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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散席了,大伯母让他们留宿一晚。大伯母要他去她那个小跨院休息,还很隐晦的提醒他,说阿端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要他多担待些。他虽听的一头雾水,嘴上还是答应着。心想她什么不懂?这几天,人事纷乱,他都有些应接不暇,可她进退有度,应对自如,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谁不夸她懂事啊?一样是感冒了,都去关心她,当他透明直到进了她的小院儿,看着她已倒在炕头上睡的人事不省,他才明白了些,心里那个恼啊心说景自端,我怎么你了?我要担这么个名声。
因为婚期是从五月推迟到七月的,他的工作日程倒是一早安排好的,他们没有单独的时间去度蜜月。事实上,就是有时间,也都没有那个心思去玩。在他,除了南极没去过,北冰洋都玩到腻,也想不出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在她,她安静懒散的,无可无不可。倒是他母亲觉得太不象话,郑重的说了一次,要他无论如何都该空出一段时间来和阿端出去散散心;她当着他母亲的面,说他忙,替他开脱,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和时间。他母亲听了直说她懂事。
她懂事?他如何不明白呢,她那是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去。
这么一来,他还真是必须去度这个蜜月了。
他正好要去法国公gān,她尚在假期,横竖也没事,他就提议她一起了。
他后来想了想,跟她说,不如先去英国一趟吧。当年读书的时候,很多同学朋友都在那边,结婚了,得去亮个相。他要带她去巴黎,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但听说顺便去趟英国,眼里倒是一亮她这个反应让他稍稍意外,总不至于说,她是更高兴混进他的那个朋友圈子吧?他知道不是的。婚宴上她对着他一班发小儿的紧张劲儿,他可是都看在眼里的,那会儿,她可是连落跑的心思都有了吧?他想到,忍不住要笑谁领头灌她酒的,日后,他都要讨回来。
往伦敦去的飞机上,她在他邻座。
还是新婚,她穿的那个喜兴呀。上身是件红色的小包肩对襟盘扣绸衫,下身是条窄窄的牛仔裤,把她优美的腿型都修饰了出来,这倒罢了,脚上那双红色的绣花鞋好看的紧圆头、浅口,绣着芙蓉花,让他想起那晚看到的,她身上火红的肚兜。
真是奇了。
他一向是不太喜欢女人这样打扮的。大红大绿的,让他看着心里堵的慌不过,从结婚当日,她几乎天天都穿成这样,他兴许是看习惯了。看来,习惯的确是可怕的玩意儿,会让他改变品味。倒是,这一点点的改变,没让他不舒服。
她一直在翻书,坐姿端正。其实可以躺着看的嘛,那不是舒服一点儿?她不。而一路上,他不跟她说话,她也不主动和他说,安静的很。开了座位上的灯,她被那一小团暖光包围着。她忙她的,他忙他的,忙完了他就睡,醒的时候,看看她的侧脸;她的书翻的很慢,眼睫毛在微微的颤;知道他看她,也不动他莞尔一笑。
阿端啊,原来是这样的。
在伦敦几日,匆促繁忙。除了两场宴席,就是带着她去逛书店了。她说的视乎,他这才知道她为什么高兴来伦敦她带了好几张书单来呢。看着她很开心,觉得好极了。他帮着她搬了好多书,也觉得挺好。很久不做那样的事,泡在书店、出门抱一叠书,好像回到了读书的时候离开英国前,他临时起意,带她一起回了趟他的母校。
暑假,校园里安静,他们并排走在古建筑中间,走在林荫路上,走在河边看着河上的小舟,觉得心里很安逸。他轻声细语的和她说,那些念书的时候,在这里发生的事,好像傻乎乎的穿着黑色的袍子、雪白的衬衫和漂亮的领结,每日赶着去上课,就是昨天其实他回国之后,很少想起在英国的那些日子,更很少同人提起,不知道为什么,和她那么走走,又在那么个环境里,让他想说。
那天,她话也稍多了一点儿。
他知道当年,她祖父也想让她来留学的,只是祖母舍不得;他想着也许这样是好的,若是她早早的,和他们一样在这边读书长大,她,会是另一个样子了吧。
她这样,挺好。他倒真没想过景自端会是别的流派。
伦敦往巴黎去的途中,时间那么短,她却一觉睡沉了。
他晓得这次大概是真的累了,又或者是对他,她终于能放松一些面对。
她会主动和他说句话,开口不留神,仍是叫他二哥,叫的很自然。他听着,倒是有点儿不自在。她好像也觉出来别扭,渐渐的就不叫,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就不怎么说话。
那半个多月,他频繁的开会,留她一个人在酒店里。他本是jiāo代了人陪她四处逛逛去,可她拒绝了。他想想也是,巴黎,她熟的。由着她去吧。他每天回来的很晚,她等他。有时候太晚了,他回来,她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会叫醒她,然后一起到chuáng上去睡。
他们那样睡,各据一边。
一开始她会紧张的完全睡不着觉。她在怕,怕什么,他也是知道的。他若是先睡着,她就可以放松下来。那么,他就先睡着好了。其实在他睡了之后,她还是会起来,去沙发上睡,好像离他远一些,她就觉得安全这才能有多大的空间呢?她能,躲他到那儿去?又能,躲他多久?
他不着急。
正文 番外:河端篇之《远远的记忆》(三)
那天晚上他回来的早,她正坐在沙发上发呆。看见他,她有点儿木然。他立即发现了她的异状。只是她掩饰的很快也很好。他便也不动声色,只是说一起出去吃饭吧。自从到了巴黎,他们两个还没有一起吃过晚饭。
再不像样的蜜月旅行,也要有顿像样的烛光晚餐吧。
他坐在客厅里,点了支雪茄,等她。觉得时间过的很慢,他起身踱着步子。他不习惯等人。
是在无意之中,看到了一个小纸袋,他看了一眼,是香水。很常见的。他没去动。只是想了想。巴巴的,上了一趟街,就买了这点儿东西,北京又不是买不到那是qíng侣香,他倒是后来才知道的。也不晓得是怎么上了心的。知道她每年,都会买一对。她从不用,也买。封存。
看那,就一定是特别的,对她来说。
他没问过。知道就算是问也问不出什么。可也忘不了,是有这样东西存在。总有些这样的东西存在,在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隔着密密的纱一样,一层一层的,扯不开,剪不断,摸不清,看不透。他发狠,砸过东西。砸的是她给他准备的香水瓶,一个一个砸出去,水晶瓶碎在大理石地面上,几种浓烈的香气在空气中混合,毒药一般。她也不生气,照样买一组回来补上,内里依旧是给他配的独特的味道。
也是独特的。
渗至少,对她来说,他也是独特的那么,他似乎是不该那么介意的吧?
那是后话了。
那天她是换了一件玫红色提花织锦缎的短旗袍。他认得这件旗袍,他母亲给自端备下衣服,送来的时候,正巧他有事qíng过去找母亲商量,就见母亲在翻检查看,也让他过一下目。多数是很好的。只是当他一眼看见这件,就说,这俗不可耐的颜色他母亲嫌他说话讨厌,瞪他,只说,阿端穿上,不知道有多好看呢。好看?他开玩笑说,这是古董货,穿着若不好看,可是要贬值的她穿衣服总是素素的,这样俗艳,他以为她是断不肯穿的。他猜错了。她真乖,离了家里人的眼,还是要穿的这么喜兴。
不过他必须承认,他母亲,眼光真好。
玫红色,多冶艳的色泽,少一分娴雅压阵,就浮了;旗袍,多挑剔人的衣服,少一分的凹凸有致,便缺了韵味她穿起来,就美的很。不止是这件,那些旗袍裙褂,没有一件被她穿贬值了的。
他细看了一眼旗袍侧面,满意开叉并不高。
她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倒还算从容。
慢慢的走,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他似乎也从来没有留意过,她其实身量并不算太高。跟他站在一处,她显得小巧。
他们没去太远,入住的Hotel-Lancaster 就有很好的户外餐厅。他让陈北提前订了位子。走进去的时候,他特地慢了脚步,伸出手臂,让她挽着。
她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虚虚一搭,很轻,几乎是没有什么重量。她这样挽住他,也挽了多次,但很奇怪,这一次,他偏偏觉得,有点儿沉,而且,有点儿热度。
他们安安静静的吃饭。她很集中jīng神的对付她盘子里的菜。好似她出来这里的任务,就是为了把这道大餐吃好他啜着杯中酒,看她。
他特地选了WachauIcewine,只觉得这炎炎夏日里,潺潺流水边,很适合来一点冰的恰到好处的冰酒,让甜甜的味道抚慰一下味蕾再配上香糙冰激凌,一点点,呷一口酒,习习的清凉,层层的优雅,配合着悠扬的小提琴曲这是一件很美的事qíng。一天的辛苦,一扫而光。
但她手边的酒杯,她始终没有碰;而香糙冰激凌,也没有动。尽管不是她最喜欢的糙莓冰激凌,可她爱吃冰激凌的,她也没吃。
他看出来她是有心事。不知道这是她太不善于掩饰她的qíng绪,还是他太敏感。其实表面上,她也没什么特别不对劲儿的,甚至嘴角都还挂着微笑似的,整个人柔的像夏夜的一缕微风,餐厅里好多的目光都是被这缕风chuī动了的。
他的心也在浮动。
用完餐,时间还早,他提议去走走。她没反对,依旧保持在他身后约一步远的距离。
Hotel-Lancaster 是古堡改建的,有很大的园林,夜晚,他们走在宁静的灌木丛间,像走在迷宫里似的。他倒是喜欢这样走走。远处有喷泉,虽然看不到,但水流撞击的声音清脆,令人愉悦;也有小提琴曲声,听在耳中,也是令人愉悦的他回了下头,问她:这是什么曲子?
她低着头走在他身后,他脚步一顿,她没料到,只差一点儿便撞到他身上。他伸手扶了她一下,扶在她的手臂上;她下意识的避了一下,他的手便悬了空。
《四季》。她小声说。
他点点头,看着她。
《秋》?他哪儿是辨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呢,他只是,想打破这点儿沉默。
《夏》。 她回答。
他手落下来,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她的手指有点儿僵硬,原本柔柔软软的手,指节却僵硬的像是铜铁铸的,不会打弯儿。他没管,只是握着,依旧慢慢的走着,由着她仍在自己身后不过不是一步远,而是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