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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洋 08.

      (2013.10月)
    周远洋赶到「大门」时,乐队演出已经结束了。livehouse里烟雾繚绕,蒸腾着汗味和香水味,他突然有点不想进去。
    伍煒说:「你这么晚,不如不来。」
    周远洋跟着他穿过人群,驻场的dj开始播聒噪的嘻哈音乐,周远洋提高了音量,他说晚上有一节药理课,没办法逃。
    服务生在舞台下面放了两排临时的圆桌,几个披着头发的学生丢下喝空的啤酒,挤到前方去跳舞。几个美院的女生对她挥了挥手里的烟,男生则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里没有他认识的人,除了伍煒,也没有人认识他。有个戴着鼻钉的男生凑过来,问他是不是医科大的学生,他说是,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来这儿。
    伍煒递给周远洋一瓶啤酒,他道了谢,喝了一口。一周前,伍煒邀请周远洋来看现场的时候,他并没想过来,但伍煒开始提到美院的朋友时,他不知道怎么的就答应了。
    那天晚上,他看到伍煒和李泽靖的社交媒体在相互标记,都转发了巡场乐队的海报。他翻了翻那个朋克乐队的介绍页,手指在屏幕上犹疑。
    最后他才下了决心似的,打开李泽靖的主页,看他换的新头像。
    李泽靖的发尾留长了一点,有一些动态是他和新朋友们的合照。他显得很俏皮,比其他人都要生动。那些朋友在留言里称李泽靖为「宝贝」,有些男生也这么叫。
    周远洋关掉页面,看到伍煒给他发来的电子票根,他意识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非常厉害。
    伍煒也是医科大的学生,大二,他们并不在一个专业。「大门」是他姐姐和姐夫开的店,他总去帮忙,认识不少校外的人。
    周远洋是去学校的吉他社团间逛时认识他的。伍煒告诉他,医科大没有钢琴社,但有一架旧钢琴可以用,学校里音乐气氛不浓,但也有人想组乐队。伍煒的电吉他弹得很好,他问周远洋要不要学学贝斯。
    周远洋婉拒了,他说他只是随便看看。后来伍煒要出去租房的时候,问周远洋要不要一起。他们搬到了大学城商业街附近的一个独栋公寓里,两室一厅,楼下就是天街广场。
    宿舍里的环境实在不够好,会把自己的袜子洗乾净的男生其实很稀缺。周远洋宿舍其他的三个人喜欢在一起打射击游戏,下了课就直奔电脑前。他们还总是用彤北方言讲话,只有周远洋一个人来自溪城。虽然大家相处都很友好,但周远洋不知道怎么融入他们。
    在高中篮球队里,对着朋友的黄色笑话大笑的虚假感觉又回来了。
    那种浮在表面的和谐,让人觉得疲惫。
    开学之后,他逼自己沉入每天的课表之中,所有令人疑惑的事都拋在脑后。
    这是他到了彤北之后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和一帮不怎么认识的人混在一起。伍煒去忙的时候,他就假装在欣赏音乐,微微晃动着脑袋,让自己的视线飘远一点,避免落入到附近的人的视野中去。
    那个鼻钉男孩似乎对他很好奇,有意无意的盯着他看,他装作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决定等伍煒回来的时候,他就离开。
    伍煒在门口接了几个人,带来两个女孩,跟她们有说有笑,告诉她们美院的人都在这边。他从桌子上抓起一瓶啤酒,也没管那原本是谁的,就和其他人的瓶子碰了一圈。
    他对周远洋说:「站在这儿干嘛,跳舞去啊。」
    周远洋勉强笑笑,捡起刚才放在脚边的双肩包。
    「我差不多该走了。」
    「别啊,我这不是怕你无聊,刚给你找来一个溪城老乡,」伍煒说着,回头去找人,「哎,哪去了?怎么跟丢了?」
    周远洋也顺着伍煒眺望的目光看去。
    伍煒在招手。
    李泽靖就站在不远处。
    溜到嘴边的那句拒绝的话,戛然而止。
    李泽靖一隻手捏着手机的两侧,耳朵贴在外放听筒上,一隻手堵着另一隻耳朵。他皱着眉,眼睛看向声音的方向,好像这样就可以听得更清楚。
    他放下手机的时候,也看到了周远洋,表情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嗨,好久不见。」
    李泽靖换上一副靦腆的笑脸,在吵闹的音乐中比了一个口型。
    「好久不见。」周远洋说,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
    他们真的是好久不见。自从李泽靖先告别溪城,来彤北报导,周远洋已经接近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你们认识啊,世界真小,」伍煒说,「家乡的朋友?」
    周远洋点点头,不知道怎么解释,还好很快伍煒就被他姐姐支走了。
    李泽靖也像其他的男生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周远洋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很难分辨那是香水还是他本来的气味。
    他穿着针织薄衫,两隻耳朵上都戴了银饰,灯光打下来,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束透明的、柔和的线条。他的脖子上系着一隻和衣服同色的飘带——周远洋不知道那个东西该叫做什么,也许是围巾?不管那东西究竟叫做什么,周远洋只觉得他的变了。他似乎不再掩饰他的喜好,他的品味。这些修饰也更适合他自己了。
    他就那样盯着他,直到刚才那个鼻钉男孩跳过来,从一侧搂住李泽靖。
    「你怎么才来?」
    李泽靖说他无论如何不能穿着打工的制服过来,所以回了一趟宿舍。他们聊了几句美院的事,周围不断有人和李泽靖打招呼。
    他们两个大男孩贴在一起,看起来亲密地过头了。
    周远洋重新扯下自己的双肩包,把它丢在脚边。那里面装着专业课的书、笔记型电脑,一打a4纸,其中一张记了下次要交的作业。他觉得自己在精心打扮的人群之中,显得有点傻气。
    鼻钉男孩说:「这是你表哥吧,我没认错吧?我刚才就觉得是他。」
    李泽靖「噗嗤」一声笑了,他对周远洋眨眨眼,以此逃脱一个解释。
    表哥,周远洋在心里嘲弄了一下这个词语。虽然有点复杂,但他们确实是这样的关係,只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兄弟相称过。
    李泽靖跟他介绍:「这是阿真,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三人友好地碰杯,李泽靖不怎么喝酒,这次还是开心地喝掉一大口。
    「表哥比照片帅哦。」
    阿真油嘴滑舌地打趣着,又是敬礼,又是周远洋握手。李泽靖说阿真也是美院的学生,但是他的年纪已经老到快毕业了。
    「哪有那么老啊,我才大三嘛,切!」
    阿真又说,他知道李泽靖住在周远洋家的事,他们无话不谈,知根知底,就差领结婚证了。
    「鬼才信你呢!」
    李泽靖的脸红起来,他们两个打打闹闹,笑得很大声。过了一会儿,阿真说去吧台点喝的留他们两个自己聊聊。
    「开学之后你回过溪城吗?」
    李泽靖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还没有呢。」
    「学校里怎么样?」
    「还可以,挺忙的,你呢?」
    「嗯,作业很多,我也有去打工兼职,在时装店。」
    周远洋喝下一口啤酒,那液体开始变得温吞吞的。他们并排站着,看着dj在台上触电一般抖动着身体。他们只是聊了聊学校和彤北潮湿的天气。
    在喧嚣的音乐里需要更靠近才能听到对方,但此刻都有点小心翼翼的,不仅回避着暑假的话题,也刻意保持着距离。
    「嗯......他知道很多吗?」
    「什么?」
    「我是说,阿真,他说他知道我们高中时候的事情,你们无话不谈,那......」周远洋犹犹豫豫地问出口。
    李泽靖笑了,「你很害怕别人知道暑假的事,对吗?」
    周远洋咬了咬嘴唇,他想起之前那个地方留下的小小的伤口。
    「你放心吧,我没有告诉他。」李泽靖说,「是我突然发疯亲了你一口,这么丢脸的事,没必要到处讲。」
    周远洋为李泽靖的直白暗暗心惊,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音乐声足够大,足够淹没一切。
    「如果今天碰不到面,你是不是不会再见我了?」李泽靖问。
    周远洋清了清嗓子。他说他只是最近很忙而已。
    「你应该给我道歉的机会。」
    「你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是我很抱歉,我有点反应过度了,嗯......」
    周远洋放下手中的啤酒,对着它摇了摇头,好像他的话是对着啤酒讲似的。
    「对不起。」李泽靖说。
    「别道歉了,我没生气,我只是想了很多,不知道该......嗯......」
    周远洋讲不出口,那些原本被理顺的思绪现在又变得不受控制了。
    他只好抬头望向天花板。迷幻的彩灯把周围渲染的很曖昧,加上一点酒精,一点坦白,在李泽靖身边,他突然感觉到后悔。
    那天晚上,周远洋把李泽靖一个人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像一团跌出去但又收不回来的毛线团,乱糟糟的心绪滚的哪里都是。
    他怎么了?那种情况不应该是一拳打在对方脸上吗?为什么他自己要心慌成这样?
    他尝到自己嘴唇上的血腥味,之后拿手背不停地抹,直到嘴唇麻木,剩下一小块硬痂。他没回停车场开车,而是直接走回安霖家楼下,打电话让她出来一趟。
    安霖问他怎么了,不是已经回家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在一起。」周远洋说。
    他盯着旧楼道里的一处光源,安霖家住的这一栋他小时候常过来,仍旧很熟悉。
    安霖笑了,「你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对啊,我认真的。」
    安霖握住周远洋的一隻手,她摆弄着那隻手,用她的手指穿过周远洋的手指。她说这个问题她想过很久了,她觉得她也不可能和其他人在一起,她一直都在等周远洋。只是到了九月,周远洋就要去彤北,她要留在溪城复读,她想把她们的开始留给更轻松漂亮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压力重重。
    周远洋抱住她,也许只是为了不再让安霖看到自己的表情,所以急需投入一个拥抱。他紧紧贴着安霖的身体,好像是为了冲刷什么,揉碎什么。
    他觉得自己卑鄙极了,完全感受不到告白的温情。他脑海里充斥的是他对安霖的利用,还有挥之不去的,李泽靖的脸。
    他们约定,等安霖明年考上大学之后就正式在一起。这一年的复读,他会陪她,等待她。最后分别的时候,安霖再次向他靠近,她纯真地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知道,她想尝试一个吻。
    但周远洋假装没有察觉。
    暑假的后半段,他总是和安霖呆在一起,帮她念书,修改错题。但他从来不敢回忆的是,他夜夜在勃起中惊醒,梦中他覬覦的身体属于一个男人,模模糊糊,站在树荫下面,微风一般向他走来——
    他猛地抬头去找李泽靖的脸,发现李泽靖就在一旁看着他,眼神还是和之前一样充满善意的理解。
    「安霖还好吗?」李泽靖问。
    「嗯,还好,还在原来的学校。」
    「你们在一起了吗?」
    「不算吧,她说她现在需要专心念书。」
    「你们在一起很搭。」李泽靖说。
    周远洋扭头看着李泽靖,他分辨着李泽靖是否说的真心实意,但看起来李泽靖是真的很讚赏,也很祝福。
    但不知为什么,周远洋并不想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
    李泽靖突然笑着用胳膊肘撞了周远洋一把,「你不是说你不生气了,还这么严肃干嘛?」
    「嗯,对,你说的对,从现在开始,之前的事我们都忘记好了。」
    「那你说的哦!」
    「嗯,没问题,那你也不要再对我发疯了噢,我知道我还蛮诱人的。」
    「欸你——」
    他们又开起了玩笑,应该有了再次好好相处的可能。周远洋让自己尽量轻松起来,但可笑的是,他还要回忆,什么样的姿势才是轻松的姿势,又或者他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是轻松的表情。
    从他今天再次见到李泽靖开始,他就重新落入到一阵颶风中,在风暴的中心头晕目眩。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在为暑假的那个吻感到焦虑,但这个事情已经被说开了,原谅了,但为什么他仍是没办法轻松起来呢?
    阿真端着几瓶新的啤酒回来了,他说伍煒的姐姐很健谈,人也很漂亮,他们刚才聊了好一会儿。周远洋看到李泽靖仰着头,枕在自己的手上,笑眯眯地听着阿真讲话。
    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人肩并着肩,低声聊着——你不是说你今天不来了吗。我是到了这儿才听到你发给我的语音。你到了我肯定要抽时间过来啊——周远洋把脸别过去。
    即使闭上眼睛也是徒劳的,眼睛已经记住了一切。
    阿真的泰绸衬衫在眼前闪着,爽朗的笑声总是让他成为目光的焦点。他和李泽靖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副闪耀的、和谐的画。
    偶尔的一秒,周远洋和李泽靖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错,他们都会笑笑,举起手里的酒杯,再开啟一段自然的、友好的攀谈。
    他开始第一次认为他是李泽靖的表哥,也许他们不可能更加亲密,但也不会更加疏远了。所以,这样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