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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不能成为你的负担。我该走了,对吧?”
“你很乖,懂事得让我心疼。但我还是得嘱咐你,明早你便与钱大人同随思归离开京城,自此之后,莫要再提起我这个人,更不得对人承认我们的关系,你就隐姓埋名,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着。”
听他这话,钱多多红了眼眶,咬牙克制着,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勉强扯出了笑容,投入那人怀中,紧紧抱住了他,“溪辞哥哥,能不能允许我,叫你一声夫君?”
“……好。”
“夫君。”
“嗯。”
“夫君。”
“我在。”
钱多多扬起小脸,朝他赧然一笑,“夫君,今天你还没有问我怕什么。”
林溪辞搂着她,下巴低着她的额头,话音轻若游丝,“知道,你怕鬼,我记住了,会一直记着的。”
“不,今天我怕的是诀别。夫君答应我,要好好保重,哪怕今日之后再不能重逢,也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让我担忧挂念,好不好?”
林溪辞有些沉默,欺骗这个天真可爱的丫头会让他内心不安,可是转念一想,并不是所有谎言带来的结果都是负面,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告别。
须臾,他点点头,抱紧妻子,好让他彷徨无助的眼神被掩藏在那人背后,不会被发觉。
他说:“好,答应夫人,我保证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夫人伤心难过。这下,夫人可以安心离开了。”
他目送着钱多多上了马车,厚重的帘帐放了下来,那便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发妻的容颜。
黎三思一向看不得这种离别的场面,跟着伤心难过,背过身去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开始数落自己不识抬举,非得来掺合别人的家事。
待马车远去,再也瞧不见影子了,林溪辞才回身,将黎三思请进门。
“林某要多谢相爷肯出手帮忙,如今得罪了桓一的我已成了众矢之的,根本没人敢在这个关头与我来往,唯有相爷……”
“感激的话就免了,真要说起来,你要谢谢的是有林夫人这样贤良淑德的女子伴在身侧,人生最后的日子,也算圆满了。”
“不瞒相爷,我的确想过活了这荒唐的一辈子,是该给林氏留个种,好延续靖室的希望,也想过找个愿跟我一起浪荡余生的风尘女子,至少这样不会给其他人带来什么困扰……可我没想到,那个承载了我对未来所有期待与希望的人,会是多多。”
黎三思没滋没味地品着茶,“啧”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好的说辞,只能干巴巴问出一句:“林大人,你爱夫人吗?”
“也许吧,但这份感情是亲情般的保护欲,永远也比不上我对萧鹤延的,是不是很讽刺……其实人就是这样,永远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忽略了近在咫尺,只要停步、回身,就垂手可得的东西,我是如此,多多亦是如此。我们都是一样愚蠢的飞蛾,奋不顾身扑向了自己追逐的光明,到最后粉身碎骨,就成了一把灰。”
林溪辞捻灭了火烛的灯芯,看了看指尖被烫红的伤处上沾染的焦烬,又开了口。
“我还有一事相求。”
“……过分了,我为了你可是把前途和身家性命都搭上了,你怎么还是欲求不满啊?”
“我死后,求你一把火,把我烧成灰,最好魂飞魄散,连点儿渣子都别留下。”
黎三思闻言哑然,哭嗝儿噎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下。
明明每次看到这个男人都觉着他是个没有明天的可怜倒霉蛋,可他真的要死了,自己却又舍不得了……
“她怕鬼,怕得很,我不想吓到她,所以就让我灰飞烟灭吧。反正我没什么期许,也没什么遗憾,死就死了,没就没了,不期待来世,也不妄想重生,倒不如让我已经烂透了的人生悄无声息朽进泥土里,谁也别惦记,谁也别想念。”
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很讽刺,也很无奈,我被迫娶了自己当作妹妹疼爱的丫头,到头来,还是她让我最放不下。要是人死后魂魄真能因执念而存于世间,我定会忍不住去寻她找她的,所以死就让我死透吧,也省得萧鹤延成天担心我成了冤魂厉鬼,去找他索命。”
黎三思没有答话,就这么僵持了许久,茶都凉了。
那人悄悄给他添了口温茶,下了逐客令。
“林府的下人都被打发走了,这难喝涩口的茶是我亲手泡的,喝完了就走吧。我的时候到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别让我毁了你的将来,我会愧疚。”
“原来,你也是会愧疚的人吗……”近乎嘲讽般回了一句,神思有些恍惚的黎三思捧着茶盏起了身,一边走,一边丢下了他告别的话。
“既然人都要死了,也不会介意我顺走点东西吧。你让我帮了这么多忙,一套茶盏总不会吝啬吧。”
林溪辞也没有回答,目送他端着那盏茶,走出了林府的大门。
“夫人讨厌诀别,其实,我也讨厌……或者说,是害怕吧。”
黎三思魂不守舍地回了相府,盯着那盏已经冷透的茶,从傍晚,一直坐到破晓。
有心腹来传信,说是昨夜皇上撤回了守在林府的赤牙卫,东西厂的人当场就拿住了林大人,把他下了大狱。
“还不是长公主与桓一狼狈为奸,眼见事迹败露,就恶人先告状,到皇上面前哭去了,三言两语就让皇上昏了头,狠了狠心,打算把林溪辞交给他们处置,好让那人学乖一点儿……可是他不会想到的,林溪辞,真的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