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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 第332节

      高仙芝叹道:“潼关的驻守兵马只有一万,咱们带去五万,总共也才六万,安禄山的叛军却有十五万,虽然险关易守难攻,但安禄山麾下叛军皆是百战边军,全军悍不畏死,我也不敢保证潼关能否守住。”
    封常清担忧地道:“潼关若失守,陛下恐会问罪你我,大将军当谨慎啊。”
    高仙芝自嘲地一笑,道:“当初从安西调离回长安,我便做好了陛下问罪的准备,但陛下待我如初,并无问罪之意,陛下不问罪自是皇恩浩荡,但若这次潼关失守,陛下恐怕不会对我如此客气了……”
    封常清神情悲观地道:“叛军势大,雄关亦难守,你我唯以死报天子之恩……”
    高仙芝忽然道:“关中还有哪支王师在平叛?”
    封常清想了想,道:“哥舒翰的河西军攻打洛阳兵败,正撤回商州,各地州县为抵御叛军而自发招募了许多团结兵,不过这些团结兵战力堪忧,不可用。其余的州县驻军已被陛下召进长安,几乎没有别的兵马了。”
    顿了顿,封常清又道:“对了,还有顾青的安西军,安西军最近打了两场胜仗,关中地带声望渐隆,顾青隐隐成为臣民口中的砥柱之臣,臣民对安西军报以厚望。”
    高仙芝叹了口气,道:“安西军……原本由我统领的,可惜了。不过顾青治军也不错,安西军在他的治下更有战力,而顾青在军中的威望也比我高多了。实话实说,我不如他。”
    封常清沉默良久,显然他对高仙芝的定论颇为赞同,人家的威望就摆在那里,一朝被调任,不到两个月将士们就营啸了,逼得天子不得不将顾青重新调回安西领军,这就是他的本事,实实在在的本事,军心这一块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大将军,如今安西军风头正盛,大将军若无把握守住潼关,不如去信一封,请顾青领安西军来助阵如何?当初大将军在安西时,与顾青的关系还算融洽,想必顾青不会拒绝大将军的请求。”
    高仙芝露出意动之色,沉默半晌,缓缓道:“请顾青助阵当然更有把握,但凡事要按规矩来,听说天子有旨令顾青率军收复洛阳,咱们若欲请顾青助守潼关,首先要向天子请旨,请天子下令顾青回援潼关,危急之时万不可乱了分寸,武将之间更不可私下结交勾兑,否则必有大祸。”
    封常清点点头道:“末将这就以大将军的名义向天子请旨,请调回顾青所部兵马回援潼关。”
    高仙芝嗯了一声,道:“可,去吧。”
    ……
    长安城,兴庆宫。
    与关中的兵荒马乱不同的是,兴庆宫内仍是一片太平。
    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们每日读书玩耍,他们根本不在乎叛军离长安已经近在咫尺了。这场叛乱哪怕发展到如今,半个大唐江山几乎已被叛军占据,但权贵们似乎仍未意识到情势多么危急,他们至今认为叛军不过是大海里跳起来的一朵不安分的小浪花,很快就会被大浪扑灭下去。
    与别的皇子公主们不同的是,万春公主很忧虑。
    她一直是李隆基子女里的一股清流,难得的善良天性,除了有点傲娇的公主病外,几乎没有别的毛病了。
    清早起床洗漱后,万春便在自己的寝宫里忙开了。
    她将自己所有之前的首饰,包括父皇隔三岔五赏赐下来的明珠,金玉,珠宝,以及多年积攒下来的银饼,铜钱等等,全都收集起来,装满各种盒子箱子。
    宫女们对公主殿下偶尔的抽风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今日这位公主殿下似乎抽风比较严重。
    一名中年宫女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何故收拾这些值钱之物?是要试戴么?”
    万春头也不回地忙碌着:“本宫要拿去送人。”
    “送……送人?殿下,这些物事颇为珍贵,值不少钱呢,殿下三思啊。”
    万春皱眉道:“这些东西不能吃也不能喝,留着无非添几分虚伪的姿色罢了,颇为无趣,都送人算了。哼,本宫的绝色之姿岂需这些无用之物来衬托?”
    中年宫女陪笑道:“是,殿下倾城之姿,当然不需外物陪衬,不过……殿下欲将这些值钱的物事送给谁?”
    万春扭头瞥了她一眼,道:“当然是送给顾青啦,不然还能有谁?”
    宫女愕然:“殿下,顾侯爷在外领军平叛,他要这些女人家的物事作甚?”
    “当然让他拿去卖钱呀,领一支兵马需要很多钱的,本宫虽未领过军,但宫里的金吾卫将军们本宫都很熟,听他们说过,大军一开动,每日便是源源不断的花钱,吃粮,本宫猜想,顾青应该也很缺钱,既然我别的地方帮不了他,区区钱物还是难不倒我的。”
    宫女面露难色,轻声道:“殿下要帮顾侯爷,自然无可厚非,但殿下将您所有值钱的物事都送出去了,往后有什么权贵饮宴,殿下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恐会被人嘲笑……”
    万春俏脸一冷,道:“谁敢取笑本宫,我便把她戴的首饰全都抢过来,然后送给顾青做银饷。国难当头,谁还有心情饮宴取乐,这些权贵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说着话,万春已将所有的值钱物事打包好了,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盒子箱子,万春拍了拍手,满意地点点头。
    宫女见无法阻拦公主养小白脸的热情,只好无奈地道:“殿下,顾侯爷在外领军,这些物事虽然值钱,可是它们毕竟不是钱,不能直接拿来就用,顾侯爷还要派人去兑换成钱,未免有些麻烦……”
    万春一惊,恍然地道:“没错,本宫好人做到底,将它们换成钱直接送过去。”
    说着万春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忽然噗嗤一笑,得意地道:“你说顾青若知我送他这么一大笔钱,会对我如何感激涕零?他一定会面朝长安城方向跪下,遥拜本宫慷慨大方之恩,说不定还会心悦诚服地给我磕几个响头呢,哈哈哈,想想就觉得好玩。”
    宫女苦笑道:“奴婢见过顾侯爷,以顾侯爷的脾性,恐怕不会跪下谢恩的,殿下您仔细想想也该明白。”
    万春得意的小模样儿骤然一变,然后泄气地垮下肩,叹道:“没错,那根木头非但不知感恩,他还不解风情,本宫都对他,对他……哼!”
    说完万春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在装满珠玉的盒子里一通疯狂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支镶满宝石的精致金簪,金簪做工繁复,显然是大匠精心打制。
    万春单独将这支金簪找出来,然后对宫女道:“马上让人将这些东西都卖掉,兑换成银饼送去安西军,对了,还有这支簪子也送给顾青,告诉他簪子不能卖,这是本宫十五岁时父皇赏赐的,本宫特别特别喜爱它,真的很喜爱它,所以这支簪子不能卖,让他给我保管好,一定不能弄丢了,不然本宫会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见万春一脸严肃又郑重的模样,宫女双手接过簪子,暗暗叹了口气。
    殿下对顾青的这番深情,连瞎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为何顾侯爷却始终不明白?
    但愿殿下一番浓情深意莫被顾侯爷辜负了才好,心地善良的女子,应该配得上世间所有的深情,每一次付出都应有回应。
    ……
    十日后,顾青率安西军辗转黄河两岸,来到洛阳城外五十里。
    顾青下令兵马扎营,并放出斥候警戒三十里外,请当地的地主和农户来军中,详述洛阳城的虚实。
    顾青用兵从来不冲动,尤其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更是谨小慎微非常小心,几万人马跟着他,主帅稍有疏忽便是将几万人送进了鬼门关,顾青背负的责任太重,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不管对洛阳城是真打还是假打,顾青都习惯性地首先将情报渠道畅通起来,只有将所有关于洛阳的情报收集完整后,才能对时势做出最合理最正确的判断。
    扎营的第二天,安西军的斥候便在三十里外遭遇洛阳城派出的斥候,双方发生零星交战,交战的结果是安西军斥候大胜。
    顾青要求安西军将士每日操练的命令终归还是有效的,安西军将士无论体力还是耐力或是个人格斗技巧方面,都能当得起大唐第一,论单兵素质,比戍边百战的叛军更强。
    斥候们与叛军斥候厮杀了几场,斩杀敌人斥候十余名,活擒三人,三名叛军斥候被拿进大营严刑拷打,这三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宁死不屈的英雄好汉,刑具刚在他们身上热了个身,三人就迫不及待地交代了。
    有价值的情报不多,但顾青还是弄清了洛阳城守军的具体情况,包括兵力,士气,粮草存储量,以及主将高尚的大致性格。
    命人将斥候押下去后,顾青坐在帅帐内陷入沉思。
    旁边的几名将领纷纷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顾青回过神,笑道:“有话就说,说错了我又不怪你们,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李嗣业一副莽撞的模样咧嘴笑道:“侯爷偶尔才讲道理,大多数时候一言不合就罚咱们跑圈儿,一跑就跑掉半条命。”
    众将大笑,顾青却没好气道:“我罚你们跑圈是害你们吗?如果你们没战死没惹祸的话,就凭你们现在的体格,至少能活到一百岁,等你们九十九岁时必须来给我磕头拜谢,谢我当年经常罚你们跑圈,我对你们的爱全在圈里了。”
    指了指李嗣业,顾青道:“你刚才居然敢顶撞我,待会儿下去自己跑圈,跑到剩半条命为止。”
    众将愕然,李嗣业愣了愣,接着一脸悲愤之色。
    顾青却笑吟吟地道:“各位有什么话尽管说,再重复一次,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从来不因言而罪人,说吧,大家畅所欲言。”
    众将整齐一致地狂摇头,非常的有默契。
    李嗣业见大家都不敢吱声,于是露出不怕开水烫的死猪模样。
    “反正末将要跑圈的,多说几句又何妨。侯爷,洛阳城咱们还打吗?不打的话,不如在此扎营三五日,然后拔营去潼关,给天子递一道奏疏,就说洛阳城兵精粮足,难以克之,所以咱们撤了。”
    众将亦纷纷点头赞同,常忠道:“打洛阳城太难了,哪怕是试探攻城,咱们也将付出不少伤亡,完全没必要白白填上人命,不如在城外虚晃一阵便走,回去帮高大将军守潼关。相比之下,潼关更重要。”
    顾青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愿打洛阳,但是你们别忘了咱们军中还有一位边监军,你们以为他是瞎子吗?咱们有没有攻城,有没有尽心尽力,他会看不出来?回头他参劾咱们弄虚作假,避战畏战,陛下定会龙颜大怒,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众将闻言不由恨恨,帅帐内咒骂边令诚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
    顾青等他们骂够了,这才道:“既然已到了洛阳城下,自然还是要攻城的,千百里地来回折腾,却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安西军不能打这么窝囊的仗,我丢不起人。”
    常忠为难地道:“侯爷,洛阳城墙高且坚固,可谓固若金汤,咱们如何攻城?”
    顾青淡淡地道:“明日全军休整一日,后天清早拔营,兵临洛阳。先用攻城军械和弓箭试试洛阳城的虚实。”
    “还有,我听说上次哥舒翰在洛阳城下狠狠栽了个跟头,就是因为守将高尚提前在城外埋伏了一支兵马奇袭河西军中军,而致河西军阵脚大乱,遂有此败,咱们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栽跟头,否则会被哥舒翰笑死。”
    “常忠,沈田,你二人各领一支万人骑兵在洛阳城南北两面巡弋,若遇叛军出城,歼灭它们。”
    第四百五十九章 试探攻城
    天还没亮,安西军将士已被叫醒,军中伙夫开始埋灶做饭,将士们饱食战饭后,将领们催促拔营。
    顾青弄了个小马扎坐在帅帐外,看着将士们吃完饭,神情渐渐露出兴奋之色,顾青知道他们的战意已被点燃。
    不需要将领们鼓舞士气,从安西到关中,这一路上已经说过太多了,将士们已经明白了这一战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前程,很直白的说,是为了钱财和升官。
    一支军队没有信仰和动力,不会有人拼了性命去与敌人厮杀搏斗,说什么家国社稷的大道理没人理会,家国社稷终归是李家的家国社稷,这不是将士们拼命的理由。
    钱财和升官只能是目前能用的理由,而且很实用。
    但是顾青明白,这个理由只能适用于这个阶段,一支纯粹以金钱和官职为动力的军队,也不能百战百胜,他们需要更鼓舞人心的信仰,可以为之前赴后继舍生忘死。
    天刚蒙蒙亮,安西军将士上马开拔,直奔洛阳。
    离洛阳城百余里,斥候与敌军斥候在野外山林平原上遭遇,双方激战厮杀,各有胜负。
    一个时辰后,大军到达洛阳城外十里,顾青下令全军休整,后军辎重里有军器监,专门用来保养维修兵器,以及组装大型攻城军械,顾青当即吩咐军器监的官员开始组装投石机和撞角机。
    斥候仍被一拨又一拨地放出去,散布各个方向三十里外,将士们则三三两两盘腿坐在微凉的草地上,有的沉默不语慢悠悠地临阵磨刀,有的则轻松地谈笑,释放紧张的情绪,还有的完全看不出紧张的模样,反而兴奋地跟袍泽们算着账,斩一颗首级多少赏钱,家乡一亩地多少钱,一头牛多少钱,想当上地主大概需要斩多少颗首级。
    刀光血影搏命厮杀的事,被他们聊成了一笔改变人生的大买卖,气氛一时非常热烈。
    一个时辰后,各种大型军械已组装完毕,顾青下令全军于洛阳城五里外列阵。
    “侯爷,咱们打洛阳城的哪一面?”刘宏伯皱眉望着远处的洛阳城头问道。
    洛阳城头上,叛军旌旗飘展,依稀能见到城头上的叛军将士有条不紊地搬运着守城的军械,忙碌但有秩序,不见丝毫慌乱。
    顾青皱起了眉,从城头叛军毫不慌乱的表现来看,这个名叫高尚的守将不简单,显然很会带兵。
    敌人表现得越是气定神闲,这场攻城战越艰难。
    未开战之前,双方的杀机都被隐藏克制,一旦开战,在单兵素质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攻比守更吃力,付出的代价更大。
    “先不要进攻,用投石机砸一阵再说,这伙叛军非易与之辈,咱们不可轻敌。”
    刘宏伯点头:“末将也看出来了,守洛阳城的这伙叛军跟咱们前些日在庆州外狙击的叛军不是一个路数。”
    顾青嗯了一声,道:“安禄山的叛军里,其实也存在良莠不齐的状况,因为洛阳城地理位置重要,所以安禄山留下守城的都是叛军中的精锐之兵,而咱们在庆州城外狙击的叛军,比他们差远了。”
    “侯爷,咱们只用投石机进攻吗?”
    “嗯,既然是精锐之兵,那就打起精神好好应付,不可轻易与之交战,能用别的法子削弱敌人的力量,总比拿自己袍泽的命去拼要好。”
    沉闷而激荡人心的战鼓擂响,安西军将士迅速在城外列阵,由于顾青事前派出了两万人马分赴洛阳城南北两面,肃清叛军的埋伏,所以洛阳城西面城门外只有安西军的三万人马列阵。
    具体的排兵列阵部署顾青没有参与,在这方面,下面的将领们比他熟,外行人就没必要瞎指挥内行了。
    两排盾牌列阵于前,在洛阳城外弓箭射程的边沿一字排开,神射营五千将士列于盾牌之后,此时的神射营并没有执燧发枪,而是每人手执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