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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钱呢。”
然后季临章的话就叫季绍庭当场怔住,久久不能动弹:
“我会把公司卖给他。”
他看见季临章朝他笑,说他已经跟父亲商量过这件事了。
“我们是一家人,”他说,“只要你问一声,我们肯定都在。”
挂断电话后季绍庭明白了,他哥已经知道了一切。他跟黎琛接触过,早就看出他的性格缺陷,一直很警惕。
现在季绍庭与黎琛的关系已经从有摩擦有问题演化为有灾难,但季临章还是在边边角角里都照顾着季绍庭的想法,即便是到了这种境地,他还是想尊重季绍庭的意见。
他的确能救季绍庭出来,但他不愿意擅自让卖出公司的决定成为他的心理负担。毕竟在季绍庭的眼里,家人永远占据着最高位,否则他当初也不会牺牲一切嫁给黎琛。
季临章这一年来有多不容易,季绍庭比谁都清楚。
他真的不想使这最后一步棋,就算季临章一再同他保证,没了公司他也有办法维持家里的开销。他正值壮年,人情网络也还都在,难道会愁无路可走。
可是季绍庭还是不愿意要他哥牺牲,即便他自己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他所有能与外界交流的途径都被黎琛切断了,时间成为了黑洞,怎样都填不满。
他开始看以前只看了个开头的砖头书,后来黎琛叫人给钢琴重新调了音,于是季绍庭的大半光阴就在琴键里打发了。
季绍庭虽然自幼就开始学琴,但距离上次弹奏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事了。他对音乐一直没有特别的感觉,是父母说庭庭选件乐器玩吧,他就说了好。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是不可能察觉艺术的真正价值的。
所以现在他比任何时刻都富有创造力,一段段原生的旋律从指间流动出来,所有伤口都结痂成了艺术的气息,叫他的底蕴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黎琛自然察觉到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为季绍庭神魂颠倒。
季绍庭瘦削的轮廓里有种迷人的气韵在生长,他抚摸琴键的手指,他闭眼时浓长的睫毛,他眉尾那一粒赭红色的痣。每一处都不像个凡人。
有时黎琛着魔地想,季绍庭那白皙的肌肤底下,不该是血肉,而该是水晶、珍珠、钻石,是不会腐朽的永恒。
他就像个天使,能随时展开羽翼远去人间。所以不能怪他黎琛,他已经穷途末路了,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住季绍庭。
气温渐渐转暖,冬衣一件件脱下,一夜大雨后南云进入了梅雨季。
纤细的雨丝稠密如雾,由朝到晚地笼罩人间,迷蒙的白气里萦绕着经久不散的春寒。
遇到好天气,院子里浸润完春雨的时节花草就大团大团地开,交融汇聚成为一种独特的开春的气味,从窗外飘进来。
季绍庭就倚着窗听雀鸟的啁啾声,一只手探进光柱里,看自己的指尖在阳光里透出血的颜色。
而后金箭围栏之外,突然闯进一声孩童的稚音:“你在做什么啊?”
黎宅虽然位处商业地段,但隔壁贴着高尔夫球场,出入的多是所谓上等人,而那些上等人大多都认识黎琛,不会特意前来打扰,是故这还是季绍庭第一次看见有陌生人站在围栏外。
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穿了件白色连衣裙,一对上季绍庭的正脸就欢快地喊:“哇!姐姐你好漂亮啊!”
姐姐?
季绍庭后知后觉,也对,他的头发已经生到肩膀了,他害怕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黎琛又不允许他同家里通视频,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打理自己的外表。
都成了姐姐。
季绍庭怕吓到小姑娘,就由着她误解了自己的性别,只是放柔了声音问:“你爸妈呢?”
小姑娘一只手握一根围栏,将一张可爱脸蛋挤进其中,骄傲地宣布:“我跑出来啦!”然后是句美音很纯正的英文:“高尔夫好无聊。”
季绍庭想这果然是个上流社会的小孩。
他朝她笑了笑,说:“那我弹琴给你听吧。”
他站起身将钢琴凳拉回原位,想了一会儿,选择了全世界最普通的儿歌。
小星星。
他听见那小姑娘在围栏外扯着喉咙附和旋律,用孩童天生的高嗓放声歌唱,比春阳还生动的活的气息,源源不绝地从季绍庭的耳道输入他的脉管。
凝滞不前的血复又开始在四肢里周流,季绍庭整颗心都是无以名状的充盈。
直至他停下演奏的手,才明白这感觉是快乐。因为与它失散太久,他几乎认它不出。
他走回窗边,还没来得及让小女孩快些回去父母身边,她已经高呼着“kitten,kitten”跑开了。
季绍庭看着她在阳光里越跑越远,每一步都是快活气,周围空气都沾了她的光在闪灼。于是沉寂一冬天的要逃跑的念头,突然就从季绍庭的心尖再次破土而出了。
他得离开,他必须要离开。
哪怕一天也好,让他回到人世间,重新走入阳光里。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渴求,自由,他要自由,要去没有黎琛的地方。
于是当晚在挂断季临章的电话之前,他突然问了句:“哥,你在不在?”
黎琛的直觉告诉他这话有古怪,却又没有确凿证据。免提里季临章沉默了两秒,很轻地回了一声:“嗯。”
34 回来,庭庭,不要走
季绍庭是用剃刀来修头发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剪刀,分明里里外外都翻箱倒柜过了。
好像生活中的许多小物都是如此,平日常见它,到用时却又人间蒸发,哪里都不见影。
季绍庭抓起一束褐发,锐利的刀锋于发尾处来回移动,干净利落地就此割下一束又一束。
他看着这曾经算是与自己肢体相连的头发,一段段地轻飘飘落地,心想其实没有什么是割舍不去的。
他回过神来,暗笑自己弹琴弹久了,浑身都是无用的忧伤,为这一点小事也多愁伤感。
而后他又发呆:他找剪刀,大概不比黎琛找他。
剪刀找不到就算了,用剃须刀的刀片就能代替;找不到自己,黎琛会癫狂至何种程度,季绍庭不敢想。
这一场鏖战非得有个你死我活不可,要不然就是他季绍庭疯,要不然就是黎琛疯。
他们两个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结果。
季绍庭的刀工还是不到位,无论如何修剪,也只能修出个层次不齐,于是季绍庭不再理会。
清扫完满地发丝以后他洗了个澡,对着镜子里周身清爽的自己,拾掇出了一点旧日的形象,以及眼里的光辉。
他走出浴室以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