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部分
东野圭吾小说合集 作者:肉书屋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我当时是用多么悲惨的心情刻下那个数字的,而且手指还被雕刻刀割伤。
“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个数字?”
“嗯,重点就在这儿了。我说,你收到了二十三张明信片,所以才会变得那么不吉利。假设是更好康的事,像是请对方寄一千元纸钞给写在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会有人把钱寄给陌生人。”
“那很难说唷。因为我会把信的内容写成这样——钱寄出去之后,请将你的地址姓名写在名单的最后面。如此一来,过几天就会有两百四十三个人寄千元纸钞给你。”
“耶……?”我看着仓持的脸。他j诈地笑。
“如何?有趣吧?”
我不发一语地缩起下颚。这件事的确有意思。我看到诅咒信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那种事。
“不过,会不会有人不寄钱,只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名单上呢?”
“问题就在这里。我现在还在想方法,如何防止这种侵占他人钱财的行为。”
“你说你在想……难道你真的打算要做吗?”
“总有一天,”仓持歪着嘴角笑了。“你看看我做得这么努力,一个也不过五元。接下来的时代要赚钱靠得可不是手脚了,而是这里。”仓持指着自己的脑袋。
“所以呢……”他继续说道。“我才会做那种实验,利用你真的很对不起。不过,请你谅解。我还是有替你着想的,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察觉。你的名字写错了,对吧?田岛和幸的‘幸’字应该被写成了‘辛’字。要是写正确的名字,我也会过意不去。”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所以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他低下头。
“事情过去就算了。”我说。
“是嘛。那么,这个我可以吃吗?”仓持伸手要拿鲷鱼烧。
“啊,等一下。”我比他抢先一步拿起鲷鱼烧。“这个沾到头发了。我这个给你。”说完,我将袋子里那个没有尾巴的鲷鱼烧递给他。
“我无所谓呀。”
“不行,这一个我吃。”我将下毒的鲷鱼烧放进袋子。
“你不吃吗?”
“嗯。我现在不太想吃。”
“是哦。那么,我就不客气了。”仓持和以前一样,一口咬下鲷鱼烧的鱼头,吞咽下肚后脸上露出笑容。“冷了,不过很好吃。”
“是吗。”我点头。
“我说田岛,新学校怎么样?好玩吗?”
“该怎么说呢。”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很僵。
听到我这么说,仓持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似地说:“不管到哪里去,都会有讨厌的人。重要的是要让对方怕你。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行,只要让对方怕你就好了。岸伯伯说过,人类终归会采取行动,逃离他所害怕的事物。”
“嗯。”我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仓持吃鲷鱼烧吃得津津有味。
我之所以我让仓持吃有毒的鲷鱼烧,倒不是因为他为诅咒信的事向我道歉,正确说来应该是他独特的说话方式让我感到困惑,进而失去了杀害他的念头。我后来再仔细地思考一番,发现他的道歉中有可疑之处。他说,他是故意将田岛和幸错写成田岛和辛,那么我很想问他,我转学前他在纪念册上写错的名字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两边都写错了。
他说不定早已下意识地察觉到,我发现了是谁将我的名字写在诅咒信上。大概是我提到五子棋诈术时,让他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知道我已经看穿了他和那个叫岸伯伯的男人是同伙,因而认为趁这个机会跟我摊出另一件事情才是上策也说不定。
我和仓持告别之后不久就想到了这些,但我已无意再次尝试杀害他了。说穿了,我觉得很扫兴。
出了车站,在回家的途中,反方向走来几个年轻人。一开始因为天黑,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哦,黑鸟鸟在散步耶。”加藤脸上浮现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我无视他的存在,想要就此擦身而过。但他们闲得很,并不打算默不作声地放我一马。“喂,等等。”有人抓住我的手臂。
“我们经过的时候,你要在一旁等候!”加藤说。
“跪下道歉!”另一个人说。
我瞪着加藤的脸。这个举止好像伤了他的自尊心,他的脸s又变了,双手抓住我的领口说:“你那是什么表情!”然后把我举了起来。即使如此,我仍旧瞪着他。
“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有人从我手中抢走纸袋,瞧瞧袋里,笑着说:“什么嘛,原来是鲷鱼烧啊。”
“拿来!”加藤将那个鲷鱼烧拿在手上,脸上挤出一抹轻蔑的笑。“吃这么寒酸的东西。”说完,他打算一口咬下去。
“里面下了毒哦。”我说。
加藤张大嘴巴,停止动作。接着又伸手来抓我的衣领。
“别撒那种无聊的慌了。”
“如果你觉得我在撒谎的话,尽管吃好了。你会死哦。”
加藤用憎恶的眼神看着我。其他人呲牙咧嘴地笑。
“我掺了昇贡。”
“ㄕㄥㄍxㄥv?”
“又叫二氯化贡,吃下0。2到0。4克就足以致死。我在鱼头的部分掺了一大堆。”
“少胡说八道了!为什么你会有那种东西?”
“为了……”我的目光扫过加藤和其他人的脸。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心一横,“为了杀死你们!”
“什么!”加藤手臂使力,将我整个人压在墙壁上。
“他骗人的啦,加藤。”有人说。
“我知道,这一定是骗人的。好家伙,你以为这么说我们就会怕了吗?”他将眼珠子瞪得老大。
“所以我叫你吃啊。吃了就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人。你会死哦。”
加藤轮流看着鲷鱼烧和我的脸,脸上浮现迷惘的神s。
“你身上g嘛带着喂毒的鲷鱼烧?”
“你要问几遍?”我摇摇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为了给你们吃的吗?”
“听你在胡扯!”
“加藤,就算他胡扯好了。那么,你喂那边的野狗野猫看看啊。如果它们吃了没事,就证明这家伙在撒谎。”
加藤一脸觉得同伴的提案有道理的表情,将手从我的领口放开。
“好,那么接下来就做动物实验。反正一定不会有事的。喂,田岛,你明天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可别落跑!”
“你们才别落跑!”
听我这么一说,加藤的脸扭曲得更严重了。下一秒钟,随着冲击的力道,我的眼前金星乱冒。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整个人一p股跌坐在马路上,脸颊上留着吃过拳头火辣辣的感觉。我抹了抹嘴巴,手背上沾着鲜血。
“那种毒药我还有。我还能把它掺进你们的便当里!”
加藤咂嘴,往我呸了地吐了一口口水,命中我的运动鞋。
“大伙儿找只狗或猫。”他们迈开步伐。我还听到了“明天杀了你”的声音。
隔天上学时,我包了好几包昇贡,放在制服口袋里。我打算万一如果他们的动物实验失败,就拿出来让他们瞧瞧。
不过,我是多此一举。
当我出现在教室的时候,加藤他们并没靠过来,只是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我。不过,当我一瞪回去,他们随即别开了视线。
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行,只要让对方怕你就好了——我想起了仓持说过的话。接着我在想,被用来做实验的是狗,还是猫呢?
九
我的国中生活过得水深火热,不过三年级那一年却转眼即逝。暑假一过就得开始考虑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但是我对未来却没有任何理想与目标。从前,我曾隐约想过,自己大概会继承父亲的诊所,成为一名牙医,但如今诊所已经关门了。再说,要当牙医就得进入学费高昂的医学大学就读,但是我家应该没有那么多钱。或许进国立医学大学也行,但我对自己的成绩有自知之明,要进国立医大无疑是痴人说梦。
于是我没有考虑太多,就决定要念高工。我并不特别喜欢理科或数学,反正心想既然念不成大学,不如选择毕业后容易找工作的工科念念也好。
我念的那间高工,一入学就强迫学生决定主修课目。我一样没有想太多地选择了电子科。因为当时正开始流行电脑和电子等辞藻,我只不过希望自己所学能够合乎未来时代的需求。一阵子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选择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从教室的窗户能够看到正在兴建的高速公路,这所高工是我期盼已久的休息之所。班上没有人和我来自同一所国中,所以没人知道我的过去、遭遇,也没人会对那些事情感兴趣。我依旧不擅长j朋友,j到的朋友顶多就是在下课时间闲聊几句罢了。
一年级的夏天,我做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兼差。工作的内容是在公营游泳池的贩卖部店里卖果汁和霜淇淋。学校虽然严禁学生打工,但几乎没有学生将校规放在眼里。
贩卖部的客人很多,一个人得做好几份工作,相较之下时薪则显得微薄。不过,我总是满心雀跃地去打工。理由很简单,因为可以见到江尻y子。
那家店里除了一位中年的女店长和我之外,还有一个工读生y子。她念的是当地的商职。
身材娇小、鹅蛋脸的她,脸上的稚气未脱,说她是国中生也不为过。每当她的脸上浮现笑容,我心中的愤怒、烦恼等负面情绪总是一扫而空。我希望看见她的笑容,所以嘴拙的我总会没话找话地向她搭话。不管是多么无趣的话题,她都会直视着我的眼睛听我说,并且最后一定会对我微笑。
“田岛真是个有趣的人,净想一些有趣的事儿。”
从头到尾,她只跟我说过一次这样的话。或许当时的我就如她所说,是一个有趣的年轻小伙子。是她,改变了我。
店长对钱管得很严,不过要是店里没客人,我们聊天她也不会讲话。而不仅如此,只要稍有空闲,我和y子就会溜到凉爽的地方去,因此我们经常有机会两个人独处。
y子家是单亲家庭,念小学的时候,父亲因胃癌去世。从那时起,就全靠母亲帮人做和服过r子。当她一听到我也是和父亲相依为命时,仿佛遇上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事般眼睛眨呀眨地说:“是哦,真巧耶。”
“不过,y子真开朗,总是笑眯眯的。我觉得你真了不起。不像我,常被人说个xy沉。”
“我妈跟我说过:‘你呀,没有什么优点,所以至少要笑口常开唷。’再加上我天生就开朗,毕竟我的名字里有个太y的y嘛。”她说完后,又微笑地补上一句:“你也很开朗呀。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当时她的声音和笑容不知几度出现在我的脑中。我想,大概到我死都不会忘记吧。她是我一生中遇见过的美好事物之一。
那份工作还有几个附带的好处。那就是中午可以任意吃店里卖的东西,霜淇淋更是爱吃多少就吃多少。这的确很令人高兴,不过最让人期待的莫过于可以到游泳池游泳。贩卖部下午五点关门,工作结束后到六点游泳池关门前,可以尽情地游泳。
我和y子几乎每天工作结束之后都会一起去游泳。我们比赛谁游得快、相互追逐,在水中嬉戏,就像小学生一样嬉笑玩耍。她穿的是学校规定的蓝白条纹连身泳装,那身古铜s的肌肤总让我看得目眩神迷。
我想,我是真的恋爱了。真希望这份幸福能够持续到永远。
时序进入八月后,不速之客来访。
那天大概是y天的关系,店里的客人比平常少。我很高兴能有多点时间和y子说话。
当工作告一段落,我心头小鹿乱撞地想“又可以和她说话”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
“一支霜淇淋。”
当时我背对着柜台,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即使天气热到人不动也汗如雨下,听到那声音的刹那,我全身上下的汗毛还是竖立了起来。
我一转身,就看到了仓持修那贼贼的笑容。看来他已经察觉到店员就是我了。
“仓持……”
“嗨,你气s挺好的嘛。”
仓持比国中的时候看起来更像大人了。他的身材抽高,一身游泳装扮,修长的身上有着恰到好处的肌r。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发问,他滑稽地张大嘴巴。“我才想问你哩。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卖霜淇淋?”
“打工啊。”
“这我知道。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你在做这种投资报酬率低的工作?”
“没有你说的那么糟啦。”
“是吗?看起来好不到哪去。”他很快地环顾店内一周。“不过话说回来,我在等你的霜淇淋。”
“啊,抱歉。”
当时y子离开去上厕所了。我一边将霜淇淋装进蛋卷饼g上,一边心里想,她最好暂时别回来。我下意识地不想让她和仓持见面。事后回想,那可说是一种惊人的直觉。
然而,仓持接过霜淇淋,付完钱之后,却不肯马上离去。他一边吃霜淇淋,一边和我东扯西扯。我敷衍地回应他,心想:“下一位客人怎么不快点来。”但偏偏这时候就是没人来。店长依旧不知道跑到哪里纳凉去了。
自从那次鲷鱼烧事件以来,我就没再和仓持见过面,所以不知道他进了哪间学校。他一只手拿着霜淇淋,臭p地说他进了一般高中,在学校还参加了英语会话社和网球社。
“英语会话社还好,网球社不是很花钱吗?”
“还好啦。我用学长送的旧网球拍,学校不用场地费,请教练也不用花钱,真是赚到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训练很严格,不过忍耐一年就好了。反正学长没在看的时候还可以摸鱼。再说,我又不想要变成正式的网球选手。”
原来还有这种思考方式啊。我感觉又被他上了一课。我就是讨厌严格训练和花钱,才没参加社团的。
这个时候,y子回来了。她应该是看到了我们的样子,于是问我:“你的朋友吗?”
“小学同学。”我回答。
“是哦。”y子对仓持微微一笑。“你好。”
“你好。”仓持也以笑容回应。“你也是高中生?”
“嗯。”她点头应了一声。
“我叫阿修,仓持修,你呢?”
“我姓江尻。”
“江尻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感觉好像会叫美代子。”
他的玩笑话让y子笑得更y光了。她的表情让我感到紧张。
她回答自己叫做y子。仓持又接着问她名字怎么写。对于不认识的人,当时的他早已练就不让对话中断的j际本领,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里的工作到几点?”仓持问我。
我不想回答,因为我猜想得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就在我犹豫不说的时候,y子从一旁回答:“到五点半。”
“那么,还有三十分嘛。这样的话,我等会儿去换个衣服,然后五点左右再来,看回家路上要不要三个人一起去咖啡店坐坐?”
“这个嘛,可是……”我看着y子,内心祈祷她会拒绝。
但我当时的祈祷也没如愿。
“我可以呀。”她说。这么一来,我就非去不可了。
“我也可以。不过,仓持你没有带朋友一起来吗?”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那就五点见。”仓持举起一只手,人总算是走了。
“他很风趣耶。”目送他离去后,y子说。她对仓持的亲切令我很在意。
“那家伙从以前就很会讲话。”
“他说一个人来,我想他一定很喜欢游泳。”
“是吗……”我歪着头回溯小时候的记忆,印象中他并没有特别喜欢游泳。
“今天不能游泳了耶。”我试探x地说。我想要强调快乐的时光被不速之客打扰的心情。
“那就请他等一下再换泳衣,三个人一起游到六点再去咖啡店也行呀。”
“不,算了。那家伙说不定已经去更衣室了。”我说。我可不想让仓持看到y子穿泳装的模样。
仓持五点准时来报到。他身穿方格花纹衬衫,配一条白裤子。两者看起来都是高档货。
他带我们到最近的闹区,直接走进一家咖啡店,感觉他对这里很熟。
仓持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我也跟着他点一样的,但我完全不知道美式咖啡是怎样的饮料。我既不知道它和普通咖啡哪里不同,也没喝过真正的咖啡。y子点了一杯牛n苏打。
我们坐在咖啡店里,由仓持主导话题。他变得比国中的时候更会讲话了。举凡最近看过的电影、艺人的八卦、流行事物、音乐等,仿佛有源源不绝的话题可讲。而我,只能出声附和,对他说的内容时而感到佩服,时而感到惊讶,间或喝着不知道哪里好喝的淡咖啡。
y子变得异常多话。我不但第一次听到她是滚石合唱团(rollg stones)的歌迷,而且在那之前,我压根儿不知道她和一般的少女一样,会注意流行动向。当她提到未来的事时,脸上甚至还浮现出平常不曾看见的严肃表情。
仓持不单单是口才好,似乎也很擅长让对方说出真心话。他不动声s地撒下众多诱饵,然后立即看穿对方吃下的是哪一种诱饵。看穿这一点之后,他再怂恿对方,或是装作对对方的话感兴趣的模样,有时还故意唱反调,营造出能让对方畅所欲言的气氛。在他面前,任谁都会变成说话高手,但说话的人却不知道,其实自己是在他的如来佛掌中翻滚,按照他的脚本演戏。
我们在那间咖啡店里混了两个小时,几乎都是仓持和y子在说话,我只有在一旁听他们聊天的份。
走出咖啡店后,他说要送y子回家。
“因为我等一下得去一个地方,刚好跟y子同方向。”他看着手表说。
我想起他在刚才聊天的过程中,巧妙地问出了y子家在哪里。
早知如此,要是我也说“一块儿走”的话就好了。只是我家和y子家的方向实在差太远了,这句话根本说不出口。我期待y子拒绝,可是她没有。我甚至觉得她对仓持的话表示欢迎。我们一起走到车站,在那里和他们两人告别。我从月台的另一边看着两人上电车,他们早已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聊得好不开心。
当我回到白鹭庄时,管理员室的灯还是暗的。我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入管理员室,没有打开灯直接走到里头,纸门的另一面共有两间房间和厨房。那里是我们父子的居住空间。
父亲r夜期盼的公寓约在一年前完成。父亲在不管成本收益是否划算、许多前提尚未明朗化的情况下,决定破土动工。但是跟银行借的钱根本不足以盖好房子,于是父亲向已断绝关系的亲戚低头,而最后愿意借钱的则是父亲最亲的堂兄。不过,那位伯伯也要父亲瞒着伯母和其他亲戚。当然,他还特别叮咛父亲,这是最后一次借钱。
感觉上,父亲想盖一栋高级公寓,但就预算来看是不可能的事。这里的j通不算方便,收不到好房租。最后,父亲决定盖一栋以单身人士和学生为出租对象的公寓。一、二楼共十六间房间;入口处隔了一间管理员室作为我们的新家。
就像先前担心的一样,经营公寓并不简单。花费比想象中的还要凶,每个月的收益不见起s。毕竟,光是没租出去的空房就有三间。还掉每个月的借款之后,剩下的钱只能勉强度三餐,因此我之所以打工,到不完全是为了见y子。
父亲那天很晚才回家。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又喝醉了。当时,父亲经常和一个名叫前田的男人在一起。他总是拖着醉醺醺的父亲回家。前田在附近的小钢珠店工作;父亲经常去那家小钢珠店,而前田好像都会偷偷告诉父亲,今天哪一台最有可能中奖。乍看之下,他是一个亲切的人,实际上却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我并不喜欢那个中年男子。
父亲一进屋里,整个人就倒在管理员室的地上,开始鬼吼鬼叫些莫名其妙的话,嘴里还流出口水。
“你怎么醉成这样?”我对父亲说,话中隐含着对前田的抗议。反正前田一定是靠父亲的钱白吃白喝,拉着父亲一间接一间地买醉。
“哎哟,我本来说要回家了,是田岛先生要我再陪他喝一下的嘛。”
我心想这一定是骗人的,但还是歉然地说:“老是给你添麻烦,真是对不起。”
“我是没关系,反正早上不用早起。不过,田岛先生是怎么了呢?整个人好像突然变得很奇怪。”
“变得很奇怪?”
“嗯。我们在关东煮的店喝酒时他还像平常一样好好的。可是当我们前往下一家的路上,他却突然停在路边,一直朝着完全无关的方向看。我问他怎么了,他也说没什么,但那之后就变得很奇怪。明明不太会喝,却开始大口大口地灌酒,结果回来的时候就成了这副德行。”
父亲在看什么呢?是什么会让父亲如此失控?
前田大概是怕我要他帮忙照顾父亲,逃也似地回去了。我从壁橱里拿出一条毛巾被,盖在躺在地上的父亲身上。我想都夏天了,躺在地上睡应该不会感冒吧。
隔天一早,当我醒来时,父亲已经起来了,坐在电视机前看报纸。他皱着眉头,装出一脸不高兴的表情,明显是要我别问昨晚的事。我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烤土司、煎荷包蛋,解决了早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家开始有了自己要吃东西自己想办法这种不成文的规定。父亲几乎天天在外吃饭,而我则经常吃速食,有时候也会去超市买熟食回来吃。
吃完饭后,我急急忙忙出门。酒醉的父亲不重要,我比较关心的是y子。
她比我还早上班,已经穿好围裙了。她看到我所露出的微笑表情,和昨天之前的一样。
“后来怎样?”我提心吊胆地问。
“昨天吗?”
“嗯。”
“没怎样啊。我们就直接回家了。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仓持很风趣耶。他知道好多事情。”
“是吗?”
“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从小学就很受欢迎了吧?感觉是班上带头的。”
“那家伙吗?不,没那回事,他挺不起眼的。”
“是哦,感觉不像耶。”y子头微偏,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噗哧一笑。
“倒是田岛你应该很安静吧?听说你在朗读国语课本的时候,因为声音太小,老是被老师骂。”
“那家伙连这也说了吗?”
“有什么关系,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她说得轻松,这对我可是一个大问题。我对自己的少年时期感到自卑。如果可以,我不想让她知道当时的自己。不但如此,我也想要隐瞒祖母被毒死的谣言,更不想让她听到随着田岛家没落,我在学校惨遭同学霸凌的事。
我一边像平常一样卖霜淇淋和果汁,一边在心里祈祷仓持永远不要再来。
不知道是否因为我的祈祷如愿,一整天都没看到他现身。五点下班的时候,我心情愉快地对y子说:“那么,我在那个游泳池畔等你。”
那里是我们在下水前集合的地方。然而,她却双手合十,一脸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今天得早点回去。”
“啊,这样啊。”
“抱歉,改天吧。”
“那就明天啰。啊,明天放假,那么后天……?”
“好啊。再见。”她微微挥手,走出贩卖部。
我心中感到不安与落寞,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今天变得好遥远。
那一天,父亲在管理员室里。他看到我,要我晚饭叫外卖。对父亲而言,这事一件稀奇的事。因为他老是说:“反正既然都要付钱,当然是去店里吃比较省事。”
吃饭的时候,父亲和平常不大一样。他平常对我的高中生活总是不闻不问,那天却问了。话虽如此,他看起来却不像认真在听我说话。他摆出一副和儿子j谈的样子,却完全心不在焉。电视上在转播巨人战,即使父亲支持的选手被三振出局,他也没像平常一样激动地拍桌子。
我看得出来父亲很在意时间。吃完饭后,他看了好几次时钟。当指针过了十点,父亲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会晚点回来。你门窗锁好先睡觉。”
我默默地点头,可是父亲却连看都没看我。
都已经夏天了,父亲却穿着外套出门。我知道他刚才不但确认过钱包,出门前还整理过头发。
过去好像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情形。就是上国中之前的那年,父亲迷上了一个叫做志摩子的酒家女,每天晚上外出。我能从父亲山上嗅出和当时一样的气氛。
我不安地想,他该不会又在哪个女人身上乱花钱了吧?真是如此的话,这回会是哪里的女人呢?父亲只要跟女人扯上关系,不幸就一定会降临。他和小富搞婚外情之后导致离婚,迷上志摩子之后又失去工作。我可不想再遇上灾难了。
但另一方面,我又会梦想这个世界上的某处有一个女x能够拯救我们。我想要吃热呼呼的家常菜。我需要心灵上的平静。我心想,萎靡不振的父亲如果和一位好女人再婚,说不定就能恢复昔r的可靠。
父亲接近凌晨两点的时候回来。我假装入睡,竖着耳朵听着父亲的动静。父亲一反我所料,没有喝醉,感觉好像坐在餐桌前。
父亲既没摊开报纸,也没有打开收音机。每当他酒醉入睡,就会发出如雷的鼾声,但我也没听见。
我悄悄地起身,将脸凑近纸门的缝隙,看到了父亲伛偻的背影。他的衬衫被汗水浸湿,浮现出背心内衣的形状。
餐桌上放着瓶装酒,好像是回家路上买的。
父亲喝了一口酒,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看不到他的脸,不过眼神应该是盯着某一点。
隔天游泳池放假,我整天待在家里看高中棒球赛和漫画。父亲魂不守舍地坐在管理员室里。
入夜后,父亲又开始准备外出。
“你又要出去啊?”我试探x地问。
“嗯。”父亲只是点点头。
“你去哪?”
“我……有点事情。”父亲像先前一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出门了。
不会错!父亲一定是去找女人。
十
看夜间棒球转播的时候,我也坐立不安,频频看时钟。巨人队赢也好,输也罢,我都不在乎。
我十点离开家门,目的地是附近的小钢珠店。
小钢珠店已经关门了。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店内,前田边走边用团扇对着脸扇风。我敲敲玻璃门,引起他的注意,往我这边看过来。他一脸意外的表情,帮我打开玻璃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如果是要找你父亲的话,他今天没来唷。”
“这我知道。我有事情想要请问前田先生。”
“这可真难得哩,你居然会有事要问我。什么事你说吧。”
“之前,我爸喝醉酒的时候,前田先生不是跟他在一起吗?我想请你告诉我,你们离开关东煮的店之后去了哪里?”
“离开关东煮的店之后去了哪里?”前田皱起眉头。“噢,你要问我那时候的事啊。离开关东煮的店之后,我们去了一家叫‘露露’的酒店。不过,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懂吧?”
“那家酒店在关东煮的附近吗?”
“说近也近,走路的话……大概十二、三分左右吧。”
“可以告诉我那家关东煮的店和叫做‘露露’的酒店在哪里吗?帮我在这里画出大概的地图就可以了。”我递上从家里带来的便条纸和原子笔。
“啥?搞什么,你要去好你父亲啊?这样的话,不同特地跑一趟,打电话给他就行了吧?我告诉你‘露露’的电话号码。”
“不,我不想打电话。”
“那么,我帮你打。你应该有急事找你父亲吧?”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反正,你只要告诉我地点,剩下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是哦。好啦,随便你。不过,我不太会画地图唷。”
前田总算在我递给他的便条纸上画起了直线、四方形和圆形。那地图确实画得不好,但勉强能够知道大致的地点。
“谢谢你。”我收下地图,向他道谢。
“你跟你父亲说一声,告诉他我说:‘不可以太让儿子担心。’”
我微笑点头,在心里回了他一句:“还不是因为你拉他去喝酒害的。”
地图上显示的地点是附近的闹区。不久之前,我和仓持以及y子去的咖啡店也在那条街上,有一家路边摊。根据前田的地图,那应该就是关东煮的店。我走近一瞧,果然有香味飘来。
一条约能容纳五个人的长板凳上,坐了三个客人。因为布帘( 原本是禅寺在冬季用来防风的垂帘。江户时代之后,商家将其印上店名用来招揽生意。)的关系,看不见他们的脸,不过没有一个背影看起来像父亲。
我看了看地图,再度迈开脚步。这条路通往“露露”,但我的目的地却不是那儿。
父亲喝得烂醉回家的那一天,前田曾说:“我们在关东煮的店喝酒的时候,他还像平常一样好好的。可是当我们前往下一家的路上,他却突然停在路边,一直朝着完全无关的方向看。”
据前田所说,后来父亲的样子就变得很奇怪。我很笃定父亲应该不是去“露露”,而是前往酒店途中的某个地方。
从关东煮的店到“露露”有好几条路。我将那些路全都走了一遍。一路上,有好几家酒店和小酒吧。如此一来,要是父亲进了其中的一家店,我要找到他终究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我死心断念,要回车站的路上,望向马路对面时,看到了一个在自动贩卖机买香烟的人的背影,不禁呆立原地。那一定是父亲的背影没错。
我马上躲到停在一旁的面包车后面,父亲似乎没有发现我。
父亲拿着香烟盒,走进身旁的建筑物。一楼的花店已经打烊了,二楼是咖啡店。父亲从楼梯走上楼。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抬头一看咖啡店,玻璃窗的那一头出现了父亲的脸。我吃了一惊,赶忙将头缩回。
然而,父亲根本没往我这边看。他的视线落在离我二十公尺处,咖啡店正对面的一栋大楼。那栋大楼挂着几间酒店的招牌。
我察觉到父亲好像在等人。他等的人一定在一整排招牌的其中一家店里。
不久,有人从那栋可疑的大楼出来。我看见父亲趋身向前一探。
从大楼里出来的,是三名穿着花俏的女人,和两名看似上班族的男人。不用说,那些女人自然是酒家女。
父亲在咖啡店里看着他们,又恢复原本的姿势。看来他的目标并不是这写人。父亲的面前突然起了一阵白雾,他似乎在抽烟。
酒家女和客人在一阵卿卿我我之后,两名客人终于从大楼前离去。三名酒家女目送他们之后,消失在建筑物中。
过没多久,又有人从大楼里出来。这次是一名客人和两名女人。这两个女人并不是先前的那三个女人。
父亲和刚才一样,将脸贴在玻璃窗上,俯视他们。不过,父亲这次一直保持不动,虽然我站的位置距离很远,但是我知道父亲的表情僵了。
我再度看了两名酒女一眼,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身穿淡蓝s套装的女人,就是那个志摩子。她比之前见面的时候还要消瘦了些,原本脸就小的她,下巴看起来更加尖细了。
没想到她竟然在这种地方工作……
父亲和前田去喝酒的那天夜里,一定是偶然看到了志摩子。他想起了不愉快的过去,才会喝到烂醉。
我原本以为父亲说不定会从咖啡店里冲出来,然而父亲却只是隔着一层玻璃俯视着她。我想志摩子一定做梦也想不到,受她之累而灾厄连连的一对父子就在咫尺之遥。她送走客人之后,和另一个酒家女有说有笑地走进建筑物里。
我看见父亲重整坐姿,没有起身离席的意思。
我又在原地待了二十分钟左右,但志摩子没有再出来。然而此刻差不多是最后一班电车发车的时间,何况再待下去恐怕会让路人起疑,于是只好放弃,离开现场。
我在家里等到凌晨一点多,父亲才回来,看起来很憔悴。我想,像那样一直在咖啡店里枯等,当然会感到疲惫。
“你还没睡啊?明天要打工不是吗?不睡没关系吗?”父亲看着我的脸说。他那不悦的口气,或许是因为对我感到内疚的缘故。
“你这一阵子都很晚回来哦?”
“嗯……因为公会的关系,有很多应酬。”父亲坐在矮餐桌前,摊开手上的体育报。那大概是他在咖啡店等人的时候打发时间买的。
我比父亲先躺进被窝闭上眼睛,但是许多事情放心不下,根本睡不着。当我翻来覆去的时候,纸门开了,我睁开眼睛。
“你果然还醒着啊?”父亲站着说。
“嗯。有事吗?”
“噢……你有雕刻刀吧?”
“雕刻刀?小学用的倒是有。”
“那就行了。借我一下。”
“可以是可以……现在吗?”
“嗯。”父亲点点头,一副想不开的表情。
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一个盒子,装有五支雕刻刀和磨刀石。我最后一次使用这套工具,是因为诅咒信事件,收到了二十三封写有“杀”字的明信片,跑到附近神社的鸟居上刻下二十三这个数字。
“你要雕刻刀做什么?”
“不,没什么。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爬起来找。”父亲说完后,拿着雕刻刀组的盒子,离开了房间。
我再度钻进被窝,闭上眼睛,但怎么也睡不熟,不时转醒。每当我一醒来,就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咻咻咻地,像是一种在磨什么的声音。父亲在做什么呢?我一面想着这个问题,一面进入梦乡。
隔天一早,当我在吃早餐的时候,父亲还没起床。他昨天似乎弄到了三更半夜。我环顾室内,没有使用过雕刻刀的痕迹。雕刻刀组放在电视机旁边。我拿起来打开盒子,五支雕刻刀的刀尖依旧锈迹斑斑。心想这根本不能用,接着我看了磨刀石一眼,却发现有使用过的痕迹。印象中,我记得以前不曾用过磨刀石磨刀子。这么说来,父亲昨天夜里用过磨刀石,只不过磨的却不是雕刻刀。
我想了起昨天夜里听到的“咻咻咻”的声音。那正是在磨某种刀时所发出来的声音。原来父亲想要的不是雕刻刀,而是磨刀石。
我走到厨房,打开流理台下方的门,门的内侧有一个菜刀架。不过话说回来,我家几乎不开伙,所以家里只有水果刀和菜刀。
我发现菜刀的刀柄是湿的,拿起来一看,完全没保养的菜刀理应布满铁锈,可是此时非但刀锋闪着银光,连生锈的地方也少了许多。很明显地,父亲磨过刀。
和做菜无缘的父亲,应该没必要用儿子磨雕刻刀的磨刀石来磨菜刀。就算真的有其必要,他的目的也一定不是为了做菜。
那天的天气和往常一样,从一大早起就很热,但我却感到不寒而栗。
我敢肯定,父亲打算杀死志摩子。
千万不能让他那么做——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想到志摩子把我们害得从天堂掉到了地狱,我觉得父亲要杀她是理所当然的。
我反而对别件事情比较感兴趣。那就是父亲打算用什么方法杀她呢?打算什么时候杀她呢?杀了她之后要怎么做呢?还有,他想要杀她的念头有多强呢?
在咖啡店里盯着志摩子的父亲,以及以前埋伏在仓持修家旁的自己,这两个影像在我脑中重叠在一块儿。当时,我没有成功地让仓持吃下毒药。虽然那是我自己不让他吃下毒药的,但事后回想起来,还是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失败。我自以为下了多么大的决心,却被他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话,三言两语弄得晕头转向,松懈了心情。原来我的杀人意念,也不过尔尔。
也许这样的说法很奇怪,但我想要父亲示范给我看。祖母去世的时候,有谣言说母亲下毒。要是那件事是真的话,当时的我也很想问母亲,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面对“那种事”的呢?
父亲磨好菜刀,是打算拿来当做凶器使用吗?如果是的话,我觉得好像还少了什么。用菜刀杀人的行为总让人感觉是冲动行事、漫无计划的。我希望父亲务必成为一个冷酷的执行者。我希望他能让杀人的念头在体内发酵,缜密地拟定计划,然后大胆地执行。要做到这点,下毒无疑是最适合的杀人手法了。那时候,那个装昇贡的瓶子,还藏在我的抽屉里。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告诉父亲这件事。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父亲夜里不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