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吟 第13部分阅读
清尘吟 作者:肉书屋
到跨院深处蓝衣一晃。远远地便认出是胤禛的贴身小厮王守贵。
“四爷在府里?”惊讶之下,我竟是脱口而出。原以为这个时辰,他刚是在宫里办差。
四福晋微一怔,却立即仿作无佯地缓缓答道:“恩。这几日陕甘一带闹了蝗灾,他连着几日都忙着朝上的事几宿没睡了。赈灾的事总算办妥,太子夸赞事办得利索,体恤爷的辛苦,让他今儿个在府里休息,不必入宫。”
“四爷忧心忧虑,实在是辛苦了。”带着极浅的微笑,我答得平缓而自然。
与乌拉纳喇氏寒暄了数句,她将我送至凝烟住的西院,倒是不便进去,只是嘱咐我和凝烟好好聚一聚。看得出对于凝烟,她并不动声色,只是讶于我说与凝烟感情甚好,因此想借机探望。我如此一说,四福晋饶是无法拒绝,此举二来,说了凝烟与我的关系更是希望四福晋在日后的日子介于我的三分薄面能善待于她。
当然最后入了院子的并非是我,而是悦蘅,姐妹俩一照面,泪便是潸然而落。知她们定有一番贴心话,我自然识趣,悄悄地退出了出去。
四福晋备了好些的回礼让我带给德妃,有雨苓张罗着,我倒是落得悠闲,独自漫步在院子里,打发虚聊的时间。本是胸中积郁,渐赏这那一花一草,不觉中愈行愈远,不过须臾,已走出了西院,到了回廊尽头。我顺势一右拐,眼前竟是一扇红漆暗门。恐是好奇心作祟,毫不思量之下,就推开了那未落锁的门。
竟是一个小跨院,院落不大,却别有景致,房门两旁分放着两盆铁树, 院内的一棵百年菩提,抖落秋霜却是红缘盎然。
半掩的窗棂被风吹的一摆一摆,幽静的院落里,即便那极轻的声音,仍是把我一惊。回首一瞧,鬼使神差地,脚步不由前行,推开了那半掩之下红漆门扉。
心似织网
一入屋,便是一个侧厅,陈设如常,只是那悬于墙壁之上的“瞻前”二字一时震住了视线。因幼年练习书法,不过一眼,便识得那是工行草书,笔致精润遒丽, 颇有米芾之风。下笔之人定是功力非浅,目光一瞟,落款为“破尘居士”。
“破尘!”我细细咀嚼,微一沉吟,只觉这字号仿若听闻,却一时忆不起来。转头看了看四周,一扇檀木梅兰竹菊屏风将侧厅与主室相隔。本是他人的地方,我擅自入内已是大不敬,不过这小跨院如此偏僻幽静,不见一人,加之素雅淡幽的陈设倒是颇合我的胃口,我四下里瞧了瞧,终是忍不住绕过屏风一探这其后的玄机。
轻轻闪入内室,若是可以我宁愿不再存有任何好奇之心,只是下一秒钟,脚步已蓦地一滞,眼前,不过咫尺,那半人高的青瓷瓮旁,四爷胤禛正伏在楠木书案上,睡意正酣。他的头侧散落着本本折子,笔搁上的紫毫笔尖饱舔墨汁,仍是未干,恐是入睡不久。
“他忙着朝上的事几宿未曾好好安睡了。”
孰都知道如今虽是太子监国理政,可太子处事不济,几乎大大小小的朝事必定有他处置妥当才呈报太子勘阅。长子弘晖又是重病在床,即便四福晋并无言明,却不难揣意病况的堪忧。如此朝中,府里皆是重担在身,难怪他铮铮铁骨之身,既伏在书案上不觉地睡着了。
我暗暗叹口气,一丝感伤慢慢从肌肤渗入肺腑。本可随即转身离去,可静惬的内室,清可闻他安稳而平静的呼吸,本以紧绷的心稍稍松释下去,凝神望向书案,他的半边侧脸匿在暗处,背着由窗而入的光线,却依稀可见脸庞朦胧的轮廓线条,微微起伏的眉峰,阴阴影影的鼻翼,薄弧微抿的嘴角,过往只知道他生得冷俊,清梦甚惬间,卸去所有的冷凝冰霜,竟满是柔和雅彦。人说一个人熟睡之时乃是其真之常性。那么冰冷之下,究竟是颗如何的心?阴戾霸气如他,为我费尽心思如他,为我弯腰拾帕如他,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他?
仲怔之际,他的身子微微一动,我一惊骇,连退数步,只是他并未睁眼,犹若安然。
九月秋寒,他只着了件月白长衫,背披的灰色锦缎夹袍却因刚才的微微侧身,滑落在地,只是半襟搭着一侧肩膀,露出整个脊背。
我轻轻近了几步,屏住呼吸,过了许久,才敢伸出一只手,轻轻的将夹袍按在他的肩头。他呼吸均匀,仍是紧阖着双眼,将凌乱的折子一一叠放好,我侧头望了望半掩的窗棂,遂至窗前,欲将窗框栓好,陡然听到一声响动,心中一凛,回首定睛一看,那人已起身,双目炯炯,像是完全醒了,见我也在室中,亦是错愕。
一时仓惶,我唇角微翕,胡乱地解释道:“对不住,我走错屋子了。”犹是心虚,那声音轻低如蚊吟,量是自己都勉力方能听清。
下意识地,他轻瞥了眼整齐的书案,又一侧目肯了看,肩头披搭的夹袍,双眉微轩,像凝固一般,我恐怕他察觉端倪,慌乱下,心中思付如何解释。
目光四转,猛一抬头间,他不知何时已踱步至我跟前,眸光流淌,深情若水,抚过我切切的慌乱。
“是你做的么?” 他幽幽启口。
知他所言何意,齿下一阵冷寒,只是不住地摇头,见他微微颌首并不追问,我才缓缓吐出口气,对他对视,加快的心跳恰似一缕素手拂过的心坎,盼能抽身逃离。
窗外的风声渐起,落英纷纷如手心的汗水一样, 眼敛轻轻地拉动,我微福了福身,道:“四爷,靖晖告退了。”不待他的应答,侧过身,匆惶地离去。却因走得甚急,一个不慎,碰倒了书案边的青瓷瓮。瓮中随意插着十几卷卷轴字画尽悉散落在地。
我赶紧弯身,拾起一地的卷轴。有一卷并未扎捆,此刻已散落开来。我微一倾身,拉过卷轴,不经意一瞥,那指尖一顿,楞在那里,耳边是他轻缓的两步靴声,心念一转,我犹作常态,随即迅速将卷轴卷起。
胤禛道了声:“且慢!”俯身往我手臂上一拉,势要阻我卷画,岂知那一股柔和而浑厚的力量刚一触碰到臂膀,屏风后一个身影一晃,王守贵疾步入室,一见半蹲于地的我和一侧俯身而立的四爷,神情愕然,楞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胤禛直起身踱了上前,挡住了我,我这才免了尴尬,迅速起身,只听到他沉声问道:“何事?”
王守贵打了千,答道:“四福晋请您速去大阿哥的跨院。”
“恩。你先下去,我随后就到。”
王守贵不愧是他的贴身小厮,一会的工夫已恢复如常,想必是心中狐疑,神情却如故,恭敬地应了一声,仿佛这屋内似根本不存在我这个人,半眼都不瞥见我,只是向胤禛行了礼,便悄然退出。
“四爷既然有事,我便不耽误您了。”
匆匆抛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般地疾步逃出了小跨院。
从疾步到疾跑,不知行了多久,渐渐远离了回廊尽头的小跨院,我才停顿脚步,倚着立柱,伸手扶住了墙,仍是急促的呼吸,深深地吐了口气,呼吸甫定,脑海中显现刚才那散卷开来的卷轴。卷轴之上妙笔细腻,用色柔雅,丹青所绘柔美轮廓,廖然星辰的神态分明便是……便是……我自己。
画像一侧行草所书: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苍苍松与桂,仍羡士人钦。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是鱼幼薇的诗词,目光缓落那落款写着“癸末年(康熙四十二年)元月初七 破尘居士。”
如果那是我所爱的女子,我……爱新觉罗·胤禛定尽自己之所能去给予,去保护她,不容她受到半点的凌辱和委屈……”
那一日,同是那一日,幽深谷底发出的呐喊饶在耳边,我按住起伏的胸口,亦是止不住从脚底慢慢升起的颤栗,心乱如洪荒初现,无力之感肆虐于身,只怕下一秒便会坠入黑无边际的空洞之中……
落叶娑姿,凭阑而坐,细读着胤祥好不容易托人捎来的信。通篇里无一句缠绵之辞,只有这近二月的旅途见闻,诙谐幽默的字里行间,渗着片片温润,拂过我的心尖。
合上信笺,转过视线,窗外的天幕不知何时又不声不息地下起了绵绵的秋雨,洋洋洒洒,似雾如风,轻轻地漂落。
雨苓轻声地推门而入,我慵懒地抬了抬睫,目光仍旧悠游于窗外。
她撩下了茶盅,轻瞧了眼我手中的信笺,捉狭地道:“格格,一封信您都都读了好几遍了,还没看够呢?”
我嗔了她一眼,道:“死丫头,何时拿我来寻开心了。”
雨苓“咯咯”地笑着,走到窗前,探头望了眼窗外,“又下雨了,秋凉湿气又大,您别老坐在窗边,小心受凉。”
“恩。”我微微颌首,聆听淅淅沥沥的雨声,眯起双眼,“怎么北方也会有像南方一样的霉雨天呢?要是有灿烂的阳光拂在脸上,那该是多舒服惬意。”
“阳光!”雨苓估哝道,“是啊,您自己说说前些日子有大好的天气您倒一反常态,总窝在屋子里,现如今倒好,下着雨更是哪儿都去不得了,我看再这么下去连人也是要发霉啰。”
我仍是瞪了她一眼,却也懒得去理会她,回首窗外的细雨霏霏,如烟朦一般,若不细观,难见语丝,将手伸出窗外,只感一阵清爽凉静,方知秋雨原来也可细润无声。放眼眺去,畅春园里,一屋一舍,一树一木,掩在烟雨之中,褪去昔日的混浊而繁杂,竟是如此般清静而娴淑……
蓦地,我站起身……
惊得雨苓一怔,“格格,怎么啦?”
“我有些事,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应答之际,我已大步流星朝着屋外飞奔而去。
“格格,伞……伞……”身后,雨苓切切的唤声,渐渐消失在淅沥的雨声之中。
秋雨潺潺,凉爽的玉滴洒落在身上,衣间,如玉珠落盘,那晶莹的雨滴,从空中洒下,丝丝而下,润了我的发,我的心。
渐渐地,秋风卷着云由天边倾疾过来,天色骤然更加地灰暗起来,雨一点点,不再轻柔,不再飘逸,那是积聚的力量,倾盆而下,急而快,没有了刚才的柔情与蜜意,暴雨倾泻地砸在身上。
全身被淋湿,风卷过身子,是一阵阵的寒意,我却全然不在乎,张开了双臂,仰抬起头,感受着雨水的冲刷,恍恍惚惚之中,所有的牵牵绊绊,纷纷扰扰如同尘埃等待着雨水去掩埋……
不知何时,头顶的雨兀地止住了。我错愕地睁开眼,是一把竹青的伞,顿然回过身,却是一道闪电,在脑中炸开。
是他。那阴沉晦暗的眼眸一如那冰凉的风,生生地刺入寸寸的肌肤……隔着烟雨与他对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一种颤栗,一种恐惧的颤栗澎湃如潮般涌来……
他用伞遮住我,雨水顺着脸部的棱角划落,浸湿了衣衫。我们沉默不语,只是互相定定地望着。苍茫天地间,惟有雨点打在伞面错错杂杂的声音。
那深黑的眸底泛起隐隐的水光,一瞬后,却又被浓浓的阴郁所覆盖,他慢慢地执起手,轻轻地将粘在我脸庞的湿发拨好,那么轻柔地,那么地自然,一时间错乱了我所有的判断。霎那,心头的波浪蓦然泛起,我惊措地向后一退,他却猛然一拉,顺势地将我拢入怀中,我想挣扎,却被压得升疼,一丝挣扎的力量都没有,隔着浸湿的衣衫,是暖意却仿佛更是丝丝凄凉的绝望。
“你就如此不待见我么?”他抑住了声音,凄声问道。低沉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切切的疼痛。
我勉力地抬头看向他,灰暗的幕色中只有触目惊心的苍白,那哀治眸中只有一种恸,一种深绝的悲恸。他向来深埋自己,若非切骨的痛岂会如此白露?那一刻,我的心竟被莫名地揪住,疼地无法喘息。
仿佛是一阵闷雷划空而来,我身子一凛,猛然地一把推开了他。他一个趔趄连推了数步,青竹伞掉落在地,风雨飘摇中不停地打着圈。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快步地朝着紫云堂飞跑而去……
雨苓推门进来时,见我蜷缩着坐在墙角,裹着那身湿衣衫,眼神呆滞。大骇之下,疾呼一声,我仍是恍惚着不答片言。她心痛得很,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忙着帮我换干衣,又煮了热姜。折腾了一番,戴我安顿了下来却也没忘记喋喋不休地小声责怪着我如何作践自己的身子,若是病了该如何是好,云云种种。我即安然,双手捧着青花瓷碗,将整个脸埋在扑面而来的氤氲中,那些飘过耳边的话,也就此略过。
只是, 我的几声清咳更是让雨苓焦虑不安,她凑前几步小声道:“格格,奴婢怕您着凉了,要不让陆太医来给您瞧瞧,开几副药。”
“不用了。”我微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几声咳嗽,干吗还宣太医来,还得折腾一番,显得我有多娇贵。”
“又不麻烦,反正太医不就在天馥斋……”言至此,雨苓语音微顿。
见她的神情突兀地黯淡了下去,心下甚疑,我蹙着眉,问道:“谁病了,是娘娘的身子又不好了么?”
“格格,”雨苓犹若喉中一哽,鼻尖暗暗发酸,“刚才您那样把奴婢吓了一跳,倒是把大事给一时忘了。这会娘娘那里已经乱作一团了。今儿个丑时四爷府上的大阿哥殇了……”
双手猛地一颤,若不是雨苓及时相托了一把,恐那青花瓷碗定会在雨苓的话音渐歇的刹那应声落地。
“如今呢?”
雨苓绕饶是不放心,接过瓷碗搁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这才继续说道,“听蒋谙达说,这事本是瞒着娘娘的。四爷到了申时才亲自入宫向娘娘禀明了一切。德妃娘娘向来都甚是疼爱这位大阿哥,那是哭得断肠碎心,晕厥过了好几次。蒋谙达本想请您过去好好劝劝娘娘,可是方才您又不在。不过您大可放心,这会儿太医们都在屋里候着,娘娘已平复了不少,倒是四爷他……”
“四爷他怎么啦?”情急之下,我倏地一把紧拽住雨苓的手腕。雨苓显是吃痛,禁不住“咝”地一声,我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也顾不得解释,一味追问,“四爷他究竟如何了?”
雨苓轻揉了揉手腕,嘴唇动了动,似心疑惑,见我神色凝重,既而长叹口气,道:“四爷府上的人说为了大阿哥的病,四爷三天三夜没阖过眼了,刚才不知为何又淋了一身雨。即便铁打的身子都撑不住,娘娘见其脸色苍白,让太医一瞧竟是高烧,浑身滚烫得吓人。这会号了脉喝了药,才歇下。娘娘心疼得紧,吩咐了今儿个就让四爷留在院里,还提意谴了悦蘅去伺候。”
雨苓言罢,见我噤声不语,神情全然游离,抬手摸了摸我的前额,缓声道:“格格,您这样,奴婢真是不放心,还是让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我勉力轻嚅唇瓣,自语地低叹一句,“不用了,别在这时候再添乱了。我并无大碍,我知道我一直很好,……我一直很好……”
雨仿佛是停了,凄迷的寒烟笼罩着整个天馥斋, 疏竹间虚窗外不时见朦胧的泪珠子……
一直伴着德妃,直到她哭倦了,服了太医配制的安神药,好容易才阖眼入睡。
出了正殿,已是夜阑人静,月痕如水,悄立园中,耳边依稀是风低凄的哀鸣,断肠心碎……
人,不论他是贩夫走卒,亦或是帝王贵胄,若是有勇气面对生死,亦非代表能去承担亲人间的生离死别。那个逝去的孩子,纵然他是生在贵胄之家,也不过短短不足十年的光阴,匆匆从世间而过。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
夜风吸入胸肺,有些冰凉,那丝冰凉顺着血液渗透着到身体的每一经脉。不觉中,竟走到了偏殿。我知道那是他今夜安歇的地方。屋里依稀是烛光摇曳。徘徊在门廊,是许久许久,最终推门而入。
外屋里悦蘅托着腮,倚在烛台边,垂首专注于手上的书卷,见我进屋甚是一惊,匆忙间刚要行礼,我已快步上前,阻扶住了她,“又没外人不必多礼了,娘娘临睡前,仍是放心不下,所以我来看看四爷的烧退了没?”
“已经退了,奴婢刚进去瞧过,四爷睡得正香。”
她说话档口,不经意的眼光一瞥,我信手拿起搁在几上的书卷,“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我微一愕,转头问道:“你也喜欢张先的词?”
悦蘅微微颌首,答道,“奴婢不过是读来消遣,听格格的口气,莫非格格也喜欢他的词作。”
我淡淡地笑了笑,“子野的词承蕴籍之格,起敷畅之风,却又添一层清辉淡色,加几分幽情深致乃后唐五代后的佳品,不过喜欢他词的人倒并非是我……”
我顿了顿,这才发现外屋内不过就我们二人,疑问道:“就你一个人伺候着,紫阑,晴月呢?”
悦蘅转身欲为我斟茶,听我如此一问,回身答道:“先前都在这儿伺候着,这会留奴婢一人守夜。”
我轻轻瞥了眼内室,又见悦蘅因疲倦深凹的眼眶,心念微微一动,虽是微一迟疑,却仍是开了口,“四爷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的,今儿个大家都辛苦了,你也回去睡吧,这儿我守着就是了。”
“这可不行,”悦蘅惊骇着连连摇头,“奴婢怎么敢……”
“你和我还见生分么,”我进了一步,拉住她的手,“这段日子娘娘需要你的照料,若是你也病了该是如何?再说我本也叫了雨苓过会来替你们,她该是不一会便会备了宵夜送过来的,你且先回去休息几个时辰,回头再来。这样明早方能有精神去伺候娘娘,岂不更好。若是娘娘知道了问起来,你且说是我让雨苓来替的你。我们缄口一致,不会有人知道的。”
也不知自己那看似合理,细想之下又甚为拙劣的借口究竟是不是说服了悦蘅。可我知道她不是个多嘴的丫头,向来只是安分守己,淡漠一切。即便有疑惑,却不会是那种四处生谣之人。
思伏了良久,她也终于是松了口。“娘娘喜欢吃奴婢做的玉米小粥,奴婢这就去厨房熬些,备给娘娘明早食用。那就劳烦格格在这里守一会,奴婢快去快回。”
“恩。你放心去吧,不过……”我拿起几上的舒卷,在空中扬了扬菀尔道:“这个都留在这儿给我解会闷。”
悦蘅走后良久,手中持握的手卷在一声轻逸出口的叹气声之后,终于缓缓地被撂放在了案几上。
我轻声地走进内室。
罗汉塌上,他平静地睡着,神情安然,可凹陷颧骨,苍白的唇色,映得那病容透渗着深深的倦意。心口倏地紧缩起来,我知道我不该踏进这屋子,就像那日不该怀着好奇之心踏入他的书房。若是有不该,很多事便可在虚恍中依旧被掩埋住。一杯愁绪,只是因为没有不该,没有如果。我们学着看淡,学着深藏,把不堪承受地深深埋藏,藏到心灵的烟尘无法企及的地方。可是,却不知道那些即便已深藏的却依旧是在心里,除非消散,否则心只会越来越沉重不堪。
我懂得这个道理,只是要去做,真的好难好难。
站在那塌前,专注的看着他,窗外月光眷眷如水,我忆起三百年后曾读过的他的诗“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三百年的风雨犹是掩不住那份落寞和孤寂。那时我只知晓他是一个孤君,一个饱受历史非议的孤君。
只是,我不知道,我跨越了时光走来,不知何时那个削立的身影。开始隐隐在我心里淡入,淡出。
渐渐的方才的恐惧慢慢地释了了,我伸手为他掖好被子。他忽地微微蹙了蹙眉,口中轻轻地呢喃起来。我定了定神,方听清楚,他是要水。转过目光留意到了圆桌上的水壶和茶杯,赶忙斟了一杯。水看了是备了不多久,瓷杯握在手里仍是有些微暖。
我回到塌边,微一踌躇,望着那有些干裂的薄唇,终是坐到了塌头,一手轻托起他的头,另一手将茶杯沿靠到他的唇边。他显是渴极了,一口气,喝完半杯水,似乎有了点力气,微微侧目仿若想睁眼来看我,我一时间有些慌措,好在或是身体虚弱,或是药力的作用,他视线好象依旧一片模糊。眼皮挣扎了一下,仍是静静地阖上了。
我轻轻托放好他,放好了杯子。我亦是有些累了,不管是身上或是心上,是一种深刻的压抑,不觉地膝盖一曲,身子靠着塌边坐在了脚塌上。他喝了水,不一会又发了一阵汗。却是如此自然地,抽下肋下的帕子,轻拂着他微湿的发线。他的手并不安分,先前刚掖好了被子,不知何时又露到了被窝外。我缓缓吐了口气,执了他汗湿的手……那五指微微一曲,像是一股力道猛然而至,惊骇之下,我一抽手,他的手心仍是虚握置在塌边,而眼睛已经紧阖,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我稍微一松释,或是是自己紧张错觉。重新拉过被角为他掖好,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十指交握着压在胸口,慢慢地转过身来,恐怕如心境一般孤悒月色,那种压抑和沉乱一分一寸地扰乱着我的心。
门外突然是窸窣的响动,我连忙起身,回望了眼,床塌上安然酣睡之人,匆匆地回到了外屋。
和悦蘅道了别,托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紫云堂。
雨苓以为我一直伴着德妃到如今,见我一身倦态,连忙伺候着我安寝。
沉沉地睡了好久,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已是月上西楼,雨苓送来了晚膳,我方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天,虽然仍是头痛,强打着起了身。
“娘娘好些了么?”揽镜自梳着那一头青丝,我问着身后的雨苓。
“仍是止不住落泪,不过比起昨日也是好多了,娘娘白天还让悦蘅过来探望了您,说是您辛苦了,自己身子也不大好,该好好休息。”
“哦!那四爷呢?”
“四爷的烧一退,今早就回府了。”雨苓边答着边上前,递上一个平常无奇的泡桐木盒。
“什么?“我诧异地抬头问道。
“四爷府上的王公公今早个一早就送来的,说是些香料,可助您静气凝神。”置于木盒之上的手一滞,我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放置在一旁。
清潇的月色,如水般宁静。屋里只剩下我一人,我坐在梳妆台前取过一侧的泡桐木盒,轻轻地打开盒盖,一阵馥郁的香气扑面而至,果真是一些桂椒香料。难道他只是为了送些香料么,我心下甚疑,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拨弄着那盒内的桂椒,若是单单只是香料更不该在此刻送来,究竟这其中有何蹊跷,正想着,眼光一瞥,瞧见那拨开的桂椒下隐隐地是一片雪白。我急忙将桂椒倒置一旁,原来盒底竟是一块叠放整齐的帕子。
我抽出展开一看……
如青天霹雳,整个人木楞在那里,手上的绢帕飘飘然从手中滑落……
那是我的帕子,江南织造进贡的雪缎,雨苓提意在帕子的一角那枝木兰花下绣了个“晖”字……
这个手帕怎么在四四手上?阳就不用解释了吧!嘻嘻……四四心里该是有些甜了吧
纤手掩香
空气中飘扬着优美的旋律,似断还续,清兮扬兮,奏出一怀柔情与缠绵。穿过回廊、水榭,我如鸟儿般一路疾步飞奔。
喘息甫定,一道清逸修挺的身影遮住了我眼前四分五裂的暮色光芒。我的眼眸蒙上了微弱的迷离,象是从一个梦里苏醒过来。 笛声乍停,他轻抚着手中翠绿的玉笛,金黄的暮光徜徉在那俊逸一如神祗的脸上。心情顿如映在花瓣上的温柔晨光,晶莹里滚动着细碎的喜悦。
他的唇角不禁上扬,带起那丝熟悉的桀骜笑容,温暖而醺人。远远地展开了双臂……
我飞奔上前,稳软的身子扑入了他的怀中。胤祥的手臂紧紧地箍着我,仿佛要将我深深融入他的骨血。良久之后,突地将我抱起,兴奋地转了好几圈。天与地都在四周飞速的旋转,耳边呼呼有声,却只听见他胸腔里喜悦的心跳。
“想我么?”他开口问道,声音轻柔悦耳,象是拂过青丝的风。颜光泛起红漪,我抿了抿唇,微微颌首。
胤祥扳过我的身子,浓眉微敛,轻斥道:“为什么穿这么薄?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你又淋了雨病了一场,是么?为什么总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让人为你操心?”
我抬起指尖,封住了他的唇,温柔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瘦了?也坚实了?”我倩兮一笑,温切地说道。他的唇摩挲着我的指尖,轻轻垂眸,我扬起头,冲着他皱了皱鼻子,继续道,“可是十三爷,你也婆妈了,唠唠叨叨地像个小老太太。”
“什么?!”胤祥气愤地叫出声,伸手轻捏了把我的脸蛋,薄怒地斥道,“什么时候拿我来寻开心了。”我一时吃痛,撅起嘴以示抗议,他朗朗地笑着,慢慢地垂下眼,眸光中是一派宠溺的柔情,揽过我的头轻靠在他的胸前,下颌摩挲着我的头顶的发丝,低低地道:“你啊!爷,我也就是栽在你手里头了。”
“你回过府了么?”诚然,我脑中依旧有着那丝不该存在的理智。他沉默不语。良久,头顶只是一声低哑的应声。
“她吃了很多苦,孩子长得很像你。”我说得更轻,仿佛是自语又仿佛在叹息。我知道我在揭开我们一直都逃避的事实。
“恩。我知道。”他更紧地搂住了我。
可是,胤祥,我的心里有很多,你不知道,我却无法开口,你能知道么?
橘色的光辉透过树隙而下,胤祥手中的玉笛,折出一脉碧翠的光泽,隐隐中带了一抹涟漪,在虚实间弥漾。我直起身,伸手触碰他的两道浓黑的剑眉,“胤祥,……你长得真得很英俊。”
“你个小傻瓜,”他从胸腔里蹦出一抹醉意的低笑,“永远只是我的小傻瓜。”他轻吻我的额头,细细碎碎,那温热的吻落在眼角,眉宇,鼻尖……酥软却窝心。
“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我低吟出口,从他怀中抬头,盈盈的水波眸光使他失了语尾,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有垂下的眼睫,投下两片脉脉的深影……
点上朱唇,描上黛眉,拂过粉脂,一身琉璃白的宫缎旗袍外罩上桃粉色的绸缎坎肩,衬得窈窕的身材越发得玲珑。大概很久没有如此精心的打扮,镜中扬眉浅笑的女子,姣若春花,媚如秋月,眉宇间却有脱不走的不羁和倨傲。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若不可遇,美丽仍自美丽。
脚跟未稳,便听到永和宫的前殿边听到屋内阵阵欢笑声,一派其乐融融。康熙爷回京城的第一天便翻了德妃的牌子,几日里下了朝也喜往德妃那里说说话。渐渐地,德妃亦是从弘晖的殇伤中而出,脸上恢复了昔日的笑颜。而今日,御驾亲临使得寻常的晚宴非同往昔。
入了内屋,是好生的热闹。不仅有皇上和德妃,胤禛、胤祯,胤祥亦是被唤宣了入宫,姗姗来迟而一袭精心装扮的我俨然使三人微微吃惊。镇定自若地请安,刚一落座,康熙爷正说话的当口,对面而坐的胤祥,不经意地瞥向我,目光一落,随即蓦地一怔,不过一瞬间,却又是一抹光亮滑过眸底。我弯起细眉,回视他的目光浅浅而笑。
我俩间细微的动作却非能逃过每一个人的目光。当我回过眼神,瞧见胤祯嘴角带着一丝讥诮,双目正游走于我和胤祥之间,我倒是有几分的局促,赶忙微笑着颌了颌首,胤祯淡淡一瞥,别过了眼神。
我微微耸了耸肩,不看便不看,倒是落得自在。一如某人,打我一入门,不过是不动声色地一瞥,梢后惟能见那刀锋般冷俊的侧脸。众人面前,他总是掩得一丝不漏。
“靖晖这丫头,刚一进屋,朕差点都没认出来了。”康熙爷的一言,犹是把焦点拉回了我身上。
“皇上,那可不呗,”德妃笑着应接道,拉过我的手,上下打量着,“莫要说皇上了,就是臣妾这天天照着面的,乍眼一看都没认出来。
“呦……这是……”德妃眼尖,终是瞧见了我马鞍形掩颊脖领上悬挂之物。我一低头,那羊脂白秋犁皮玉扳指本是晶莹通透之物,琉璃白的绸缎映衬之下,若不细瞧,倒也不惹眼。
只是德妃一声惊呼,倒是引来了一屋的关注。我伸手轻捏在指尖,轻然地一挑眉,嘴角绽放出美丽的花朵,轻灵,释然……
“这是十三爷送的。”
话音犹在耳边甫落,空气猛生生地沉凝了下来。若有若无的是道道惊愕、疑惑、欣喜,蓦地而至。
我的眼中,只有那道黑沉沉的眼眸,看不出任何端倪,若海子的水一般不起涟漪,只是我知道那平静之下却是暗涌。最深沉的颤音不为谛听,却足以吞噬一切的浪花。
“恩。就属老十三最上心。”德妃淡淡的一记轻笑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怎么说?”康熙挑了挑眉,问道。
德妃望向胤祥,含着笑,“胤祥这孩子这回出门,可没忘记给大家都捎上些好东西。臣妾这儿的一大堆就不说了,靖晖这个妹妹看来也是没少了好玩意!”
“哦!”康熙爷笑而不语,侧过目光望了眼我,又瞥了眼胤祥,却是朗朗地笑了两声。
德妃巧妙的圆场将我突兀制造的尴尬就此掩塞了过去,夜宴如常,却是怕在每个人的心底落下了一颗意味不同的尘埃。
不知何时初月已上树梢,陡觉满屋院落华。或许是心情的缘故,月色分外明朗,举头品位这皎洁的月。犹自想到古人向来诗情画意,天幕圆月,却总能敞怀意念,留下段段传承千古的佳句。 不过潜下心来,那月亮不过只是月亮, 只是自然给人的莫大造化,就如同人的心壁上皆因阴晴圆缺自生不同的心境。
仰望院中的那棵菩提树,树根向四方延伸,如身之四肢展开,相传佛在树下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而傣族的风俗,结婚前夕,青年男女要种下一棵菩提树,认为婚姻幸福吉祥,像菩提树那样万古长青。
万古长青么?我看着高枝上面悬着无数黄花小束,像是静止着,死寂一般。夜风轻袭,又如复生,轻轻摇晃着。我阖上眼,每一呼吸,那芳香就沁人了肺腑。睁开双眼,却是无意间目光一沉,突然见那青砖地上,倒映淡淡人影,瘦削而修挺……
我身形微微一晃,良久地,却是伫立不动,
菩提树笼罩在淡云间隙中,模糊淡黄的月光,透出几分清淡,虚幻,仿若飘渺,轻轻摇弋;夜风忽起,树影婆娑, 地上,身后那人影也跟着跳动起来。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莫使惹尘埃。”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忽而升起。我回过了首,与他对视而立,夜色中,那森黑的眸读不出思绪,甚至眉也没拧, 脸也没板,只是那么如常,如常地却使人心壁颤栗。
夜风习习,蓦然荡散了黄|色心脏形的花瓣,回复了一地青暗。我深呼了口气,道:“四爷,您错了。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好一个‘本来无一物’?” 他凝视着我,欺近一步,极是清冷疏淡却是一语击破我心中所陷,“若真是如此,何必煞费了心思,做上今夜晚宴上的一幕。”
我身形微晃,伸手扶住身后的菩提树干。长睫敛下,轻掩去眸底的惊恐,偏过目光,淡淡而答: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情爱之事来不得半点勉强,犹自发于心,谈何是故意做戏?”
“犹自发于心,” 他的手蓦地一伸,扣住我的双肩。只一扣,我忽觉肩窝剧痛,身子不由前倾,我俩间距陡然加近。他的十指好似钢锥,死死扣住我的肩井,迫我直面望向近在咫尺的他,那深邃的眸底跳动着冰冷的火焰,但他并未爆发出来,只是用最冷的语气道:“那么告诉我,你的心究竟是何做的?是铁抑或是钢?”
我顿住了,嘴唇绷得紧紧的,半响生硬地吐出一句,“不错,……算是吧!”
他冰冷睨视着我,薄唇犀利地揭到我骨子里,一厘一寸削去我心的头凛然。
“胤祥,能给你,你想要的么?若是你真是铁了横心,为何胤祥至此迟迟不去求下了一纸圣命。你也不过是在逃避?”
被他戳到痛处,那么无声却是滴血。我用残酷的事实催逼着自己,唇边轻诮一笑,冷若渊冰,“是,我在逃。可是有一点我很清楚也很明了,他给不了,这整个紫禁城的男人没有一个能给的了我。四爷,请问若是你所爱的女子,你能有什么,给她什么?”
我定定的看着他,眼中的恐惧悲切瞬间淡去……
“天下么?”
三个字轻逸出口,他整个身子猛然一震,愕然地定立在那里,我轻轻拨开那瞬间失去力道的手腕,坦然一笑:“四爷,男人会对钟爱的女子说‘我会将整个天下双手奉于你’,何等的豪气痴情。女子心仪,定嫣然抱之。可她在乎的不是什么破天下。女子要天下做何?她开心得只因为那是他所爱的男子,不在乎他的天下,在乎的是他的心。我很普通,也很傻,虽不是真正贵重矜持的公主,可是我有清高自诩,我要的天下,不是滚尘黄土,江山丘壑,卸去了所有,我所求的只是一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平平淡淡却是足矣。”
微风吹拂过我的一字一句,悄然伫立的我们默声不语,任凭沉沉暮色吞噬了各自心中波澜暗涌。对面,深黑的眼底淡淡浮起一丝玩味,似又夹杂了一抹深刻的孤独,丝丝缕缕,史书上我只能读到他的阴戾霸气。只是那片片残存的温情,史书上记载不下,而我或许会将它埋在心底深处的鸿沟之中。
他和胤祯不同,同样是相似的情景,我可以对胤祯那么决绝,可是即便不发一言,拂面而来的他的呼吸,他凝视我的眼神,早已掌控了一切。我感谢月黑风高的掩护,将我虚渺的坦然衬得看似的真实。我缓缓吐出口气,微一侧目光,轻声地道:“四爷,夜深了,您请回吧。胤祥此刻该在等着您一道出宫呢?
他微一侧身,我看不清他眸中所系,却亦是不言语。沉默半晌,才听他的声音淡淡升起,“今晚的时辰仿佛过得很快。”
话音甫落,便缓缓提步而行,忽而转头看了看天色,没有回头,只是道:“方才你的问题,我似没有给你答案。若是我……天下也要,心也要。”
乾清宫的殿内一片窒人的岑寂,唯闻殿角一尊镀金西洋自鸣钟机械地滴答滴响着,视线之下,那洁平如明镜的金砖倒影着我渐渐扭曲痛苦的模糊脸容。我偷偷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悄悄抬了头看了眼御案之后的圣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去得大半, 他却仍旧埋头专注于朱笔之下的奏折,全然忽略了久跪在殿内之人。我无奈地深深吐了口气,把头摆得更低了。
“怎么还没想好,怎么和朕说?”一个浑厚的声音忽而从头顶升起。
我哑然抬头,见康熙爷正慢悠悠地搁下手中的御笔,目光瞬地瞥望向我。我忙低头避开,嗫嚅轻应道:“皇上,恕靖晖愚顿,不甚理解圣意。”
明白如何?不明白如何?那日不过是权宜之计,我虽敢在他面前袒露与胤祥的关系,确是未想好退路。而这些日子,月夜风中那个孤傲男子抛下极是清淡却决然坚毅字字言言总在心头挥之不去,全然没有心思预先应付眼前难逃的必然。无奈下,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