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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多久,倾塌得混乱的小巷消失了,他们来到了一片砖石掀起的街上,好多穿着官府制式衣服的男人拿着工具,在路旁的废墟里又挖又填。
    眼前是一座桥,刚匆忙修好的,木头架着石头,简陋得很。
    白则想起来,这是十里街街口的那座桥,往前就是闹市,他还在这上面看过夜晚的孔明灯和河灯。
    那人提醒他:“洪水弄塌太多东西了,走不了车马,脚下也不平,您小心点。”
    过了桥,昔日闹市也倒得七七八八,只有零星的几座屋幸存,满眼萧条。他们沿着被收拾出来的大路往里走,路边也坐着躺着一些灾民,看见一身鲜亮的白则,眼里都闪着没有来由的,质疑仇恨的目光。
    白则不敢看他们,低着头走路。
    终于来到那座戏园子前,白则才抬起头,门口流光阁的匾碎成两半搁在一旁,往里看,三层的戏楼还立着,可已经有不似往日的破落。
    听戏人都不见了,流光阁眼见的凄凉。
    幸好,守门人还在,看见有人来,迟疑地打量。
    “宋老板在么?”带路的开口问。
    “在,但……”守门人看向白则,眉头皱得很深,像是在辨认,然后惊讶地张大嘴,“你是那个——”
    他认出来了这个曾闹腾过流光阁的少年,白则扯着嘴角翻出笑容当做回应。
    守门人跑回去请示,没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跑回来,“白公子,老板里面请。”
    带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白则一个人跟着走进园子里,还是绕竹屏、穿小道,从楼的后面走进,踩着松动的楼梯上去。
    宋清声站在廊前相迎,鹅黄色的衣服,衬得他气色好,精神也足,可为什么眼眶那么红。
    白则不解就问:“你怎么哭了?”
    宋清声摆手:“没有,我没哭,你跟我来。”
    他们走进宋清声的房间,白则看出来这里陈设都变了,好多东西都不见,只有简单的几件摆在原来的位置。
    宋清声请他坐在软榻上,自己坐对面的椅子,轻声说:“委屈您。”
    白则摇摇头。
    “您是偷偷过来的么?”宋清声问。
    “不是,我……”白则垂下眼,咬自己的嘴皮子,“不是偷偷,我和沈渊说了,他知道的,他同意的。”
    宋清声看着白则,听到这句话,眉头微微蹙起,欲说还休,最后只叹了口气。
    “那公子为什么来找我呢?”他问。
    白则的双手握在腿间,手指扣着手指,磨蹭了好几下,又浅浅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够了决心,才说:“我想知道……一百年前的事。”
    天元十三年,扬州。
    午后刚下过一场小雨,祛走秋老虎的燥热,湖中游船慢悠悠地划开水面,遥遥便能听见船上歌女的琵琶声。街上人不多,道路湿漉漉的,雨水黏着尘埃,鞋踩在上面溅出水花,一双净白的短靴没一会儿就满是泥点。
    宋清声从街口一路跑到街尾,气喘吁吁地在一座园子前停下,放慢脚步走进去。
    园子叫红园,竹屏假山小桥流水,典型的苏州庭园风格。顺着廊道,在竹影下穿过亭台水榭,幽径又重开朗,一座三层小楼浮现出来,飞檐翘角,精致灵动。
    他像长了翅膀,化回黄鹂似的,轻悄悄地飞入楼中,推开虚掩的门,里头坐着他最熟悉的人。
    那是一个背影,坐在向南的书桌前,脊背挺拔,骨骼分明,你知道他像棵竹,压不弯的竹。
    墨色的长发随意束起,一身红底金丝的锦绸衣,脚上穿精制的皮革皂履,低头伏案写字,满身贵气,满身与人间格格不入的神仙意。
    “公子。”宋清声走进房间里,嗓子婉转地叫了一声,“你知道吗,今天街上一点也不挤,好多人都去菜市口了,我一问,噢,今天是人犯问斩的日子,我不敢看,赶紧跑回来了。”
    写字的那人轻轻回应:“嗯,晦气重,别去看。”
    宋清声那会儿格外聒噪,叽叽喳喳的真像个黄鹂,在那人身边不停地问:“公子,我听说问斩前刽子手的刀是要喂过酒的,为什么呀?人脑袋落下来的时候还有感觉吗?都在想什么呢?”
    那人倒一点也不嫌他烦,仍旧边写字边微笑道:“这我哪知道,小清声,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呀。”
    “想好多东西。”宋清声坦言,“不过我最想公子。”
    “哟。”那人笑得更开怀,“这嘴真甜。”
    宋清声也乖巧地笑,凑过去又问:“公子在写什么?”
    “给东海的信。”
    “东海?”
    “我的那些朋友们。”那人说,“蓬莱岛的老王八,回音崖的傻海鸥,深冥涧里的灯笼鱼……好多,我答应写给他们的,以后也要带你认识。”
    “我吗?”宋清声兴奋起来,“公子的朋友,我也能认识吗?”
    “当然啊。”他自然地点头,“他们会喜欢你的。”
    于是黄鹂精高兴极了,一高兴就唱歌,新学的戏腔从喉咙里飘出来,一字拖五个音,千回百转,悠扬到了海里去。
    这只小黄鹂还年轻,只有二十岁,正是妖类初成长的年纪。飞禽化形不容易,尤其是他这样软绵绵的小鸟。
    他什么也不知道,某日在树间唱歌时忽地有了妖识,低头便看见树下有个英俊的公子在朝他笑。
    “过来。”公子说,“再唱首歌给我听吧。”
    于是接下里的日子,黄鹂飞上枝头变凤凰,被醇厚的龙气养着,养得漂漂亮亮的,真像小凤凰。
    他看着公子写好了信,把信纸叠得齐整,垒在一起,装进黑色的信封里,用金粉在什么写下他不认识的字。
    “写好了吗?”他问。
    “好了。”公子答。
    他正要再说话,忽听见一声类似鹰唳的叫声,窗外飞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鸟,扑着翅膀闯进来,匆匆落在书桌的笔架子上,风吹乱了桌上翻开的书。
    他皱起眉,想斥责,他的公子先开口了。
    公子伸手抚摸海鸟的羽毛,问:“你怎么来了?有要紧事?”
    海鸟不闪不躲,抬起一只爪子,露出绑在什么的一个小竹筒。
    公子解下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张很厚的帛。
    宋清声至今不知道帛书上具体写了什么,但他已经能大概猜出,那应与东海未来的小太子,当时还未出生的白则有关。
    那一日午后,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赤睢。
    锦衣的公子阅完帛书上的字,脸色一变,猛地攥起拳头,问那海鸟:“是真的么?”
    海鸟点点头。
    “那我必须要回去。”赤睢这样说。
    第34章
    “那会儿是天元十三年的三月,他回东海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直到有一天,海上突然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