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吟 第14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且走一步是一步,先装楞充傻起来。
步履声响起,一双明黄麂靴慢慢地踱至跟前,虽是低着头,却是仍感头顶处是洞察一切的犀利目光,任何细微的晃动皆是无所遁形。
“和朕装傻,是么?如此聪颖玲透的丫头,又怎么会不明白朕在问你什么?”
我心思一滞,掩下低促的呼吸,微微一笑,讨巧地答道:“皇上圣明,靖晖虽是猜到了七八分,但不敢妄自猜测,还望皇上明示。”
“好啊!哈哈……”康熙帝朗朗地笑了起来,“朕果然没看走眼,马锡泰的这个女儿果真是不同凡响。抬起头来说话吧,你这副拘束的样子,朕倒是看不习惯了。”
“是。”我应了一声,重心瘫坐在小腿之上,缓缓扬起了紧绷得酸疼的身子,如此一来,倒是轻快了不少,脸上的神色亦是从容自然了些许。
康熙帝负着手徐徐地踱回了御案边,回转了身子,淡缓地道:“你可知朕向来不缺儿子,更别提是女儿,为何从你初入宫至今,朕如此甚待于你么?”
缺?五十多个子女恐怕不该是用‘缺’字吧?心里虽是思付如此,脸上却浅笑如菊,“皇上,这回靖晖真不是装傻,确实是不知。”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闲适的表情上却是抑住某中无名的情绪,“知道么,你像极了一个人,朕的孝懿仁皇后!”
佟佳氏?康熙的表妹?也曾是胤禛的养母?
三百后曾有后人说清朝有两个因爱而封后的女人,一个是顺治帝的孝献章后董颚氏,另一个就是孝懿仁后佟佳氏 康熙眼中唯一的皇后,雍正眼中真正的额娘这些是不是稗官野史,都不再重要
见我凝眸静静地望向康熙。他缓缓摇了摇头,苍凉一笑,“她是朕的表妹,更是朕的妻子朕纵然拥有了天下, 却给不起她……”
听至此,我早已薄汗沁身。
康熙缓述着,神色渐转凄苦,倏地又恢复如常,一脸淡然,“朕记得你去年入宫觐见时正是十三韶华娉娉袅袅十三馀, 只第一眼, 朕以为是她回来了, 眉梢眼角,顾盼间是同样的灵气逼人。”
我微微恍惚,胸臆中隐隐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怯。
深深地磕了一头,却是在那隐下之意,未出声时,抢先着柔声道:“皇上,逝者已矣,生者何堪。皇上万福金安,定要以龙体为重。靖晖身份低微,又命运多坎,承蒙皇上和德妃娘娘不弃,视为女儿,疼爱有加,靖晖无以为报,只求能为奴为婢侍奉皇上和娘娘身边,以尽孝心。”
康熙一怔,深深的看我一眼,淡然一笑:“以尽孝心,说的好,滴水不漏。你的确冰雪聪明,你有你的傲骨,朕不想勉强你。你曾求朕要一个自主。爱到深处,无怨尤。朕问你,这个人你找到了没?”
我顿了顿,咬了咬下唇,若是无路可退,那么今日亦是该断时的决断。
“回皇上……”
“皇上,”屋外的李德全轻声地报到,“十三阿哥求见。”
康熙爷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颌首道,“果然是来了,让他进来吧。”
“喳!”
帘子一掀,一个人影儿疾步而入。我转头对上胤祥的目光,剑眉唇角那暖意的笑容,如春风暮野,我心头一热,嘴角不由勾起明媚的弧度。胤祥上前跨了两步,刻意地并在我身旁,躬身打了个千儿:“儿臣胤祥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都起喀吧!”
“是!”我和胤祥双双应了一声。
或许是跪了许久,手脚有些发麻,站起时身形微微一晃,幸好一双灼热的手牢牢抓住了我的手,握入温热的掌心,侧目望向胤祥,细眉一弯,一丝甜蜜挂于唇角。
“呃哼……呃哼……”康熙干咳了两声。我慌忙甩了甩手,却不料那位爷竟是故技重施,带着似笑非笑的弯弧,正视前方,借着衣袖的遮挡,手上的力道未减分毫。我一时气恼,用力掐了了掐他的虎口。他微蹙了蹙眉,瞥了我一眼,却是眸中含笑,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胤祥,你可是真会赶时候?这会正说到正题上,你也听听。”康熙爷微微一笑,将目光复投向我,示意我继续未尽之言。
“皇阿玛,”胤祥低声跪了下去,“事有缓急,可否容儿臣先向您禀明一事。
“哦!那好!那你便先说。”
胤祥谢了恩,站起身,余光扫了眼我的脸颊,那俊逸的棱角间三分的自信,三分的轻狂,却是四分的认真,“皇阿玛,儿臣为您找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儿媳,特来求皇阿玛成全。”
我一震,心底惊呼一声,转眸望向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微微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似在安抚我。我长吁了口气,心若流云,释然了亦是恬静了。莫如云易散,须似月频圆。
若是由胤祥亲口说出,我若真是铁定了心,一心一意去好好爱眼前的男子,那便该抛弃一切的锁念。当然也包括那些不该有的牵拌。
“哈哈哈哈!”康熙爷朗声笑起,挑了挑眉,“那你倒说说朕的好儿媳究竟在何处?”
胤祥淡笑,如是答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天下之美多如繁花茂林,唯有其伊尔根觉罗·靖晖,天下独一人尔。”
康熙猛地一怔,我亦是闻言愕然。
“你听到了?“他问我,“这就是你心中所寄的‘无怨尤’么?”
“唯有其伊尔根觉罗·靖晖,天下独一人尔。”
“天下也要,心也要。”
一瞬,胸中风起云涌,那些言语聚成刺骨的冰棱席卷沧海。我忍不住颤抖起来,却是仍是那双大掌将我的手握于温热之中,传递给我一份坚定的力量。
我究竟愿意如何?
我瞥向胤祥,望着那镇定的灼热的眸光,抿了抿下唇,从胸腔中蹦出了一个简单的字;“是。”
“好!罢了。”康熙一抬手,胤祥却“扑”地单膝盖跪下,“儿臣想向皇阿玛求一个恩典。”
康熙缓缓地收回了手,疑问道:“你还想求什么恩典?”
“儿子知道皇阿玛和娘娘对她疼爱有加,儿子自是疼惜她,也体谅她。儿子心中已认定她是我的媳妇,只是她的阿玛和额娘过逝不久。三年丧期未尽,儿子倾心佳人,亦是愿意再等上两年。求皇阿玛到时为儿子和靖晖做主赐婚。”
心中漾起一波紧似一波的滚浪,刹那占据了翕动的心房,顾不得殿前的礼仪,滢然欲泣的双瞳对望上沉柔如水的眸,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孟春浮生
生活,不论它的年代,地域,笑则云开,敛则清浅。
乾清宫里胤祥的旦旦誓言给了我承诺,却更多的给了我宽容。
为了胤祥,为了我自己,我尝试去学会将某些曾经的踯躅,放置于永不能轻触的心口。偶尔间,脑中仍旧会闪现那华丽而清冷男子惆怅的容颜,却是不再烦困,只是风淡云清。
因为,我知道,他有他艰难的君王路,我有我未知的漂萍路。这一路,能得到,也必然有失去。
渊面之上,若不能得到,便是匿起心,过自己淡薄的日子。
我想,一切会在时间渐渐遥远……
我开始做回自己,依旧是那灿若夏花的笑靥。宫廷里不用为生活去奔碌,读书,下棋成为依旧是每日必修,更因为胤祥的笛声,尝试着去学习音律。
有时,我央了悦蘅到厨房偷师她那一手上好的厨艺,做一碗莲子汤,放上好的银耳,色虽上乘,味却不佳,我笑曰清水芙蓉。
胤祥喝一口,揽我入怀,靖晖,清水如你,芙蓉不及,因为你是晖光,灼灼我心。
有股暖暖的气息在耳根处流淌,我粲然而笑。他捧起我的脸,亦是笑道:“我真是后了悔。”
我一怔,知其何意,却故作恼态,撇了撇嘴,道:“十三爷如今后悔还不晚。皇城根里本是美女如云。您生得风流倜傥,左携香草,右拥美人,亦非难事。那些姑娘做的莲子汤一定比我的做的好吃多了。”胤祥在我微嗔的面颊上浅浅一啄,爽朗的笑声便在屋内弥漫开来,“可是爷偏偏爱上这腻口暖心的甜……”
或者,生活就该是这样的甜。
卷珠帘,倚轩窗,看天舒云卷,忽忽然,春夏去。忽忽然,又秋冬来。
不觉忽尔间,已又是一年光阴流逝。到了康熙四十六年,紫宸皇居,仿若太平依旧。
时值孟春, 蕴藏一冬的生机倏忽勃发,春色一泄千里。片片绿意相连汇成一个无垠的青青世界。熙阳朗朗,暖风醺醺,夹湖两岸,杨柳依依,芳草萋萋,春花烂漫耀人心。
御花园的青石路上环佩叮铛,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三四个宫装丽人袅袅而行。云鬓雾鬟,眉黛笼翠,皆是风情万种。
是八福晋、九福晋、十福晋和十四福晋,我暗自叹笑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过,我刚好从侧面小路而至。她们又是被一群人簇拥当然不会留意到我。
只闻,八福晋饶是忿忿地道:“我早就说过,伊尔根觉罗家个个不简单,你们看那小贱蹄子生得一副狐媚样,将来必定是个祸害。你们自己个都好好得瞧准了,别倒时候自家的爷们的魂都给那小贱人勾去。”
十四福晋完颜氏闻言,轻启朱唇,柔声道:“姐姐怕是多虑了。我看这会儿她倒是没有分毫造次。”
“造次!”八福晋冷笑声乍起,尖声说道:“不过是个狗奴才。若是她安分守己也罢。若是那小贱蹄子仗着自己长得几分姿色便想着一朝得道,想把自己个抬到天上去。我定是饶不得她。”
正说着,她身侧的九福晋眼风一瞥,瞧见了不远处凝如坚冰的我,甚是一惊,赶紧儿拉了拉八福晋的衣袖子。
八福晋和众人顺着九福晋的眼神望向我,皆是有几分错愕。只是那八福晋冷瞟了我眼,眼睑微翻,无半分尴尬之色。
胤祥再三告诫我宫闱之中切忌争强好胜,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更不愿给他徒增担忧,只好将方才耳中所听就此略过,强压下心中登窜的火团,微一欠身,向着一干人请安如礼。
在场的众位里,倒只有十四福晋完颜氏,我还算熟识。她生得唇红肤白,容貌不俗,倒也是个性情中人。见众人对我不咸不淡。细眉盛笑,亲络地拉过我,道:“妹妹,这是要赶去何处?”
我亦是微笑而答:“正是要去良妃娘娘那里。”
“哦。”十四福晋微微颌首,仍带着笑,“难怪了,我听额娘提及妹妹好似在良妃娘娘那里学习音律扶琴。真是羡慕妹妹如此聪颖,不像我这愚顿之人,即便有这个心也是学不来的。”完颜氏说得坦然,倒没有丁点恶意。
我淡淡地笑了笑,答道:“福晋抬爱了,靖晖不过只是一时性起,贪玩而已……”只是话未言尽,却被一侧的一声冷哼生生截断。
八福晋一扬脸,勾着一丝鄙夷的冷笑,刻薄地道:“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何那些下作的贱蹄子总是倚仗着自己的几分姿色,学这学那,怕是想借着狐媚之术,好勾引爷们,飞上高枝。”
知她向来跋扈,今日遇上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可是她此话出口,显是口不遮拦。一个“狐媚之术”虽是指桑骂槐,却似把自己的“婆婆”良妃一同框了进来。一时间,其余在场的众人,皆是一脸尴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圆下这场面。
我冷冷地斜睨着她,此刻早顾不得种种告诫,一股子热血直窜上来,菀尔一笑,一字一顿道:
“八福晋,所言极是,靖晖倒也是想不明白。为何总有些自怨自艾的怨妇,管不住自己丈夫,只好变着法,鄙贱优胜于她的女人。此等之人的心肠远比那出身下贱的奴才更龌鹾。”
八福晋恐怕此刻是再也撑不住脸面,目眦欲裂,一双玉手用力地煽了过来。
我一把抓住,语调冷硬,“八福晋,失了身份的事,你我都好别做。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您身份高贵,落得难堪的下场,任谁都得不了好处。”
说完,甩了她的手,只道了声告辞,提步径自离去,留得一干人木衲地杵在原地。
良妃饶是那么淡定清寡,我总在怀疑她如此的出身郭络罗氏未必能尊她如母。我本无意和她争执,只是那郭络罗氏·渲绮次次皆是针对着我。这一次漏子恐怕是捅大了,以她的性情,必定是新仇旧恨一并记上。罢了,记上就记上,若是瞻前顾后,倒也不像是我了。我突想着既暗自好笑起来,若是感情上我也能洒脱如此,亦不会有那难断的困扰。
情爱,纵浮槎来,浮槎去,总是令人混沌不开。
良妃道,素袖扶琴需敛气凝神,我今日心浮气燥,显然是不适宜学琴。我怏怏而笑,与八福晋的事只字未提。小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还没出宫门,偏巧遇上了匆匆寻来的雨苓。我和郭络罗氏上演的桥段,不过几个时辰就宫里不胫而走。我心下苦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某位爷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倒时候免不了一顿“严刑”质问。
“格格,还是早些嫁出去吧!未免惹事,害人为您操心?”雨苓边走着边故意数落着我。我正盘思如何应付胤祥,听她如此一说,犹是一楞,笑骂道;“死丫头,难道你是某人的间谍不成?”
“间谍是何物?”雨苓停了脚步,疑惑着问道。
“间谍就是‘细作’!”我补充道。
雨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嘴里小声低估着道:“‘细作’便是‘细作’,什么劳什子‘间谍’好生习奇怪么?”
我一时间忍俊不禁刚要开口,却觉身侧人影一闪。定神一看,已是个一袭湖绿宫装的少女袅袅福身行礼:“奴婢落琳拜见靖晖格格。”
莺语娇软,妩媚惑人。
“落琳!”我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低喃着问道:“你是……”
她盈盈地抬起脸,涩涩地低唤一声:“姐姐。”
我一楞,倒非为她那一声‘姐姐’,那迎面的脸上粉琢玉砌,目似秋水,顾盼睇睐, 巧笑倩兮间是一种别样的风情万种。论我是女子都感到刹那的怦然心动。
见我久不答语,她微微低头,道:“奴婢僭越了,请格格恕罪。奴婢是伊尔根觉罗·落琳。”
我又是蓦地一惊,我并非正牌的伊尔根觉罗·靖晖,当然不会认得眼前的这个同一姓氏的少女。有着曾经失忆的幌子,只腆着脸转首望向雨苓。
雨苓受了我求助的目光,纤眉紧蹙,进了一步,边搀扶起她,边问道:“落琳姑娘是……”
少女起身,垂首而立,缓缓抬起头,睫毛闪动,露出一对明眸。“奴婢是去年选秀入宫,奴婢的阿玛西泰与马锡泰将军乃为宗室兄弟。不过奴婢家的一系本乃庶出,身份低微,格格,自然是不认会得奴婢的。奴婢入宫之今,早便听闻伊尔根觉罗家氏的格格,只是一直未缘相见。奴婢是壬申年出生,格格好似是辛未年出生,刚好比奴婢年长一岁。固而得见格格,一时情急,失礼僭越了,还请格格恕罪。”她轻声地说道,虽显恭谦,却未露半点卑微之色。
我嘴角浅勾,淡淡地笑了笑,道“落琳姑娘,既然都是一家之人,又何来高贵卑贱之分。方才你已唤了我一声‘姐姐’,又何必如此生分么。不过,你既已入宫一年多,为何过往我从未见过你呢?”
嘴上虽如此一问,我心里却已猜了十之八九。既是和悦蘅同期入宫选秀,凭她出众的样貌中选本是易事。而先前无出头之日,看来定是受人的排挤。
“多谢,格格。”她微一作揖,又道“奴婢过去是在四执库当值,前不久才调来,伺候良妃娘娘。娘娘本就清心寡淡,又与各位主子显有来往,因此才不易……”
“落琳!”我柔柔地唤了一声,她一楞,直直地望向我。我疏淡地笑了笑,“你是修来的好福气。良妃娘娘是这宫里少有的寡淡恬静之人,定善待于你。你且先心荡清涤,好好伺候娘娘吧。今后若是有何难处,可来寻我,我若力所能及,定会鼎力相助。”
她微微一怔,红唇一抿,低声应承下来。
“我还要赶回同顺斋,就此别过。”
她微一欠身,退至一旁。我走了几步,心念一动,突兀地回过头,看着她,淡淡地笑道:“落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才是人间至美。良妃娘娘向来喜欢素淡如新荷。你生得一副沉鱼落雁之貌,即便是淡面素衣,也可光彩照人。”
乘春势,踏春浓。
车轮辘辘,蹄声橐。
官道上,漫天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遥远的歌谣。揭开车帘一角;人马车轿, 迎风招展的大小锦旗, 迤逦数里。极目远眺,葱荣的满目苍翠,惹得一片光灿的遐迩。
阵阵风起,花香自平野绿畴,良田沃土,润得心如清泉。
算是荣幸至极,康熙爷六次南巡,我竟赶上了这最后一趟末行的班车。得以好好饱览番那绮丽山河,算是不枉来这清朝走一遭。正想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疾至。漆亮如墨的高头骏马由远而近靠上我坐的马车。马背上,那风伸俊朗的主人,微一侧身,阳光下,上扬的嘴角散着蛊惑的魅力,我如春风般的笑靥印在那清澈的眸里,春意昭然,此时无声,却已道尽千言万语。
目光无意一瞥,却与一道至寒之光不期而遇。我一怔,一抿唇,冲着他淡如清菊地一笑。冷锋的脸上饶是淡漠和平静,不颌首,不言语,清冷的眸光一瞥,转向正挺直起身的胤祥。
“十三弟,可否看到五弟?”
“五哥,在后头呢?我同四哥一道寻他去吧。”胤祥笑道。
望着那一黑一白,两骥马掉转了马头,疾驰而去,我深吁了口气,掖了掖车帘,重新靠回车座上的芙蓉软垫。
雨苓望着我的神色,捉狭一笑,戏道;“格格,方才还神采飞扬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垮了脸了?”
她猜了其一,却领不到其二。
我怒嗔了她一眼,犹是正经地道:“早知道你是个这么多嘴的丫头,还不如留你在京城,免得你在这块嚼舌头揶揄我。”
雨苓边笑着边靠近我拉拽着我的衣袖求饶着。“格格,奴婢错了,知错了。”
我忍不住“咯咯”一笑,遂与其嬉笑打闹起来,而那车角凝神阅读的悦蘅却点丁不为所动。
趁其不备,我一把扯拉下她手中的书卷,笑着道:“悦蘅,颠簸动荡的,这可不是读书的好时候,小心坏了眼睛。”
她抬起头,白皙的脸上漾起舒淡的笑容:“格格,说得极是。只是平日里没有功夫,难得得了空,而这《嘉泰吴兴志》却是早已失传了的珍本,所以才爱不释手了。”
“那有何难,“我笑着答道,”十三爷不是说了么。知音难觅,让你慢慢看?”张先的诗卷早已无籍可考。《嘉泰吴兴志》是胤祥的老师法海珍藏而赠于他。平日里他最见不得别人动他的书卷。这次出乎意料,却是大方相借,还笑曰,人人只知柳永,倒是难得觅一赏惜子野的知己,所谓知音难觅,一本书又谈何吝啬。
悦蘅淡笑如梅,“奴婢只是想快些看完,若是有时间,可以临拓下来。”
我刚欲开口,雨苓却陡然插上一句,“格格,我们还有多久到江宁府。”
“快了,今早我问过图里琛,说是日落的时候,就该到了。”
夕至, 半醒半睡中,终到了江南的京陵,巍巍钟山, 龙蟠虎踞的石头城。暮色沉沉,南京是伴我大学时代的熟悉城市,而金陵,这座六朝在昔日的暮色中就像淡彩的水墨,吐纳生息。
江宁织造的曹寅承办隆重的接驾大典。那接驾的仪式,丝毫引不得我的注意。倒是独对那位曹寅大人起了兴致,细一打量下,一副儒雅的模样,倒很像个弱质的书生。这位久仰威名的康熙宠臣或许做梦都未曾料到百年之后,更多的人提及他,却是因为他是曹雪芹的祖父。
随扈的后宫家眷和皇子皆是驻在曹家。曹家当时正逢鼎盛之时,宅院虽不如京城中那些皇亲显贵的府邸豪气,但那江南院子特有的亭台水榭,叠山辅池,阴阳间隔,玲珑中是一番别样的豁然。
曹府因为我们着一群人马的进驻,顿然间鼎沸一起。入夜时分,一切安定妥当,院落里如常地静谧下来,只是园里园外,每隔一时辰便轮番换岗的侍卫,总一副严整以待的肃穆,比在那紫禁城来得更夸张几分,也与这雅静的园林格格不入。
皇帝南巡之名义是巡视江淮一带水利工程,而实际目标却在统一民心政策这个更重要的点上。当然了,不可否认地就附带着也要乘机亲自视察、观赏江南风物。首站,便是驻跸南京,同时将南京作为南巡驻跸的核心地点,因为南京本是明初的首都,地势极关重要。那地方更是隐藏聚集着大量对清代统治怀有不满和反抗心理的老遗民,这一方面的潜在势力绝不轻微于明显的武装反抗力量。固尔,此次南京之行,实质上是一种内涵百般重大而繁忙的政治文化任务。
不过这一切,倒是与我无关,几日里,不见圣驾和随扈的诸位皇子,只是陪着德妃、宜妃、密嫔等几位随扈的娘娘赏游金陵古韵。只是可惜,每次坊市间内皆是亲兵把守,戒严森密,莫要说是商贩,便是普通的百姓也瞧不见一个。娘娘们自是不在乎,玩得兴致颇高,惟独我觉得索然无味,心里便开始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春色三山雨,江流六代烟。十里秦淮两岸贵族世家聚居,文人墨客荟萃,她似乎是金陵一个永恒的话题。六朝时代,秦淮河及夫子庙一带便已繁华异常。隋唐之后,一度冷落。明清再度繁华。
这“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却非我随意可以游览。于是,密谋了几日,终于得了机会。又上演我的老伎俩,换上男装,摇身成了一派俊逸佳公子的模样,只是这次身边又多了个随行的小厮悦蘅。悦蘅本是不敢去的,可难得德妃伴驾,不用她在一旁伺候,加上我巧言描述,这秦淮两岸夜色何其迷人,如此黄金机会下,她亦是被我说动了,同意一同前往。
这百年前的秦淮果是不同与现代。夜色阑珊中,夫子庙,行人如织,摩肩接踵,携老带幼,傍着十里秦淮,灯红酒绿,笙歌达旦,极尽奢华。
我们三人穿梭于人群之间,品着道道秦淮小吃。悦蘅不解为何古人把祭祀孔圣人的庙宇,怎么修建在这样一个风花雪月、脂粉飘香的地方。我想了想笑言,或许自古以来,风流才子和红粉知己历来是不可分离的一体,所以秦淮河上才会应生了条条夜曲悠扬,彩灯浮华的船舫。雨苓陡然插了一句,问道:“若是孔子在世,对此奢靡的秦淮河,是否还能闭门苦读呢?”她问得诚然,却引得我和悦蘅一口喷出了口中咀嚼的食物。三个顿然笑开了怀。
吃罢了美食,悦蘅和雨苓劝说我早些回去,我却坚持着要去秦淮岸边走一走。两人虽是不愿意,执拗不过我只好答应陪我一起,不过却只能是走走而已。我答应她们绝对不做任何越矩之事。
站在文德桥上放眼望去,那连绵的河水前后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两岸的河房水榭,雕栏画栋里华丽而眩眼的灯光,倒映在十里秦淮之中。画舫中隐约传来江南水乡的弦音和吴侬软语的歌声,涤荡着沉醉的心,叫人轻轻相和,思绪飘摇回故乡。月光和灯光相揉,河水似也缠绵悱恻地,流溢着风流与才华,荡漾着艳丽与清俗,沉淀了古都的金粉,融化了一个个爱恨的传说……
“格格,我们早些回去吧?”雨苓扫了眼四周,似乎浑身地不自在,小声地在我耳边附语道。转眼望了望悦蘅,亦是微微颌首。我只得无奈吁了口气,看来,同是一番景象,落入雨苓和悦蘅的眼中是另一派奢靡的意境。
一路的沿街的秦楼楚馆门口,满是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红衫翠袖,娇声嗲气地拉着过往的寻芳之客。这阵势倒是把悦蘅和雨苓吓了一大跳,我虽是不害怕,可是少年公子打扮,倒是惹得一身麻烦,时不时总是有人上前搭讪,饶是我也有些招架不住,遂只得加快了步伐。
突地,一道哭喊声盖过那阵阵谑笑浪语,空气中尤其刺耳。寻着那凄声望去,一家妓院大门口,大红灯笼的红色光晕下,一约莫四十多岁的妇人跪倒在地,嘶声力竭地恸哭哀求着;“求求您,把女儿还给我吧,我可以为您算做牛做马,只求您把女儿还给我。”
台阶之上,徐老半娘却还风韵犹存的老鸨冷然而对,一副不屑的表情,犹如在看一出闹剧。她的身旁,三四个高大的打手和鬼奴挟持着一个大约四五岁且眉目清秀的女孩,女孩已哭得梨花带面,全身颤抖。
老鸨下了一层台阶,微一俯身,道:“你?做牛做马?”她冷冷一笑,“我说老嫂子,我这里可不缺老妈子,我要的是年轻的姑娘,你家男人欠了赌场一屁股债,这才把自家的闺女卖到我这儿来。这是白纸黑字写明的,就算闹到官府也不怕。我这‘如意楼’是什么地方,你可要看清楚。如今是你女儿修来福气,我见她长的不错,好好调教几年,将来若是有造化,保不准能富贵荣华。”
妇人忙不迭地摇头,哭求道:“我不求什么富贵荣华,只求你把女儿,还给我,那钱我回慢慢还给你的,求求您……求求您了。”
老鸨见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似也无了耐心,转换了一副狰狞的嘴脸,冷冷威胁道:“臭叫花子,我好言想劝,你不识抬举,再在这里碍我生意,休怪老娘我无情。”妇人只是一味地向磕头求饶并未有丝毫退却之意。
老鸨见状,冷然地一甩衣袖,转脸对着身旁的打手一使眼色,那个个满脸横肉的彪型大汉,下了台阶,拖拽起伏地的妇人。妇人死命相抵,对面被鬼奴拖拉住的女孩亦是伸手哭喊着妄图扑向母亲,那场面好不悲凉。悦蘅和雨苓,怆然地别过脸,不忍再看下去。
“格格!我们走吧!”雨苓小声地道。我伫立不动,仿若未闻。“格格。”悦蘅拉拉我的衣袖,又一次催促道。
“哦!”我僵硬地应了一声。这样的老桥段在这里怕是常事。只是对我们而言却是十分的震惊。我心里清楚,雨苓和悦蘅同我皆是一样的心境,虽是可怜那对母女,可是我们三个女孩加上眼下的身份,这闲事是必然管不得的。于是,望了眼拉扯中的一干人,只好咬着牙,提步离开……
退出人群,不过数步,“嘭”地一声,有个人影一晃,摔落到我的脚跟。我们三人煞是一惊,定眼一看,是那妇人被打手从台阶上摔扔下来。一个踉跄正好撞到了我们跟前。
“大嫂,你没事吧?”雨苓和悦蘅终是不忍,忙搀扶起地上的妇人。妇女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目光恰与我关切的眼神一对,突兀地对着我便是一跪,哀求道:“这位公子,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女儿,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的。“
我饶是一惊,连退了数步,方缓了神绪,只是未及开口,那几个打手早已冲上前来,强硬地拖拽起妇人。妇人哭喊着,终是力不敌众,只是转身那刻,哀怨凄凉的一瞥,刺得我两眼生疼。
“给我扔得远远的。”老鸨杏眼圆瞪,愤怒地叫嚣着。
“慢着。”一声断喝,使得哭闹的众人蓦地一顿。老鸨定了定神,上上下下打量着缓步上前的我。
见我一副不俗的打扮,身后又跟着两个皆是玉面俊朗的小厮。果是个世故的老手,立即挥了挥手中的丝巾,迎了上前,故作姿态地说道:“呦,这位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我笑了笑,答道:“你大可放心,我不是是要管闲事,我是要来和你做一笔生意。”
“生意?!”她眸光一闪,笑吟吟地道,“不知公子想和我做什么生意?”
我伸手指向那惊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缓定地道:“我要买了这小姑娘。”
老鸨微微一怔,一抖手,上前谄媚地拉住我的胳臂,粘上我的身体,笑着道:“公子果是豪气。”我厌恶地抽了手臂,侧退了一步,问道;“如何?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老鸨有些挂不住面子,却是极力持着谄笑;“罢了,我看在公子您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就卖您一个面子。若是公子您肯出五百两,就把这小妮子卖给您了。”
“五百两!”妇人骇叫道,“我男人明明只收了你十五两银子。”
“呦!”老鸨丝巾掩嘴,冷冷一笑,“话可不是这么说,看看这小姑娘这么水灵聪颖的,加以调教十年八年以后,定可以红透这秦淮。到时候,可不知道要值多少个五百两呢?我这可是割爱,亏了大本了。”遂又转向我,一挑眉,问道,“公子,您说,是吧?”
这风尘里打滚的女人门槛精得如此,我若是要算,定是算不过她的。
“好!”我颌了颌首,道:“就五百两。”
“公子,果然豪气。”老鸨啧啧奉承道。
“爷!”雨苓凑前一步,小声道,“可是我们没带这么多的银子。”
我顿悟,这一出门,不过十几两银子傍身已绰绰有余,谁能料想到遇上这样的事。望了望悦蘅,亦是一脸无奈。若是平日里,女装打扮,随便几件首饰皆是不匪之物,可是眼下,恐怕搜边周身,三个人拼凑起来也不足十两。
老鸨察言观色之下,像是瞧出了端倪,催促道;“公子,就等您拿银子,立马就了把着卖身契拿走。”
“我……今日未带足银子。”此刻,我显然已底气不足。
“没银子。”老鸨冷然一笑,嘲讽道,“公子说笑了吧,你这身贵气打扮岂有出门不带银子的道理,若是没有银票,总该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相抵,到时候再赎回好了。”
我心念一动,身上惟有脖中所系得胤祥相赠的羊脂白秋犁皮玉扳指是值钱之物。从脖领中拉住,握捏在手中甚是犹豫。老鸨倒是眼尖,一眼便瞧见了那扳指,果是见惯了世面之人,立察其不匪的价值,顿时两眼放光,道;“这扳指倒是个好东西,若是没有银子,就拿这个相抵吧。”
“这个不行。”我决然地否定道。
老鸨转了脸色,冷哼着道:“哼!那公子您是有意来戏弄老娘,存心寻开心啦?”
我不愿与其多加纠缠,道:“我可以现在去取银票,人今天必须要带走。”这样的地方,那女孩多呆上一日只不定要受老鸨何等的虐待。
“好!”老鸨双臂一环,“好,那我就等着你。”
“爷!”悦蘅和雨苓担忧地围上前。
“你们在这里好生照应着,我去取了银票就来。”如今骑虎难下,听我嘱咐了几句,两人只得默默点头。
我转首,望向老鸨;“您可知道,‘玉林阁’是否离此处不远?”
“‘玉林阁’?!”老鸨一楞,笑着探究道,“过了两条街就是,难道公子要去那处取钱不成,那里今天可是有贵客啊。”
“这你管不着。”我一甩袖,冷然胁道,“反正你只要等着收银票,我的手下和那母女你好生照料着,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保你没好下场。”
老鸨听得‘玉林阁’三字已是疑惑顿生,此刻不敢造次,笑着应承下来。
她知道‘玉林阁’今日招待的贵客,诚然这贵客的来头确是不小。曹寅和李煦,江苏巡府,各地知府,今晚在那里设了宴款待随扈的几位阿哥,胤祥自然是在列。我若是赶回曹府只怕是难以再脱身而出,这时最捷便之法是去‘玉林阁’求助。
一路疾步赶至了‘玉林阁’。可那门口却是戒备森严。我一身男装,门口的侍卫又非是京城的亲兵皆不认得我,阻拦着不让入内。而我又不宜曝露身份,僵持之下,听到一记熟悉的喝声。
“干什么呢?那么吵。”
“图大人,这位公子硬是要闯进去。”侍卫打了个千,赶忙禀明。是图里琛,这一年多的功夫,他亦已是副统领的身份了。
“图大人,你可认得我。”看来我是找到救星了。
“格……”他一惊,忙换了称呼,道,“赵公子,您怎么来了?”
“我有急事,找十三爷。”
“十三爷早早得便退席,离开了。”图里琛答道。
“去哪里了,回曹府了么?”我急切地追问。
“像是没有,只是自己一人骑了马离开的,一个侍卫都没带着。” 图里琛见我一副焦灼的样子,补充了一句,“若是有急事,公子也可找四爷,四爷还在楼上。”
四爷!我缓了口气,踌躇了片刻,遂一咬牙,道:“好。带我去见四爷。”
阳食言了,周末特别忙,所以赶写了大段还是没写到四四,不过看趋势大家该知道下面该是四四戏份了所以惭愧的阳不敢多说,还是发奋的实际行动最实际
金陵叠危
随图里琛入了酒楼,直上两楼的花厅,驻足雅致的阁廊走道,觥筹交错间和着阵阵弦音丝竹,软糯的吴侬软语吟吟低婉,酥媚入骨。
图里琛将我引至临近花厅的一间供人小憩的偏室。
“格格,请稍后,奴才这就进去请四爷。”
我微露焦色,急道:“你且快去快回!”图里琛会意地一点头,提步离去。
久等许久,却不见任何一人的踪影。我只得在屋内来回地焦急踱步,半响之后,最后一丝仅存的耐心,终于殆尽。
我疾步至门口,霍地拉开了阁扇雕花门,眼前玄衣一闪,若非及时收步,险些与来者撞个满怀。
我立时后退几步,定眼看去,门前已然站立之人分明就是四爷胤禛。
他缓进一步,踏入室内,双手负后轻掩上门扉,神色凝如冰刻,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本焦躁,见其副严刻的神情,顿地一阵恼火,直直地回讽道:“去哪里?怕是丝竹软音酥媚了双足,请不动人,我只得出门自谋出路去。”
他脸色一变,阴沉莫测,冷然然道:“你这可是有求于人的口气?”
我一震,方悟自己是热血冲头,既已来到这里,眼前,唯能帮得上的忙的怕是只有他了。若是自己仍旧如此倔傲,只怕会坏了事。心思至此,无奈地收了脸上的怒意,缓了神情,垂首低言道:“四爷,对不住,请您务必相助。”
见他冷淡如常,并不言语,我遂趁热打铁,一股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倒出。
把整件事听完,他的脸上却似没了表情,淡漠地仿若未闻。他虽不开口,我却陡然感到比胜于方才的压迫感,如冰的锋利从他的周身透出。只感自己的此刻连呼吸都不得张扬起来,我受不了屋内如此压抑的空气,低低地开了口:“四爷……”
“你留在这里。”他突地低沉答道。
“可是……”我开口之际,他斜睨我一眼,锐锋的眼神截下了所有我的余言。
仲怔间,他却已转身拉门,提步而出,徒留我一人在屋内。
留在这里?为何要留下?留到任时?那悦蘅和雨苓,还有那对母女究竟如何?他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一连窜的问号袭来。
回了心神,虽是一窜连的问号,可却没有了起先的烦躁,我竟可以安宁地缓坐了下来。连自己都难以置信,不知觉间,仿佛已经认定了既已告知了他,便无需担忧,即使他不允不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