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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温水。”他冲站在角落里的侍者打了个响指。
侍者立刻送来一杯温水。
简乔意识到这杯水是雷哲帮自己叫的,看向对方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感激。
这感激让他漆黑眼眸放射出濡湿而又晶亮的光芒。
雷哲飞快瞥他一眼,沉声说道:“不用谢。连酒都不能喝的你最好还是回到偏远的迪索莱特,我不可能每天都待在格兰德,更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如果下一次我不能及时赶到,你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简乔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于是陷入了沉默。
他始终不曾答应回到迪索莱特去,因为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雷哲也察觉到他坚决不肯回去的心思,便指着那群像蛆虫一般扭动的人,说道:“看见了吗?这里没有细雨落在花朵与青草地上带来的清新气息,只有酒精、汗液和鸦片混合而成的恶臭。这里不适合你。”
伯爵先生是干净的,他实在不忍心看他浑身沾满污秽的样子。
简乔端起水杯喝了一小口,轻声反驳:“可是这里有您。坐在您身边,所有臭气都被隔绝,我只闻到了一股很冷冽的,像鹅毛大雪落在松柏树上所激发的甘爽香味。”
他忍不住抽动鼻尖,以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
雷哲身上有一股极霸道的气味,那是冷兵器与保养它们的油脂常年接触所形成的。
冰冷的金属会因为锈迹的产生而散发出一股血液般的腥味。若要除掉锈迹就必须用砂石摩擦,摩擦所产生的高热会让这股腥味带上一点火烧的焦糊。这个时候,保养武器的人便会把熬得十分浓稠的桐油抹在寒光烁烁的剑刃上。
桐油的浓郁脂气,与带着焦糊味的腥气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并最终形成了似甜非甜,似冷非冷的刀剑气息。
这也是简乔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刀剑气息一点都不难闻。
他直视雷哲湛蓝的眼眸,认真说道:“我喜欢您的气味。坐在您身边,我感觉好极了。”
雷哲陷入了难以言喻的烧灼感中。他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堵着一团滚烫的热气,这让他口干舌燥,脑袋发晕。
他不得不端起酒杯,把深红的液体一口饮尽。辛辣的酒水无助于热气的纾解,反而引燃了内心里的一团火。他捏了捏拳头,感觉到掌心冒出一层粘腻的汗水。
与最强大的敌人交战之前的那一晚,他也没这么紧张过。不,更确切地说,这是兴奋。心脏里的火焰已经顺着血管烧遍了他的全身。
他又连着喝光两杯酒,这才压了压翻腾的心绪,哑声说道:“谢谢你的喜欢,不过,我还是要劝你离开。看见了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肮脏的。他们终其一生可能只洗两次澡,一次是降生的时候,一次是结婚的时候。
“他们穿着最华丽的衣服,可是夜晚来临时,扒掉这层光鲜亮丽的皮囊,你会发现他们的身体已经发黑发臭。你试图融入的,就是这样一群怪物。他们喷洒浓郁的香水不是为了锦上添花,而是为了掩盖他们日益腐烂的身体。”
他冲侍者招招手,要来了一瓶烈酒。
侍者正准备弯腰帮他服务,简乔已把酒瓶接过去,亲自为雷哲满上。
雷哲盯着体贴万份的简乔,喉结止不住地上下滚动。他喝光了对方替自己斟满的酒液,继续说道:“所以,回你的迪索莱特吧,否则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变成一只臭烘烘的怪物。”
如果简乔也变成了安德烈那样的人,雷哲会感到悲伤。
纯洁的花朵就应该盛开在迪索莱特的高山上,那里的悬崖峭壁会保护它的绽放,那里的云雾缭绕会留存它的芳香。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想到这里,雷哲用空荡荡的酒杯轻轻磕击桌面,示意简乔再给自己斟满。
当他劝说简乔离开格兰德时,那股轻微的刺痛感便开始游走于心脏的各处角落。他需要用酒精的浇灌来麻木这种怪异的感觉。
简乔仔细打量雷哲,发现他面色如常,眼神清明,这才替对方倒酒。
“可是,这里有您啊。”简乔叹息着说道:“一直混迹于这群怪物之中的您却一点儿也不受影响。您总是干干净净的,您不需要华丽的衣服来装点自己,因为您本人就是最好的存在。我看见了一群怪物,可我也看见了一个无比可爱的人。我同您待在一起便足以抵挡这污浊的,因欲望而产生的洪流。”
简乔用细长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脏,轻声说道:“格兰德有您,只这一条理由便足够我长久地待下去。”
此刻,他显然已经忘了初见时对雷哲说过的话。
他说一旦参加完国王的宴会就要离开,因为格兰德是雷哲的地盘。那时候,他把雷哲当成洪水猛兽,可现在他才知道,这个人是最安全的堡垒。
雷哲:“……”
雷哲的喉咙里,心脏里,以及身体里的火焰又开始猛烈地燃烧。他定定看着这个冥顽不灵的,怎么劝说都不愿意离开的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凌乱的思绪让他无法组织一句完整的话。
他只知道,这个人正用最甜蜜也最粘腻的语句,把自己的心湖搅乱。
好不容易从这些蜜一般浓稠的漩涡里挣脱,他只能嗓音沙哑地吐出两个字:“倒酒。”
他现在需要很多酒精才能麻痹跳得太过快速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