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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衅似的,重重环住了裴山的腰。
这声音过于张扬,以至于在河边散步的人,纷纷侧目望向他们。
这俩人,一个刚在生日宴上闹了一通,一个长期就是话题中心,这会抱在一起,把这么拉风的摩托骑得飞快,难免会招来一些白眼。
不过景和人都倒退得飞快,他们完全看不清路人的脸色。唐立言凭身形认出了几个在菜市场嚼过舌根儿的中年人,回头冲他们吹着口哨,大声喊:“瞅什么!没见过这么贵的摩托是不?”
裴山扑哧一身笑了,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双臂张开的影子。向着远山,袖子像狂风中的旌旗,昂声对着夜空大喊,去他妈的十八岁!
后视镜里的画面是乱的,疯狂倒退的路人,翻飞的衣襟,时不时闪过的月亮。但那团影子,生动如同野火。
“你是不是在笑?”后座的人突然问。
“是啊。”
“笑什么?”唐立言也瞥了眼后视镜,“没开过摩托兜风?”
“开过,没载过人。”
“那我挺荣幸啊。”唐立言笑得半真半假,“能拥有裴老板的第一次。”
裴山怪他说话没正形,却也真情实意地“嗯”了声。
明明是拥有很多彼此的第一次。拥抱,接吻,牵手,做爱。
甚至在那许多许多年后,新的裴山仍旧以破旧的皮囊,去迎接这些第一次。
摩托引擎嗡嗡座响,裴山猛然拐了个弯,把车骑进一片浅滩。
视野突然开阔,眼前从椰子树变成飞瀑。惊涛坠地,溅起水花无数。两边是悬崖峭壁,唯一的通路是木栈道。
“你是不是还没去过山顶?”裴山等摩托停稳,立马下来,指着栈道说,“我们去等日出!”
但也没等人答应,拽着唐立言的袖子,就往山上跑了。
木栈道踩上去会吱呀作响,虽然保护措施做得不错,但没人敢真敢把围栏。
因为一旦站在边缘,往下一瞟,就能看见惊涛拍浪。最骇人的是震天的响声,总让人觉得,栈道会跟着水流一起晃荡。
上山的路不好走,尤其是晚上,密叶时不时滴下来几滴水,蹭得地上湿滑一片。
裴山一边拉着唐立言,一边拿手电筒照亮。积水反光,两个人就跨着水潭走,一蹦一跳的,活像两个逃课出来玩的高中生。
“要不要走慢一点?”裴山问,“大概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
“你瞧不起谁呢?”唐立言笑着瞅他,拔脚就往山上跑。
“哎你等等我!”裴山一下子被甩出去好几十米,赶紧往上追。
这个点的游客本就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下山的人。裴山步步大跨,逆着三五人群,一步步都踩在唐立言的影子上。
“你幼不幼稚?”唐立言回头笑他,顺便加快了步速,叫他踩不着。
影子一会儿在身前,一会儿在身侧。裴山也不知自己明明活了二十多岁,怎么这会就跟没当过小孩儿似的,硬要把这个幼稚的游戏玩下去。于是他的脚速只能一会快,一会慢,人永远都跟在唐立言的影子后面。
没过多久,俩人离山顶就近了。裴山被累得气喘吁吁,可唐立言就跟没事人似的,在一旁笑他身体弱。
“你有本事试试看,爬山的时候做变速运动!”裴山被这宠溺的幻觉惹失了神,连说话都染上了有恃无恐的嗔意,“哪怕你体测满分也得大喘气!”
唐立言故意长吸了两口气,问:“是吗?什么样的‘变速运动’?咱现在海拔还算高,要不在这试试?”
裴山知道,他这是又在调戏自己,于是重重朝影子上踩了一下,侧身闪到了前面,佯装生气地回头说:“快走,一鼓作气、再而衰。”
唐立言笑着摇摇头,“你先走,让你八百米。”
俩人笑笑闹闹地爬到四点多,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从山顶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灯接连亮起,像坠入凡间的星河。但星河的背景又不是夜幕,而是真实又渺小的城池。
裴山在护栏前站定,指着远处最高的那座塔说:“记得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双子塔。”
“不记得。”唐立言那时满心都想着怎么把人拐上床,哪还有功夫想这个。
“它民国时候被烧毁了,这几年又重建,里面保存了很多珍贵的史料。”裴山说到一半,又怕他不爱听,于是拉着人往另一旁去,“你看那个,刚亮起灯的高楼。前年才修好,据说是雁城最高的楼,等投放使用后,应该是很大的商场。”
其实这些在宁城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宁城没那么多山,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海,到了晚上,海浪像是可以吃人,卷走了无数年轻的生命,和无疾而终的爱情。
唐立言点点头,指着一条红红的光带问:“那是什么?”
裴山便笑着答:“阮警官曾经要带你去的。”
见唐立言一头雾水,裴山又补充道:“‘那种地方’。”
唐立言被逗笑了,揶揄他“怎么净记这种事情”。
他看到裴山双手倚在护栏上,身体向前倾斜着,笑脸迎着晨曦和路灯,眼睛里是一片灯海。
裴山似乎是感受到目光,托着亮晶晶的双眼,问:“在看什么?”
“看这光还挺好看。”唐立言把视线移到山下。
“是挺好看——嗳,你要不要拍照?”
“行啊。”唐立言一下子掏出手机,很快调出了相机界面。
裴山像摄影老师似的,在一旁不停地说,你可以把灯带放进画面的右下角,过会日出了有霞光就无需滤镜,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而被教的人,只是把镜头对准了这位“老师”的侧脸。
构图并不完美。人像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画面,镜头乱晃,从乱丛、飞瀑、路灯,再到两个人斜斜交缠的影子,最后又回到那张笑脸上。
唐立言盯着屏幕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把照相模式换成了视频拍摄。
画框里的人往东边看了看,离镜头更远了些,指着那边说:“太阳出来了。快,日出这几秒最美了。”
朝霞是紫色的,云涌翻滚,万山生光。而太阳下的人,被夏色打上了一层薄晕,轮廓边缘都泛着晶莹的光。
“拍到了吗?”
“拍到了。”
裴山在镜头中又由远及近,最后屏幕里只剩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镜头一路游弋,唐立言甚至能看到裴山鼻尖的小痣,嘴角的弧度,眼尾的红晕。
画里人温柔地笑着,脸上有一块暖黄色的光斑,“立言,天亮了。”
屏幕突然变成一片漆黑——裴山拿手指摁住了镜头,遮得严严实实,把手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只有一阵轻快的声音:“这个礼物,送给你崭新的二十三岁。”
随着话音落下,黑暗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