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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拉密司号去往一片陌生的新天地的同时,太阳从厚重的乌云间迟缓地睁开眼。
    大阴天,卖报郎在街头行色匆匆的人群中高声喊:
    “号外!号外!上海滩大亨余夜升,策划刺杀华人探长!”
    曹昌其死了,倒在一个没人经过的死胡同里,身上中了两枪,死时用手在地上,留了一个血淋淋的,少了一笔捺的夜字。敷岛的尉官亲自带队,不惜闯入租界,荷枪实弹得封锁十六铺和杨树浦等沿江的码头,终于,在一艘英国邮轮上,请下了余夜升。
    余夜升被捕入狱,杜绝一切探视。
    同月,日军支持的共荣市民协会成立了。
    会长一张笑眯眯的书生面孔,比故去的曹昌其更和煦,会做人,人人与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当然,谁敢跟他来强,新会长背后有日本人撑腰,自己又是那么厉害一把狠角色,谁不知道他呀,即便换了绸缎袍,一副儒雅派头,改了响当当的大名,陆润生,陆会长,还不就是原来余夜升身边的小跟班,左右手小六子,他反了,卖了余夜升,换来了高帽子。
    阿三一直在等,等过了就职典礼,等过了老六在台上点头哈腰得接过日本人颁发的证书,等到他谢过簇拥的人坐上车,才用一把小刀,抵住他的脖子。
    老六一点不见惊,反而扭头去看他:“阿三,这么久了,你上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刀尖扎破肉,老六不动了:“我问你……”老三的声根冰窟窿里爬出来的人一样冷,“你还记得当日我们拜大哥的时候,怎么说的?”
    “记得,不许扒灰放龙,不许引水带跳,不许江湖乱道。”老六讲得头头是道,“我都记得。”
    老三齿颤:“你害了大哥,我按规矩,替大哥行帮规,你认不认!”
    “我凭什么认,我犯哪条了?”刀划过脖子,阿三虚了手,到底没要了他的命,老六捂着脖子,还同他论起道理,“今天是大哥不在,如果他在,这个位置一样也是要坐的,日本人定数不会放过他。你不占,别人就要占,只有我坐稳了,兄弟们才能不叫人欺负了,才能聚一起,有饭吃,有肉有酒有女人!”
    “你要说我卖大哥……”老六的笑浮着狡猾,像一个老练的猎手,瞟老三的胸口,一扯,一方秀气的帕子,上头绣了玉兰花,洁白如玉的掸开,来不及往回抢,就摁落在脖子的伤口上,沾了血,脏了,“咱们俩……”只用一块手绢,他就把老三折磨透彻,老六睨他,仿佛看一条可怜虫,“谁先对不起大哥的,你心里清楚……”
    “呃……”捂着肚子,老三捂出一手血。
    老六手握枪,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都什么年代了,人人都用枪了,你还在耍你的刀!活该你给大哥陪葬……”
    “说到背弃,你不知道吧,可有人比我更辣手。”老六开了车门,手里一团白东西一扬,皱手绢蝶似的随风飞去,“阿哥和你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会儿没准在哪个男人身下卖骚呢。”他笑得几乎狠,几乎阴毒,“婊子就是婊子,张张腿,笑一笑,又是一个新主子,哈哈……哈哈哈哈……”
    耳朵里众声轰然,老三忍痛撞开他,翻身下车。
    第22章 名娼
    深夜,一辆黑色别克车笃悠悠地开过刷了白漆的法国梧桐,停在小白楼前。
    打车上款款下来一袭绿衣,绲了蔻梢绿和豆灰双绲条的领口,不知道勾到哪里,被扯掉了一个扣,托起张白净的小脸,丹青描摹的眉眼,眼下浮泛一点青,是俗相的疲倦。
    “就这么走了?”车窗里探出半张男人的脸,金色领章上缀两颗三角星。
    两指夹白条,上盖一方红戳,他像雄鸟吸引雌鸟一般,自有留住人的法宝。
    夜莺的嘴唇抿成纤长的一道,抖颤的眼珠随那张纸条飘,脚步折返,他走回车门边,缓缓弯下腰,把脸送进沉黑的车窗。
    长长叹出一口气,男人意犹未尽地揉擦湿润的嘴唇:“回去交代一声……”餍足后的慵懒,他虚着眼,把字条塞进夜莺敞开的领口,下命令,“往后的一个月,你就不要再安排其他人了。”
    入小楼,守夜的披了袄在门灯下候着,小模小样地过来,要搀扶夜莺上楼,夜莺没让,赏了他几个大子儿,自己一个人扶着旋梯扶手,趔趄向上。
    今非昔比,从永乐坊出来,夜莺身价倍涨,刚离开余夜升,就爬上参谋总长顾中将的床。
    如今他住独栋小洋楼,一个人拥有一间带露台的卧室,从门口回房间,要攀三十三阶旋梯,好似登月,遥不可及。
    屋里没关窗,风把小桌上押的花笺吹了一地,拆的,未拆的,各种笔迹,各怀鬼胎,满纸荒唐的信誓,浅情人做不得数的温柔。夜莺踩着它们,扯窗幔,四方格的玻璃上,多出一张修罗的面孔。
    阿三带着地狱里爬上来的恶气味,扼上夜莺的咽喉:“为什么?”因为激动,他呼哧呼哧嘶着气,“阿哥都替你安排好了?为什么还回来!”
    也不知道他在露台上猫了多久,死人一样的体温抵到他背上,和他的绿衫粘在一起,阿三看见了,看见他和一个男人,借蒙蒙夜色,在小楼门口,做那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为了钱。”艰涩的,夜莺从那把铁钳的虎口下发出细小的声音,“我不会干别的工,升爷给我的钱用光了,我还得回头,吃腿子饭,香港那里……我不熟的……”
    金堆玉砌的香巢背后,是为了生活出卖灵魂和身体的人,阿三空荡荡的胸膛突然猝痛,岂止是他,自己不也为了能填饱肚子,早早割了心。
    可不一样,他能挨兄弟始乱终弃的枪子,却见不得夜莺衣履煌煌,零沽色笑:“做什么不等等阿哥!”
    “等?”像是听了多好笑的一个字,夜莺凉薄地问,“我等得来他么?”日本宪兵司令部,有来无回的人间活地狱,想出来,除非你做鬼。
    他的冷漠激怒了阿三,伤口崩裂,阿三横竖要拉个垫背的:“我掐死你个臭婊子!”
    夜莺嗅到血腥:“你中枪了吧?”阿三一震,煞白的脸上,多出一只手,神奇地麻痹了创痛,“我柜里有药,至少让我替你包扎下伤口。”手是蛊惑,声音是蛊惑,柔腻的触摸,匆匆间滑开,“我不想明天一开门,别人发现两具尸。”夜莺平静地说。
    又是骗他的,柜子里哪里有药,倒是藏了一瓶烈酒,冲鼻的味道,闻一下都要醉倒,夜莺咬开盖,递到阿三唇边:“喝。”
    找来一块布塞满阿三的嘴,夜莺接过酒:“是男人,就忍着。”
    满地花笺里,一把锋利的拆信刀,夜莺抓过来,裁开阿三辨不出颜色的衣服,仰头吞了一大口,尽数喷在伤口上。接着,是那只比真丝还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