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正文完结)卷3第45部分阅
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正文完结)卷3 作者:肉书屋
进出出的忙碌他都不敢看。
偶尔,眼珠子移过去的时候,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手臂,长长的,月白色的衣服,露出秀雅的一支梅花。仿佛一朵刚刚凋谢的花朵。
十八岁的芳菲,她凋谢了。
仿佛在火架上,永远永远没法再活过来了。为了阻止这一幕,当年的自己,曾经那么不顾一切——以为生命不久了,对王位也不在乎了,只希望她离开!只希望那青春年少的少女逃离这个地狱。
“殿下!殿下!”
他惊喜地四处张望。
是她戴着斗笠跑回来,轻轻地,飞速地,在他唇边亲吻一下。
他曾经以为,那是她的第一吻,也是最后一吻。
那是初恋的情怀啊!
初恋的那个少女!
整个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很虚幻,他如陷在一场长长久久的噩梦里,根本没法醒过来,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清醒。
“父皇……父皇……”
孩子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充满了哀伤。
他手一松。孩子从他怀里下来,立即跑到太后的床前。趴上去,握住太后的手,但见太后的手一片冰凉。
他忽然伸手去摸太后的鼻子。道长都愣了一下:“小殿下,你这是?”
他怯生生的:“我听人家说,鼻子是热的,人就活着……”
但是,太后的鼻子不是热的,是冷的。他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道长怜悯地看他一眼,温声道:“小殿下,你先下去,别怕,什么都别怕。”
“道长爷爷,您说,太后能活过来么?您说呀……”他紧紧抓住道长的手,一个劲地催问,“道长爷爷,您快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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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爷爷,您说,太后能活过来么?您说呀……”他紧紧抓住道长的手,一个劲地催问,“道长爷爷,您快说呀……”
“小殿下,小声点……”他轻轻的,“别打扰了太后……”
孩子果然怯怯地退开,再也不敢叫喊了。
弘文帝还是呆坐在原地,始终一言不发。其实,没有谁能打扰冯太后——她根本就醒不了,任何人的大喊大嚷,都不足以打扰她。
他在这个时候,忽然出奇的清醒,认为道长是在撒谎——儿子,他是撒谎的,他在骗你!
但是,他喊不出来!
一直都一言不发。
然后,孩子的目光看过来,跟他的目光相接。。
孩子怯生生的,又回到他身边。忽然失去了自己的天的孩子,只能找到另一片天,支撑着自己。但是,心里已经微微的陌生,不太敢靠近父皇。
他距离弘文帝还有两尺的距离时停下来。弘文帝一伸手,再次将他抓在自己的怀里。孩子本能地挣扎一下,可是,感觉到父亲的手掌的那种力量,充满了真切的爱恋。他正要开口,却看到父皇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的眼神,仿佛生怕自己不让他抱似的。
孩子没法说清楚这是什么滋味,只怯怯地靠着父皇,心里隐隐约约的,仿佛自己不让父皇抱,父皇也会倒下去——因为,父皇的身子一直在瑟缩发抖。
自己必须支撑父皇!
那么强大的父皇,孩子心目中的神邸,比任何人都厉害的伟岸男子,呼风唤雨——他竟然在颤抖。
弘文帝,强大的弘文帝,强大的父亲,天下的君主,他也在害怕!他比寻常人,变得更加胆小懦弱。
孩子依偎着父皇,一句话都不敢说。
一直感觉到儿子身上的体温,抱在怀里的那种逐渐明晰的温暖,弘文帝的身子才没颤抖得那么厉害,但是,还是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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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着儿子的手,觉得孩子的手很凉,便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孩子包裹着。孩子悄悄地,充满忧虑的抬头看他。
父子俩的目光相对,孩子不知道看到的是父亲的爱怜还是父亲的恐惧,只是怯怯的靠在他的胸前。感觉到父亲,将大氅包裹得更紧,更加暖和。那是一种无声的宠爱,无声的怜惜,只有儿子才能体会到的温情。
孩子的心里没那么害怕了,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夜深了。
烛光开始明明灭灭的了。
弘文帝有时看儿子的面孔,熟睡中的孩子,眼睫毛上都是泪珠,沉甸甸的。他低下头,用脸贴着儿子的脸。
仿佛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光,才听得道长的脚步声。
他本是已经睡着的样子,却忽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道长:“道长,芳菲她……芳菲她……”
他的声音完全嘶哑,低低地嘶吼,如一条穷途末路的毒蛇,什么都发不出来。围绕在喉头的,不过是一场嘶吼而已。
道长站在他的面前,只是摇摇头,神情十分平淡:“幸好毒性及早控制。不过,贫道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如果三日之后,她能醒过来,一切都还来得及;如果醒不过来……”
他没有再说下去。
道长也老了——一个老了一百岁的老人,现在才真正地老了。
他也心力交瘁地看着这一幕人伦惨剧。
这一切,难道不是弘文帝愿意看到的么?
这一切,难道不是弘文帝亲手造成的么?
那么长的一段时光,所有人都认为即将发生的腥风血雨,或者宫廷政变,不料,却因为这个意外,忽然变得手忙脚乱,改变了一切。
汉人所倚仗的核心集团倒下了——冯太后倒下了!大家为之奔走了这么多年的一切,也许,便烟消云散了。那是一个集团的陨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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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男人们都把政治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的时候——他们便忘记了,她原来是个女人!
一直当男人看的女人——本质上,她依旧是一个女人!
等到道长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完全来不及了。
弘文帝狠狠地盯着他略带责备和失望的目光。这个老人,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自己。从未!就算是他当初暗察芳菲生子的时候,也不曾这样看自己!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认定,是自己毒杀芳菲!
从自己的儿子,到通灵道长,到慈宁宫,玄武宫的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冯太后真的死了,全国人民,都会这样认为。
甚至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不是自己,谁敢向冯太后下手呢!
而且,还是自己最亲信的太监朱均送去的。
他无法狡辩,也没有狡辩。只从道长绝望的眼神里——绝望地看对面的女人。眼前模模糊糊的,仿佛自己的这一生。
果真如此,从未改变。幼年丧母,父子不和,兄弟相残。到了中年,又夫妻不和,反目成仇。现在,竟然会中年丧妻。
自己这一辈子,都在不停地犯错,不停地失去。
于亲情,爱情和人伦一道,总是欠缺的。
他搂住儿子,仿佛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仿佛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块木板。
窗外的人,比他更加忧惧。
弘文帝还有一个儿子可以依靠——而他呢!他的儿子,完全没法依靠——儿子,原来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最最可怕的掠夺者!
自己无依无靠!
多少次,他的影子投射在窗前,在弘文帝的眼前闪烁。但是,弘文帝丝毫也没有发现,他就像一个入定的老僧,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了。
怎会想到门外的人,靠着墙壁,双腿都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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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仿佛一个软体动物——百战百胜的罗迦!战神罗迦,能一掌打死猛虎的神仙——他已经不神了!
彻底变成了一个无能为力的凡俗之人。
没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更没法把握自己的幸福。
连自己的女人都顾不周全。
比弘文帝更加惧怕。弘文帝还有他的救命稻草——还有宏儿!自己呢?自己还有什么呢?
处心积虑,用尽心机,一个人在漫长孤寂的岁月里,绝望而又充满希望的等待,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结束昔日的种种,等来一个希望;甚至不要相拥——只要她能好好地活着,只要自己能远远地看着她,帮她出谋划策,帮她照看孩子,帮她一起分享——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天伦之乐……
这些,曾在漫长的岁月里,带给他多少的快乐!
却不料,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不敢入侵,不敢损害任何人的愿望,都被弘文帝彻底消灭了——被自己的儿子,狠狠地消灭了。
谁知道自己的痛苦呢?
谁能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得不假装死去,不敢面对自己的妻子,儿女,一直装神弄鬼这样的痛苦呢。
谁能明白,一个帝王,面对自己的妻子,生下了自己的——孙子!这样的事情呢!
这些事情,他都埋在心底,不愿意提起,也不想嫉恨,只希望承担了这一切的后果,然后弥补!
他对儿子,竟然涌起一股愤恨——从未有过的痛恨!恨不得他立即死掉。
这个畜生!瞧瞧他都干了些什么!霸占自己的庶母,强迫她生下孩子,又始乱终弃。如果说,这些都还可以容忍,可是,为什么还要逼死她?还要生生的逼死她?
就算不是他亲自下毒,不是他吩咐下毒!可是,如果不是他长久以来,这么凉薄而阴毒的态度,李欣一个跳梁小丑,敢下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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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们最是见风使舵。正是他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薄情寡义的做派,才让人有机可乘。归根结底,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有何面目,还敢守在这屋里,不肯离去?
一股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罗迦的理智彻底的摧毁,忽然恨不得冲进去,亲自一把结束了这个孽畜的性命。
这样的孽畜,留来何益?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他处决了!彻底的废黜!
谁知道自己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
从李奕死的时候开始,便派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甚至自己悄然出动。尤其是她摔伤后不辞而别的这些日子,他连行踪都顾不得隐藏,昼伏夜出,如一只警惕的猛虎——时刻提防着会出现的一切危险。
要不然,李冲怎会如此迅捷地得到消息?
本以为,一切都高枕无忧了;至少,这次危机已经化解了。然后,自己再帮她想法,宏儿不做太子,让她们母子去到封地——甚至打心眼里,他对那个可爱的孩子,都抱着深挚的怜爱。
并非因为他是自己的孙子。
而是因为他是她的孩子——是亲爱的芳菲的孩子。
仿佛自己在无数的过去的岁月里亏欠她的。他愿意用尽一切的办法弥补,去热爱他,比热爱自己的儿子更加热爱。
但凡她热爱的,自己都热爱。
就如这许多年,无论她做了什么,自己都是拼命地,毫不犹豫的,甚至没有任何立场的支持她。
却不料,她灰心了。
他忘了,忽略了——她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再强的女人,也终究是一个女人。
当面对一个和自己生下儿子的初恋情人,如此咄咄逼人,往绝路上赶的时候,她怎能忍得住呢!
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跟自己,跟弘文帝,甚至跟宏儿,做了一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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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跟自己,跟弘文帝,甚至跟宏儿,做了一个了结。
他的身子靠在窗下,几乎要大喊大叫:“小魔鬼……不要死……你反抗啊,怎么不反抗?没出息的东西!滚水不是应该去浇花的么?为什么用来浇自己?为什么?”
赶紧起来,把弘文帝杀了啊!把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杀了啊!我会帮你——我不但不怪你,我还会帮你,帮你杀了他!
但是,她已经输了!
她已经没法了!
是自己害了她!
若不是自己当年叮嘱她,务必对那个不争气的孽畜留情,岂会到今天的地步?
旁边,有人紧张地拉住他,正是魏晨。
忠心耿耿而焦虑的魏晨,恐惧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先帝。
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仿佛要两败俱伤。
不,这对先帝来说,实在太危险了。如今的弘文帝,谁还敢相信呢?
他狠命地拉住先帝:“道长在抢救……如果您进去了,太后,说不定就没救了……”
罗迦根本没法听他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紧紧地握住自己腰间的锋利的匕首。在夜色里,没人发现他眼珠子的血红。
那是一种被人掠夺,被人辜负,被人失去,被人欺骗,被人侮辱,被人责打……要疯狂一般的血红。
而这个人,正是自己的儿子!
父亲,当然有处决孽子的权利!
他按捺不住,已经失去了一切的理智,身子一长,要破窗进去。
却忽然听得一个嘶哑的声音,如毒蛇在吐着信子,在暗夜的天际下,绝望地挣扎,扭曲自己的狭长的身子。他轻描淡写,无动于衷,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道长!你能救就尽力救她吧。没法救,朕也不怪你;如果她死了,朕就赔她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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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就赔她一条性命!
他竟然说,他赔她一条命!
罗迦心如刀割,仿佛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
弘文帝这个卑鄙的小子!无耻啊!跟自己一样的无耻!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把路走绝,让别人再也无路可走。
也许,很多年前,他就学会了。有其父必有其子,所以,一样的卑鄙无耻。
而且,他最擅长的便是这样——躲藏在暗处,喷射自己的毒液,将一切的敌人全部杀死。
罗迦靠在窗前,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
唯有那毒蛇的信子,如扫在自己的面上,吐出充满攻击力和毒液的厮杀:“她是朕害死的!只要她死了,朕就把这条命赔给她。所以,她的死活,都不那么重要了。”
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屋子里的人,外面的人,都跪下去。
就连道长也呆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弘文帝,他到底要做什么?
道长在疑惑里,看着这个面如死灰的男人——这位阴鸷而沉毅的皇帝。一个那么善于韬光养晦的人,一个曾经潜伏许多年,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可以杀了自己的兄弟,杀了权臣的男人!
他的内心忽然变得那么脆弱,仿佛被彻底剥掉了皮的绵羊,只剩下血淋淋的一身残肉,又没有骨头的支撑,蹒跚在荒凉的草原上,随时随地,都可能倒下去。
只有宏儿不知道,他已经在父皇的怀里睡熟了。
可怜的孩子,紧紧地依偎着自己的父皇,还不知道,自己的两大靠山,也许,一个都靠不住了。
“周鸿!”
“臣在!”
那是禁卫军的统领,是弘文帝最最信任的人。
“传令下去,严守慈宁宫,除了御医,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格杀勿论!”
“是!”
四周那么暗黑。
就连烛光也没法把这一切变得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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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那么暗黑。
就连烛光也没法把这一切变得明亮。
御医们都跪在外面,尽管每个人都很疲倦,很困倦了,可是,谁也不敢稍稍失仪,怕被人治一个不敬之罪。
这些老头儿,一个个眼珠子里都是血丝,有些年龄大的,已经腿脚浮肿。山里风大,尽管侍卫们已经给他们加了大氅,但是,依旧没法抵御寒冷。
他们的膝盖都是酸麻的,但是,连叫苦都不敢。
而张娘娘等老宫女,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
兔死狐悲,她们和宏儿一样悲切。朝夕相处的主人——已经不仅仅是主人了。这些年,她们几乎完全成为了她的最亲密的家人,是她的母亲,姐妹。
这里,便是她最不设防的地方。
也因其如此,大家才会替她誓死效命,也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姐妹。
死去的,不是冯太后,而是芳菲——仅仅只是当年那个活泼而青春的少女。
天色,渐渐地亮了。
那是一个阴风惨惨的早上。
众臣们跪在玄武宫的门口,要接驾请弘文帝启程。
但是,玄武宫空空如也。
众人惊呆了,立即选派了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催请。
东阳王,京兆王进去,迎接他们的是一名太监,面如土色,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陛下在慈宁宫,昨夜一整夜都没回来。”
两个老王面面相觑。
陛下在慈宁宫彻夜未归?这是什么话?
二人情知太后和陛下,在小太子是否回平城的问题上很有争议,现在已经势同水火,难道是打起来了?
二人疾奔慈宁宫,却被御林军侍卫统领周鸿阻拦:“任何人不得入内。”
京兆王大怒:“我们有要事见陛下。”
“陛下吩咐了,除了传召的御医,其他任何人不许进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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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后中毒了。”
两人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太后中毒了。”
太后怎么会中毒?是谁下的毒?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二人均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东阳王急忙问:“太后是否有危险?”
“御医还在诊断,具体情况,小人也不知道。”
两个人面面相觑,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可是,宫门紧闭,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什么。
京兆王沉声道:“太后的情况到底如何?”
“小人也不知道。”
京兆王怒了:“那你快去问一下陛下,今日会启程回平城么?”
“好,二位王爷请等着,小人马上就去问。”
周鸿进去。
清晨的弘文帝,看起来像午夜的幽魂,眼珠子血红,眼神黯淡,一夜之间,胡须变得老长。孩子还在他的臂弯里沉睡。
“陛下,两位王爷来请示,是否准时出发回平城。”
弘文帝听而不闻。
“陛下,小人怎么回答?”
孩子听得声音,忽然惊醒过来,揉揉眼睛,眼睛又红又肿。忽然就明白过来,一下从弘文帝怀里跳下来,眼神充满了恐惧:“不,宏儿不走……宏儿不要回平城……太后,太后……”
太后生死未卜,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父皇,宏儿不走,好不好?你也不走,好不好?如果我们都走了,谁陪着太后呢?”
他冲到太后的床边,摸着太后的手,看着太后紧闭的眼睛,又开始号啕大哭起来。但是,他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了,忽然转身,看到父皇可怕的目光,怯怯地,停止了哭声,低声地问:“父皇,太后有没有趁我睡着了醒来过?”
弘文帝满是血丝的目光怜悯地看着儿子,没法往他充满希望的目光里浇注更多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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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点头,“醒过。宏儿,太后醒过了。只是那时你睡着了,父皇就没有叫你。你放心吧,下一次醒了,父皇一定叫你。”
他撒谎,眉头也不眨一下。
孩子怎会知道呢!君无戏言!父皇是从来不对自己撒谎的。
孩子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完全不顾父皇声音的嘶哑和无力,蹦蹦跳跳的:“真的么?太后真的醒了?是什么时候醒的么?半夜的时候么?”
“嗯。我们就在这里陪着太后。一会儿,她还会醒的。”
孩子的眼睛亮起来:“真的?我们不回平城了?”
“不回了!我们一直陪着太后。她喜欢在哪里,我们就在那里。”
孩子跑回来,拥抱着父皇,双眼闪闪发亮,仿佛昨夜对他的一切的怨恨都消失了。仿佛太后的毒点心,波斯猫的死,都忘了。
忘得干干净净。
但是,他还是困倦,孩子才小小地睡了一会儿,打着呵欠,揉揉自己的红肿的眼睛。弘文帝忽然福至心灵,一下抱起孩子就走。
“父皇?”
他已经几步来到了冯太后的床前,将被子掀开,将孩子放在她的身边。被子里,有暖和的热气,甚至儿子软软的,暖和的身子。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宏儿,你困了,就挨着太后再睡一会儿吧。等你睡醒了,父皇带你用早膳。”
孩子惊喜交加,紧紧地,又轻轻地捉住太后的手,弘文帝已经亲手给他脱掉了外衣。孩子立即如小蛇一般地躺下去,依偎着母亲的身子,小脸贴着她的脸:“太后……你要醒了么?宏儿陪着你呢……”
弘文帝移开目光,眼睛干涩得厉害,仿佛眼珠子马上就要掉下来。
不一会儿,已经传来孩子的呼吸声。他依偎着自己的妈妈,已经睡着了。
她是他的妈妈啊!
他是自己的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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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帝移开目光,眼睛干涩得厉害,仿佛眼珠子马上就要掉下来。
不一会儿,已经传来孩子的呼吸声。他依偎着自己的妈妈,已经睡着了。
她是他的妈妈啊!
他是自己的儿子啊!
他也在床边坐下。她是恨自己的,可是,她不会恨他——就算是恨天下人,也不会恨自己的儿子。
门外,又传来等候已久的周鸿的声音。他不敢进来,他一直在门口请示,战战兢兢的,得不到一个交代。
可是,两位老王爷等着,陛下多少一句话也成啊!
“陛下……”
“出去!都滚出去!”
周鸿赶紧退下。
两位老王爷已经等得非常焦虑了,一见周鸿,立即问:“陛下怎么说?”
“二位王爷,陛下现在情绪很混乱,他没有下任何的命令。”
二人再一次面面相觑。东阳王忍不住了:“太后到底因何中毒?老臣得去看看……”
“是啊,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可不能蒙在鼓里,到底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周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毕恭毕敬的:“老王爷,不是小人故意为难,的确是陛下吩咐了,任何人不许进去。”
二人再也无法可想,只得悻悻地退下去。
整个北武当的皇宫,都笼罩在了一片愁云惨雾里。
李欣的府邸,一片恐慌。
满门老小,一个不留,已经全部捆绑起来。
为首的,正是陆泰。传旨监督的太监是魏启元,大声地念着:“李欣株九族;朱均,诛九族……”
李欣面如土色,恨恨地看着陆泰。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妙计,竟然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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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参与的人员,最得力的同谋,竟然率先反戈一击。陆泰,本是最最顽固的鲜卑大臣了,他到底因为什么而被冯太后收买?
如果这些彻底的老顽固派都不可靠,那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他怒不可遏:“陆泰,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你也参与了这次毒杀事件,你现在冒充什么威风?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活?那个狠毒的女人就会放过你?”
陆泰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
是魏启元替他说话:“李欣,你恶贯满盈,竟敢买通朱均,谋逆太后,十恶不赦,你的豫州的九族也全被下旨捉拿,一个也跑不掉!上次陛下仁德,只杀你女婿,饶恕你一命,不料,你不但不思悔改,不谢皇恩,竟敢趁机作乱,恩将仇报,以五万两银子的代价收买朱均,毒杀太后,陷陛下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敢狡辩?你罪恶滔天,当然该被株连九族……”
李欣咆哮震怒:“我不狡辩……可是,陆泰,你这个家伙,你难道不是同谋?魏公公,你瞎眼了?陛下难道不知道这厮陆泰也是同谋?”
魏启元轻蔑的:“李欣,你死到临头,还敢拉人垫背?正是陆泰发现了你等的阴谋,禀报陛下,陆泰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李欣,你还有什么同堂,都一一交代出来,免得到时十八班酷刑,每一件都会让你一一尝遍……快交代清楚,你不交代,我们自然也会查出来!”
李欣急红了眼睛,嘶声道:“陆泰,你这个卑鄙小人,竟敢这样玩我?你真是没骨气的东西,被那个女人吓破了胆?卑鄙小人,原来是你被收买了……同党,陆泰就是我的同党……”
“你少血口喷人了!陆泰是洞悉你们的j计,最早揭发的。陆泰是大大有功。”
“走狗!陆泰,你这个该死的走狗!”
陆泰一直垂头丧气,没法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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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会这样呢。
他对冯太后也是恨之入骨。可是,那天夜里,自己和李欣密谋之后,回到房间休息。那一晚,有美人伺候,他又兴奋,很快就呼呼大睡。
可是,半梦半醒里,仿佛自己身在一股浓烟里,一直都没法走出去!全世界都是牛头马面,挖出血淋淋的心脏。他吓得魂飞魄散。这时,一个黑白无常出现了,手里拿着锋利的宝剑,要他把和李欣勾结的秘密完全说出来。
他尚有几分清醒,不敢说;可是,胸口被人刺进去,他抬头,竟然是先帝举着宝剑,声色俱厉:“陆泰,你还敢谋逆,毒害太后?”
那宝剑已经在胸口滴出血来,他毫不怀疑,自己哪怕撒一句谎,就会被活活赐死。
他彻底吓瘫软了,一五一十地,把什么都说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本以为是一场梦,可是,胸口上却有血痕——是一团漆黑的血痕,仿佛被鬼抓了似的。
他想起先帝的鬼魂,忽然想起,冯太后,她是什么人呀!正是先帝的皇后,先帝的第一宠爱之人。
他再是大胆,可是,生平最怕之人,便是先帝罗迦。罗迦在世的时候,他再是诡计多端,也从不敢流露半点出来。如今,梦见先帝索魂,而且,留下如此一个鬼打青的痕迹,鲜卑人从来信奉神灵和鬼异。陆泰这一惊吓,当然立即就把李欣出卖了。
这个消息,他是按照梦中的恐吓,卖给魏晨的。而且,是他亲自找上门说的。
当时,魏晨曾允诺,念在他一片忠心的情况下,答应在太后面前说情,让他将功赎罪。
当时,李欣还没把毒药送出去。冯太后也没死。
他以为,自己这条命,已经是明确地保住了。
岂料,谁知道冯太后明明已经得到了消息,还会吞下毒点心?
所以,他才惧怕无比,此时,倒真真是真心诚意地希望冯太后活着——最好越是长命百岁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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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却得意地咆哮起来:“陆泰,只要那个妖妇死了,你也活不了了……哈哈哈,你卖友求荣,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瞧吧,以后你们鲜卑人,全部会像狗一般匍匐在那个妖妇的脚下……从此,你们再也没有了自由,没有了独立,也没有了特权和优势。你们会被汉人彻底压下去,从此,你们打下的江山就完了,彻彻底底的完了……”
狠狠地一嘴巴,侍卫的手可不轻,一掌就拍在他的嘴上。
他的嘴立时肿起来,满嘴的牙齿都掉了出来,一喷一口脓血。
魏启元的声音阴阴的:“将李欣的妻儿,女子,女婿,兄弟等最亲族关押一起,李欣,到时,估计不会让你孤独一人上路,会让你的妻儿老小都陪着,会先让你亲眼看到他们一个个的死去,最后才杀你!李欣,你放心吧,你一定是最后一个死的……”
“我不服……我不服……我要见陛下!我是对陛下忠心耿耿,为他铲除那个妖妇……冯太后,她又是一个吕雉。她若不死,便会危及陛下的江山社稷……我是忠臣,我一定要见陛下。我所做的一切,只有陛下才能明白……陛下,他是最懂我的,只有我才能替他分忧解难,其他人都是j臣,陆泰等人都是大j臣……”
魏启元冷笑一声:“李欣,你省省吧。”
李欣犹在做困兽之斗:“魏公公,求您了,快去通传一声,我要见陛下。我这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陛下一定会明白我的一片赤胆忠心……我不服,我一定要见陛下,要死要活,都得陛下说了算,你们不能私自处决我……”
正是他百般揣摩了弘文帝的心思,认为,自己已经十拿九稳了,完全可以放手一搏了,所以,才放开的!
陆泰冷哼一声:“你死心吧,正是陛下下的命令。李欣,你连圣旨也不认识了?”
“呸!无耻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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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一口脓血吐在陆泰的面上,“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还一天到晚呐喊是鲜卑人的天下。这是你们鲜卑人的天下吗?是她冯太后的天下,是哪个妖妇的天下……我杀冯太后有什么错?这是我们北国的基本国策,妇人不得干政。难道陛下就不想杀她?陛下巴不得我帮他出手……我是功臣!我李欣是北国的大功臣,就如当初处决吕氏家族的周勃……我是大功臣,我不服……我要见陛下……”
“拉下去!”
“是。”
身后,是妻儿老小,李氏满门的嚎啕之声。
李欣终于如一条颓丧的老狗一般倒下去,情知这些人是绝不会让自己见陛下了。而陛下也绝不会见自己。此时,再有个什么,岂不是正好让舆论认为是他毒杀了冯太后?
自己,便只能背定这个黑锅了!
他仰天悲鸣:“可怜我一代忠臣,我的苦心,太祖会明白的……太祖一定会明白的;我本来可以逃奔南朝的,但是,我没有,我是为了陛下铲除那个该死的吕后啊……”
魏启元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便立即一个拍掌拍上来。那是一种简易的刑具。李欣再也说不出来,牙齿几乎掉光了,满嘴都是鲜血。
只是恨恨地看着陆泰:“你这厮也逃不了……看吧,那个妖妇,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李欣被拉下去,只剩下陆泰站在原地,背心一片冰凉。
好一会儿,才低声下气的问魏启元:“公公,太后究竟如何了?”
玉皇大帝啊,诸天神佛啊,保佑那个可恶的女人快点活着啊!希望阎王老爷,千万别将她的魂灵抓去了,否则,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自己可还有十几个儿子女儿啊。谁想步李欣的后尘?!
魏启元见他吓得面如土色,不阴不阳的,低低道:“陆泰,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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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启元见他吓得面如土色,不阴不阳的,低低道:“陆泰,你自求多福吧。”
陆泰也魂飞魄散,恨不得马上飞到什么山神庙,替冯太后求神拜佛。如果那个女人死了,自己这一家子,怎么都保不住了。
慈宁宫。
终日都是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守在外面,屏息凝神,只有各种药物,源源不绝的送上来。但是,许多药下去,都无济于事。他们还在等一味药,只有这药到了,才能凑齐。而冯太后的生死,便在此一举。
弘文帝日日夜夜都在这里,寸步不离。
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正是魏启元:“禀报陛下,李欣和朱均已经拿下,全部诛灭九族。”
隔着那么远的地方,弘文帝的耳边都在嘤嘤嗡嗡的,是李欣的叫嚣:“我是忠臣……我是替陛下出手……陛下难道就不想杀冯太后么?”
他的眼睛花得厉害,已经整整一夜一日不眠不休,如木偶人一般守在慈宁宫。几乎掏光了他全部的精力,如垂死挣扎的游魂。
此时,李欣的呐喊,或者是他内心的呐喊,更是如一剂催命的符咒,不停地在心坎里晃动,挥舞,残杀,叫嚣——内心!
其实,每一个人,别说看透别人的内心,就算是自己的内心,又岂能看得清楚?
“陛下,您先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身子是吃不消的。”
饭菜一直摆在旁边,冷了又撤下,然后,又送进来。但是,每一次,都丝毫不曾动过。
弘文帝的嘴唇都干裂了。心口发热,浑身上下都很烫,对食物,滋生了一种本能的厌倦。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毒点心,死猫,早已彻底被处理。
慈宁宫,干净得如秋日的最后一片黄叶。
魏启元再劝:“陛下,您先回去歇歇吧。这里,老奴和御医们都会守着,一有新的消息,马上禀报您。”
公然留宿慈宁宫7
他摇摇头,声音有些飘忽:“朕就在这里歇息。”
旁边还有驻守的通灵道长,几名宫女,太监也在门边分成两排候着。他们都悄然看着屋子里的劝说。
一听此言,众人都吃了一惊。
小太子早上开始,就在太后床榻歇息了,这当然无关紧要。是小孩子嘛。而且,他和冯太后向来亲昵,比母子更亲。
可是,弘文帝呢?
名义上是他的母后——可是,那是和他年岁相当的庶母——终究是男女有别啊!
他留下算什么呢?
“朕这些日子留宿慈宁宫!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不敢置信,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
魏启元小心翼翼的:“陛下,老奴马上令人给您在旁边安一个床榻?”如果陛下要尽他的孝心,当然也无可非议。
安一个床榻在一个垂死之人的旁边,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毕竟,儿子照顾母亲嘛!
“不用,这床已经够大了。”
众人仿佛又听到了一个惊天大雷!
什么叫这床已经够大了?冯太后的床,再大又能如何?
众人不敢想下去。
弘文帝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其他任何人的想法,只问:“宏儿呢?”
魏启元没法接下话头,只好说:“小殿下被带去用膳,马上就会回来。”
他声音刚落,就听得外面急促的声音:“父皇……父皇,太后醒了么?”
正是吃饱喝足的孩子回来了。毕竟是孩子,不可能一直不吃不喝。弘文帝怕他在这里,见自己没有胃口不吃饭,便影响孩子,所以,令他出去吃。
“呀,父皇,太后醒了?”
“还没呢,宏儿!会醒的,一定会醒的。”
孩子蹦进来,充满希望的眼神,立即变成了失望。
弘文帝牵着儿子的手,柔声道:“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公然留宿慈宁宫8
弘文帝牵着儿子的手,柔声道:“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宏儿,你昨晚都没怎么睡呢。”
孩子有点奇怪:“可是,父皇,今天白天,我睡了很久耶……”
“哦,那可不好。孩子要养成好习惯。这会儿,又该休息了。宏儿,你陪着太后,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亲手为儿子脱下外衣。孩子这一日,对父皇的依恋之情,更是达到了顶点。但凡父皇的话,他没有一句会不听。
不一会儿,弘文帝已经脱下他的外衣,放在旁边的衣架上。
孩子被他抱进被窝里,躺在太后的身边,跟早上一样,紧紧抓住太后的手。
弘文帝这才回头,淡淡地扫视一干目瞪口呆的人:“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瞪大眼睛。弘文帝,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留宿慈宁宫?
道长小心翼翼的:“陛下,您还是先去歇息吧。”
他淡淡道:“朕是要歇息了,你们退下吧。”
他的身子已经坐在床上——很随意地,坐在冯太后的床上。
不!
这太不合乎礼仪了!
别说是继子和继母的关系,便是亲生的儿子和母亲之间,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