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正文完结)卷3第44部分阅
六宫无妃一路芳妃 (正文完结)卷3 作者:肉书屋
蒙着眼睛,在朦胧状态上看着的人。
都是似真似幻。
真的罗迦,假的罗迦,就那么重要?
或者说,芳菲也罢,冯太后也罢,就真的那么重要?
当初罗迦是怎么说的?若有争端,请务必留太子一命;只是,他知不知道,争端真的来时,他的儿子,会不会留自己一命?
他这样告诉过他的儿子么?
他其实,也是提防自己。所以,才把自己逼迫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归根结底,还是他的儿子最重要。
她惨笑一声,站起来:“你们都下去吧。”
没有人动,都跪在原地。
“下去吧!”
众人这才缓缓站起来,都退在了外面。
只有芳菲一个人,依旧坐在原地,看这间自己生活了已经六年的屋子。里面的一茶一几,小小摆设,都已经烂熟于心了。甚至窗外北武当的景色,秋风萧瑟,洪波涌起,这个冬天,不知道多么寒冷呢。
过了好一会儿,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
天空挂着最后的晚霞。
小太子还是没有回来。请人的张娘娘也还没有回来。
她们都还在玄武宫。
这一日,弘文帝设宴,参加的都是宗亲,京兆王,任城王,东阳王和小太子。弘文帝有心卖弄儿子的学问和骑马射箭的本领,所以,午宴,一直持续到了黄昏。群臣都很高兴,因为,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这是陛下对冯太后的一次巨大的胜利,小太子要回京城了。
恩断义绝9
其间,小太子不仅在父皇的骄傲下,背诵论语,谈典故,还百步穿杨,展现了远远超越于他这个年龄孩子的本领。
弘文帝异常高兴,宗亲们也都非常开心,连声夸赞小太子了得。
毕竟是孩子,在父皇和众臣的赞扬声里,很快便飘飘然的,甚至忘却了要急于回到慈宁宫,忘却了太后。
直到傍晚,什么花样都玩完了,宗亲们也按照惯例退下了。只剩下父子二人。弘文帝还是兴致勃勃的:“皇儿,明日就要启程回平城了,你今夜就留在玄武宫,明日一早,和父皇一起走,如何?”
孩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父皇,太后等着我呢。明日就要走了,很久见不到太后,所以,我想回慈宁宫……”
弘文帝一笑:“那就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心里却隐隐的不安,不知道冯太后又会采取什么手段,仿佛宏儿这一去,明日能否离开,就会成为一个悬念似的。
他又指导儿子练习了一会儿箭术,看看天色,完善时间就快到了。这时,忽然听得张娘娘求见。
弘文帝听得她来,皱起眉头,冯太后,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接孩子回去?
张娘娘见陛下满面怒容,她本来就已经甚是害怕了,如今,更是不安。
弘文帝不悦道:“张娘娘,你来干什么?”
张娘娘跪在地上:“陛下,奴婢奉太后之命,来接小殿下……”
弘文帝暗自冷笑一声,果然。冯太后,她就是一刻也不希望儿子和自己亲近。如果自己不把儿子带回去,日后,小太子岂不是连父皇都不认了?心里是警惕的,三皇子的悲剧,任何皇帝都会忌讳。
“陛下……太后请您也去一趟。”
弘文帝有些奇怪,反问:“太后也请朕一起去?”
张娘娘拿出玉镯:“太后请陛下务必去一趟。”
恩断义绝10
弘文帝看着那个玉镯,心里一震,拿在手里,沉吟了好一会儿。宏儿一直在一边静静地听着,见父皇如此,急忙道:“父皇,肯定是太后做了拔丝苹果。太后说,今晚做拔丝苹果吃的。”
弘文帝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好吧,起驾去慈宁宫。”
终于,慈宁宫的门口传出了通报声:“陛下驾到,小殿下驾到。”
红云等人固然心里震动。冯太后,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仪式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惶恐。进来的人当然不曾察觉。
宏儿已经蹦蹦跳跳的跑进去,一边跑,一边喊:“太后,宏儿回来啦,还给您带了晚膳,是父皇送来的哦……”
他故意说得很大声,小心灵里是明白的,无论如何,都希望太后和父皇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小。比如,父皇送太后晚膳,太后给父皇做拔丝苹果,这样,岂不就和好如初了?
芳菲看着篮子里的晚膳,又看看宏儿,满面笑容,一把搂住了儿子。因为她太过亲热,宏儿反而有点吃惊,但是,很快便兴奋起来,抱着她的脖子:“太后,您今天可真漂亮……您的衣服真好看,为什么以前不这么穿呢?以后,天天都这么穿好不好?”
孩子一连串的,因为太后的衣服而惊叹。
“好,如果宏儿喜欢,太后今后都这么穿给你看。”
“真的么?”
“真的!”
“太后,您先用晚膳。”
她笑呵呵的:“太后还不饿,等一会儿再吃。来,先看看我宏儿。今日又在父皇处学到了什么?”
“学了射箭。太后,父皇又给我讲了两招呢,很技巧的哦。”
“好,宏儿真不错。宏儿,你先跟张娘娘下去歇息。”
“我想陪着您和父皇呢。”
“先去洗漱,歇息,一会儿,太后再来看你。
恩断义绝11
“先去洗漱,歇息,一会儿,太后再来看你。”
“是。”
芳菲使了个眼色,张娘娘亲自带着小太子和众人退下。四周,变得非常安静。只有冯太后和弘文帝。
这时,二人才目光相对。
弘文帝很是奇怪,跟宏儿一样,一进门,目光就落在她的衣服上,然后,是她的脸上。这么鲜艳的衣服,这样清雅的神色,他许多年都不曾见到过了。
竟然有些恍惚,呆呆地一直盯着她。
这时,她才真正像一个女人了,是自己记忆中的女人,那么温存,活泼,充满了青春的气息。那个时候的她才是她啊——是芳菲,而不是冯太后!
那个时候的她,才是他一直心仪的;而非是后来那个铁腕无情的女人。
他觉得时光在慢慢的流淌,仿佛穿越过了一二十年的岁月,仿佛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纵然背负着无穷无尽的担忧,惧怕,但是,还是充满希望的青年岁月。
美中不足的是她额头上的伤痕,还用了淡淡的纱布遮掩。但是,遮掩不了,能清楚地看见疤痕,血迹。
他忽然很想伸出手,解下那层白布看看。但是,他还是没有,一直静静地坐着。
芳菲淡淡一笑:“陛下,明日就要启程回平城了么?一切可否就绪?”
他木木地回答:“一切都好了。宏儿,他会跟朕一起走。”
她知道,其实是不用他一再提醒的。她点点头:“宏儿跟你回去,我也就放心了。陛下,只要你日后好好照看宏儿,他无论在哪里,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
弘文帝哦了一声,有些语塞。
芳菲这时才慢慢地将茶几上的点心篮子移过来。上面盖着一层绿色的纱布,之前,她怕宏儿看到,所以,故意蒙上的。如今,才移开纱罩,露出精致的点心。是中午才送来的,一点儿也没有变形。
恩断义绝12
她拿起一块,在明亮的宫灯下仔仔细细地看:“陛下,你竟然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点心?”
他心里有点荡漾,仿佛那个眉飞色舞的少女,声音那么娇俏:“殿下,殿下……殿下,我要吃这个……我要吃那个……”
那时,她那么细心地照顾自己,一日三餐,不厌其烦,找出中毒的原因,自己才得以死里逃生。心里不是不心潮澎湃的,如果没有这个女人,自己早就死了,再也没有今日了。
他看着那篮子点心,好一会儿,才怔怔道:“朕还记得!都记得……你二十岁那年,最喜欢吃这几样点心了。”
“所以,今日才派人给我送来?”
“是啊。朕想起你喜欢吃点心,特意叫御厨做的……”他看那些点心都还没有怎么动过,就问,“怎么?不合口味么?为什么没吃?”
她一笑:“好吃,非常好吃。就是因为我很喜欢,而且又是陛下你送来的,所以,一块都舍不得!想留到晚上,等陛下一起吃。”
弘文帝一时语塞。
芳菲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陛下,你不吃一块么?”
她拿起点心,递给他。
他却摇头:“不,朕不喜欢吃点心,太甜了,朕向来不怎么喜欢吃甜食。太后,你吃吧。”
她笑起来,仔细地看自己送不出去的这块点心。弘文帝,他竟然不吃。他当然不会吃了。明知道是有毒的东西,他怎会吃呢?
“也许,宏儿爱吃的。等会儿,朕叫宏儿一起来吃。”
她心里一抖,叫宏儿吃?
他竟然叫宏儿吃?也许,是为了麻痹自己的吧。中午不是送来点心之前,他已经先把宏儿支开了?或者,他干脆改变了主意,连宏儿也想一起杀了?
她若无其事的:“我本是留着等宏儿回来一起吃的,但是,孩子太小了,吃多了甜食不太好……”
恩断义绝13
她若无其事的:“我本是留着等宏儿回来一起吃的,但是,孩子太小了,吃多了甜食不太好……”
绿色的冰皮在手指上晃来晃去,她捏着,仔仔细细地看,仿佛在看人生的一场宿命。
弘文帝也在看她,目光跟随着她的纤细的手指,翠绿的点心,看起来,有一种互相映衬的透明的苍白。
他的语气忽然微微激荡:“太后……芳菲……这点心已经冷了,朕叫他们给你送点热的东西来……你先用点晚膳?晚膳也都是你喜欢的……”
热的东西?
她神秘一笑,“不,陛下,这东西很不错的,我还是喜欢吃这些点心。”
“那也行,不过,都凉了,天气又冷,吃下去不太好,朕叫他们给你热一下?热一下更好吃。”
弘文帝啊弘文帝!比最厉害的演员更加厉害!还要热一下才给自己吃呢!她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芳菲……芳菲?”
她擦了眼泪,看他一眼:“多谢陛下还记得我的爱好……唉,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我都老了……”
他也喃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的痕迹:“是啊,我们都老了。芳菲,朕也老了,真的都老了……那个时候,你多年轻呀,每天在太子府陪朕下棋,做饭……你做的白斩鸡,可真好吃。后来,朕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白切鸡……”
因为,后来一切都变样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改变的。
“是啊。还有下棋。陛下,我第一次学会下棋,也是你教我的。之前,我什么玩儿都不会。你教我下棋,投壶……”
“呵,是啊,你学得快,我很快便不是你的对手呢。”
他的眉梢眼角之间,也充满了笑容。本是心怀芥蒂的二人,此时,忽然前嫌尽释,亲密无间,相逢一笑泯恩仇。
恩断义绝14
如果,一切便到此为止,那该多好?
弘文帝再一次抬头凝视她。她也凝视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的纯洁,第一次如此的无暇,一如在神殿时的第一次相遇,她刚掀起头上蒙面的纱巾;而他,刚从惨白的脸色里,出去明亮的目光。
竟然是初恋一般的情怀。
芳菲忽然面颊泛起红晕。这一丝红晕,很快将她灰白的脸色,染成了一丝璀璨的颜色,仿佛霜打之后的红叶,瞬间明亮起来。
弘文帝但觉砰砰砰的心跳!
竟然是心跳!
芳菲也在心跳!
一个女人,岂能不会对自己的初恋情人,有丝毫的心跳?
她脸色红彤彤的,仿佛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初次面对人生的一场约会——只不过,那是生与死的约会!是阴谋和恶毒的约会!
将最好的最美的一切,彻底撕裂开来。
似是故人来。
只是情已逝。
芳菲这时,才淡淡道:“陛下,看在我们认识那么多年的份上,我想求你一件事。”
弘文帝的脸色忽然一沉。仿佛从迷梦中刚刚醒过来一般。看吧,冯太后,她穿成这样,跟自己叙旧,为的是什么呢?他冷然道:“太后,若是不让宏儿回平城的事情,你提也休提。”
迷梦!当然就是迷梦!
弘文帝,当然不是昔日的太子。
芳菲看着他乍然清醒又冷酷的面容,在关键性的问题上,弘文帝是从不会有任何迷醉和含糊的。这一点,她早已领教了。她还是非常温和:“不,陛下,我求你的不是此事。”
他勉强道:“那是什么?”
“请你务必放过我身边的几个人。红云,红霞,赵立,乙辛,请你无论何时,务必留他们一条性命!至于李冲,他很快会辞职,离开朝廷,也请你务必保全,不得加害。”
恩断义绝15
弘文帝一怔,缓缓道:“太后,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只波斯猫跳过来,声音十分凄惨。芳菲一把将它抓在怀里,弘文帝环顾旁边,问道:“还有一只呢?”
她一笑:“陛下还记得它们?”
“朕当然记得。还有一只呢?”
“死了。”
“哦?怎么死的?”
“今天才死的。”她轻描淡写,“误吃了食物,中毒而死。”
弘文帝的眉头微微一皱:“怎会这样呢?真是可惜。宏儿还不知道吧?他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
她神秘一笑,摇摇头:“不,宏儿不会知道的。明日他就要启程了,他不会知道的。”
她将波斯猫抱住,胖胖的猫咪,毛发柔亮,眼神惊恐,绿油油的,仿佛一只同时伴侣的怪物,闻到点心冷却的香味也提不起兴趣,只是惨呼。
弘文帝但见她的手轻轻抚摸在波斯猫的身上,那么温存,那么细致。他心里忽然一烫,仿佛她抚摸在自己的身上。那是自己送的波斯猫啊。是她怀孕的时候,自己送的,让她和孩子,都不感到寂寞。
他心魄荡漾,怔怔地瞧她。
她的白皙的手指却拿起了一块点心,放到猫咪的嘴边:“吃吧。你这个馋嘴猫咪,也是喜欢吃的。瞧,这是陛下送来的好东西,你也先吃点儿……”
猫咪闻到香味,当然以猫的智商不可能知道同伴正是吃了这东西而死的。它贪婪地品尝着美味,猫胡子翘起来。
芳菲把猫咪递过去:“陛下,你要不要抱抱?”
弘文帝接过猫咪,也抚摸它的长长的柔亮的白毛。
猫亲昵地亲在他的手上,弘文帝笑起来,正要说话,猫咪忽然猛烈挣扎,后腿猛登,一口鲜血就喷在他的身上。
弘文帝毛骨悚然,手一抖,猫咪已经摔在地上,身子剧烈颤抖,立即咽了气。
——————今日到此;周四下午2点左右更新。
生死两茫茫1
猫咪亲昵地舔在他的手上,弘文帝笑起来,正要说话,猫咪忽然猛烈挣扎,后腿猛蹬,一口鲜血就喷在他的身上。
弘文帝毛骨悚然,手一抖,猫咪已经摔在地上,身子剧烈颤抖,立即咽了气。
弘文帝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芳菲,身子也微微发抖。
芳菲却笑得若无其事的,随手又拿起一块精美的冰冷的点心:“陛下,这是你送我的猫,时间,过得多快啊。转眼之间,已经六七年了。也许,它们都太老了,也该死了。它们都是这样死的。你看,你送我的点心,多好吃……”她喟然长叹一声,“它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很多习惯都和我差不多。却不料,今日,还是遭到了馋嘴的下场……它们这是在替我开道呢!”
弘文帝大张着嘴巴,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死死地看着她面前的点心篮子。甜蜜的桂花糕,翠绿的绿豆糕,金黄|色的馅饼酥皮……每一样,都是精心炮制,精选材料。没错,那的确是自己令人给她送来的。
甚至那个篮子,也是一只很久远的贡品,镶嵌着蓝色的水晶,有点买椟还珠的感觉。
可是,芳菲!她竟然杀死猫咪!
在自己面前,将两只猫咪亲手毒死。
仿佛一切的一切,已经恩断义绝。
甚至他衣服上飞溅的鲜血,带着一股子浓郁的奇怪的味道——那是一种死亡和毒药的味道。脚下的猫咪,毛发在迅速地变黑。
它那么漂亮的白色绒毛,那么翠绿的眼珠子,都变成了乌黑……
弘文帝的身子轻微的摇晃,有些语无伦次:“太后……太后……这是怎么啦……”
太后!
冯太后!!!
“陛下,这是你亲自吩咐送来的点心吧?”
他呆呆地点头:“是。。”
生死两茫茫2
“是按照我喜欢的口味做的?”
“是。朕吩咐了御厨,按照你喜欢的口味做。”这些年,他一直记得她喜欢什么口味。所以,他机械地又补充了一句:“呃……朕见你头部受伤了,所以,想送点东西来……又不知道送什么好……”想来想去,只知道她喜欢吃点心。而且,还有宏儿的事情,曾经那样决裂,以至于到了根本就不想和彼此见面的地步。
“太后……朕本是以为你会喜欢吃的……”
他现在,竟然还说以为自己喜欢!
他竟然当着脚下的死猫,说自己会喜欢——他的毒药!男人,一旦假起来,真的比八十岁的老太太的假牙还假!
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他那一次心情才是真的!
她凝视着他——弘文帝——名义上,可也是自己的儿子啊——他可真的太孝顺自己这个太后了!
甚至,一切都是供认不讳的。
“是先带走宏儿,然后,再叫朱均送来,对吧?”
也是这样。他没有否认。
“也好!幸好你还记得先带走宏儿!”
这还不算赶尽杀绝,不是么!
芳菲淡淡一笑,将点心慢慢地放到自己的眼前,仔细地看:“陛下,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么?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这些年,我也做了许多损害你帝王威严的事情。可是,很快,就不会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损害你的利益了。李欣也好,其他人也罢,你想如何重用都行……只是,最后,我斗胆求你,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饶过我慈宁宫的一干人员性命……”
她一笑:“至于宏儿,就看他的造化吧。”
“太后!!你到底要说什么……”
“唉!幸好,你多少顾念父子之情,先把宏儿带走了,才送来这一篮子毒点心。要不,他会比猫咪更先死。”
生死两茫茫3
“唉!幸好,你多少顾念父子之情,先把宏儿带走了,才送来这一篮子毒点心。要不,他会比猫咪更先死。”
他瞪大眼睛。
她也瞪大眼睛,看着他天真无辜的样子——他一边承认,一边露出这样无辜的神情!
“陛下,我竟没料到,你恨我到如此的地步。”
“!!!!是,朕的确很恨你!冯太后,朕有一段时间,真的对你恨之入骨……”有一段时间?是多久呢?就是现在?就是他杀死李奕,放了李欣的时候?
她摇摇头,凝视着自己对面这个连抵赖都不屑抵赖的男人。一个一辈子心机深沉的人,一个一辈子都在韬光养晦的人,为何这一次,如此的坦率大方?
他竟然连撒谎都不屑。
他竟然连装都没装一下。
他就站在猫咪的尸体面前啊。
她拿着点心的手,往下,万念俱灰。
其实,自己若是当初摔下山崖就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还更加痛快?自己摔死,和被人杀死的滋味,完全是不同的。
一种是无意识的疼,在不知不觉里,就烟消云散;
可是,后者,却是撕心裂肺的恐惧和愤怒,痛恨。
只因为,罗迦临死前怎么说的?要她放过弘文帝一马。谁知道是谁不放过谁呢?万念俱灰之下,又何必再去违背罗迦的命令?
反正,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不是么?
仿佛站到了人生的起点,或者终点。无论是对谁,都不爱不恨。
罗迦也罢,弘文帝也罢,仿佛,都是天下最最陌生的人。
到死,她都不曾真正懂得他们;
他们也从不曾真正明白她。
什么军国大事,什么改革大计,什么逐鹿中原……一个女人,到最后,难道能自己登基做皇帝么?
生死两茫茫4
自己这一生,都在瞎忙。
最后的交代,竟然是这样一篮子点心。
从神殿的大火,到罗迦烧灵仪式上的大火,然后,是今日这一把熊熊的火焰——一把充满了毒汁的可怕的火焰。
如今,弘文帝已经亲自把这把火焰点燃——三尺白绫,一瓶鹤顶红,或者一把剪刀——这是传统的帝王,最喜欢赏赐失宠女人的三件套。弘文帝,竟然吝啬如斯,连选择也不给,就只给了,最快,最有效的一种方式。
这未尝不是他的仁慈?因为,那些猫咪,毕竟是没有经历太大的痛苦,瞬间暴毙的,不是么?
弘文帝什么都没说,只死死盯着她手里的点心,雪白的手仿佛也被映衬得翠绿起来。见她往下移动,心里忽然像被人拿着刀子,一点一点地,马上就要刺下去。
“太后……太后……”
她淡淡一笑,很从容的便将点心放在嘴里:“陛下,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们北国的基本国策。先帝临终时,我就该殉葬的。结果,忍辱偷生这么多年。你,和先帝,其实都想我死!也难为你们等了这么多年才下手!”
她在一切开诚布公,问清楚了之后,才真正痛下决心。
“陛下,多谢你最后还赏赐了我这样好吃的点心上路!”
那是剧毒,见血封喉,不至于有什么痛苦。
弘文帝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点心放到嘴里,肆无忌惮地咀嚼,吃起来,仿佛真的那么精美可口。
“不错!这点心一直不错。陛下,多谢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吞咽!
她已经在吞咽点心了。
仿佛,她是真的喜欢,真的吃得津津有味,那么甜美。
弘文帝如梦初醒,不,是更加迷惑,脑子里一团浆糊,仿佛火山在自己面前喷发。惨烈如斯!
生死两茫茫5
他冲过去,狠狠地抓住她的脖子:“芳菲……你疯了……你疯了……快吐出来,快……”
芳菲被他勒住喉咙,一动也不能动,他的力气那么大——他已经不再是昔日病床上奄奄一息躺着等死的太子了,他早已康复,他早已健壮如牛,而且,正是一个男人最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跟她的衰朽,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才猛然发现,他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巨大的改变——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男人了,充满了杀气的男人,仿佛一头猛烈地豹子一般,撕咬,荼毒!
她面色死灰,眼神平静,想看出这个男人的真心假意。
最后,她还是断定了——那是假的!
真的是假的!
那么漫长的时间,谁想死呢!
那么犹豫的啰嗦——迂回的求饶——女人内心才能明白的那种卑微!
但是,他没有!他是亲眼看到自己服毒,然后,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迟了,太迟了!
或者,他本身就是在表演。
因为,他一直是个善于掩饰的人。
如今,终于心满意足了,得偿所愿了,不是么?
她彻底对他断绝了最后一丝念想,既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悲哀,甚至,连恐惧都不在了,连厌恶都不在了。
“芳菲……疯子……你是个疯子……”
他的手更加用力,卡住她的脖子,仿佛要赶在毒发之前,将她先活活的掐死。
她难以呼吸,却难以挣扎,也不想挣扎,只是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失去。
“芳菲……芳菲……”
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甚至她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飘忽地看着他的眼神——那种已经完全错乱的眼神,仿佛是他自己服了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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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里,逐渐地流露出依恋而悲哀的神色:“陛下,希望你好好待宏儿……日后,你可以废了他,赶走他,但是,千万别杀了他……求你了,千万别杀了宏儿……你答应我……”
仿佛宿命的轮回。
当日,罗迦这样求自己!今日,自己这样求弘文帝。
可怜天下父母心!
唯有此时,方真切地感觉到爱情的不堪一击——就如自己此时对儿子的感情,那是何等远远的,深浓的,胜过对这世界上任何人的感情!
所有人加起来,包括罗迦,都是远远比不上的!
一如自己,当初在他心底,最微小的一部分的份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弘文帝眼神疯狂,身子疯狂地颤抖,仿佛一个得了癫痫病的人,死命地抓她的脖子:“快,快吐出来……快……来人,来人,叫御医,御医……”
门口的人,一拥而进。
最先跑进来的,竟然是宏儿。
几乎是弘文帝还没有开口,几乎是弘文帝刚刚抓住太后脖子的时候,他就冲进来了。小小的孩子,浑身发抖,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完全不敢置信!
他一直躲藏在门口,因为,他一直在找自己的猫咪。每次回到家里,他总要看看两只猫咪,摸一下它们的毛发,揪一下胡须,或者是给它们喂一点儿点心,然后,才会高高兴兴地去睡觉。
那是一种习惯,就如朝夕相处的伴侣,不可能忽然之间就忘了。
但是,这一晚,他不见猫咪。
他不希望自己明日就要离开平城了,还见不到猫咪!
他不知道猫咪已经死了,都死了!没人告诉他。他悄悄地从卧室里跑出来,因为,他看到另外一只。但是,父皇和太后说话,他不敢贸然闯进去,就一直躲藏在帷幔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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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踪迹。所以,他听得一清二楚,看着猫咪惨死在父皇的脚下。当时,他就已经吓呆了,小身子只是贴着墙壁,什么都不敢说,连呼吸都不敢。
一直清楚地听到太后一次次地问父皇!
就连他,都听明白了!
如今,竟然又是太后!
父皇送毒点心给太后吃!!
他冲进去的时候,看到太后的身子已经倒下去,嘴角流出血来。
但是,父皇还掐着她的脖子——要把太后掐死!
父皇要掐死她。
“放开……你不要害死太后……”
他拼命地踢打,嘶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然把弘文帝踢打得歪歪斜斜,手一松,芳菲的身子已经彻底倒在床上。
他狠命地扑过去,要抱住太后,死命地抱住她,想用自己小小的力气,把她的身子支撑起来。可是,她的眼睛已经花了,连孩子的哭喊都听不见了。
她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儿子的头,可是,手也垂下去。目光也彻底黯淡了,在逐渐失去焦点的眼珠子里,但觉得儿子的手一片冰凉!
啊,孩子明日就要去平城了!他一个人,从此孤零零的去到平城,无所倚仗!
她眼里忽然掉下泪来,这一生,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陪伴走完最后的路程!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他,对不起他!日后,谁还会真心实意怜悯他呢!
“太后……太后,你不要死……太后,你不要死……”
弘文帝完全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哭喊,仿佛儿子的哭喊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他只是嘶声呐喊:“来人,快来人……快……”
张娘娘,李冲等人都冲进来,然后是御医,还有赵立、乙辛、甚至魏晨、通灵道长……他们都赶在御医之前。
弘文帝甚至忘记了疑惑,他们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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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文帝甚至忘记了疑惑,他们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只是狠命地抓住道长,“道长……你快救她,你快……”
他说话的时候是懵的,脑子里也是懵的,仿佛这一日,就从未清醒过。而且,永远也不会清醒了。
大家都在忙,大家都不知道该忙什么。无数的药物,水盆,甚至人参、灵芝都搬出来了……但是,都用不着!根本用不着!
“出去,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道长的声音。
所有人乱成一团糟。
就连孩子的哭喊也没人管。弘文帝也听不见一般,只是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孩子拼命地哭喊,拼命地挣扎。
“不,我要陪着太后……我要陪着太后……”
孩子的哭声渐渐地小了,因为,他已经被赵立等人强行带下去。
只有弘文帝一个人站在原地,因为,没人敢来拉他,他是当今天子。
床上,冯太后已经昏迷不醒,嘴角全是血迹。
忙碌的人影,道长。
御医都被阻隔在外面,没有谁敢进来。御林军把守着慈宁宫。
弘文帝只是目光转动,呆呆地看着道长仓促的举动。道长的头发,白得像雪,额头上全是汗水。
这一生,只怕他也不曾如此惶恐而焦虑过。
因为,没人知道会是这样。李冲已经提早告诉了冯太后点心有毒。按照常理,她已经早有防备了。现在,是你死我活,是敌我双方!有了防备,就算不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至少,也不该面对自己吧!
她甚至连猫都毒死了,试验了——岂料,还会自己服下去呢!
要结果动物的性命容易,但是,结果自己的呢?
尤其,明明知道是有人下毒手。难道不该是向敌人反攻的么?
只因为这个敌人——是弘文帝!
生死两茫茫9
大家千算万算,谁也没估计到这一点——她竟然在政敌面前,把自己杀了。;连竞争都不想了,连输赢都不算;甚至,连反击都懒得!
累了,太累了。
此时,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嘴唇乌黑。道长在她的掌心里扎满了银针,甚至喉头,强迫她把那些毒药全部吐出来。
但是,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无济于事的!过了许久,那些银针都乌黑了,装满毒液了,她还是不曾醒来。
就如躺在地上惨死的两只猫,不知道灵魂已经非去了何处!
弘文帝站着,一动也不动。
外面,只有儿子的哭喊声,从大哭大喊,到抽泣声,逐渐地,已经开始嘶哑了。那是一个孩子的绝望,仿佛自己的世界,忽然被砸碎了,狠狠地砸碎了。
他听而不闻,也不走到床前,始终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如一个木偶一般呆呆地站着。他的眼珠子有时偶尔瞟过去,但见床上的人始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死了!
她和那两只猫一样惨死了!
一切,都不留恋的!
然后,飘然远去!
猫的尸体被他踩住,好几次有人来收拾,但是,他的脚都没放开。
“陛下,请您……”
“陛下,奴婢把这东西拿出去……”
“陛下……”
其间,他不时听到宫婢们这样的声音,但是,他只要不移开脚步,便谁也不敢动一下。而他,就如生根了一般。
甚至连悲哀,恐惧都没法感到。
唯有这只猫,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依靠——唯有踩着它的尸体,方能在恐惧之中,得到一点儿解脱。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到慈宁宫的蜡烛,始终明如灯火。唯有床上的人,看不清楚。是通灵道长起身,转向。
生死两茫茫10
他的目光迎着道长的目光。
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呆呆地坐着,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毫不相干。他只是这屋子里,伫立的一尊木偶土人一般。
道长吓了一跳:“陛下……您先坐坐吧。”
他的腿已经很僵硬了,道长搬了一把椅子,他就麻木地在椅子上坐下,目光穿过道长的肩,看床上的人影,在烛光下,仿佛和火苗一般跳跃,一点儿都看不清楚。
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声。
是通灵道长自己开口:“陛下……太后她……”
他下意识地问:“她已经死了么?”
道长心里一震。
“朕知道……她活不了!她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就如他身上的发黑的死猫的血痕!仿佛是她吐出来的。
道长没回答,他也没继续问下去,因为,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人的命,其实,比猫能强多少呢?
死猫,就在他的椅子后面。仿佛是不祥的预感,催命的符咒,很快,便会将这黑夜里的一切都全部带走!。
外面有人冲进来。是孩子的哭喊,无法阻挡。他拼命地挣脱拉住他的侍卫。
孩子冲进来就跪在弘文帝的面前,哭喊着摇晃他的双腿:“父皇……父皇,您救救太后吧……求您了,别让太后死,别杀太后……宏儿不做太子了……宏儿把太子让给睿亲王做……求求您,救活太后吧,别杀她呀……求求您了……父皇,宏儿一定会去平城,宏儿明日就跟您走……太后没有阻拦,她真的一点儿也没有阻拦……求求您了,您不要杀她啊,宏儿去了平城,一定乖乖听话,连生病也不敢的……父皇,我要太后……我要太后……我不做太子了,我要太后……”
孩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ps:今日到此。
爱无顾忌
孩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弘文帝呆呆地只是看着儿子,脑子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儿子的哭喊,都显得那么空虚,那么不真切。
“父皇,求您了……”
他狠狠地搂住儿子,狠狠地抱在怀里,泪水比儿子还流得凶。孩子被他凶猛的动作吓了一跳,觉得父皇忽然变得那么陌生,可是,神情却那么软弱——仿佛是一个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自己唯一的一点依靠。
孩子惊讶地停止了哭喊,仿佛是感觉到了父皇滚烫的热泪,声音也软了下去:“救救太后……父皇,求您了……”
弘文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搂着儿子,一动不动。心里却在狂喊:救救我!谁能救救我呢!
谁能救救自己呢!
心内一片灰暗,仿佛一切都完了,自从波斯猫死的那一刻,一切,便都完了。
孩子被他的铁腕箍着,根本无法动弹。逐渐地,哭累了。
终究是孩子,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疲倦地闭着眼睛,很快就要睡着了。
父皇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地搂着自己,一动不动。他靠在父皇的怀里,怯怯的看父皇,但见父皇的脸色十分奇怪,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
“父皇……”
弘文帝还是没有答应,只是抱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一点儿。
孩子心里更是恐惧,父皇脸上的那种绝望,他看不明白,但是,孩子也能体会到的可怕。太后已经这样子了,父皇也这样子。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紧紧地依偎着父皇,小小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相依为命的感觉。
仿佛自己和父皇,一辈子也不曾这么亲近过。这世界上,便只有自己和父皇了。
他悄悄地抱着父皇的脖子,声音已经哭得有点嘶哑了,很小声的:“父皇,我想去看看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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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无顾忌2
弘文帝还是没有把他放下来。
只是眼珠子随着他的声音,看向自己的对面。很长时间,他都不敢看对面的床,不敢看床上的女人,甚至连通灵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