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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深被废为沂王,迁居宫外的王府,宫人纷纷觅了新的差事,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孙太后亦派了身边的姑姑来问万贞儿,“你已年满,可出宫嫁人,倘若不愿,依然可以去伺候太后。”
万贞儿想了想,正要行礼回话,身后的孩子忽然开了口。
“姐姐。”
屋外云销雨霁,温软的草木清气含了浅淡暖意,万贞儿依礼俯身,低下头,看见满殿春光。
(三)
沂王府地处偏僻,陈设简陋,一眼便可看出皇帝对这位侄儿的拳拳爱护,万贞儿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活计,忙里偷闲时,顺便教一教小殿下读书习字。她四岁入宫,没读过什么书,只不过从前在花尽雪身边耳濡目染,虽不通圣贤,却颇知道一些坊间俚曲。
“小殿下,吃饭了。”
屋内的孩子正执笔出神,似是没听到,万贞儿只得走上前,敲了敲半开的房门,笑道:“做了小殿下爱吃的蒸鱼哦。”
朱见深默默走到桌前坐下,吃了半晌,开口道:“这首诗不好。”
她回忆了一下今日教的是哪首诗。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
“小殿下不喜欢,我们就换一首。”
“姐姐喜欢吗?”
她顺着他的话,笑道:“不喜欢。小殿下还记得那个小狐狸和小熊的故事吗?若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是老是少,又有什么要紧,恨来恨去,好没趣味。”
当年,她的小师妹闻言,摇头而叹,“师姐,凡人的命譬如朝露,和我们不一样。”
那时,她确然不懂,可是如今,她有些懂得了。
人间的生老病死太过寻常,在宫里时,太医曾说小殿下有些隐症,平素倒没什么,只是不能忧思过度,可是谁晓得他那个皇帝叔父哪天一个不顺心,便想取了这位侄儿的性命,连她都日夜悬心,何况小殿下自己。
景泰八年,小殿下十岁的时候,正月天寒,起了一场高热,她趁他昏睡,挨家挨户寻访京城的郎中,正月里讳疾忌医,医馆都不开门,她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求到一个心善的医家。
街道空旷,落雪冰冷,她拎着药往回走,脚下轻快,哼着歌。
远远的,看见简陋的王府竟然洞开,显然是被破门而入,刹那间她什么都顾不得了,疯了似的冲入院中,几个执着刀剑的人上前拦她,她不惯人间的武术,缠斗中被锋刃划出数道血口。
她杀了人。
闯入房中,只见两个人倒在血泊里,屋角缩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手中的剪刀淌下浓稠的红,孩子低着头,抖得厉害。
她如释重负,走上前,制住他胡乱挥舞的手,“小殿下,是我。”
他一颤,蓦地丢了剪刀,死死抱住她。
“小殿下,这不合规矩。”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不会不要殿下的。”
许是烧得糊涂了,他浑身颤抖,狠狠抱着她,声音带了呜咽,“姐姐。”
(四)
原来,朱见深的皇帝叔父病重,几个臣子趁机闯入南宫,恭迎“太上皇”复位,这场宫变同样波及了宫外的沂王府,有人想挟持沂王,有人想亲迎沂王。万贞儿没有料到,天下人也没有料到,被囚禁数年的“太上皇”竟能一朝翻盘,重新夺回王座,于是名正言顺,长子朱见深被立为太子。
万贞儿很快发现,这位亲爹皇帝,比起之前的叔父皇帝,并没有仁慈多少。
虽说是父子,可却是一对陌生的父子,南宫囚禁数年,妻妾诞下新的子女,日日长在眼前,自然更加亲厚。皇帝延请学士教太子以圣贤之言、治国之策,私心里,却总琢磨着废储另立的念头。
先君臣,后父子,不外如是。
八年后,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宫人看向万贞儿的眼神,忽然就十分耐人寻味起来,万贞儿一头雾水,打听了才知道,太子登基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立她为后,好笑的是,已被传成妖魔鬼怪罔顾人伦的她,却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
朱见深理政归来,她跪在他面前,“陛下,奴婢今日听到了一些不堪传闻……”
“不是传闻,是真的。”
“……”
“朕心爱于你,你觉得不堪?”
“奴婢,奴婢不知陛下此心……”
“你知道。”
万贞儿先是愕然,继而默然。皇帝走下龙座,夕阳里,他的影子逐渐靠近她,满殿昏黄中,她恍惚想起那一年看见的春光,他扶起她,动作是惯常的温和,“你心里,怎样看朕?”
“在这世上,陛下是最重要的人。”
他笑了。
“贞儿,留在朕身边。”
她的目光,从他紧握她的手,移上他的面容,十八岁的面容。
那一刻,她想到很多年前,师妹那个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小孩子是怎么变成少年的?花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