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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节

      再疼,该说的话,现今也得说干净。
    “儿素来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从不找事儿,也不怕事儿!”含钏声音扬得高高的,说给张氏听,“您有话来,便好好说!上来先给人一巴掌算什么事儿!?知道的,说您脾气冲动暴躁。不知道的,还以为富康大长公主府上,声名显赫的张家居功自傲,方教子不严,目无法纪呢!”
    提到张家,张氏死命挣扎,看不着人,只能嘴里嘟嘟囔囔叫喊,“你胡说!”
    含钏笑了笑,“我胡说不胡说,我说了不作数,你做的才作数。谁给张家的权利,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光天化日之下扇打民女!?圣人吗?还是仗着自己有几年辅佐、劝诫之功的富康大长公主!?”
    厅堂里,有几位夫人听闻此言,凑过耳朵窃窃私语。
    富康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人的姑母,先皇早逝,圣人即位时不过十岁,一大堆烂摊子交到少年郎手中,簪缨世家见此状,欺君王年幼,多有僭越,此时站出来的便是先皇长姐富康大长公主与当今圣人长兄福王,富康大长公主会同夫家陈家打压不顺从的世家,拉拢墙头草,排挤几个大世家,另有福王化身举子参加科考,进户部查账,牵出那几个领头世家的几笔烂账,内外配合,方解了圣人即位之急。
    都是大功臣,经此一役后,二者的选择却截然不同。
    富康大长公主居功甚伟,开始插手侄儿的朝堂,而福王却辞官云游,隐退朝堂。
    慢慢的,圣人渐渐长成,开始不着痕迹地收网,富康大长公主的气势方渐渐消退下去。
    此事,距离如今,已有近二十年。
    老北京的官家都知道有这么一遭,只是看在当今圣人待张家未曾卸磨杀驴、追狗入穷巷的份上,没再提起。
    如今重提,含钏威胁打压之意昭然若揭。
    张氏再蠢,也知势颓。
    含钏手一松,张氏一个趔趄向前扑去,腊肠嘴眼疾手快接住了她。
    含钏紧紧抿唇,目光清明地看向张氏,“你打我一耳光,我不会还手,正如狗咬我一口,我不会咬回去。今日的话,我说得便做得,你尽可以回去如数告诉长辈——厅堂里都是见证者,若我因此遭了不测,自有人上京兆尹敲冤鼓,与你张家鱼死网破。
    含钏声音压得低低的,手上力道不减,“你若懂事,大家便都当今日之事不复存在,你没来过,我也什么话都没说过,你虽去了一门亲事,可难保没有更好的亲事在后头?回去好好地做你张家大小姐,甭想着怨天尤人,寻人晦气,你的气运也能慢慢好起来。”
    含钏说的,这是大白话、真心话了。
    她若遭了难,必定是张家出的手,到时候大家伙就官衙见,谁也别想好过。
    若张家就此罢手,那就谁也没招谁,依旧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认识谁,谁也没得罪谁,今儿这一巴掌就算她白挨。
    处理事情,不冲动,肯吃亏,还知打蛇七寸...
    影壁后的身影,其中一人手背在身后,扬了扬头,看含钏的目光带了几分欣赏。
    张氏捂着胳膊,看含钏的眼神几多怨怼和恨意,扔下一句,“还不走!”便带着这几个没脑子的小娘子气势汹汹地往外冲去。
    张氏一走,含钏身形一颓,捂住左脸就近滑到了杌凳上。
    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第二百三十五章 荠菜黄鱼卷(下)
    这都什么事儿?
    这个念头,也闪现在影壁后身影的脑海中。
    影壁后,静静站立的那两个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左侧那人不着痕迹地向前迈步,手下意识地拂上面须,透过砖瓦砌成的影壁镂空缝隙,眼看小姑娘不复先前凌厉的气势,颓唐地接过一个老阿嬷递过来的冰袋子捂住发红发肿的左脸,紧跟着熟门熟路就瘫坐在柜台后,一手捂住冰袋子,一手去够柜台里的东西,艰难地摸来摸去,终于摸出一小袋果干。
    果干?
    影壁之后,那人有些不可置信。
    刚挨了揍,还有心思吃果干?
    那人眼神望向右侧那人。
    右侧那人摊摊手,一张圆脸笑呵呵。
    影壁后的这场官司,含钏啥也不知道。天色刚黑,徐慨便过来了,直奔灶屋,将含钏身子扭过来,埋下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到小姑娘脸上红肿着,还浮了一只掌印,甚至有两三道指甲划出的血痕,如今还殷红新鲜。
    徐慨没说话,手却紧紧捏成一个拳。
    “没事儿。”含钏满不在乎地挥了挥大锅勺,“她也没讨着好,我险些没把她胳膊给卸了!”
    徐慨嘴唇抿得紧紧的。
    含钏把徐慨推开,挥挥手,“君子远庖厨,你站远点,挡着我炒菜了。”
    一大勺子锅烩鱼肚,满满都是弹滑爽脆的鱼肚、鲜香清新的玉兰片、颜色鲜艳的豌豆粒儿。
    徐慨闷着,侧身让开。
    含钏利落装盘,拿围兜子将洒在白釉瓷盘边缘上的汤汁擦干净,摇了摇铃铛,没一会儿就看到小胖双藕节样肥美的胳膊伸了进来。
    “昨天你急诏入宫,可是有要紧事?”
    “张氏今天来,还做什么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
    含钏默了默,伸手做了个让的姿势让徐慨先问。
    徐慨上前一步,贴着灶台站,又不敢离含钏太近,怕耽误了大厨颠勺,“张氏今儿来,还说什么?做什么了?跟着她来的,还有谁?她们对你作甚了没?除了...”徐慨看含钏脸上的红印子,语声急切,“打你哪儿了?脸上?身上呢?还动你哪儿了?!”
    含钏低头切黄鱼肉,切成一寸长、半分粗的丝,肥瘦相间的五花切成绿豆芽似的细丝,又相继处理好荸荠、葱姜后搅匀做成馅,紧跟着将油皮半张切去硬边,放在菜墩上,将馅的一半倒在油皮上理成长条,卷起成指头粗的长卷,另将鸡蛋清半个和团粉搅成细糊,将卷好的黄鱼卷边上抹上细糊。
    含钏做菜的时候,没法子一心二用。
    徐慨问出口后,便等在灶台边。
    含钏将铁锅涮洗干净,“咕咕咕”倒入宽油烧热,将黄鱼卷蘸上面糊放入炸透,炸成金黄色即可。
    崔二拿黄瓜雕了几支竹子,含钏将黄鱼卷摞成小山放在旁边,摇铃,档口又出现了一只藕节式样的胖胳膊。
    做完这道菜,含钏洗净了手,顺势在围兜上擦了擦,回答徐慨的问题,“说我诅咒她,说我是小骚浪蹄子,说要搜查我的食肆,看我扎她小人儿没。跟着她来的,有个小娘子长着一张香肠嘴,看上去还蛮好吃的,其他几个脸上的粉比我做馒头的白面还多,压根看不清五官。”
    “倒是没对我作甚,就在厅堂里喧喧闹闹的,冲进来就给了我一巴掌,还想打我,就被我制住了。”
    含钏说得风轻云淡,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后来,我拿富康大长公主威胁张氏,张氏就带着同伙跑了。”
    冲进来就给了一巴掌!
    徐慨深吸一口气,在听含钏后话,蹙眉道,“拿富康大长公主威胁张氏?”
    含钏点点头,“富康大长公主和张家这几年才有了些许喘息机会,圣人也渐渐忘记先头富康大长公主插手庙堂的所作所为,愿意给张家起势的机会了。若因为她张氏无法无天,叫北京城的老人儿又想起那几年富康大长公主居功自傲,又仗着是圣人长辈在京城作威作福的行径,对张家对她,都不甚好事儿。”
    徐慨看含钏的眼神,从迷惘到狂喜,张了张口,“你...你...你是如何...”
    你教的。
    梦里教的。
    含钏心里这样回答。
    梦里,封王成亲后,张氏在明知徐慨对花絮有强烈反应后,还在府中广种花树,徐慨就这样对她说过,“...如今张氏只敢小打小闹,不敢犯大错,张家刚得用,她不会自毁长城。”
    那时她云里雾里,半点想不明白。
    如今倒是想明白了。
    张家为何对钦天监起火,庚帖烧毁一事,如此恼火?
    因为这是张家重新出头的好时机。
    张家的姑娘,嫁进皇室,意味着圣人再次看到张家,原谅了姑母富康大长公主的所作所为。
    可如今婚事摇摇欲坠,张氏这颗被寄予厚望的棋子,承担的压力自然是巨大的。
    外头的天儿冷得滴水成冰,灶屋里四周都点着大灶,拉提在烧制红烧羊排,崔二开了火炖汤盅,四周都是香喷喷、热闹闹的烟火气。
    含钏冲徐慨笑了笑,“你放心吧。后面威胁的话,没人听到。晌午时分在食肆用茶饮的食客,都是各家的夫人奶奶,最多看见张氏冲进来扇了我一巴掌。只要我不声张,这无凭无据的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我也不信,张家不会出面压制下流言蜚语。”
    徐慨默了默,伸手摸了摸含钏的脑顶门,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我昨天入宫,当着父皇说了...说了你。”
    含钏:???
    给谁说了?
    给圣人?
    那个杀伐果断、心硬如铁的君王??
    含钏当即后背惊吓出一身冷汗,不可置信地看向徐慨,再低头看看自己活生生的手。
    嗯。
    她还活着。
    经过一天一夜,她还活着。
    这证明,宫里那位阎王之父,没有气得要她的命。
    “然后呢?”含钏抿了抿唇。
    徐慨笑了笑,“昨天夜里,我派了十个人,通宵无眠地守在‘时鲜’外。今天一早,领头来报,昨夜无人来犯。”徐慨眼神里有了些许温情,“我那位父亲,遇事不过夜的,如若他想做什么,必定当晚便下手了。”
    嗬!
    含钏也笑了笑。
    这还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玫瑰锅炸
    皇四子秦王与富康大长公主都走到过庚帖这一步了,谁知道钦天监烧了!
    ——这事儿,够从年尾说到年头的了。
    多隐秘!
    多刺激!
    多扣人心弦!
    显赫的主角、曲折的故事、离奇的发展走向,卖座又卖好的话本子需要的点全都聚齐了。
    钦天监那场火烧得这么大,据说钦天监全部是木架子,连盖房的檐角、瓦片都是用沉木做的,一场火烧过去,整整一栋楼全毁了。这动静太大,皇家想盖都盖不住。由此一来,市井里说什么的都有,年关将至,承圣人恩德,大家伙兜里有钱,仓里有粮,自然就嘴碎了些。
    瞿娘子捧着个大肚子,撑着伞挡雪,趁晌午时候,两边食肆都有空时过来。一进门,抖了抖大氅的雪粒儿,笑着问含钏好,没说两句客套话便直奔主题,“...你这儿挨秦王府近,最近这传闻,你听说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