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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文主任,新调来了常主任,最近狠抓作风呢,”美女导医一面说,一面低头看乐乐,“这小弟弟是谁啊?你亲戚?”
“啊,”徐步迭敷衍过去,楼层停在15楼。这里的气氛显然与下面几层门诊的热闹匆忙不同,过分安静,似乎人人都屏息凝神、不敢高声的凝重气氛。厚重的药物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是哪?”乐乐轻声问。
“也是医院啊。当你生了很特殊的病的时候,就会住在这儿。”
“哥哥你生了病吗?”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就来看看她。”徐步迭轻声说,“我很快就好,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还是很好奇医院的内部是怎么样,毕竟除了动画片以外从没看过,因此像小尾巴一样紧紧缀在徐步迭身后。白色的床单,一排排的床铺,床被帘子分隔开,可也有人睡在过道上。呻吟声此起彼伏。徐步迭让他站在靠近门厅的护士站里,毕竟护士长认识他,也愿意帮他分担照看一下“亲戚家的小孩”。
乐乐看到饭哥哥走近一处床铺,将帘子拉了起来。他很好奇,护士又不理他,她们忙得厉害。他矮着身子钻出护士站,沿着走廊进入病房,钻进那个拉起的帘子底下;徐步迭正在用翻身床,小心翼翼地帮床上的人翻身,更换床单,查看了一下身上的敷料。床上的人浑身裹得雪白肿大,脸却是黝黑的。乐乐探头去看,他倏然出现把徐步迭吓了一跳:“你怎么跑来了!”
乐乐有些好奇地趴在床沿,盯着她看,眼底并没有流露出恐惧,反而更多的是探询。“她怎么了?”
“你不害怕她?”
乐乐摇头,小孩子可能还没有学会什么是害怕,又或者他们害怕的往往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多是害怕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他们怕鬼魂,怕恐龙,却不怕现实里的人。乐乐还没有去学如何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如果换成那些嘲笑他胖的同学就说不定了。
“她生什么病?”
徐步迭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专业的医学术语,他想了想:“是……‘睡美人病’。”
“睡美人病!就是和睡美人一样,会一直睡一直睡吗?”
“对。”
“那找王子来不就行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王子的。”
“哦——”
乐乐陷入沉思。想想也是,每个人都是王子,王子也太不够用了。他程烁就肯定不是王子,班里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愿意和他玩的;像老爸那样的,也不可能是王子。那得病的其他人该怎么办呢?
“我们走吧。”
“那她要一直醒不来怎么办?”
“所以要有医生啊,要是人人都亲一下就包治百病,就不需要医生了。”
“亲一下,为什么能治病啊?”
“也不是能治病。”徐步迭耐心地给好奇宝宝解释,“爸爸妈妈也亲过乐乐,对不对?”
“那就是一种约定。王子给公主的,也是一种约定。你想啊,公主睡了好多好多年,身边的人都走了,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认识了,房间里结满了蛛网,城堡外面长满了杂草。久而久之,公主也不想醒来面对这些了。但是这时候王子来了;还给了她一个亲亲。这个亲亲的意思就是,‘睁开眼睛后也许很糟糕,将来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但是我会和你在一起。有我陪着你,你不会孤单单的,我们一起来面对。’”
程翥没有想到排队这么快,照X光也不用隔天,一会儿全办完了。他心里也没多想,看小徐跑上跑下到处都很熟悉根本不需要咨询,只当他也接过医院的单子。万能人真是万能,他在心里点了个赞。
不过,既然没啥大问题,他就不想给学校那边请假,一周就两堂大课,再请进度要跟不上,又要给那群孩子放风了。正好小徐来问他接下来行程怎么安排,要不要绕道去一趟工作室,他就说:“工作室我打个电话去就好,倒是正好我下午在A大有课,本来打算找人调了……不如你送佛送到西,把我给送去上课吧。这样中午吃食堂,饭菜都解决了,省得老麻烦你。我们学校食堂超好吃,人称‘吃在A大’,正好让你们见识见识。”他瞧了一眼乐乐,自豪之情这会儿仍然油然生个不停,正打算“日扳”儿子“环谒于诸人”,好好炫耀一番,“乐乐还没去过爸爸上课的地方吧?我们那可好玩了,带你去看看。”
徐步迭倒是一下子愣住了,他知道程翥的教授头衔,也看过程翥的工作室,但以为就是带个小班课自然大家都得叫他老师了;他声望荣誉资历在这儿摆着,人敬称他为老师教授也是天经地义。
“……你在A大教书啊?”
“也不算吧,我就一特聘的,跟A大有合同置换,这个学期不忙,课算多的。我没跟你提过?”
“……我以为……”小徐吸了吸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我以为你有工作室还有小班,已经很忙了。”
“搞雕塑的事在我看来都不算忙。”程翥说,“上课就是把自己知道的部分梳理一遍嘛。怎么?我看起来不像教大课的老师?我上课还是很认真的。你要想听,今天也可以来听听啊。”
“啊,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徐步迭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失态,心想学校里那么多学生呢,我混在里面,也不见得就能碰见那天来探望我的什么主任,就算碰见了,他也不见得认得出我。再说,谁规定我不能回去体验一下母校生活了?
“我们没上过大学的,一听见老师就犯怵,条件反射了。”
“大学没那么神秘也不恐怖的,”程翥说,“你还年轻,又勤奋,要是手头不那么紧了,也可以努努力,把学历补上来。今天就当提前参观参观学校嘛。”
徐步迭笑了下。“A大没那么容易考吧?”
当然不容易考,他还记得自己恶补文化课的痛苦,集训每天从睁眼画到闭眼的日子。他那时候也是有过梦想的,一切在眼中粲然生辉,无限可能,人生遇见过的最大的坎不过是考试失利,情侣吵架;又或者是和父母关于未来发展的意见不同,就已经是天塌下来的级别了。
那时候,他曾为了赌气不上A大,蒙着被子绝食抗议,透过门窗听见父母焦虑的低声讨论时而夹杂着争吵从客厅传来,当时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做过的最为出格的挑战和最严肃的抗争了。少年青涩的私心被埋在被子做成的茧房里头,最终还是在父亲虚无缥缈的保证下让步,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太饿了。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他本来也是一辈子也没挨过饿的人。
那时候他不知道,等在前头的命运根本不是一个坎,而是一道悬崖,其实考上哪儿根本无所谓;要是知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