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会漏气,安心闭眼。
第二天不到七点,闹钟没响。
柏习意料之中地被身上的人勒醒了。
压被子是没用的,试了十多年都没用的,一辈子也不会有用的。
不管前天晚上的乖乖怀一多安稳地平躺在被子里,第二天必定睡得长牙舞爪,抱住个东西不放。
柏习不在的时候就是被子遭殃,加上那个高龄十岁的狗狗娃娃,柏习在的话,当然是被怀一八爪鱼一样抱住,功能等同等身抱枕。
高级的那种,毕竟还自带发热功能。
怀一睡觉一向睡得沉,因此完全没有被柏习惊动。
柏习能感觉到怀一毛茸茸的头发挤着自己的下巴,应该是侧脸,搭在锁骨处,软乎乎的,呼吸间的热气扑打在脖颈和锁骨那一片,很痒,痒得柏习忍不住伸手。
一伸手,才发现自己的一条手臂正压在怀一腰侧和被单之间,而另一条,另一条正搭在怀一叠放在两人之间的手臂上。
离得很近。离得好近,呼吸间全是怀一身上的味道。
不是他家沐浴露或者洗发露的味道,是一股打着怀一标签的独属于他的味道,像是糖果,但没有那么甜腻,也像是奶油,一呼一吸,让柏习的心逐渐膨胀,膨胀,膨胀。
很满足的感觉。
像个气球一样,在达到峰值的时候,被怀一无意间的轻轻一蹭,戳破。
嘭。
一下子爆炸。
柏习呼吸猛地一沉,一下子坐起身掀开被子。
身后是怀一因为失去抱枕而无意间发出的鼻音,还有缩进被子里的声音。
柏习不敢回头看,放轻脚步走进浴室。
打开水龙头,声音淅淅沥沥的。
一捧冷水浇在脸上,柏习低头看了看,深呼吸一口气,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手掌握成拳,指尖用力得泛白。
过了不知道几分钟,情况没有好转半分。
一双手拉下裤腰,呼吸声变粗,起伏不定。
天色又亮了几分。
柏习换好衣服,坐在书桌旁,目光从窗外收回,转过身就看见怀一也翻了个身,朝着他的方向还没醒。
柏习轻轻蹲下,靠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
呼吸都放缓了。
柏习还记得怀一第一次来他家睡觉的场景。
大概是五岁,或者六岁,反正他才从香港回来不久。
人生地不熟,听不懂路边小摊主的重庆话,也不太明白学校老师半生不熟的川味普通话。
不想说话,不想上学,但是父亲上班很忙,他和父亲也不熟,他必须去上学。
和很多小孩子抱着一样的不想上学但必须上学的心思,但柏习比其他小孩要孤独一些。
独来独往,老师说他孤僻,同学以为他高冷。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是看得懂表情。
挺烦的。但是他妈妈现在不想看到他,回不去香港,也不想回去。
直到他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
在怀一跟在他身后的第一天他就发现他了,小小矮矮的一个,看上去像是发育不良,比同龄人小上一圈,跟自己能差上半个头还多,柏习小时候就长得比同龄人要高一些。
小矮子留着及肩的头发,看上去挺顺滑,总是低着头,也不说话。
和自己一样孤僻啊,那时候的小柏习是这样想的。
小矮子跟着自己的第一天。
小矮子跟着自己的第二天。
小矮子跟着自己的第三天。
……
柏习一直数着数,发现小矮子和自己会在某个十字路口分开,不过自己要是拐一个弯回家也可以和小矮子走同一条路。
不过没必要。
数到忘记多少个数,小矮子还是没有和自己说话。
柏习在教室里坐得离小矮子很远,只能远远地皱眉看他。
为什么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说上一句话,难道不是想和自己做朋友吗?
小时候的柏习小朋友多少有点自恋,等着小矮子向他伸出手,他才会伸手接,才不管他以为的“女孩子”会不会害羞。
打破柏小朋友自恋的那天来得很突然。
某天放学,水喝多了的柏小朋友没顾得上收拾书包,跑去了厕所。
回教室的路上还在想书包里装着的狗狗玩偶,是他想了很多天之后准备送出去的礼物,粉色的,小矮子应该会喜欢。
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几个小男孩挤在教室讲台的一角,不知道在干什么。
柏习走回去收拾书包,几个小男孩大概是正开心的时候,没发现柏习。
柏习走过去才发现几个小男孩围成的圈里蹲着一个小孩儿,在走进一看,和那小孩儿露出的眼睛对视。
不就是小矮子嘛。
但那几个小男孩嘴里吐出来的话可难听了。
“你头发好丑啊,好丑啊。”
“怎么不说话啊,哑巴哑巴。”
“你衣服好难看啊。”
“我知道,因为他没有妈妈。”
……
小矮子蹲在那个狭小的圈子里,双手捂住耳朵,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没有眼泪。
被那双眼睛一看,柏习小朋友浑身充满了力量,把那几个比他矮的小男孩推开胖揍了一顿。
结果就是被还没回家的老师发现,请家长。
柏习小朋友牵着小怀一站在自己父亲旁边,吐字清晰地说明了缘由。
每个人写两百字检查,由家长带回去教育。
不过柏习记得,父亲没有教育自己,带着怀一和自己回家了,路上给两个小朋友每个人买了一根棒棒糖。
快吃完那根香橙味棒棒糖的时候柏习才意识到,小矮子大概并不是想和他做朋友,只是顺路而已。
怀一家长没有出现,于是柏习和怀一在家里洗漱完睡上床,两个小朋友在被窝里木偶人一样不说话也不动,柏习父亲给两个小朋友关好灯,联系怀爸。
柏习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身边的小人儿扯了扯自己衣服,不知道用手比划了些什么。
柏习想,他们应该也算朋友了,他连礼物都送出去了,他们还一起睡觉呢。
一个月之后,经过乌龙,好好学习了一下手语的柏习知道那个手势是“谢谢你”的意思。
知道了小矮子怀一是个男孩子。
知道了怀一小朋友说不出话。
有人一遍一遍地说出难听的话。
说他是个小哑巴。说他留长头发像个女孩子。说他没有妈妈没人教。
柏习蹲在快满十七岁的怀一的床边,想象着第一次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小怀一惊讶受伤的眼神,想象着他听了无数遍之后逐渐冷漠的表情,想象着他在听到自己即将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时害怕不安的心情。
怀一是生动的,像弥漫山谷的雾气一样弥漫了他截止目前十几年的短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