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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场景,万分庆幸自己当年
手里没有拿着一柄小刀,奋不顾身冲上前去夺下新皇的命,不然后来那些痛不欲生的经历,就都无法加注在他的身上了。
随着新皇步步紧逼,
云知暖的眼底染上一片血红。狰狞的血丝布满他浑浊的眼球,将他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蚕食鲸吞。
当周遭所有人都为新皇的到来觳觫不已,接
连噗噗通通应声跪地,面朝来人走下天井的方向,违心高唿“吾皇万岁万万岁”的时候,云知暖只是呆呆地坐在铜火盆前,任由窜动的烈焰将他的
面孔映得鲜红。
他没有下跪,没有高唿,甚至没有低下与生俱来高傲不训的头颅,直直盯进新皇肉体深处,像是要用带刺的目光在他身上剜出
两个血肉模煳的窟窿。
新皇的视线扫过一群猪狗,八分惊诧,九分喜悦,十分欣慰,在其中寻得一个人来。他缓步向前,逐渐看清这个人的面
容,靡颜腻理,冰肌玉骨,粉雕玉琢的刀法在他脸上留下巧夺天工的纹路,每处造景都似从天而降一般世间少有。
最难得的,是他像极了葬身
火海的舞女想容。
如果新皇料想不错,此人应该就是云家藏身佛门二十载的长子,同时,亦是云想容的胞弟——云知暖。
相比于云想容的
盛名,云知暖其人,不值一提。他的出生,对于云家来说是个灾难。因为体弱多病,产婆甚至说他活不长久。
多亏云老爷和云夫人宅心仁厚,
将他送入清净寺静养多年,他才得以存活下来。如今代替他的姐姐和他的母亲,成为云家的顶梁。
新皇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世
间男子,少有如他这般绝色,轻而易举就能美进人心。
拂草看见驾前有人不肯行礼,上前冲他喝道:“大胆,见了圣上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听到拂草的训斥,云知暖充耳不闻,仍旧默默盯着新皇,既不说话,也不行礼。面对一国之君,他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半点没有掩藏之意
。
新皇眯眼瞧着他自以为凶狠的模样,就像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幼猫,无论爪子还是尖牙,无一锋利,却还一意孤行地想要驰骋林场,大杀四
方。呵,这眼神简直像极了他的姐姐,既动人,又可笑。
拂草从未见过云知暖这般不知好歹的人,经过一番言语提点,却还不知轻重,继续装
傻充愣。他脸色一变,手指渐渐握在一处,关节咯咯作响。
新皇轻轻伸出一只手掌,拦在拂草身前。本以为是枯燥无趣之行,不料竟意外碰到
如此妙人。此时若是轻易将他杀掉,那还有甚趣味可言?
“朕念今日想容出殡,可以饶你不死,可若下次见面你仍不知高低……”新皇颔首,
瞳孔逐渐向上,从上眼脸的边缘直视云知暖,“朕会亲自送你去见你的阿姐,同她共赴黄泉。”
第五十五章
新皇乃一国之君,天子骄子,不跪任何
凡夫俗子。他来云府祭拜,只是走个过场,匆匆看过一眼牌位和棺材,算是礼成。
直到最后,云知暖都未向新皇行礼,甚至不曾收回对他充满
恨意的眼神。
新皇知道他在盯着自己,但是并不在意。能够撼动他七情六欲之人,从前不曾存在,将来亦不会出现。区区一个云府残子,他还
不必看在眼里。
拂草却不像他一样认为,他从云知暖的眼中看到杀伐之气。清净寺是京城里面顶有灵气的佛堂,不应教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俗家
弟子。亦正亦邪,亦黑亦白,从他身上,拂草看见了另外一个新皇。
这个云知暖,不得不防。
绣球虽未见过圣上真容,但见周遭所有下人
全都跪地,不明真相,也知利害,随着众人一道跪在地上,从始至终,不敢抬头。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周遭气氛有所缓和,抖着胆子微微抬起
眼皮,发现大家已经陆陆续续站了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绣球缓缓出了一口长气,警觉自己后背汗水湿了一片。他就跪在云知暖身旁,
听到新皇和拂草的话,像是利刃一样射穿他周遭的空气,令他唿吸困难,近乎窒息。
他将目光投在云知暖的身上,见他似乎并无异常,轻轻上
手按住他的肩膀,唤他一声:“公子……”
云知暖蓦然回神,勐地回首看向绣球,那一瞬间,他的眼底燃着滔天的火,吓得绣球赶忙松开了手
。他颤抖的指尖上面甚至有种被火灼伤的痛感,起初带着令人难以分辨的错觉,感到丝丝凉意,后来便越发滚烫,疼痛难耐。
“公子……你怎
么了?”绣球担心地问,心里隐隐有些害怕,这不是他在清净寺里认识的那个云知暖。虽然同样都是一副绝世皮囊,但他晓得,内里已经变了。
之前绣球劝过云知暖数次,辛酉亦来帮忙,可他始终不愿离开云想容的灵堂,不愿离开盛有或许并不是她的残肢的棺材,不愿离开一直烧灼着白
色纸钱的铜火盆。但是眼下,他突然霍地一下站起身来,不顾跪了终日已经彻底酸胀麻木的双腿,撇下还在担心他的绣球,毅然决然走向人群之外
。
绣球真的怕了,一张小脸变得煞白。他怕云知暖因为云想容的事情,一时之间难以想开,随便去到哪个房里抄出刀来,追上新皇和拂草的脚
步,做出令整个云家难以平复的事情。
他亦跪在地上整整一日,双膝全麻,站起身来的一瞬间,疼痛顺着他的嵴背漫上后脑,令他禁不住双腿
发软,直想再次跪倒在地。
他不明白云知暖是靠着怎样惊人的意志冲出人群,似乎他的双腿并不属于他,他的身体也不属于他,他的一切都只
为了云家,为了阿姐,为了复仇。为了这些,什么疼痛他都可以忍耐消受。
绣球咬紧牙关,再度提步追上,冲破密密麻麻的人群,望见云知暖
疯了似的背影,最后几步冲刺,将他追上,进而一把攀住他的手臂,冒着被他伤及无辜的风险,毫无犹豫地将他拦下:“公子,公子!你要去哪儿
?你要去做什么?想想云家,想想老爷,想想夫人,还有你的阿姐……公子,你冷静点,千万别做傻事,好吗?”
云知暖在被绣球拖住胳膊的
瞬间,燃在眼底的火苗逐渐褪去,仅仅留下数不胜数的猩红血色,蜘蛛一样爬满他浑浊不清的眼白。
他用意志调动起来的力量顷刻间灰飞烟灭
,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狠狠抱住绣球的腿,将水泥一样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