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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谭央才再次入睡。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谭央抬手抚了抚额头,若不是屋中还残留的酒气,她竟以为昨夜的那个吻是一个梦,一个逃离现实外的,并不糟糕的梦。
五天的时间很短,一晃就要过去了,第四日的黄昏,毕庆堂一个人坐在沙上,夕阳透过他身后的大玻璃窗将房间染得一片血红,茶几旁边的地上横七竖八的放着很多空酒瓶,毕庆堂嘴上叼着烟,心不在焉的吸着,吐出的烟絮盘旋在他眼前,那是他晦暗不明的心境。
他把烟夹在指间,将瓶里的洋酒倒入杯中,仰起头将杯中满满的酒一饮而尽,烈酒倾倒入他空空的胃中,胃里一阵抽搐,那灼伤的痛感竟让他的心安宁舒缓下来。毕庆堂放下酒杯,紧紧的盯着茶几上的勃朗宁手枪,他拿起手帕将手枪一遍又一遍的仔细擦拭,直到锃亮的枪身在晚霞下映出异样的红,他才打开弹夹,将子弹一枚一枚的认真装进去,脸上,却有了坚毅无畏的神色。
他是亡命之徒,打定了主意以命相博,他便不怕。
毕庆堂狠狠地吸了两口烟,这时,门被推开了,门缝挤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及膝的小纱裙,手里还拎着一个极大的洋娃娃。看到女儿,毕庆堂一脸的严肃表情顿时柔和了下来,他冲言覃笑了笑,言覃也咧开嘴,笑着跑到他身边,手脚并用的爬到他的身上,毕庆堂怕手里的烟烫到女儿,连忙掐灭了扔在烟灰缸里。
囡囡吃饭了吗?
和妈妈吃了。
毕庆堂笑着去摸女儿的头,言覃却噤起小鼻子嘟囔,爸爸,屋里好臭!毕庆堂这才惊觉这一屋子浓重的烟味酒气,唯恐熏坏了孩子,连忙把言覃放到地上,站起身来去开窗户。
言覃伸手去捞沙上的洋娃娃,洋娃娃的腿扫到茶几上的玻璃杯,啪嚓,清脆的一声响,玻璃杯掉到地上摔成了两半。毕庆堂听到声响便回头去看,正看见言覃蹲在地上,去捡碎了的玻璃杯。
囡囡!别动!毕庆堂急躁的喊了一声,慌忙来到女儿身边。言覃听罢连忙松开手,可玻璃杯锐利的断口还是划破了她细嫩的小手,言覃看着手上迅冒出的血,嘴一歪,便哭了起来。毕庆堂去掏口袋里的手帕,为女儿按住伤口,责怪道,谁叫你捡的。言覃委屈的哭,妈妈说,自己掉的东西,要自己捡起来。见父亲没有说话,言覃举起手指,仰着头看着毕庆堂,可怜兮兮的撒着娇,爸爸,爸爸,疼呢!
毕庆堂本就心疼女儿受了伤,看见她眼前这副小德性,便更是揪起心来。他把言覃抱在怀里,又是拍又是哄,言覃委屈的伏在父亲的胸口,嘟着嘴不说话。傍晚,风从窗外直吹进来,他们坐在风口,言覃被风吹了,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毕庆堂便急急的脱了外衣,裹在言覃身上。
囡囡,还冷吗?言覃摇了摇头,去拽毕庆堂衬衣的领扣,毕庆堂想了想,轻声说,囡囡啊,以后是大姑娘了,不能总是哭啊。言覃皱着眉,脑袋往毕庆堂的怀里又蹭了蹭,把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了父亲的衬衫上。毕庆堂看着怀里的女儿,无可奈何的笑了,这笑叫他的脸上笼上了苦涩的味道。
是啊,这就是他的女儿,刚满六岁,怕疼,怕冷,爱哭,爱撒娇,闹脾气的时候还要人喂饭,可这是他的心肝宝贝啊,片刻都离不开人,如果他不在身边,这孩子会怎样,他不敢想。
毕庆堂拎起茶几上的酒瓶,仰着头咕咚咕咚的喝起来,喝完后将空瓶放到地上,毕庆堂深深的叹了口气,拿起手枪,熟练地取出里面的子弹,放到茶几上。
那一年,他的女儿还没出生,他曾经对赵绫这样说过儿女绕膝,双亲不涉险。
过了一会儿,陈叔来找他,毕庆堂放下女儿,拿起茶几上的手枪,匆匆走了。言覃偏着头看着桌上的子弹,好奇的伸手碰了碰,继而攥在手心里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饭,谭央正准备走,毕庆堂却出现在卧室的门口,灰色的双排扣西装,头梳的一丝不苟,他本就是个有风度有魅力的男人,这段日子消瘦了些,反倒更显得年轻了,谭央看着他却有些恍惚了,想起十二年前在同里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毕庆堂察觉她怔忡的目光,心里却踏实了起来,一个女人肯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他,便证明她还是恋着他的,他们,终归是有情的。
谭央心里闷闷的琢磨,其实如今回想起来,她第一次见他时,她的心里便很有些不同了,后来来了上海,她更是早早的爱上了他,只是当初她懵懂而不自知而已。
毕庆堂回手反锁上门,走到谭央跟前,关切的问,小妹,你的病怎么样?全好了吗?谭央点头,半晌才又开口,我要走了,说着站起身便要走,毕庆堂贴过来,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臂,在她耳畔唤着,小妹,这一声叫得情真意切,里面带着微微的颤音,将人的心弦拨的乱成一团。谭央一滞,随即心烦意乱的将胳膊往回抽,可是,她这一点儿力气在毕庆堂那里算得了什么,毕庆堂手上一使劲便将她狠狠地箍在怀里。
谭央又气又恼的质问,毕庆堂,你这是做什么?毕庆堂拼命地压着谭央的后背,固执的想把她嵌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中,谭央拼命地挣扎,直到力气用尽,情绪激动的连连咳嗽起来,毕庆堂才缓缓松了手,直直的看着谭央,近乎于乞求的说着,小妹,能不能不走?他是做惯了强者的人,所以乞求这低微的姿态到了他这里,倒叫人心底泛起了凉凉的寒气,有了令人绝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