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靖 09.
开学不过两个月,阿真就换了两任男友。我老笑他花心浪荡,但是他大言不惭,「我每一段都是认真的好不好,我都当做最后一次。」
14岁的时候,我在一个叫「南方列车」的论坛上认识了阿真。那论坛原本只是讨论电影书籍,比较文艺小眾,但那天阿真不知道发什么疯,在「南列」的主页写了几个大字:「啊啊啊我就是个玻璃我他妈的就是喜欢男人有什么错」。
帖子引来很多人围观,有人骂他变态,也有人称他勇敢。他用一张李政宰吐舌头的照片回应所有取笑他、谩駡他的人。
那张剧照我看过,出自「日出城市」,电影里年轻时代的郑雨盛饰演了一个三流拳手,遇见欠了高利贷的李政宰。相较于和女主角谈恋爱时的雨中浪漫,我反而觉得两个性格迥异的男人之间感情更深。
我在阿真发送的照片下面按了讚,有种感觉,他对那部电影的想法和我类似。
后来我们逐渐熟络,他私信我,交换了联系方式。上学那会儿,我们也写过信,讲过几次电话。阿真家住在彤北,比我提前两年考进美院。就是他告诉我比赛的消息,我才得以及时参加,拿奖,收到提前录取。
我很感谢他,原本我还担心,等我们见面反而不如网路上聊得来。但从他到车站接我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变得亲密无间。
阿真在出站台挥着手臂喊着我的名字,让这一切梦境都开始成为牢固的现实。
在他这里,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朋友」。
能和周远洋重新相见,其实也是阿真的功劳。
虽然医科大和美院校区都在大学城,但想要和哪个熟人碰面,可能比阿真谈一场新恋爱的机率低上很多。
我找了一份时装店的兼职,经常是上午上课,下午乘地铁去市中心打工,晚上结束再坐公车回大学城。赶作业的时候更是疲惫,三点一线奔走。明知阿真喜欢聚会交友,但很多时候我都没有参与。
「大门」的演出,我和阿真说好只是帮他朋友转发动态宣传,但并没打算去。
不过当晚阿真疯狂给我传讯息:「阿靖,我看到你表哥了!」
他甚至还帮我偷拍了一张照片。虽然模糊不清,只是一个霓虹灯光中黑黢黢的身影,但看到那张不动声色时就显得高傲的侧脸——我知道那人确实是周远洋。
「你表哥没有叫你一起出来玩吗?你快来呀,他好帅,你要介绍给我认识!」
阿真传来语音条,背景嘈杂,几乎听不清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要认识就自己搭訕呐,我还没有到站。」
「我问他了哦,他说他是医科大的。」
「你不要乱讲话,也不要提到我啊!」
我着急地在公交车上喊出来。
「为什么?不提你,我怎么和他套近乎?」
「哎,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下车后我朝宿舍狂奔,不知道为什么,我答应阿真要去「大门」之后,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要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我换了自认为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我可能还会重新洗澡,吹好发型。我自己笑我自己太重视这个连约会都算不上的约会了。
我打了一辆摩托车前往,司机的油门踩到底,摩托把两侧的人影、树影、建筑的身影,通通甩到身后去,模糊不见。我并不习惯乘摩托,恐惧危险,但这是最快的办法。
最快去到周远洋身边的办法。
我对司机说:「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很赶时间。」
「这么着急,是去见女朋友吗?」
司机侧过头来,大声打趣,他几乎是用吼的。
我也大声吼起来,「对!我要去见很重要的人!」
在呼呼的大风中,我其实更想吶喊另外一句话。
「我好想他。」
即使他不想再理会我,我也想再见他一面。
「我真的好想好想周远洋。」
整个夜晚,我都在克制自己不要因为紧张做出什么可笑的行为,但还是因为忐忑,话都变多了。
周远洋只着纯黑色的t恤,在花花绿绿的美院学生这边显得格格不入。正是这种格格不入,反而让人想要多看上几眼。
人如果对自己的魅力有自知,那么就会像阿真那样,恰当地绽放,使用得当,吸引到想要吸引的人。但周远洋对自己的魅力并不自知,反而有种暗沉沉的漩涡一般的吸力在他周围扩散。
他不看任何人的眼睛,只是盯着他自己的心绪。
伍煒招呼大家去第二场的时候,我和周远洋都说要回去了。和大伙一起走出「大门」之后,我和周远洋转向左边,一起走了一小段路。他告诉我他已经搬去校外住了,到了前面的天街路口,他就不能和我同路了。
我点点头。我们停在路口处,没了音乐,没了插话的人,我和周远洋突然变得尷尬起来。气氛很怪,也许正是这昏黄的路灯,安静的街头,让我们想起暑假的那晚,无人的巷子......
此刻说些什么都是奇怪的,我们只好互道晚安。
「走了。」我挥挥手。
「嗯......对了。」
我刚要转身,周远洋又开口问我。
「那个,阿真,他真的是你的……朋友吗?」
「什么?」
「你们在谈恋爱吗?」
周远洋撇撇嘴,似乎是很艰难的问出口。
「不是啦!」
我噗嗤一声笑了,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阿真。我话癆似的向周远洋解释阿真是我的好友,我和阿真是怎么认识的,他又是怎么开朗的一个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听到周远洋在低声咕噥着什么。
「什么?」
我停住自己的话语,看着他抿着嘴唇。一个忍耐又纠缠的表情。
他突然抬头盯着我,那双眼睛黑漆漆的,眉头绞在一起。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就像无法窥探一座幽深的井。
「怎么了?」我凑上前,耐心等待他的回应。
他不言不语,只是那双眼睛变得越来越潮湿。
「算了。」他说。他摇着头。
我不知道他要放弃那个话题,还是在开解自己。
就在那个夜晚,我还以为他要离开,但他却突然伸出双臂,静静地抱住了我。
我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形,只是呆呆站着。也许只有几秒鐘,我听到他贴着我的耳朵,声音乾涩哽咽。
「我好想你,李泽靖。」
我好想你——
我突然就明白了,他的「算了」是放弃和这种想念做抵抗。
周远洋,我何尝不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