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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6

      声音很低,可不知为什么传到青年的耳朵里就那么锐利,仿佛是割人的刀。
    青年在泥水里跪下道:“干爹。”
    “阳明老贼这次派了几个人来?”
    “七个。”常缺紧盯着海红雁华丽的衣袍下摆,恭顺地回答,“可惜跑了一个。但那人中了孩儿一剑,受伤不轻,必定跑不远。”
    海红雁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讥笑。
    “上回在沈家就让他们跑了一个,这回又跑了一个,咱们东厂什么时候成了拖泥带水的主儿了?皇上就要到江南来了,可你们连这几个小贼党都清除不了,让我怎么对干爹交代?
    他当然也有干爹,他的干爹便是如今一手遮天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
    刘瑾为“八虎”之首,正德元年时便已是内官监掌印太监,并监管神机营属下战斗力最强的精锐“五千营”,而后又奉旨掌司礼监,大权在握,以至于满朝文武,皆对其马首是瞻。
    常缺诚惶诚恐地跪着,似乎完全失去了刚才杀人的锐气,雨水从他挺直的鼻尖一滴一滴落下。
    “好好做事!”海红雁轻斥。
    “是。”常缺应声。
    他发现眼前这个海红雁依然是替身。
    海红雁是苏州人,尽管少年时便去了京城,可是口音已转不过来,说话仿佛夹白夹唱,古怪而又好听,难怪上头人喜欢。
    样子虽然能变,但口音极难学到家。
    真正的海公公必定还躲在他那固若金汤的马车里,身边围着数十个武林高手,那些人有的是死牢里最穷凶极恶的罪犯,有的是江湖上最臭名昭著的恶徒,如今却成了他最忠实的侍卫。
    常缺站起来,快速地看了替身一眼,替身易过容,简直与海红雁本人一模一样。
    他行礼说:“请干爹放心,孩儿这就领人去追刺客。”
    假海红雁慢条斯理地说:“去吧。”
    常缺点了点头,骑上快马飞驰而去。
    李檀弓和阿九错过了一天内唯一的渡船。摆渡人的妻子看他们可怜,收留他们在茅屋里过夜。摆渡人的女儿还不满10岁,低着头端来野菜汤,然后害羞地躲到母亲身后去了。
    李檀弓心存感激地冲她们笑了笑,埋头喝汤。
    阿九呼噜呼噜地把碗喝个底朝天,舔舔小嘴,说:“还要。”
    那妇人给他又添了一碗,温柔地问:“你娘呢?”
    “在逍遥山!”阿九说。
    李檀弓连忙捂住他的嘴,凑到妇人耳边说:“他娘死了,我一直没告诉他。”
    妇人怜悯地望着阿九,说:“这里还有几个野菜团子,吃完了好好睡吧,等到明早我当家的回来,便有船了。”
    雨渐渐小了阿九趴在李檀弓的身边睡得正香,李檀弓却睡不着,他一直支着耳朵在听,并且总觉得自己听到了马蹄声。
    一滴冷雨渗过屋顶的茅草落在他的脸颊上,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抱起阿九,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摆渡人的家。
    他点亮油纸灯笼,在河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凄风苦雨,雾气弥漫的大河两岸只有这一点微光。阿九含混地说冷,李檀弓把他抱紧了些。
    阿九问:“去哪里?”
    “不知道。”李檀弓说,“总之离刚才的大婶和小姐姐远些,免得连累了她们。”
    “什么叫作‘连累’?”
    李檀弓突然吹熄了灯笼,他似乎听到了马蹄声,很快又证实那是幻听。
    接着他又听到,然后又是幻听,再听到,还是幻听……
    他就这么吹灯笼、点灯笼、吹灯笼、点灯笼地折腾了半宿,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觉没睡好,路也没赶成。
    大概到黎明时分,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他听到真真切切的马蹄声,还有隐约的人声顺风传来。
    他把孩子护在胸前,从河岸边的矮树丛里一窜而出,往不远处的山林奔去。
    风中的声音越发清晰了,李檀弓懊恼得要死,觉得不应该轻易放弃藏身之处,结果不多久看到矮树丛烧起来了,他于是更没命地跑起来。
    到了一处悬崖下,他借着隐约的晨光看见上方十多丈处有个山洞,想也不想就往上爬。他虽然没什么武功,身体却很轻灵,什么攀岩、上树都是从小玩熟了的。
    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李檀弓窸窸窣窣地四下乱摸,想找块石头把洞口堵了可惜没找着。他打亮火石借着火星子去看,发现这洞口小肚大,藏人固然好,逮人也方便。
    他把阿九放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洞口探出头去,往下看,两山夹一条白水,往上看石壁光滑,唯有一棵小树苗在头顶上随风摇摆。江南的丘陵秀美而不高,此洞他能上来,那些太监的爪牙自然也能上来。
    他垂头丧气地退回去,摸着桃花流水刀,心想这几天把一辈子的霉都倒尽了。
    阿九仰起小脸说:“我饿了。”
    李檀弓说:“别说话,我想静静。”
    “我好饿啊。”阿九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