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在好几年前,罗芷铃还是个新人护理师,经常跟在学长姐的后面学习,高压的工作环境让她一度產生放弃的念头,甚至焦虑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算听到同事们在谈论有个身分不简单的老妇人入院的八卦也是兴致缺缺,当时她只觉得病人不管是家财万贯或是身无分文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在病魔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不过就是又有个有钱人正在老去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直到某一天,她无意间撞见那位传说中的老太太和看护在病房里玩躲猫猫,她的价值观似乎產生了一点裂痕,对于有钱就是任性的吐槽已经满到喉咙了,油然而生的好奇心和对自身的无力感抗衡,让她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刻意经过那间单人房的频率也增加了。
「奶奶看过的偶像剧肯定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如果不认同我说的,我们就再找个公正的人来评评理。」
于是路过的罗芷铃就被喊进去了,这是她第一次踏进那间住一晚就要烧掉十张蓝色小朋友的高级病房。
「护士小姐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一点时间,你来给我们当一下审判长,这孩子一直坚持说那个女配角不会选择復合,而是会和另一个男配角在一起,这怎么说得通呢!」
半躺在病床上的老妇人有着深邃立体的五官,盘在脑后的金发在岁月的洗鍊下泛着白色柔光,但那张白皙的面庞却没有留下太多痕跡,让人难以判断其真实年龄,一双神采奕奕的蓝色眼睛此刻正忿然地瞅着她,看起来就像是个急需来个人作主的小孩子。
「女、女配角?」一头雾水的罗芷铃愣了下,然后她注意到电视上正在演最近的热播剧,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女配角原本的未婚夫因为家族的压力而解除婚约,现在试图挽回两人的关係,我觉得他们会復合,可是小帆居然说不可能。」老妇人拍了拍床垫,喘了口气后又接着补充道:「啊,这位是我的孙子,我都叫他小帆,一帆风顺的帆,现在是有点叛逆的国中生。」
罗芷铃看向坐在床边的少年,那头显眼的褐金色头发多半是因为拥有外国血统吧,长相也有点混血的味道,完全是个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孩子,而对方也用和自己的奶奶差不多的表情望着她,等着她表态。
那部由畅销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她也有追着看,不过在开播前她就已经读完原作了,按照前面几集的走向来看,接下来基本是会忠实还原后续剧情的,也就是说,復合是没有希望了......
想到这里,罗芷铃又瞥了下那名估计已经看过原作的少年,对方朝她努努嘴,不知道是不是从这阵沉默看出她是原作党所以希望她据实以告。
老妇人的眼神过于清澈笔直,她实在没办法看着那样的眼睛说谎,可是她听说这名病患有心脏方面的疾病,要是因为被自己剧透导致情绪激动影响病情该怎么办,她连万分之一的责任都承担不起啊。
就在她尚处于职业道德与个人品德的两难路口时,老妇人突然感慨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后少年便转向她,「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也是啊,受到背叛后无法原谅对方才是人之常情,不过偶尔还是想看看即使遍体鳞伤也要再爱一次的勇气啊。」
「这就有点矫情了。」少年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人家sandy都会一脸认同地点头耶。」有点被打击到的老妇人伸手指着从头到尾都在另一边与世无争地摺着衣服的看护。
「你是讲中文还是讲英文啊,sandy姐姐最好有听懂啦。」往后靠上摺叠椅的椅背,少年环起手翘起脚,「我从以前就很想问了,奶奶你的中文是跟琼瑶学的吗,爷爷怎么受得了每天听你这样讲话?」
「你爷爷以前写给我的情书几乎都是这种感觉的,不信你可以回老家翻,我一封都没丢,全都在柜子里收得好好的。」
「那个......」被这对祖孙你一言我一语的拌嘴夹在中间,罗芷铃不得不举起手打个岔,「我从刚刚就很想问了,你的手,我帮你重新包一下吧?」
老妇人和少年的视线很有默契地移到她所指的方向,也就是少年的右手上缠着的有点松脱的绷带,那上头渗出了血点,出于职业意识,她很难无视这个状况,而且仔细一看,对方的手上其实还有几处新旧不一的擦伤和挫伤,只是没有这么显眼罢了。
「哎......这个绷带我不管包几次都包不好,老是松掉。」招手让看护拿来医药箱,老妇人端详着自己的作品,不满意地摇摇头,「那就麻烦护士小姐了。」
罗芷铃小心翼翼地拆掉旧的包扎,压在伤口上的纱布已经染上深红色,比预想还要严重的伤势让她忍不住皱起眉,「这是怎么弄伤的?」
「没啊,就不小心被划到......」
「是跟人家打架受伤的。」
老妇人打断了自家孙子想要轻描淡写的答话,「他刚刚还跟我说这是视觉艺术课教的受伤妆,害我差点就要相信了,护士小姐你顺便帮我问一下这个小孩为什么又跟别人打架。」
「好像是因为对方的女朋友对我有意思吧,我也搞不太懂,反正他就和一群人来堵我,为了要速战速决所以不小心被划了一下。」知道自己只能躲得了一时的少年很快就招供了,他一边说一边耸耸肩,完全不把自己的伤当一回事。
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罗芷铃有一点点火大,所以在暂时帮对方止住血后,她二话不说就押着人去给医生缝伤口了。
在之后的日子,她和这对没办法用常理形容的祖孙越发亲近,本来以为那间病房是平常难以踏足的领域,但因为里头住的是那位永晴婆婆,所以才能拉近普通的医护人员与身分特殊的患者之间的距离。
神奇的是,自从遇到这两个人,心里面有某个一直紧绷着部分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本来吃着索然无味的饭都变得有点味道了,说句可能会被某个国中生评为矫情的话,那位婆婆明明是需要被医治的病人,却反过来拯救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