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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送君子游出门时,柳管家听到了他轻若游丝的低语:“压抑久了,灵魂会哀哭。我也……不想再看到他无形的泪水了。”
去见萧北城时,那人正在拥鹤楼前小心摆弄着他这些日子捏好的冰兔灯,趁着太阳下山前往上撒一层冷水,待夜间寒气上来了就会结出晶莹剔透的薄冰,从底下掏空里面的碎雪,再点上支短烛便仿佛有了生气,排排站起来很是壮观。
被他发现做了这些,萧北城还有些赧然,急于把他推进房里,介绍他不曾见过的景致,“从前你住在弄玉小筑,也不亲近本王,极少来走动,往后无拘无束,无事便来坐坐吧。”
“来坐坐,还是来做做?”
萧北城咳了一声,也是不得不佩服他这不管何时何地都能口吐骚话的劲儿,脸都不要。
“这里是母亲的旧居,当年月氏内乱,母亲踏上归途时已经身怀六甲,是在回到京城后诞下了我。整整一天,母亲本就有痼疾在身,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接生的嬷嬷都先知会宫里准备好了大小一双子母棺,奇迹却是最后母子平安,母亲元气大伤,却未伤及性命,乃是不幸中的万幸。”
君子游是个被义父养大的孩子,没感受过母爱的滋润,也便无法理解萧北城的心情,干巴巴的听着,心里又痒又酸,“长公主一定很爱你……”
“母亲远嫁月氏是政治联姻,她有了心上人,对月氏王感情也就浅薄,后来又发生内乱,月氏王身死,她拖着我这个累赘回到大渊,不好再嫁,便是丢了皇室的脸面,哪怕我一生下来就被人掐死都不意外。可在危机时,母亲用残存的意识喊出的却是求接生的嬷嬷保我性命,只求幼子平安。”
君子游心跳一滞,下意识看向祠堂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不知是在替萧北城惋惜慈母的早逝,还是遗憾自己缺失了母爱的一生。
“两天后,我睁开了眼,传回宫里的消息不是世子平安,而是世子长了一双黑眼睛。众所周知月氏先王有一双清澈的碧色眸子,我若不是随了母亲,那我的生父……”
当年林溪辞得宠,时常随先皇出入内宫,与长公主走的颇近,也有珠胎暗结的传言。虽然短短时间就知道这个孩子的降生与林溪辞并无关联,但以此中伤萧北城的人却不在少数。
当初先皇就看不上他这个外孙,几次三番提起要把他送入民间,若不是长公主爱子心切,把他护得严严实实,就连乳母喂奶都要在旁亲眼瞧着,也许早就演了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由他人来代替今日的萧北城了。
先皇虽有不满,但长公主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爱屋及乌,也便不好赶尽杀绝,于是这份怒意也就降在了林溪辞头上。
长公主回京产子后仅仅三个月,林溪辞便暴毙狱中,长公主悲痛欲绝,欲随心上人共赴黄泉,却受到前相黎三思劝阻。
“前相知道我是母亲的软肋,再怎么悲痛,母亲也不舍得我孤苦伶仃一人活着,便劝母亲顾虑我的处境。且不说她随林溪辞赴死是否会让人怀疑我的身世,单她身死后我无依无靠,很快会遭人暗害这点就让她有所顾忌,所以,她学会了坚强。”
萧北城苦笑着走到花梨木打造的桌案前,抚着桌面上的道道沟壑,便好似穿越了漫长而孤寂的岁月,再次看到了幼时被母亲手把手教着在此读书习字的自己。
君子游拉住他的手,轻轻摩挲,微凉的触感,即使屋外天寒地冻,仍让人觉着舒适。
萧北城将他两手合十,握在掌心捂着,哪怕是块寒冰也要把他融化了去,“从前母亲的手也是如此,她患病体虚,身子一直不好,一到了冬天都不敢亲近我……从前她对我十分严厉,幼时不懂事,我甚至觉着她因为我是月氏王的血脉并不喜欢我,后来才明白她的苦心……”
“长公主不愿放纵你的玩心,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况且她表现出对你的疏远,也会让虎视眈眈的人暂且放下戒心。”
萧北城耸了耸肩,一言不合就开始解衣带。
虽然这具身子看过了无数次,也与之缠绵,共度漫漫长夜,可当光天化日下要直视的时候,君子游还是红了脸,“王爷,你……”
那人缓缓转过身去,露出了遍布伤痕的后背,直到这时君子游才发现,原来那人的过去并不似自己所想的那般一帆风顺,也是坎坷曲折,遍布荆棘,稍有不慎,就会跌个头破血流。
“王爷……”
横亘在那人身上的有鞭痕,有刀伤,不只是背后,就连腹下,腰间都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疤,可见他也曾无数次与阎王擦身而过。
“从前想杀我的人不计其数,有先皇手下的刺客,更有母亲身边的亲信,我一次次活了下来,只会让他们更加忌惮我的存在。事情的转机……是出现在十二岁那年。”
萧北城数算着年月,任由君子游将衣服披在自己肩头,叹息着拉住他的手,也不知是担心那人害怕,还是他自己仍无法接受当初的事实。
“那年母亲离世,是我人生最关键的转折点。先皇驾崩,她心里难过,情绪有些波动,对病情多少是有些影响,但经历过林溪辞之死,她对生死很看得开,自己还念叨着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再次见到先皇……可她走得那么匆忙,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我得到消息后立刻拉着御医出宫为她诊治,哪成想才刚迈进门,母亲便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