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永晴婆婆曾说,她用来支付医疗款项的钱都是年轻时存下来的养老金,她知道自己的心脏并没有强壮到可以让她无病无痛地度过晚年,所以老早就规划好她的下半辈子了,该交代的交代,该安排的安排,就算真的遇上突发状况也不会害家里的晚辈手忙脚乱。
「我那两个儿子一点都不浪漫,让他们来处理我的后事绝对会很无趣的,还是按照我的意思来比较好,就算是告别式也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啊,反正也没有劳烦到他们,出生的时候没带来一分钱,临终的时候也要把钱花个精光才对得起此生。」
罗芷铃到现在都记得那位婆婆说起这些时的表情,自豪且满意,像是完成了什么丰功伟业一样,这种享乐主义的价值观听着有点张扬奢靡,但被这么一位笑容灿烂双眼放光的老太太一说,却显得像是孩童夸张又天真的白日梦,没有半点的铜臭味,这让她对于所谓的「有钱人」有了全新的体认。
或许是永晴婆婆呈现出来的生命歷程太过五彩繽纷,所以当她再也无法说笑的时候,空无一人的冷清病房才会让人更加觉得寂寞。
即使是这样一位跳脱常理的病人,在生命走到尽头之时,病床前也是理所当然的寂静冷清,当时已经是高中生的少年独自承受至亲去世的事实,那道充满破碎感的孤单背影是她在目前的职业生涯中看过最为揪心的一幕,她们几个和这对祖孙关係不错的护理师只能强忍着情绪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能让永晴婆婆在另一个世界调侃她们失职。
「对了,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一个男孩子会去看永晴婆婆,虽然不常遇到,不过我看他跟婆婆好像满亲近的,婆婆说那个男生应该会是她孙子未来的朋友,所以也算是她的孙子,你和那个男生后来有在联络吗?」从回忆中抽离的罗芷铃突然想起过往日常中的一件小事,于是顺口一问。
「我未来的朋友?」褚唯帆很是疑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理解了他那位已故的奶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多了一个四捨五入的孙子。
他知道他家的奶奶有时候会讲出一些很谜的话,但是这个像是接收到宇宙电波一样的预言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奶奶看他太边缘所以帮他预约了一个朋友吗?可是他后来有自己学会当一朵交际花了耶,那位传说中的未来朋友是已经登场了还是正在登场的途中?
「咦?那不是你认识的人吗?」罗芷铃自己也愣了一下,因为她没看过有其他人来探过病,所以擅自认定会登门的一定都是亲近的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应该互相都有些交集才对,就算一开始没有,探病探久了应该也会熟络一点,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好像也没见过那两个孩子结伴,看样子是来自不同的生活圈,该不会真的是一段预知的友情吧,永晴婆婆连自己不在的未来都想浪漫一番吗。
「其实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但是我需要更多线索来应证......」褚唯帆正打算详细询问案情好做个笔录,却被病房区传来的骚乱声给打断,他和罗芷铃不约而同地往该处一看,只见陆续有医护人员往服务台聚集,周围还有一些被吸引过来的病患和路人。
罗芷铃微微皱起眉,把空饮料杯往垃圾桶一扔,快步赶往骚动现场,褚唯帆见状也连忙抓起热水瓶跟了上去。
稍微了解过情况后,罗芷铃向一旁的褚唯帆轻声说道:「这阵子的医院真的不太平静,听说身心科那边有个满棘手的患者,已经转了好几家医院了,她在住院期间一直搞失踪,而且还是在有人看顾的前提下溜走的,连监视器都没拍到她的人影,那边的医生是一个头两个大......真是的,老是喜欢挑这种人手不足的时候给我们搞这齣,她以为这栋医院很小间吗,真要派人去找可没这么容易啊。」
「不然我也来帮忙找吧,那个病人有什么特徵吗?」褚唯帆搔搔后脑,总觉得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所以就主动提议了。
「是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披头散发的,应该看到一眼就能认出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加入寻人大队的罗芷铃感激地朝大男孩点点头,又紧接着提醒对方:「如果找到人的话先不要惊动她,先和她保持安全距离等我们过去。」
有种好像在猎捕什么野生动物的即视感,褚唯帆很自然地混入人群,往胡老师所在的病房楼层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所以想先确认傅语承他们是不是安好,毕竟怪事和怪事之间存在着某种吸引力,谨慎一点也无伤大雅。
其实在这种时候比较明智一点的作法应该是要少淌一点浑水的,不过他认为与其担心节外生枝而置身事外,还不如先排除那些不安定的因子,这可能也跟他没办法对麻烦事视而不见有关係吧。
「聊完了?」
一拉开病房的门,正在看书的傅语承头也没抬地拋来三个字,让褚唯帆愣了一下,然后才想到应该是因为自己消失得有点久所以有人出去找过了。
把装满的水瓶放回矮柜上后,褚唯帆看向留守的某人,「师母呢?」
「去买东西,所以我先帮忙顾着。」傅语承闔上书本,见刚回来的人似乎又准备出去,忍不住扬了下眉毛表示疑问。
「上个厕所。」感觉解释来龙去脉有点麻烦,再加上说实话可能会被拦住,所以褚唯帆想都没想就使出了尿遁。
傅语承看了他半晌,最后一言不发地重新翻开书页,他偷偷地吐了下舌头,有点心虚地快步离开病房。
如果要找人,首先要先锁定一个搜索范围,否则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实在是毫无效率可言,褚唯帆回想着之前路过看到的医院楼层分布图,自己推测出了一个可能性比较大的区域,一边走一边猜想那名病患的来歷,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病人才会被列入医疗黑名单,甚至连监视器都形同虚设,该不会是什么超能力者吧。
尽可能不引人怀疑地找了一会后,他已经来到有点偏僻的空病房区了,整条走廊上只听得到鞋底和地板接触而来的走路声响,更显得这个空间静得吓人。
嘻嘻。
不大但清晰的笑声使得褚唯帆迟疑地放慢了脚步,一阵一阵的回音让他没办法立即判断出声音的来源,只能知道这是女性所发出来的。
他一边搓着手臂一边环视周遭,也不知道是因为医院里的冷气太强,还是受到气氛的影响,他罕见地感觉到一股难以驱散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冷颤,虽然很想直接掉头回去,但又怕错失了什么线索,或是和要找的人擦身而过,所以最后他还是拉紧了外套继续前进。
虚幻而诡异的轻笑依旧回盪在这条走廊上,褚唯帆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也正是因为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才没有漏看了从尽头的转角处晃过的人影,并且能在第一时间迈步追上。
那人披一头蓬乱的长发,看不清长相,瘦弱的身形让病人服显得更不合身,只见那人探出头,像是在玩鬼抓人一样,确认着后方的追赶者和自己还有多远的距离,紧接着又嘻笑着跑开了,等褚唯帆赶到楼梯口时,留给他的只有在墙面上渐行渐远的影子,以及往底下楼层而去的纷乱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