈手软吗?
“放心。”厉骁道,“目前还只是囚禁在你的太子府,若你把我服侍好了,我或许会考虑放他们一条生路。”
厉宸面若死灰,眼中闪过羞愤、矛盾、挣扎、仇恨等等各种情绪,最后他偏过头,再不言语。
“哈哈!”厉骁突然一把扛起厉宸就往内室走去……
“末将兰溯见过戎臻王。”一名禁军打扮的武将对着巫越单膝跪地。
“免礼,给本王说说目前的情况。”巫越也不多言,直接进入正题。
“太子被二王子囚禁在宫中,生死不知,而其余不服二王子的大臣多数被控制,暂时性命应该无忧。”
“那炤王陛下呢?”
“陛下身体虚弱,时睡时醒,估计无法主事。”兰溯面色沉重道,“二王子不但假诏圣旨,还利用武力逼宫,我等禁军皆不齿其行,故把守西门,就是为了等待戎臻王前来救援,也幸好此处巷道纵横,二王子一时也奈何我等不得。如今戎臻王既已赶到,末将相信定能扭转局面。”
“你们做的很好。”巫越用手指敲了敲桌案道,“兰溯,你且密切关注宫中的动向,余下的就交给本王吧。”
“诺。”兰溯告辞离开。
“主公,我们下一步如何行动?”一名偏将询问道。
“暂时不急。”巫越道,“耐心等待。”
如今王城因为两位王子的争斗而人心惶惶,虽然二王子进驻了王宫,可是炤王未改谕令,他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大半重臣都不服,除非他彻底平定局势,坐上那万人之上的尊位。
然而他想坐稳王座,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禁军和巫越的军队。在人数上,厉骁占据优势,可是论精锐,他绝对比不上巫越。即便在城内巫越的骑兵实力大打折扣也不容轻视。
事实上,厉骁原本也没想到会如此发展,他自以为手握圣谕和兵权,可以很轻易地逼太子下位,但谁知,圣谕竟然是假的,炤王在清醒时就曾澄清过。结果兵临城下,却师出无名,他不得不孤注一掷,一不做二不休地以武力威逼,否则厉骁无论如何也逃不了死路一条。
是夜,整个王城都仿佛陷入沉睡,安静无比。
此时,炤王所处的寝宫,一条黑影缓缓靠近床榻。
原本正在沉睡的炤王似有所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原本还有些茫然的表情,在看到床边的人影之后,忽然变成惊异。
“巫越!你……你怎么来了?”炤王勉强吐出这几个字。
“越为何不能来?”巫越立在床边,面色漠然道。
“谁让你来的?”炤王想坐起身,无奈身体虚弱,撑了几下也没撑起来。
巫越嗤笑:“您的太子可是发了三封急信才将越招了过来。”
“咳,咳,这个蠢东西。”炤王面色潮红,怒声骂了句。他之所以不愿意召巫越入都,就是不想他介入这场王位之争,谁知厉宸却蠢笨至此,连这层深意都想不明白。
“您也不要责怪太子。”巫越冷眼看着他,道,“比起越,二王子对他的威胁更大,看到如今的光景即知,太子太过心慈手软,完全不敌二王子。您作为他们的父王,居然丝毫没有主持大局的意思?”
“哼。”炤王喘了一下道,“历来成王败寇,谁胜出谁就是王者,孤没必要插手。即便是孤的孩子,孤也狠得下这个心。”
“就像您当年踏着自己兄弟的血上位一般吗?”巫越嘲讽般道。
炤王瞥了他一眼,道:“当年你母亲亦助益良多。”
巫越目光一寒,双手撑在床榻边,冷冷道:“可是你却让我母亲亲手杀了我的父亲。”
炤王面露骇然:“你……你……”
“别以为这是个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咳咳咳!你……你母亲,竟然违背诺言,将此事告诉了你!”
巫越哼笑一声道:“我母亲确实什么都没说,在你逼迫我母亲杀我父亲时,我就躲在橱柜里。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只可惜当年我还不懂事,以为只不过是吵闹之言而已,直到我父亲突然被杀死……”
“想不到你,你竟然早就知道!”炤王眼中闪过悔意,当然不是后悔杀了巫越的父亲,而是后悔养虎为患。
“从那时开始,我就发誓要报仇。”巫越也不管炤王变换莫定的表情,继续道,“为了这个目的,我布局了十年。”
炤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无论是宫中,还是厉宸、厉骁的府中,都有我的人,甚至包括禁卫以及众大臣,多半都被我所控制。”
“你……你!如此说来,此次的政变……”炤王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是我一手策划。”巫越淡淡道。
炤王呼吸急促起来,喘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他才开口道:“你的心机竟然如此深沉,孤真是太低估你了。”
巫越没有回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炤王又问:“你打算如何对付孤的孩子?”
“还用我对付吗?”巫越讽道,“您恐怕还不知道您的二王子是如何对待您的太子的吧?”
炤王偏过头:“不就是一死吗?还能如何?”
“哼,厉骁并没有杀死他,只不过是将他压上床了而已。”
“什么?”炤王一阵其怒攻心,嘴角渗出血来。他们是兄弟啊!厉骁竟然连自己的兄长都……
“这……这个逆子!”
“这不正是你纵容的结果吗?冷眼看他们自相残杀,自以为这是王道,却忽略了为君者最重要的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