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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谋本也不在乎,只是懒得说。可是他察觉到了她这话背后的爱护,她在意他的秘密,于是他点头:“谢谢你。”
“你和你母亲关系一定很好吧。” 施念又问。
郁谋犹豫了一下,他想说,恰恰相反。在她生病之前,其实他一直怀疑她并不爱自己。她对他十分严厉,甚至可以说到了严苛的程度,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将他揍上半小时。她从不给他拥抱,他体会到的母亲的柔情直到她生命最后也只是握了握他的手。更不要说告诉他任何生活常识了。还小时她经常忘记给他剪指甲,他只好自己啃,指甲啃得参差不齐,被她看到,揪着耳朵就是一巴掌。还譬如说剥香蕉,系鞋带这样的事。这些事情并不十分重要,不是说不会做就世界末日了,所以他一直也没有刻意去学。他到现在都不清楚到底该怎么系鞋带,于是每次都是胡乱打个死结。这部分教育一直都是缺失的。
可这些他要怎么说呢,很多事情他至今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家可没有什么狗血的事情发生,他很确信自己是母亲亲生,父母关系似乎也还好。在他开始理解金钱时,他意识到,家里似乎也挺富裕,并不是什么生活上的压力导致了她这样的行为。
郁谋觉得此时此刻并不是更深剖析的好时机,也不是抛出更多关于自己不幸的事的好时机,于是他说:“还好。”
两人陷入沉默了一会儿,郁谋心里叹口气,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交谈氛围。怎么更僵持了呢?“初次见面”就聊到这个,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这时,施念的手越过桌缝伸过来,点了点他放在桌上的香蕉皮,一脸认真地告诉他:“那你记住以后吃香蕉时记得从这里开始剥。” 似乎是觉得这样说太抽象,她又下定决心:“哎呀,没关系的,我天天带香蕉,明天给你演示一下,你这么聪明,看一下就懂了。” 说完她忍不住露出微笑,这叫什么事啊,她在教年级第一如何剥香蕉。还用那种安慰的口吻。
他没有笑,就看着她,瞳孔黑的不见底。没有人告诉过他,当他不笑时,摆出他现在看着施念的表情时,别人一点也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此时既不是灰郁谋,也不是白郁谋,而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黑郁谋。是母亲举着衣裳架子时,站着一动不动的小男孩。小男孩内心茫然又害怕,深深深处还有悄然滋长的怨恨。这就是他此时的表情给人的感觉。
施念还以为自己流露出的关怀冒犯到他了。
实际上他在想,她对他笑的样子真好看。光是看着那个笑,他浑身就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一头栽进了飘着绿萍的春水里,不停地沉下去,温暖的水从四面八方灌入进来,眼前却是一片光亮……很像初一时,他做眼保健操走神,被她轻轻捉着食指放到正确位置时的感觉。女孩子的指腹带点潮,又暖又软,碰到他时,他抖了一下。那是他今生第一次被这样轻柔地触碰。自此便再也忘记不了。
少年的心在这一瞬间再次有了悸动。
春水小池塘,飘萍浮绿下,一条小鱼摆了尾。池塘看着浅,实际深不见底。小鱼在水面掀起的小涟漪,荡到了最深的深处。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应该还不知道,在她偷偷和朋友们说喜欢他之前,他就注意到她了。那是在初一,那时她是眼保健操检查员。
那,才是他真正的秘密。
第8章 “好看啊。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
晚上七点半,郁谋进家门,嘴角挂着的笑在防盗门开了的那一瞬被他谨慎地收了回去。
小叔正面冲电视吃西红柿鸡蛋面,见自己这酷侄子进来,嗦了一口面条,指了指不锈钢盆盛着的卤:“面条去厨房捞,这里有卤拌着吃。” 郁谋小叔,三十出头一男的,没有正经工作,喜欢打游戏,白天在家睡觉,晚上通宵写小说。爷爷之所以还不把他轰出去是因为他做饭还行。省得请阿姨了。
郁谋点头:“爷爷呢?”
小叔指指紧闭的房门:“早吃完了。搁屋背单词呢,临时抱佛脚,明天老年大学要考试。”
郁谋走爷爷房门前敲了两下门:“爷爷,我回来了。”
爷爷在里面大声回答:“HAPPY, 嗨呸!嗨呸是快乐的意思! 哎,好!”
郁谋洗好手在桌前坐下:“爷爷这么努力啊。”
小叔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可不么,说是班上有个老姐姐,一直虎视眈眈他这个班长的位置。”
郁谋对老年大学的恩怨情仇并不太感兴趣,用汤勺舀卤。小叔接着说:“但我觉得你爷爷暗恋人家。天天回来说人家这,说人家那。”
“刘大妈,也住这一片儿,对,她外孙女好像和你还是一学校的。施念,你在学校见过不?可秀气一小女孩了。不过挺可怜的,爸妈离婚了。”
郁谋的手悬空,看小叔。
小叔继续闲聊:“好几年前的事,说是她爸在外面和几个老板打牌,被合伙算计。欠了好几十万。千禧年这个数目可太吓人了,你想你爸那会儿一个月才赚几百啊。债主找上门,堵门口嚷嚷。给小孩儿吓的,哇哇哭。全院儿都听见了。”
“你爷爷那天还把小女孩领咱家里来,不让她看见她爸和那帮债主点头哈腰……我记特清楚,那个小孩才多大啊,上小学吧才,这么大点儿。” 小叔比划,随后指了指郁谋坐着的凳子:“就坐你那里,腿悬空着,你爷爷给她洗桃子,她接过去说谢谢,咬了一口那眼泪就吧嗒吧嗒。你爷爷和我也没哄过小女孩啊,而且知道小孩子自尊心强,总不能说你别哭了。只能装傻,完后扯张纸塞过去,说吃桃滴答汤,用纸接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