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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节

      对待女人,先讲利弊,再谈其他。
    圣人轻声一叹,“真不要张氏这一门亲了?”
    徐慨双手撑地,不曾犹豫,“父皇,儿臣允诺过她。”
    圣人颔首,未置一词,抬脚欲离,刚迈出步子,转过身来,看向徐慨,“上次,朕就同你说过,你是朕的儿子,你的好与不好,只能由朕来评判。世间人谁都没这个资格。”
    圣人丢下这句话,带上魏东来绝尘而去。
    魏东来目光踩着脚尖飞快跟上,眼风扫过规矩跪着的这位皇四子,在心里重新下了定义——圣人待秦王,绝不似面上这般随意无谓!
    圣人一走,厅堂的门被急速推开,顺嫔慌张地拎起裙摆探头来看,一见儿子跪在地上,声音都变了,一边把儿子拉起来,一边连声问询,“...这是怎么了!圣人骂你了?刚见圣人出去也没瞧见他面色有异呀!圣人抽你没?!打你没!?”
    采萍赶忙把凑上前看,还好还好,自家主子爷脸上没伤!
    徐慨沉默地站起身来,抬头看顺嫔,张了张口,到底没说话。
    说这么老半天,允还是不允,圣人一点口风也没漏...
    顺嫔拽住儿子的手,见儿子都哑了,声音带了哭腔,“到底怎么了!我刚让小厨房烤了虾段,正烤着!就听见圣人出去了!钦天监烧起来与你有何干呀...圣人冲你发什么脾气?太霸道了!”顺嫔突然想起什么来,“那与张家的婚事,黄了?”
    徐慨缓缓颔首。
    顺嫔眼眶一下红了,抹了把眼角,看儿子脸色也不好,终是扯开一丝笑,先安慰儿子,“没事,黄了也没事,母妃再求圣人给你寻亲事,再不然母妃求到曲贵妃处去,到底有法子解决...”
    徐慨反手抓住了顺嫔的手腕,声音有些嘶哑,“您先别慌。”添了一句,“先别慌。”
    .....
    出宫时,李三阳焦灼地等候在内门外,徐慨撩袍快步出了宫门,快速却清晰地吩咐李三阳,“...立刻派一小队人护住‘时鲜’。”
    圣人态度暧昧不清,始终未曾表态。
    若当真...若当真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圣人下了杀心,含钏都不可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第二百三十三章 腊肠
    含钏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
    打更的吵死个人,含钏因徐慨深夜急诏入宫一事,一夜辗转反侧,靠在床榻边直到天刚蒙蒙亮,她才眯了眼睡得很轻,谁知道刚眯眼,外头胡同角打更的一个锣声就把她瞌睡全吓走了,如今睡眼迷蒙地靠在床柱上,透过窗棂的缝隙,看见了从东边一跃而起、被雪雾挡住的那一轮明日。
    含钏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翻身起床,草草拿井水抹了把脸,披了件做饭穿的夹袄,飞快跑到胡同口。
    胡同口秦王府门口,雪积得深厚,只有正中间拿盐化出了一条道儿。
    浅浅的雪上,有马蹄与车轮的印记。
    含钏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这说明,昨儿个徐慨至少回了家的!
    门房听见外头有声音,把大门歇了缝一瞧,哎哟!是小肃总管特意叮嘱过要好好关照的那位食肆老板娘!门房赶忙把门大大打开,态度十分热情,“您来了呢!”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极具感染力的寒暄,含钏又被吓了一跳,转身一看。
    是位从没见过的门房。
    咋这么自来熟呢?
    这见都没见过,咋就欢迎上了...
    只见这门房脸上挂着热烈的笑,弓着身同含钏作福,“...小肃总管叮嘱了奴,您来一定请您进去坐坐,上杯热茶,再来点糕点...噢!还要告诉您,昨儿个王爷是深夜回来的,今儿个一早又去上朝了,如今这会儿怕是已经到内门了。”
    听门房这样说,含钏彻底放了心,也笑着拱拱手,浑身上下翻找了找,从裤兜子摸出一把新制的南瓜子,递到门房小哥儿手上,“谢您嘞!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甚好东西,请您尝尝昨儿个新炒的五香南瓜子吧!”
    小门房欢天喜地地接了,含钏也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只要回来了,只要早上还能上朝,就估摸着不是甚大事儿。
    含钏放了心。
    钟嬷嬷这心却一直悬吊吊地挂在心头,果然,刚过晌午,昨儿个刚来过的张氏又来了,身边簇拥着三两个昨儿来过的小娘子,身后还跟着一溜子衣着打扮都很利索的丫头婆子,一进食肆厅堂,便直冲冲地顶到了柜台前,咬牙切齿地一抬手,借着那股风,顺手便扇在了柜台后含钏的面颊上!
    钟嬷嬷一声惊呼。
    小双儿尖叫着扑上前去,一下子便将自家掌柜护在了身后。
    含钏还未反应过来,便生生受了这一巴掌,一抬头睁眼,眼前满满都是白色的星星和迷蒙的雾气,嘴角约莫是裂开了,嘴里涌出一股浓烈咸腥的血气。
    巴掌响亮,“啪嗒”一声,整个厅堂都静下来了。
    厅堂外,穿过影壁的回廊,两个穿着小羊皮革靴的身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零星坐着的几桌夫人,有些与含钏相熟,有些很喜欢“时甜”的茶饮小食,便蹙着眉头站起身来瞧,嘴里劝道,“...这是什么仇什么怨恨...冲进门来,甚话不说,怎么就打人了?”
    含钏眯着眼,狠狠甩了甩头,眼前的事物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是张氏。
    嗯,准确来说,是凶神恶煞、斜眼歪眉的张氏。
    “什么仇什么怨!”张氏身边的小娘子双手抱胸,哼笑一声,“乌鸦嘴毁人婚姻,算不算仇怨!咱们家霁娘议亲议得好好的,昨儿个就是来同你吵了一架,今儿个...”那小娘子余光扫了眼张氏的脸色,把后话吞了下去,“今儿个便有些不如意!指不定是你这贼贱人在背后搞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呢!”
    另一个竖着双髻,唇色抹得很红,两瓣嘴唇有些像两节新制腊肠的小娘子,在一旁帮腔,“曾经听闻这些个市井丫头,最爱做的就是踩小人!背后诅咒!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昨儿个还好好的,今儿个就不好了,便是话本子也没这样快的!必定是这丫头背后动了手脚!阿霁姐姐,咱带了这么些人,咱们得好好搜搜!”
    后头跟着的婆子丫头撂起袖子,跃跃欲试。
    含钏听懂了。
    昨儿个钦天监那场大火,起了效了。
    这门婚事黄了。
    张氏不知前因后果,还能准确无误地,靠敏锐的嗅觉来打她这始作俑者一巴掌...
    也不知是前世的缘,还是今生的孽...
    含钏又想笑又无奈,脸上火辣辣地疼,嘴角也疼,动一动便有种撕裂的痛感。
    含钏将挡在她身前的小双儿推开,从柜台后走了出来,眉目清明地直视张氏。
    什么恐惧,什么畏惧,什么不安,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再来一世,你还打我!?
    要是这还能忍,我这人指定是有点问题!
    “你敢。”
    含钏风轻云淡两个字,“我是良家子,做的是正经生意,按时按期上赋税、交赁子,用的食材是尽心挑选的,选的菜式是认真琢磨的,每一道菜每一碗饭,甚至每一盅茶,都是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制下的。在这栋宅子里,论你是簪缨世家,还是顶级名流,只有一句话行得通!”
    含钏背挺得直直的。
    她不亏欠张氏!
    反倒是张氏亏欠她一条命!
    “有道理,您就是大爷,没道理,您声音再大也只是犬吠!”含钏扬声道,目光很坚定,“您若想搜我这宅子,可以,请您按规矩去京兆府尹报案,由官衙出面搜查,我必鼎力配合。您若拿不出,却血口喷人,恕我永不招待!”
    张氏再次抬起手,恶狠狠地再次抽了过来!
    这两个巴掌,她想很久了!
    从昨天第一眼看到这个小浪蹄子,她就不喜欢,就想照着这小贱人的脸狠狠抽下去!抽红抽肿,抽到这贱人没法子顶着这么一张漂亮脸蛋笑、开店、做生意!
    今儿一早,她听见那噩耗,第一反应是欣喜,可欣喜之后又涌现出几分丢脸与愤怒,脑子里第一时间出现的,竟然是这个小贱人的脸!
    抽她!
    这是张氏脑海中,唯一的声音。
    可惜,再一次的解气并未达成,含钏一把抓住张氏的手腕,反手一拧,再顺势一推,将张氏胳膊扭在身后,整个人重重顶在了柜台侧面的木板上!
    第二百三十四章 荠菜黄鱼卷(上)
    张氏被撞得嘤咛一声,脸被推搡着抵在冰冷沁人的木板上,胳膊和脸剧痛无比。
    张氏比含钏矮一些,身量却比含钏看上去浑圆粗壮些,可含钏是单手扛米的角色,虽瞧上去又瘦又细,实则是有股子憨力气在的,张氏虽瞧上去丰盈健壮,实则...
    回廊影壁后,站着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含钏突然发难,张氏身边的小娘子皆花容失色,既不敢上前来拉,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又不敢不管张氏,矛盾忐忑之下,本能地选择了小姑娘最擅长...嗯...尖叫——
    “啊——你放开!”
    “唉——阿霁姐姐,你坚持住——”
    “你这个小浪骚蹄子,放开阿霁姐姐!”
    腊肠嘴小娘子胆子最小,起哄却最厉害,躲在衣衫云鬓间,努力让自己声音最尖利,“你你你——你可知你手里抓着的为何人!阿霁姐姐是富康大长公主家的姑娘,是大长公主最宠的小娘子!你且等着吧!等着大长公主来找你!”
    这个场面,挺难得的。
    一群小姑娘在尖叫,声音此起彼伏,就像一只鸡笼的鸡在比赛打鸣。
    偏偏,一只鸡,哦不对,一个小姑娘都不敢上前来啄人。
    着实没意思。
    想当初在掖庭,姑娘多风言风语更多,明面上是不许人寻衅滋事的,可暗地里这些个姑娘的弯弯绕,谁不懂?关上门,打起架来,你扯我头发,我掐你腰间肉,只要伤口不上脸,不被管事嬷嬷发觉,就还是一条好汉。
    谁跟这似的,只叫唤不上手。
    含钏手腕力气加重,紧紧捏住张氏的胳膊肘。
    张氏一下子吃痛,一声惨叫,紧跟着两行泪便彪出了眼眶,张了张嘴,却疼得说不出话。
    含钏拿住张氏,小娘子们不敢上前,颇有些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感。
    含钏抬了眼,左脸还在疼,嘴角一动,扯着脸皮火辣辣地疼,含钏语气极为平淡,先同另几桌的夫人奶奶们颔首致歉,“...着实不好意思,叫您几位看了笑话。今儿个的茶水餐位,都算在儿头上,往后诸位夫人若还看得上咱食肆,您来一次,儿送您一盘金乳酥。”
    有夫人颇为泼辣,笑着摆手,“...谢过掌柜的!咱这茶钱该给还得给!这前因后果的,咱几位姐妹看得真真儿的,有人受了气来寻您晦气,同您又有甚关系!您可一点儿错没有,还平白挨了一巴掌!”
    说着便放了银馃子,与含钏告了辞。
    有人开了头,夫人奶奶们便陆陆续续都离了厅堂。
    含钏感激地朝她们笑一笑,一笑又牵扯到伤口,疼得很。
    人都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