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已成,速回。濡。”
那蛇最终还是化蛟了。沈渊的脸色瞬间暗淡下来,指甲嵌进掌心肉里,把纸都掐破了。
白则也看见了那行字,察觉到沈渊的不快后犹豫着收回手,轻轻地问:“怎么啦?”
要是有认识他的人在场,估计会惊掉了下巴。东海的太子爷哪里有这么软?又是在什么时候学会了察言观色?
沈渊把信纸扔进煮茶的小炉里烧净,抬手放飞白头隼,转头看向白则。
迎上他目光的那双眼仍旧澄澈。沈渊想,他真的什么都不懂。
那就都不用懂吧。
“我得出趟远门。”沈渊说,“大概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白则微讶:“啊……去哪儿?”
“北边,很远很远的北溟以外。”
“北溟?是那个北溟吗?”
沈渊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底的软肉,说:“是鲲鹏的故地。不过那地方,还要稍微往南一些。”
白则眨眨眼,眼里眸光闪烁,又问:“我看书上说,北溟终年大雪,海面冰封千里。雪是什么样的?
雪,沈渊太熟了。修行过几百年的坟海,四周雪山连绵,他当年是一条渊底爬上来的寒蛇,也几乎要扛不住那种刺骨的冷。
江南冬暖,他本不用再见北溟的雪。
“白的。”沈渊淡淡道,“像你一样。”
他不过随口一侃,白则的瞳孔却震颤了好几下,脸上莫名发烧,脖子的皮肤染上粉红。这条年轻的小龙又开始咬嘴唇,把唇瓣咬得泛白,被沈渊往下扯开了。
“你……”沈渊刚开了口,又忽然顿住,随即轻微地摇摇头,“算了,你乖乖呆在这,等我回来吧。”
蛟栖于江河湖池,本是淡水中的霸主。沈渊沿河北上,不到一日功夫便到了三江,再往北走,过了冰沼雪原,坟海已经不远。
南边白日清朗的时候,这里的天幕仍旧沉沉如墨,朔风越来越烈,气温越来越低,活物越来越少。沈渊有些年没来了,习惯了温暖的身体竟不太适应,呼吸的频率微显急促。
汪濡在山脚等候,穿着一件大貂皮,全身裹得极厚,看见他衣衫单薄地走来,连忙解下貂皮,跑过去给他披上。
边披还边说:“怎么不穿件厚衣服就来了?还以为自己年轻呐,都千把岁的老妖怪了,居然一点都不注意。要是一下子把你冻冬眠了,我上哪捞去。”
“我哪来的冬眠,倒是那些蛇。”
汪濡说:“我把它们劝回去了,这地方没点本事谁也呆不下去。”
沈渊干脆揭穿他:“你是怕扰了那条蛇蜕皮吧?”
汪濡抬眸微笑不语,回身走在前面,沈渊也跟上去。
“也只有这些要紧事能让你动动脚了。”汪濡叹道,“这些年,你真是越来越懒。”
沈渊哼了一声,说:“千把岁,老了。”
汪濡挑眉,轻描淡写地就把这根弦拨了回去,“嗯,千年老蛟,才有本事睡龙。”
说完,他转过头,眼含笑意地问:“我听萧艳说,这半个多月里,你很沉迷那条龙呀。”
“你信她的瞎说。”沈渊瞪他。
“关于你的事,她可没一句假话。”
扯到这个,沈渊避而不答,一段诡异的沉默后,还是汪濡先移开了话题:“怎么没带那龙来?龙也畏寒吧,这冰这雪,说不定……”
“带来做什么?”沈渊打断他,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来挨冻么?”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轻,甚至隐隐藏着不一样的情感,汪濡的脚步忽然顿了顿,随即一笑。
“你还挺心疼的。”
沈渊回得很快:“没有的事。”
北风凛冽,吹滚山脚的疏草走石。从山的腰部开始,草木不见,白雪皑皑覆盖表面,越往上越厚,甚至形成了积年冰盖。上山的小道笔直陡峭,乱凿出来的石阶狭窄简陋,汪濡和沈渊却走得很快,这样高耸的雪山,两刻钟便走到了顶。
绕过封山的石柱,映入眼帘的,是湛蓝澄净、微波澜澜的坟海。四面都是清白雪色与裸露的黑峰,它像一颗宝石,镶嵌在白缎的腹地。
湖中心多了一整块平整的黑石,沈渊眯起眼,看见那石头上血迹斑斑,蜕下的皮和麟都还在。
“司泉,出来。”汪濡沉声喊道。
话音落下后,湖面的皱纹被划破,一条黑影向岸边游来,哗啦一声,水花微起,爬上来一只花斑的小蛟。
那蛟化作人形上岸,一副柔柔弱弱的少年模样,眼睛自含水光,看起来竟格外招人怜。
好皮囊沈渊见得多了,不为所动,转而质疑地看向汪濡。
汪濡连忙摆手。
“沈爷,汪公子。”名叫司泉的花斑小蛟低眉垂眼,声音细细的,又轻又颤,“小妖司泉……”
他像是怕极了眼前的两人,腿毫无征兆地发软,噗通一声,摇摇晃晃地跪了下去。
眼泪像断线珠子滚落,哭得楚楚可怜。
“司泉愚昧无知,酿成大错,如今已经知错了……”他哽咽着哭诉,俯下身用脑袋撞那覆雪的地面,“还望沈爷开恩,从轻责罚……”
第8章
极北之地大风干寒,夹霜带雪呼啸而上,随着地势在山顶盘旋打转,途径湖面,又沾上黏重的湿气,迅速冻成细碎的冰凌。
沈渊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那花蛟的人身本就矮小,此刻伏地而跪,缩成了一团,弯曲的脊背抖得厉害,像只惊慌恐惧的虾米。
雪山寂静,风呼水鸣之外,只有他低低的抽泣声。
沈渊冷哼一声,偏过头去,问:“吃了几个?”
不过三百年,这岁数虽看着也长,但离真正化蛟仍早得很,除非是吞了旁人的功德,否则只靠自己修行的话,那还远远不够。
短暂的犹豫后,花斑蛟颤抖着答道:“七、七个……”
他刚说完,面前沈渊一脚踹过来,力道极大,用了狠劲,把他踢翻在地,连滚了好几圈。
沈渊气极,厉声喝道:“你胃口够大的!”
司泉埋头,咬牙忍哭,捂着肩膀嘶嘶抽气,右边那条被踹到的胳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向后翘起,十有八九是折了。
他颤颤巍巍地重新爬起来跪好,话都快说不清了,还呜咽着唤:“沈爷饶命……”
汪濡神色复杂,像是看不下去了,叹了一声,背过身去。
沈渊深呼几口气,后槽牙磨得作响,稍稍冷静下来后,问他:“为什么?”
“小妖生于粗野之地,久未经开化……实在是……”司泉哑声哭道,“实在是嘴馋——”
汪濡猛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行。”沈渊冷笑点头,朝他走去,对身后说:“汪濡,你剥还是我剥?”
剥皮。
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