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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站了吗?
朋友声带受伤,近日慢慢好转,已经从之前的沙哑变为低沉,说话时像片羽毛挠得人心底难受。褚易把脑袋搁到他臂弯,他撞不动了,累了,闷闷说你不会听报站啊,我又不是讲解员。
朋友不说话,真安静下来去听报站了。褚易气得要死。我说!我说行了吧!他气呼呼地枕着朋友手臂,和他描述所见风景。朋友静静听,时不时捋一把他的头发,和摸小狗似的。
褚易指着外面的景色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说到后面,气莫名其妙地消了,他的口吻活泼起来,大谈去镇子上的娱乐计划。
我想吃雪糕,逛市集,还想看海。我看旅游杂志上有写,这里是海滨城市,镇中心有个沙滩,走路就到,很近的。
好,一件件做。
男孩听得心一软,头埋进朋友手臂做的项圈,甘心做他怀中的小狗。
Wilson缓缓摸着褚易的头发。褚易听见他似乎在哼着什么,仔细听,是口哨声。
朋友只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做这件事。Wilson并未有许多音乐天赋,口哨吹得不是那么好,但褚易还是听出那是他随身听里的曲目。朋友对于音乐十分长情,他的随身听里只有一张磁带,从没换过,听过多遍也不曾厌倦。
褚易偷偷听过几次,知道对方悉心还原的是其中一首描述夏日往事的歌曲。他对旋律不陌生,下意识也跟着哼起来。
朋友又将他搂紧了一些。巴士载着出逃者,平稳向前驶去。
——
下车后,Wilson信守承诺,背着褚易从雪糕车开始一路逛去市集。他们玩两人两足的游戏太多次,信任早已变为本能,走起路来比一个人还快。
康沃郡民风淳朴,市集上的路人见到这对奇怪组合,也不惊讶,反而面带微笑对他们说句日安,褚易便开朗回,你也是!
一圈逛完,他吃着香草甜筒,手上提一袋向日葵,笑嘻嘻地欣赏自己给Wilson买的手工项链——白色珠子串的,很普通,却挺好看。他买的时候比了好多条才选中,然后立刻逼迫不太情愿的朋友戴上。
还差最后一件事情才能真正心满意足。褚易吃完甜筒,对朋友说走吧,Wilson,我们去海边。
快五点了,正是一天之内欣赏大海的最好时刻之一。他们来到海边,无垠大海铺展眼前,褚易深深吸一口气,潮湿的海风带点咸腥。他从朋友背上下来,坐到白沙滩上。
朋友坐到他旁边。褚易试着为他描述大海的景色:海水很蓝,像宝石——哎,我形容得好糟糕,这说法也太普通了。
他绞尽脑汁,最后还是像上次在大樱桃树那样,放弃了。他靠在朋友身上,说Wilson,你知道看到好看的东西时心会紧紧一缩,然后漏跳一拍的感觉吗?我现在就是这样。
朋友抿着嘴,摸着褚易给自己买的那串珠链。小叶,他突然说,你张开手。
褚易照做了,朋友的手覆上来,很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蓝色的丝绒小盒。
送你,当回礼。
褚易打开盒子。他被里面一阵绿色光刺地眯起眼睛。那是一枚衔尾蛇造型的胸针,用某种绿色石头雕刻而成,小小一只,晶莹剔透。
心脏收紧,漏拍。褚易举起胸针,故意说,喔!这是玻璃做的吗?
Wilson沉默一会,你不喜欢,扔掉也没事。
真当他傻呢。褚易笑了,说我偏不扔,既然是玻璃,肯定容易摔碎,我要好好保管。
他将胸针放回盒子,收进放向日葵的袋子里,随后站起来。身体还有些虚弱,起来时脚打颤,差点摔跤。
朋友接住他。小叶,他无奈地喊他。朋友摘掉了帽子与墨镜,露出被纱布遮住的半张脸。他不再是某个来镇上旅行的游客了。褚易忽然视线模糊,他抬手擦擦眼睛,再睁大眼。他变回了自己在圣玛丽诺医院的病友。
病友说,小叶,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不要。褚易有些激动,他甩开朋友,一瘸一拐往海里走,边走边喊,我还要游泳呢!
他一脚踩进水里。经过整个下午太阳的直射,海水的温度此时接触起来一点都不冷,反而有些暖和。他听见Wilson在后面叫他名字,小叶,回来,别闹了。
谁闹了,海水很舒服的,你走进来就能感觉到。
朋友站着不动。褚易又说,你是没胆量和我一起吗?
小叶,我看不见,太危险了。
这世界上哪有不危险的事情啊!
褚易冲他喊,他颤抖一下,语气有些哽咽。
念念。他轻声叫他。我再过两天就要做手术了。
嗯。
那个手术成功率很低的,谢利医生说只有三成把握,如果我不够好运,就是那七成里的一个了。
你不会的。
但我从来都不是个运气好的人。褚易想,却说不出口。其实他也不是,不是非要做一个omega。他试图摆正的人生、要求的命中注定、致命的信息素吸引,都是一种谋求的手段——他只想得到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人。只爱他,只关心他,永远不离开他。
alpha与omega的身份就像是为这个目的上的一道锁。换做beta,迟早一天,他们是锁不住彼此的。
可他现在生出一个念头。人类既然发明出例外与奇迹这种词,那不就说明它们应该是真实存在,否则仅凭人的想象力怎么可能想到这么好的事情。
于是他说:Wilson,我再问你一次,你敢和我进到海里吗?
朋友沉默着。他多沉默一分钟,褚易就往大海走一步。朋友迟迟不语,但听褚易许久不出声,最终还是担心他,紧张地喊,小叶?你在那里?
褚易不回答。他在想要是自己一直不回答,Wilson会放弃恐惧尝试往前走吗?走进水里,与他一起。
他在等待着。
Wilson动了。他试着向前盲走了两步,踩进海水。他保持这个姿势,整整有一个世纪,就在褚易几乎以为他是要向前走的时候,朋友摇摇头,往后退了。
而褚易已经走到深水处。海水淹过他的胸口,太阳正落下,带走阳光,也带走热量,心脏在低温里跳动的速率变得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