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褚唯帆内心暗叫了一声糟糕,如果没记错的话,从这里下楼会通到病患人数较多的楼层,他一咬牙,也顾不得一阶一阶地小心脚下了,当即纵身一跃,大大缩减了正常下楼所需的耗时。
像猫一样压低重心稳稳落在楼梯出口处的大男孩引来了路过患者的惊呼,不过他没有去理会周围的人,飞快地左右张望,一下就锁定了不知为何没有引起任何注目、旁若无人地躲在柱子后面的奇怪病患。
虽然医院里面不能奔跑,但他也只能当一回没公德心的人了,希望在他拦住人之前不会先被护理师抓住。
褚唯帆从一路被让道追到人口相对较少的区域,眼见就剩一步之遥了,前面却又是一个楼梯口,本以为还要再玩命耍一次特技,没想到那人居然自己停了下来,背对着他站在扶手边。
「那个......不好意思,我没有恶意的,因为大家都在找你,所以可以请你跟护理师一起回去吗?」微喘着进行不知道有没有效的友善沟通,褚唯帆一点一点地靠近对方,同时也朝正在往自己身后聚集过来的医护人员示意不要冒进,「不然我们也可以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
「你在这里干嘛?」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场追逐惊动的沉千允从上层楼梯走下来,一脸狐疑地和他对上了视线,瞬间就打破了对峙的情况,而被眾人视做目标物的女性在此时回过头,侧脸露出了一副歪斜的怪异笑容,毫无预警地扑向了还在状况外的女孩子。
「去死去死去死——你们这些姓林的都去死!所有人都得死!」
女性狠狠地掐住女孩纤细的颈脖,彷彿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咆啸着尖叫着咒骂着,间或穿插癲狂的大笑以及无法表意的单音节,失去理智的恐怖姿态让一部分的护理师愣在原地。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站在最前面的褚唯帆,然而他才刚要上前,突来的耳鸣晕眩绊得他一阵踉蹌,险些跪倒在地,勉强抬起头时,他看见一双满是伤痕与污泥的脚立在女性的身旁,但是一眨眼便又消失了,他没有间功夫去深究,几个深呼吸后拚着一口气衝了过去,也不管是不是会伤到对方,强硬地掰开那双虽然枯瘦但却异常有力的手,制止了女性近乎谋杀的疯狂行为。
当沉千允倒地不住呛咳的时候,褚唯帆的力气也差不多耗尽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过猛还是别的原因,他只觉得眼冒金星,呼吸也相当不顺。
在脑袋晕到自动关机的前一秒,他看到不知何时到场的傅语承帮忙压制住那名女性,而接连涌上的护理师和医生乱中有序地处理着被牵连进来的女孩和院方的重点病患,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细碎的光亮一点一点地破开浓墨般的黑,眼前的景象也豁然开朗。
他站在一棵蓊鬱的大树下,阳光和煦,轻风徐徐。
「会害怕吗,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褚唯帆看向身旁的陌生男子,他的手正被对方牵着,他本能地想问对方是谁,但自己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吐出了属于女性的嗓音。
「不怕,榕树公公会保佑我们的,而且......」
猛然颳起的强风吹散了未竟的话语,也将他的意识越吹越远,重新落入没有光的闃寂当中。
这一次他是被亮醒的,一大片散射状的白光刺得他抬起手臂遮挡光源,他感觉整副身体都沉甸甸的,头也好晕,鼻子闻到的是淡淡的酒精的气味,这让他稍微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满医院跑来跑去,好玩吗?」
冷沉的问句从床边传来,褚唯帆循声望去,只见某人正面无表情地环着手靠着椅背,那双漆黑的眼睛透着无声地压迫感,让他有点想回到几秒前的昏迷状态。
「打着上厕所的名义去帮忙找病患,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当猎犬的功能?嗯?」
虽然觉得那个上扬的尾音有点带感,但褚唯帆知道现在不是想那种事情的时候,他看得出来,那个人是真的在不高兴了,毕竟是他理亏在先,总而言之还是先当个乖小孩道个歉再说,「对、对不起啦,就......因为路见不平所以拔刀相助一下......」
傅语承没有答腔,只是无言地盯着他,他只好再接再厉,侧过身趴在床沿,伸手扯了下对方的袖子,「你这么及时赶到,是不是早就看出我没说实话,所以才跟在我后面?」
「你说呢?」那张尚未恢復血色的脸蛋让傅语承有一瞬间的心软,再加上有人正朝他眨着一双无辜无害的眼睛,再怎么想气也气不起来了,只是该说教的部分还是得说,「在医院里面横衝直撞,就不怕受伤吗?没把你看紧一点真是失算,如果你下次再像这样随口找理由乱跑,我真的会考虑把你拴在身边。」
他看得出来那个人有事情瞒着他,平常也就算了,但在这种时期这种地方,他实在没办法放心,果不其然,那傢伙真的很会没事找事做,而且运动细胞好得过分,本来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自己跟在后面就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没想到对方居然跑得这么快,如果不是他中途改走逃生梯下楼,恐怕就直接跟丢了。
「是的主人,下次不会再这样了。」只差没有汪汪两声的褚唯帆拉过傅语承的手蹭了蹭,眼睛都笑瞇了,被这个人担心会让他忍不住嘴角上扬,就算对方想要继续念也是没有问题的,他会洗耳恭听!
傅语承一把捏住某个抖m的脸颊,这个人的组成成分到底是什么,怎么有办法把各种严肃的场合搞到变质。
病房外的敲门声打断了这齣闹剧,褚唯帆一面揉着脸颊肉一面说了声请进,房门被缓缓地拉开,一名妇人在护理师的陪伴下走了进来,那张蜡黄憔悴的面孔上透出犹豫,一双凹陷无神的眼睛有些焦虑地转动着。
「这位是许小姐的母亲,她想过来跟你们道个歉,害你们捲进她女儿的骚动里面,她很过意不去。」
护理师离开后,妇人更加频繁地拨弄着手指,甚至不敢和床的大男孩对上视线,对于青年起身让出的座位也是连连摆手步步后退,只差没有夺门而出了。
「阿姨好。」褚唯帆露出招牌笑容,希望藉此缓解妇人的紧张情绪,不过似乎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他看得出来,那名妇人的精神状况不大稳定,整个人看起来也有点萎靡,感觉像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能安心地放松休息,他直觉认为是因为要照顾女儿的关係,只是不晓得妇人对于女儿的异常之处了解到什么样的程度,如果她对那些没办法用常理解释的部分一无所知,那他真的应该好好思考要怎么和对方进行沟通了。
妇人用很不明显的幅度点了点头,嘴巴数度张合,过了好半晌才组织出可以表意的句子:「不好意思,都是因为阿媛......因为我女儿的关係,才给这么多人添了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阿姨你不要这么说啦,没有人愿意这样啊,而且我也没有受伤,只是因为跑太快有点头晕而已。」这股浓厚的自责让褚唯帆觉得过于沉重,这多半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罪恶感,一想到一位母亲竟然要背负这样的煎熬,他实在没办法用轻松的心态去应对,他下意识地望了眼傅语承,只见对方正把一杯水递给妇人,表情并没有什么可供解读的,还是一贯的冷静,他斟酌了一会,决定自行延续话题,「阿姨的女儿目前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打了镇定剂,被护士带回病房了。」双手微颤地接过玻璃杯,妇人在青年搀扶下总算落座了,她慢慢地喝了口水,等心绪稍稍缓和下来后,她才茫然地摇了摇头,重新开口道:「一开始我以为阿媛是被歹物仔煞到,就带她去收惊,可是都没有用,后来我们村的村长就建议说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们换了好几家医院,每个医生说的都不一样,那些专业的术语我也不懂......」
「您的女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异状的?」
褚唯帆看向终于说话了的傅语承,不愧是常常在跑採访的人,一个问题就问到关键上了,他刚想问这点的说。
他曾听过一个理论,在剖析精神疾病时会分为两个面向,一是该个体是否具有容易患病的基因和体质,二是外在环境的压力造成了何种程度的影响,人类内心之复杂超乎想像,所以病因是很难一概而论的,更何况他们终究不是专业人士,只能从事主身上发生的事情来进行推理揣测,如果能当一回幸运的瞎猫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就算没能解决,至少也能当作一份宽慰的心意,陪妇人说说话,让她不那么徬徨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