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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炎青不明所以地背着无力走动的君子游,狂奔在夜幕下的长安街道。
自从出了之前的诡棺案,家家户户害怕被冤魂厉鬼缠上,都早早熄灯上床,没几处亮着灯火,尤其还是在冬天,寒风一吹,就跟进了鬼城似的,让人心里发毛。
他跑得是累不假,在他背上的君子游也不见得好受到哪儿去,被他颠得五脏六腑都快乱了顺序,刚灌下的药混着胆汁都涌到了嗓子眼儿。
姜炎青觉着那人连着拍了他几下,以为是自己走错了路,忙停下脚步回望,结果就听耳边“呜……”的一声,连药带血,那人吐出了一滩红黑交融的东西,吓得他心脏都快停了……
“不是吧,振作一点!深呼吸,睁开眼睛,君子游!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一时情急,他捏住那人的两颚,很怕他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睡了过去,之后再也醒不过来。
许是他激动之下力道使得太大,君子游蓦地惊醒,疼得又是一声呜咽,扭头挣脱了他的手,“轻点儿……死人也要让你给掐活了。”
姜炎青吓飞了半条命,举起手来作势要给他一耳光,好让他清醒清醒,“你再胡说八道,再胡说老子抽死你!”
一直没个正形的大夫眼圈有点红,不用多看,君子游也知道他定是被自责、愧疚、难过、不甘……等等负面情绪所攫,也是没了主意。
他摆摆手,一指身侧那扇大门,姜炎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门楣上的匾额工工整整写着两个大字:“苏府”。
君子游虽然人虚气短,可姜炎青底气足,在人家门口嚷嚷好几声,把看门的小厮吵了起来,揉着朦胧的睡眼,把大门开了一条缝隙,问:“谁啊……这大半夜的,主人已经歇下了,劳烦明……”
话都没说完,外面那人抱起只剩下半口气的君子游,一头冲了进去,小厮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这下算是清醒了。
姜炎青见有戏,捞起君子游便进了苏府,也不知姓苏的那厮到底真睡还是假睡,扯着嗓子就在院里喊了起来。
“苏清河!你别给我装睡,这才几点就合眼,你肾虚吗?赶紧滚出来救人,不然老子把你片了下火锅,鸟儿都给你切成段涮了!”
老大夫出言不逊,扰醒了一群没睡踏实的下人,听了这话是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冷着脸出来,手里还抄着家伙,看这架势是要把人打出门去了。
这么大的动静,苏清河难免被惊动,衣裳都没来得及披就出了门,见是姜炎青一张陌生的脸,心下一沉。
可他很快便看清了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人,眼色大变,立刻将人请进自己的卧房,并把闻声出门的下人们都打发了回去。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一步退回房中,顺带着关起了门,姜炎青也不跟他客套,四下打量了一下,瞄到床铺的位置,便把君子游安置在了还留有体温的被窝里。
后者显得有些无措,又点亮几盏灯放到床头,关切地望着那人,“他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他的病……”
“纠正一下你的措辞,不是病,是毒。满打满算他还能活半个月,最后几天还可能两眼昏花不省人事,你要是想认罪的话,趁着他现在还能听见,不然到时候只能对着墓碑忏悔那些陈年旧账了。”
“怎会?子游他……”
君子游并不是真的一昏不醒,没有像姜炎青一样要恐吓苏清河的恶劣心思,睁眼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那人微微颤抖的手腕。
苏清河身子一震,感觉到了从前那个不论四季都手脚冰凉的玩伴,如今体温滚烫,就像濒死的人抓住唯一的希望一样,他没有放过自己这根同样在湍流中沉浮的稻草。
他双眼微红,薄唇轻颤,尝试了几次,才让沙哑而断续的字句连成一句话:“哥哥,是不是在你这里……”
此时此刻,苏清河觉得君子游就是一位审判苍生善恶的神祇,他脑中一片空白,坚守的堡垒与深壑的峡谷都在一瞬间崩塌,在心中反复确认过千遍万遍的虚伪说辞一扫而空,口中只剩下了实话。
“是。”苏清河说,“子安在我这里,没人伤害他,他过得很好。”
君子游放下了心,僵直的身子终于瘫软在床榻上,长出一口气,用力眨眨眼,似乎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那就好,那就好……”
“子游,那时的事……”
“是我错了,不该自大地认为疏远你,就能让你远离他们的利用,是我没有深究缘由,根本不知你承担了什么,我要为我当时的冲动和鲁莽,向你道歉……”
才放松不过片刻,他又咬牙坐了起来,看似拉着苏清河,实则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压在对方身上,只要对方抽身,他立刻就会栽在地上,摔个头破血流。
苏清河有些不知所措,他握着君子游的手,不停地吞咽唾沫,他仍是一片空白,木然觉得眼前的情形与记忆重合起来,朦胧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少时某个静谧的盛夏,他坐在树荫下,把君子游那一双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握在掌心,想为他捂热永远微凉的体温。
记得那时,他说:“子游,先生不在了,你还有我,我陪着你,走完剩下的路,咱俩凑个伴,谁都不孤独。”
那年君思归病逝,苏清河出钱为这位一生清贫的教书先生敛了遗骨,置办了寿材,风光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