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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
唐立言念了出来,一时间没绷住,眼泪滴在键盘上。
他仍旧不知道裴山为何在狱里不说实情,可凭这短短三十字,唐立言看出数十年的懊悔和深爱。
尽管因记忆回溯留下的肉体钝痛仍在,他甚至全身上下已经痊愈的疤痕都像重新被鞭笞裂开一般泛疼,但唐立言再也不想其它。
他只想象,那个带着苦痛和悔恨走来的裴山,背负着这样厚重的记忆,却要把它们一次次挖开,就为了还曾经的爱人一个清白。
那个为了修志无数次翻阅史书、看自己走过的艰涩赤诚年代的人,当时该有多苦呢?
那个踏过霜雪、宁愿孤苦下辈子也要来和唐立言相遇的人,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没喝下那碗汤?
那个如此在意名誉的老派先生,却在来生放下所有脸面,开生意最冷的书店,穿最大胆的衣服,涂最艳的口红,经受最恶毒的流言蜚语——经历之白曾经历的一切,只是为了说一句:没关系,让我给你心跳就好。
唐立言知道自己哭得近乎失态,他忍着模糊的视线,把电脑调回主页,一人来到昏暗无人的楼道里。
他想到裴山的手腕。那个星星一样的纹身,是他们约定找到彼此的信物。
书店里的帆布包,里面装满了求生急救用品,那是经历过战争年代的人的习惯。
还有哨子,缠绕在纹身上,像两世交缠,像穿过时代的互文。
他想到……裴山曾说,“一见钟情”。
唐立言以为的初见,其实是裴山处心积虑了许多年的“勾引”。而在裴山的初见里,他们早就互换真心。
唐立言抖得厉害,从口袋里取出在江边写的纸团,其中一张皱皱巴巴,上头写着:[我是谁?]
我是谁?
唐立言又问了一遍,最终长叹一口气,在那个问号后补上:“我,唐立言,字之白。”
另一张纸上的字迹断断续续,可以看出当时情绪很激动:
[我配爱他吗?]
唐立言把满脸的泪抹干,纸张平摊在台阶上,一字一顿,力透纸背,划掉了“配”字和疑问词。
[我爱他]
——这一刻,我是谁、他是谁、他为什么瞒着,都不重要!
哪怕回忆可怖,哪怕神仙都不想让人记起,哪怕斗转参横、物换星移,我依旧忘不掉的是,我爱他!
第93章 不怪
这些事,裴山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的返程计划因为N市文旅局的临时会议不得不往后挪了三天。
正巧这天阮明知给他打电话,说是唐立言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体检情况正常,但打人这一举动确实不合适,虽然旁观者都能作证是蔡赟失言在先,那下手也确实是重了点。考虑到多方面因素,市局对唐立言进行通报警告,下周复职。
至于新天地涉 毒那事,完全是无稽之谈,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蔡赟被拘留。
裴山松了口气,决定临时买第二天的票回雁城。
他打电话告诉时沛车次,也给唐立言发了条短信。
几天前裴山给唐立言打电话被拒接了,后来唐立言虽来过几次电话,但频率也都不高。裴山当是调查期有事,于是没敢多打扰。
但这回结果已经出来,裴山也就放心地联系警官,准备恭喜他复职。没想到,那边没人接。
虽然心下奇怪,但裴山想,反正到雁城就能见面,回家再兴师问罪算了。于是踏上去雁城的火车。
从N市到雁城,大江大河一路平地起,变成重峦叠嶂、崇山峻岭。裴山这辈子在N市呆了二十多年,但对雁城的熟悉程度却更深。
他刚下车,就敏锐地发现了主城区与自己走时不同——那栋最高的楼已然投入使用,最高层是一间空中餐厅,现在似乎承接了什么婚宴,打扮得很浪漫。
这些景色一闪而过,裴山不敢歇脚,径直回了家。
开锁前,裴山先敲了敲门,“立言,在家吗?”
里头没人应。裴山喃喃着“刚复职就上班了吗”,往猫眼里张望着,说:“我回来了。”
裴山推开门,看到家里一切都和他走的时候无异,只是似乎重新打扫了一遍。厨房瓷砖被擦得白亮,沙发套也重新洗过。
正准备夸夸这人自己在家时还挺勤快,眼睛却瞟到书柜上——那几本藏暗格的厚书被挪走了!
裴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忙搬个椅子,站上去看。
“千万别,千万别……”裴山手忙脚乱起来,几本大块头一个没拿稳,尽数掉到了地上。他也顾不上去捡,将顶层的书摊得满柜都是,“完了。”
暗格里空空如也。
糟糕。
裴山张了张嘴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只是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他猛然意识到,唐立言看见那些信和日记,而且收拾干净屋子已经离开。
根本站不住。裴山腿一软,就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膝盖磕在地上,一下子就把人疼精神了。
裴山咬紧了牙,发出几声闷喊,一边吃痛地捂住伤处,一边继续拿手机发着短信。
[你看到什么?是生气了吗?]
[立言,接电话,别不理我。我得跟你解释清楚!]
一连发了好几条过去,都没人回复。
手机被裴山都折腾得快没电,他只得站起来先找充电器。
东西全都胡乱堆在了书桌上,裴山翻来翻去,总算是抽出一条数据线出来。取出充电器的同时,还带出来几张纸,那是唐立言的字迹,皱皱巴巴,上面似乎有泪痕。
缓了好一会,裴山才得以伸出手,摊开那些纸团。
上面写着:[裴山的这份痴心,是给我的么?]
透过这句话裴山能感受到,知晓真相后的那个人很痛苦。
而这痛苦是裴山给的,这令始作俑者更加无奈。
裴山本不想让现世的唐立言经历这些,他只想给人快乐、离人近一些罢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会叫人重新经历一次悲剧,甚至变本加厉地感受双重失落。
明明唐立言身上的疤痕那样多,和前世比起来一条不少,裴山怎么忍心、怎么放心让他再疼一次?
裴山本能地捂住心脏,这玩意不听使唤,正胡乱地撞着胸腔,叫人呼吸不畅、动弹不得。
眼泪顺着好看的脸颊滑落。裴山本没想哭,但心酸感就是这么来势汹汹。他说:“什么痴心啊?不给你还能给谁?无论哪个世纪,我这眼里心里,除了你还有谁!”
他以为唐立言误解了之白的身份,所以吃醋、躲他、搬走,那张纸条也被他看作是生气后的兴师问罪。
虽然信里明明白白写着民国时期的措辞和事迹,但前世今生这一说法过于玄乎,裴山不知道唐立言会不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