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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俞礼灌完药,不顾刘伯反对,穿上朝服便自晨曦中拖着这副病体去上早朝了,先前让他休息的那些人顿时闭了嘴,再不提一句。
今日依旧是皇太后垂帘听政,代替皇帝处理朝务,等朝下将些琐事争执完,帘幕后那人才道:“众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一名朝臣站了出来,禀奏道:“如今圣上因病无力料理朝事,太子又生死不明已失踪近两月,臣举荐七皇子商无暇暂代储君之位,以免国事荒废不前。”
有一人开头,陆陆续续很多人都表示赞成,荐七皇子暂代储君。
说是暂代,可一旦摸上这个位置,之后便是不止不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提议让商熔成为新太子。
七皇子党和恭亲王一党全都跪了下去,请求皇太后准许,皇太后自然乐见其成,她正要顺口答应时,朝上响起了一声轻咳。
那一声咳很轻,却瞬间让整个朝堂冷肃起来。
俞礼一袭朱红朝服衬着病弱之躯,端正站在那,什么也没说,便有人站出来,反驳七皇子暂代储君。
随后,更多的人站了出来,以“于礼不合”、“史无前例”、“难以服众”等各种各样的理由,站在道德的最高层去打击七皇子一党的论调。
一时间朝堂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这个时候,就显出了太史令的妙处,只有站在舆论顶端,才能压制住一切鬼魅魍魉。
若商熔不想落得后世人翻开此篇说他一句来历不正,就不得不顾忌太史令会如何编排他替代太子商炽这一段。
商皇室无比注重声誉,皇太后自然也反应过来这一层,待争论声稍停,出声问道:“吕御史觉得呢?”
当朝太史令与御史职位相差不多,皆是吕训所担。
在朝上言官争论不休的时候,这位掌握最大舆论的御史大夫至始至终沉默地站在一角,听皇太后点名,才站出来拱手道:“臣以为,一日没有太子的消息,一日就不可妄动国之根本,太子治水有功,还未回朝便令七殿下替其职位,恐有不妥。”
皇太后沉默了下来,细思却是如此,让商熔替太子一事还得慢慢来。
各派僵持中,商炽出列笑了笑,他之前一直未表态,如今才说道:“各位大臣可别乱起哄,我一直盼着皇兄早些回来,你们如此会让皇兄回来怪罪我的。”
一名大臣踟蹰道:“可国事……”
商熔蹙眉沉思着:“无瑕也知各位大臣的意思,若是国事繁多劳累了父皇,儿臣自然愿意替父皇解忧,但暂代东宫之位这事,别再说了。”
如此,朝堂才总算平静下来。
好一招以退为进。
俞礼眸光流转,自黑纱后看向商熔,商熔言笑晏晏,那道狡黠的目光同样落在他身上,随后歪了歪头,白发滑落,天真澄澈地问道:“阿礼认为呢?”
“臣无异议。”
所谓暂代也不过虚职,甚至连虚职也算不上,只能说是个幌子,最重要的还是实权。商熔看似放弃,实则却以放弃暂代而将实权握在了手上。
下朝后,俞礼正要出宫,被钱公公叫住,说圣上有请。
俞礼见钱公公脸色并不太好,也没多问,一路由钱亿领到太和宫,钱亿却并没带他从正门进,而是从守卫较少的侧门,做贼似地溜了进去。
钱亿带俞礼去到空置的厢房,递了一件太监服给他,压低声音道:“暂先委屈大人换上,这院内处处都是皇太后的眼线,今时不比往日,还请大人扮作小太监随我进去面见圣上。”
俞礼感觉到局势的紧迫,没作纠结把衣服换上,戴上帽子遮住眉眼,随后低垂着头跟在钱亿身后,到暖阁门口的时候钱亿被人拦了下来,御前侍卫问道:“敢问公公你身后这位是?”
“是我徒弟小李子,昇大人刚来不认得。”钱公公习惯性扬起讨好的笑脸,让俞礼没料到的是,身为皇帝身前红人,钱公公也不得不受锢于皇太后的人。
以前护着昭兴帝的御前侍卫明明是卿雪藏,皇太后居然连卿家的人都能换下来。
看来昭兴帝的情况十分危急。
沉思间,俞礼感觉到一只手握在他下颌,昇巩道:“抬起头来。”
俞礼不得不将头抬起,面容病色,一双秋水般潋滟的眼眸灼灼其华,那张脸美艳得让人心脏紧缩,气质清贵地浑然不像一个太监,正在昇巩心生狐疑时,俞礼胆怯地缩了缩头,露出个谄媚的笑,唤道:“大人。”
昇巩顿感一股异样的酥麻感流通全身,连忙松了手,沉声道:“钱公公收的这个徒弟倒是惊人之姿。”
早就听闻宦官会养些宠物,特别是以徒弟的名分将之带在身边,昇巩极为不屑,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去。
只是在俞礼路过他身旁的时候,昇巩闻着他身上的墨香,意乱情迷地伸手抓住他的手,正要说什么时,俞礼故作羞涩实则恶心的将手抽了回来,快步跟在钱亿后边。
庆幸的是少有人见过他摘下眼纱的模样,昇巩就算察觉到不对,也断然猜不到俞礼头上。
暖阁内俱是浓郁的药味,一声声撕裂肺腑的咳嗽声喑哑无比,床帐后一道人影蜷缩着,直到钱亿出声喊了句,才探出一只枯槁的手,将床帐掀开。
昭兴帝自床上缓缓坐起,不过半月没见,他已瘦削得只剩骨头,明明还未至不惑,却苍老仿佛迟暮。
俞礼只觉触目惊心,任谁看到曾经翻云覆雨的帝王如今这般模样,无论他曾做过多少□□的错事,也会忍不住动容。
光是黑猫下的那道毒不可能让昭兴帝病重至此,那毒宣柳洇都会解,宫里这么多御医不可能解不了,只能说那道毒是个触发昭兴帝隐疾的引线。
昭兴帝在中毒前,似乎就一直身体不好。
昭兴帝出声唤回俞礼的思绪,嘶哑道:“来,走近些。”
俞礼依言走至床榻边,昭兴帝握着他的手,手心是一块随意出入宫门的令牌,双眼浑浊道:“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朕恐时日无多,唯剩最后一件事需得爱卿去办。”
“圣上请讲。”俞礼垂目,面无波澜。
察觉到外面声响,昭兴帝沉默下来,钱亿待那声音隐去,供上笔墨,跪在地上用后背给昭兴帝当桌子,昭兴帝手抖,稳不住笔,写出的字也凌乱潦草:“朕知道,炽儿未死,皇权绝不能落到外卿手里,熔儿不能登位,他体质特殊,会成为孟氏的傀儡,孟太后必将干涉朝堂,再几年后,皇室就会改姓孟。”
昭兴帝写完这一段,剧烈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停歇下来,续写道:“你联系卿疆,卿家……必须得站在商炽身后!”
俞礼折身拱手:“臣遵旨。”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跟昭兴帝都有个共同的目标。
钱亿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