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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之与妇,生则异室而居,死则同穴而葬,不违常理。母亲为什么不同意?”
    “你父亲既已入土,入土为安,不要再惊动他。”
    周翰静静地看着陈氏,她赢得还不够吗?母亲在世时,父亲没有一天曾分心给她。陈氏还要和一个故去的人计较得失。
    “好。”成王败寇,且等着看!他若不能为母亲挣回这名分,他就愧为人子!
    “离开四年,回国后只发电报来,我们还算是他的岳家吗?我说他没教养,你还不喜。总该来一趟吧!”
    “刚回国,一切都忙。还赶上工人罢工,许多事情都要应对。周翰过段时间就会来。澧兰怎么说?”震烨弹落香烟上的灰烬。
    “澧兰自是跟你一样,替他辩解了。”
    “怎么只跟我们讲不让澧兰去集会you行?难道周翰没给澧兰发电报?”
    “澧兰说他发过了。”林氏哪里知道澧兰掩饰。
    “你看,周翰发电报两下里叮嘱,担心澧兰不听话,可见他对澧兰的安危很上心。”
    “怕是担心澧兰去集会丢他们顾家的脸吧。”
    “你这个人哪都好,就一样不好,心胸狭窄,好在澧兰不像你。”震烨见林氏怒视他,立刻不做声。
    周翰确实很忙。6月2日上海总商会被1万多示威群众包围时,周翰正在里面。各会董噤若寒蝉,周翰心里也紧张。示威的人一冲动,周翰他们就会被撕成碎片。
    同日,广州数万工人学生举行示威you行声援上海,周翰立刻连发两次特提电报到北京,提醒陈震烨和林氏不令澧兰参与xue运,他担心澧兰的安全。随后他就把经国从圣约翰大学附属中学拎回家,经国虽然才14岁,周翰担心他冒失行事,在热血沸腾下参加you行。因为5月30日在英租界南京路老闸巡捕房门口,英国巡捕向示威群众开枪射击,当场打死11人,被捕、受伤者无数。
    6月3日,上海总商会会长虞洽卿从北京匆匆返回,召开总商会的对策会。6月4日,虞洽卿上街劝说示威群众,结果被愤怒的群众围住。他在随从的掩护下很不容易脱身,身上的长衫在推搡中被撕破。租界宣布戒严,租界内禁止三人以上结队行走,装甲车上驾着机关枪日日巡街,恐怖笼罩上海。顾氏旗下的各码头、工厂的工人们全部罢工;店面、商行也都罢市。身处暴风中心的周翰很无奈,顾氏企业被运动裹挟着向前,不能不参与,可罢工和罢市给顾氏带来的损失日日都在。6月底的善后工作中,上海总商会发出《劝商界资助工人通函》,在虞洽卿的呼吁和带头下,周翰捐了3万元。而且在近一个月的罢工和罢市中,顾氏企业的所有工人和职员都拿到了工资,尽管工人可以从总商会拿到罢工救济费。这是周翰在公司上层会议上力劝陈氏的结果,他别有深意。
    在这场运动中,周翰深切感受到自身的变化,1919年他是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如今他是被裹挟者,利益受害者。他还从商会和工会的分歧争斗中感受到了商人阶层和劳工阶层的对立和决裂,譬如虞洽卿,仅仅半年前,他还被看成是上海市民的“救星”,瞬息之间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商贼”,使人欷歔。周翰开始考虑他将如何与已被组织和发动起来的劳工阶层共处。
    周翰重新入主顾氏,陈氏没有放权的意思,仍旧是两人各管一摊业务。周翰以为相较以前,自己的势力范围缩小不少。他知道陈氏防范自己,林氏提醒陈氏的话他都记得。不怕,他相信自己的权谋和手段。
    1925年6月底,周翰搬离顾园,他在上海最好的饭店,外滩上的汇中饭店租了一套房间住下。他对陈氏解释说,工作很忙,汇中距离公司很近,方便早出晚归。他与陈氏的明争暗斗已经开始,他不方便住在家里,面对弟妹们,他略有尴尬。而且澧兰的归期渐近,学校就要放暑假,周翰心里揪得紧。一个月里,他们彼此不通一丝讯息,澧兰那边安静极了,周翰这边也以工作忙给自己找借口,未联系澧兰。芒种后的那天,澧兰生日,周翰很希望自己此时还在美国,他仍可以跨洋电贺澧兰;在国内发电,他以为两人间颇有些直见性命的感觉,他犹豫来犹豫去,终究没发贺电。在情爱里有些事不能蹉跎,蹉跎久了便成尴尬,周翰在商战上深谙此理,及到情爱里却糊涂了。他刚回来时愧见澧兰,也盼着见澧兰,寄望于澧兰先来看他。他没料到澧兰会不来,他也没勇气去找她,他反而稍稍松了口气,也好,直逼灵魂的相见,他还没准备好。结果越到后来,他越抬不起手,张不开嘴,他该如何解释他的拖延?两人渐渐生出隔膜。
    澧兰望着车窗外发呆,火车刚停下时,她曾寄望于在人群中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没有!她的心本来就在谷底,现已无处可再坠落,只等着枯死。她听说了周翰从顾园搬出去,好,这就要断情绝义了吧?一个多月,她没有接到周翰专门发给她的电报,她质疑自己暑假里有没有回上海的必要性。陈氏劝解她说自己和周翰有些争斗,所以周翰不愿意呆在顾园,与澧兰并无关系。澧兰早料到周翰和姑母之间必有一场争战,她知道周翰为什么耿耿于怀,虽然他不说。她坚信周翰会赢,他是世之枭雄,姑母敌不过;她也希望周翰赢,她不愿自己的爱人折了心气。她深信以周翰的心性,他不会对姑母和弟妹们斩尽杀绝,会给他们应有的名分,她不会错爱!况且有自己在,周翰顾忌与自己的情分,更不会对他们绝情。现在,她笑自己痴,她自身都难保,已形同废帝,哪里护得了别人。她不回上海也不好,她不愿父母知情,令他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