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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道好。
老先生将赐字装回盒子,转交到元生手里,何霜以为接下来元生也要说点什么,结果他只是招呼众人开席,贴心极了。
直到陆续有热菜上桌,听到邻座的母亲给旁边孩子讲菜名时,何霜才将注意力转到桌上,听那母亲介绍,竟然渐渐听入了神。主要她过去久居都市,自进入社会工作以来,极少吃到什么家常便饭,多是外卖解决,即使和朋友外出,也只是在商场吃连锁餐饮店。当然偶尔也会和朋友开车去找些苍蝇馆子、私房菜之类,无奈近些年越来越经常地碰上餐厅排队,对何霜这种凡事追求效率的创业一族来说,花时间排队吃饭就是浪费成本,她便不再外出寻找美食了。
来舟口镇之前,何霜吃过的酒席无外乎大鱼大肉外加海鲜之类,以为本地也是这种风俗,没想到席上却都是些真正的山野风味,春笋、山菌,还有些叫不出名字、形状奇怪的藻类植物,大概因为小镇沿河寄居,桌上也有许多河鲜。舟口镇菜肴的做法比较简单,极少着色,整桌菜,也就居中那道红烧蹄膀颜色最深,其余都是保留食物本来的颜色。
毕竟在地里劳作了一上午,此时闻到纷繁各异的食物香气,何霜一下子忘了前序的不愉快,若非顾及桌上其他人,差点就要食指大动了。
“何姑娘可以动筷子了。”元轸说。
“不行,我们那边也很讲餐桌礼仪的,长辈不动筷,晚辈也不能动。”
元轸微笑,示意何霜往右看,“你看,老先生都动筷了。”
何霜打眼一瞟,本意绝不是想看徐元礼,可就跟老天临时开了眼似的,她才刚往老先生那边瞟,就见老先生旁边的年轻人倏地抬起头,好似飞鹰捕兔,一眼捉中了何霜。
对上他的眼神,何霜心下骂了句脏话,任徐元礼再老实愚笨,看她眼下这“反应”,多像爱他爱得无法自拔以致眼神寸步不离的女人啊。
想到这里,何霜禁不住发了狠,用力剜了徐元礼一眼,随后目光转回自己桌席,动作很从容地拿起筷子夹菜。至于老先生是不是动了筷子,她是没看见,也不打算再去确认了。
“母亲,上次元泽去山上采蕈,误食中毒,镇上不是说不许再吃蕈了吗?为何又有?”
这问话发生于何霜夹了一筷子菌菇之后,声源来自她旁边那对母子,何霜不确定他们说的是不是自己嘴旁这一筷子食物,但她知道“中毒”两个字的意思,她将那筷子菇放回碗里。
邻座母亲见状,朝何霜递了个不好意思的笑,虽然自家孩子干扰了客人的用餐,这位母亲并未发火,仍然是那副温良宽厚的表情,“蕈分很多种,不能一概而论。你若感兴趣,可以去问元礼哥哥借箘谱来读,上面有他手绘的图样,有毒无毒、有毒的怎样解毒之法、无毒的有哪些功效,上面都有。”
“好的,母亲。”
何霜确实没想到,那边刚避开徐元礼,这边还是逃不开此人的存在感,又想到元轸说他是异数,使何霜禁不住好奇。
“为什么说徐元礼是异数啊?”
何霜刻意压低的话音刚落,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元轸的反应,忽然听见右侧主桌的方向传来一声清亮的瓷器摔桌声,紧随随后是一道沉闷的怒吼:“我没多少年头可以活在这世上了,你们要想闹,不如等我死了再折腾!”
怒吼声来自主桌的蒋升老先生,他这一语音落下,整个排席瞬间鸦雀无声。
何霜一心抱着吃瓜的表情往主桌看,这回她是光明正大地看,也不怕徐元礼撞见,——显然他此时也是无暇注意其他人的,老先生拍案而起地站在那儿,整个主桌上的人都是如临大敌的表情,连劝慰声都带着紧张。
“老先生,您别气。”
“先喝口茶顺顺气。”
“别跟小辈一般见识……”
“小辈?”老先生讽刺道,“谁不知道他今日是一镇之长,开口闭口都是镇上百姓的福祉,我一个迂腐书虫,哪能左右得了他?”
“老先生,我元非一门三代,都自幼受教于您,人前人后,从未对您有半个字的不敬,方才我也只是冒昧向您提议,况且只是提议而已——”
“提议?你分明已经是对我下令!你儿元轸学毕已足足三年,这三年间,你反复托人来我这关说,要你儿入学里执教,我也几次三番拒绝过此事,没想到已经三年了,如今是在徐元村的新生宴上,你还要替你儿当说客,这镇上诸多地位,你元家人要的还不够多吗?”
老先生话说到这里,加上一些理解,何霜总算明白过来他们在吵什么,而当她把注意力悄悄转移到身旁这位事件主人公身上时,却见他正独自斟酒,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愧是镇长的儿子,表情管理做得真好。何霜心道。
一番争吵过后,主桌的其他老者又纷纷开劝,就在老先生眼看着要消气落座时,镇长先生忽然说:“元轸自幼聪敏好学,课业德业从不落后于他人,他不像我,好斗好争先,孩子一心想着传道授业,只想进学里,这许多年来,您总推脱,说他对舟口镇正统没有定心。我不敢妄议您是否偏心,但说到守护舟口镇正统,近日那边来的人,是元礼领进来的吧。”
因为整个排席确实静得落针可闻,镇长先生这番话就一字不漏地落进何霜耳朵里。尤其当他说到“那边来的人”时,何霜能明显感知到来自四面八方若有似无的视线,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并不像她看到的那么稀松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