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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央听他的话就愣住了,心里一紧,不知该怎么说了,两个人彼此无语,沉默良久。半晌后毕庆堂才无奈的应承道,好,不叫她戴了吧,我以后注意分寸就是,说着他又把茶杯向谭央的面前推了推,喝茶吧,不然凉了。谭央见他这么热心的要她喝茶,便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是这口茶甫一入嘴,她便愣在那里了。
这是今年最新的福州龙团珠茉莉香片,她最爱喝的茶。谭央爱极了这份清香沁脾,从前也曾沏给毕庆堂尝过,可毕庆堂只喝了一口就皱眉道,太难喝了,一股子脂粉香。想到这里,谭央才注意到毕庆堂手边那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他自己并没喝,只为她倒了一杯。
他是每个周六都沏上这样一壶茶候着她吗?思及此处,谭央将茶水缓缓咽下,接着很认真的喝完了那杯茶,毕庆堂便在她对面抽着烟。当谭央放下茶杯起身告辞的时候,看见了毕庆堂手里的象牙烟嘴,上面用金子描着一条形态怪异的龙,烟嘴两头还都包上了金边,虽然多了这么些稀奇古怪的累赘,可是看得出还是当初的那个烟嘴。谭央想了想,又开口道,陈叔说你最近烟瘾很大,他很担心你,想让你少抽点儿。毕庆堂听罢一愣,把烟嘴轻轻放到桌上,笑着点了点头。
当谭央牵着言覃的手走在花园里面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刚刚毕庆堂见她的房间恰巧能看见进入毕公馆的整条路和花园,她停下对言覃说,囡囡,和爸爸说再见,爸爸在三楼看着你呢。言覃转过身,冲着楼上挥了挥小手,接着笑呵呵的转回来捧住妈妈的手接着往前走。
楼上的毕庆堂见了便也笑着挥了挥手,虽然他知道她们是看不见的。直到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了车,车开得他再也看不到的时候,他才低下头将茶杯攥在手里,细细辨认着杯上的每一条纹路。
搂着女儿坐在车上的谭央想,一味的躲开他也不是长久之计,退一万步讲他是言覃的父亲,他们不可能永远不打交道,所以要慢慢学得勇敢些、看淡些,迟早,她要强大到能够心平气和的面对他。
两周后的一个傍晚,下着雨,谭央并没回家,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她看见章湘凝与刘法祖手拉着手走在雨中,刘法祖手里拿着一把伞却没打开,雨水淋在他们身上,他们却毫无知觉,只是甜蜜又旁若无人的笑着。这大抵就是两情相悦的爱情吧,能叫两个人再来一次童年,做傻事说傻话,容易满足容易笑。章湘凝终于找到了她的幸福所在,一个热爱医学更热爱她的男人。
谭央的生活逐渐有了规律,周末接女儿回来,平常的时候上班,下了班有时回家看看书,有时去林稚菊家用用便饭;偶尔还会和章湘凝刘法祖去看电影看滑稽戏,他们感情稳定了,谭央便会时不时做一下灯泡,因为她知道甜蜜的爱也需要观众。
然而,谭央去得最多的倒是赵绫家,他们夫妇有属于他们的隐秘事业,晚上常常不在家,一个帮佣的老娘姨实在应付不来三个岁数差不多的淘小子,赵绫就总是不客气的在下班的时间打电话喊谭央去她家帮忙。小孩子哪怕是最顽皮的,也自有他们的可爱之处,三个孩子大的十岁,小的五岁,围着谭央小姨,小姨的叫着,快睡觉时他们又横七竖八的躺在赵绫的大床上要谭央讲故事,这样的时光虽然又累又吵却乐在其中。赵绫还时常开玩笑,说自己好大的面子,叫留过洋的小儿科医生做保姆,可是谭央知道赵绫的一片苦心,她是怕她一个人在家里太过寂寞。
所以一个女人,总要有三五知交好友,即便父母故去,儿女长大,丈夫离去,有朋友在身边,就总坏不到哪儿去。
在充实又有规律的日子里,谭央慢慢找到了自己生活的新轨迹,如清水般平淡的光阴是最适合疗伤的,那道伤痕虽然无法愈合,却埋藏得更深了。
转眼到了秋天,路边的梧桐叶子黄了,谭央的医院也开得愈的像模像样了。她以前总听毕庆堂念叨说做正经生意难,赚钱颇不容易。可是轮到她开最难经营的医院时却是顺风顺水,未曾有半分磕绊。谭央因为治好了两个有复杂病症的小孩,有了口碑,还上了报纸。于是作为小儿科医生,谭央在上海渐渐有了一点儿名气。也因此,一些达官贵人会请她去家里为自家的小公子小小姐诊治。所以这一天,当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军官拿着一个大人物写的字条叫谭央上门看病时,谭央并没多想就换了白大衣,拎上药箱跟了去。
车开到上海郊区,在戒备森严的灰色高墙里,到处是持枪的士兵和匆匆来去的军官,汽车径直开进去,所到之处,军人们看见这辆车便忙闪到两旁,肃然而立。汽车通过一道又一道的大门,最后在一座砖红色的楼前停下了,这栋楼的窗子稀稀拉拉有几个拉着窗帘,楼前的过道两侧还有两片不大的草地,这算是谭央进入这个地方后看到的唯一带着点儿生活气息的房子了。
谭央一路上问那位开车接她来的军官,小孩多大,都有什么症状。军官却一本正经的说,林副官叫他来接谭医生的,其他的都不知道。谭央看着眼前这栋楼便估计,应该是哪位长官带着家眷住在这里,如今小孩病了要她来看。
一楼的大厅里有一些拿着卷宗档案的人来来往往,他们看见穿着白大衣的谭央并不以为意,反而是等在楼梯口的林副官,看见谭央时便目瞪口呆的愣住了,谭央问他病人在哪里时他才回过神儿,急急忙忙走在前头说,跟我来,谭小姐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