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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百万的失孤家庭,大家都有委屈。九十年代建的楼,怎么可能扛得住这么大的地震?就算承建企业真的有问题,也不应该由我们去发声。”
“但施工单位倒卖建筑材料,为谋私利枉顾学生的安危,是不争的事实。”
主编不动声色地将施工图锁进了柜子里。
“砚青,你有没有想过,这篇报道写出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在这个风口浪尖会激起多大舆论?我们是在给救灾工作雪上加霜,给政府部门施加压力。”
訾砚青说:“但我是记者。我要做的,就是报道真相。我不会把我的笔锋对准谁,真相是什么样的,我就什么样把它写出来。”
杖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
这是她的信仰。
64. 尘埃 Eros, c’est la……
震后, 社会上出现了很多的声音。
有人感慨天灾无情,有人指责官宦酿祸,还有人偷偷议论,灾难和大坝有关系。
有人在电视前痛心疾首, 有人在网络上愤慨发问……
无可否认, 上帝无心的一抖震, 改变了无数人的生命轨迹。
訾砚青的离世, 是全家人心尖的一根刺, 谁都不愿提起。
人走得干脆利落, 连遗书也没留下一封, 火化后便是公墓的永住民, 偶去扫墓探望, 大家都有约在先, 只说好事,不掉眼泪。
这十年, 对訾岳庭而言就如弹指一挥间,能回首的事情寥寥无几。
概括起来, 就是四个字, 不痛不痒。生活没了激情,只剩单调的一日三餐和朝九晚五。城市没了色彩,只有秃噜的树枝和干硬的柏油路。
从前他有家,有姐姐,有妻女,还有梦想的暖巢,后来他什么都没了。
苦心经营的婚姻沦为一滩泥沼,他好不容易走完了前段旅程,却苦于再找寻不到那种灵光乍现的感觉。
或许艺术家本质是自私的。所有他们经历过的感情, 见过的人,走过的路,都不过是灵感的祭品。一旦灵光褪去,就会失去原本的色彩。
回首人生,訾岳庭觉得自己的这十年根本一事无成。
直到老天让他遇到她,他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曾经熙来攘往的迴龙街已不复旧貌,商贸城的天花板七零八落,只残存着破败的地基石柱。两人手握着手,步行在老城的断壁颓垣之上,黄泥路面尚有洪水冲刷过的痕迹。
唐家山堰塞湖泄洪时,浩浩荡荡的洪水过境,早已将整个县城洗劫一空。他们脚踩的砂砾中,有景家山落下的石块,也有上游民房碎裂的水泥墙屑。
震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北川又发生了924特大暴雨洪灾,泥石流将刚建好的临时安置板房冲垮,灾民们再度深陷水火,原本的重建规划也被这场暴雨截断。放弃老县城,异地重建,是保留下北川这座城的唯一选择。
比灾难更可怕的,是人们开始对重建家园失去信心。
天知道下一次暴雨后,又会有多少座山体滑坡,多少河道溃决,多少人丧命。
当时,权威媒体曾进行过报道,心理学家也发出过警告和预测,如果不对幸存者、亲历者、救援者进行及时的心理干预和疏导,半年后将迎来灾区自杀行为的高发期。
訾砚青留在北川,连续采访了三个多月。她坚持不懈地跟踪报道灾区情况,发表了十数篇笔锋犀利的稿件,披露出多家豆腐渣工程的承建商,并直指某些部门官员以权谋私利,罔顾群众的生命安危,当地领导怕丢乌纱帽,迟迟不敢上报真实遇难人数。
这些报道最初激起了不小的水花,也得到了很多灾民的支持,但是很快,情况有了巨大的转变。
震后的第三个月,北川一位基层干部因不堪重负自杀。
新闻在网上引起极大震动,报道描绘了他的生前轨迹,这位基层干部不仅在地震中痛失了妻儿与住所,震后这三个月,他一直在一线抗灾抗洪。是外界的指责,工作的压力,以及信念的摧毁,最后让他不堪重负,选择走向死亡。
然而,这只是黑色诗篇的开端。
紧接着,出现了第二名、第三名自缢者……当第三名当地干部自杀时,舆论的矛头对准了訾砚青。
指责与负面评论像鬣狗一样飞扑上前,啃食这块新鲜剥皮的猎物,如同对待每一位曾置身于漩涡中的人。
她写的的确都是事实,可那又怎样?
她可以不在乎外界的声音,不在乎受到质疑,但她在乎自己的信仰是否受到了侵犯。
訾砚青同样也陷入那座黑暗迷宫,最终也没能走出来。
压垮一个人,并不一定需要千斤之石。让一个人从苦闷、焦虑走向抑郁,到最后失去生存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