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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的一天发觉,那些惟妙惟肖的树皮纹理,竟可以组成人脸的模样,会是很骇人的事么?
藤权介的双脚却仿佛被钉在了那里。外边的箦子上,点了一盏橘色的灯笼,穿过那背影的吝啬的火光,送来潮湿的味道。柔软衣袖的下面,隐隐显出凭几的样子。凭几的旁边,露出和琴的一端。
藤权介狂跳不止的心,终能发声了,“我还是这样子说吧,为什么要到西市去呢?我知道这件事并非一两天之久了。”慷慨激昂的语调将藤权介的脚步推向前去,他坐到榻榻米上时,几乎可以感知那具背影的冰凉。
到此为止,藤权介却不敢再说别的话了。可是还有很多想要倾诉的心事,正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到底在与谁置气呢?哥哥他明明很明白,这样子日日夜夜地寻找女人,本就白费力气,为什么仍旧要那样做?
屋外送来的风,不正冰冷得像是山风一样吗。进到此地来,便是主动站在悬崖的边上,望不见底的深渊正逼临眼前,不断发出如同自故里而来的呼唤。
“但凡得到宠爱而滋生出骄纵的女子,身上的唯利是图绝不关乎彼此的地位或美丑。所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不过是基于‘才子佳人’谎言上的逢场作戏。您否认也好,一个天上的人委身于这凡间,终归与她们是不一样的。两者之间本就隔着银河,没有宿缘的境地里,反而要去做那一个首先渡河的人。”说到这里,实在没有了隐忍的理由,一下子将心里的话全盘托出了。
和琴乍然发出激昂的蝉声,“咚”地一下掉在地上。深渊似的转过身来,白色的面具竟像无数个当空的皓月,发幽幽的光。“天上的人?这种话还说得出口吗?”
“为什么总是要漠视家里人的关心呢?不要再在女人上花心思了!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不在乎您长什么样?”
“好啊,真有胆子说。”哥哥一下子擒住他的肩头,刚强的手指隔着衣服打旋扯扭,好像因为那种疼痛,嘴里也变得十分苦涩。面具在那个时候,突然从哥哥的脸上掉了下来。
在那脸上盘曲的虬根,或许是鲜红的颜色吧,正像烧热的炮烙。然而是因为被自己注视着的缘故么?虬根被染上金属的沉寂,好像森森白骨零落在地,却奇异地被安置在干枯的脖颈上方。藤权介的手被攫到白骨的丛林的那个时候,很了然自己不可控制的颤抖,有愈演愈烈的端倪。那种虬根不同于炽热的记忆,给他许多关于寒冬的遐想。每一寸的根须都像细雪那样温柔。
“现在看得很清楚了吧,把我的脸看得很清楚了吧?”
怪叫着的哥哥,像残尸败蜕一样狰狞。所有关于容姿端丽的回忆都如一件瓷器被砸碎了。哥哥潮湿的衣服上,送来水产独有的腥气。藤权介现在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正在抚摸的是一条苟延残喘的鱼,原本没有锦色的鲤鱼就为人所轻贱,若连生得体态优美的福气也全无,最后的归宿唯有食案上的漆盘。
自己所期待的面具背后的景象,尽管摆脱不了丑陋骇人的宿命,却拥有着能够比肩迦陵频伽的嗓音。为什么从来这世间只有举世无双的美貌的说法,难道有见过天人样子的人吗?若是人人都说,天人的容颜无人可比,那么藤权介偏要说,天人的样貌丑恶不堪。可天人的声音必须珠圆玉润的规定,要从哪本经典里找起方才合适?眼前近乎陷入疯狂的哥哥,早与“筚篥”、“悦耳”一类的词汇不再有任何瓜葛。
“哥哥,我……”
那鬼怪当然不会顾虑自己的心情,一昧地施加着那犹如酷刑的嗓音,“在这里装什么可怜呢,快把眼泪收回去吧。你要在我面前假哭,那就是愚蠢至极的事情,好好地看我这张脸吧!”
党同伐异的较量,终会在秘密公开之时,以一方的胜利宣告结束。长久的凝视使藤权介肩膀发酸,稍微把脑袋侧开一点,就会被哥哥误以为是对他脸庞的恐惧。金属似的手指马上扣住藤权介的下巴,重新扳回到正视的位置。
“我看见了、看清楚了。”
冰冷的肉条越来越烫,在橘黄的光里,有为腐败植物侵袭着的粘稠。
“你还以为这是天花吗?”
“天花……”藤权介笑了笑,“竟然说这是天花。”
“啊,不满意吗,对外说是天花的时候,你高兴得睡不着觉吧。”
藤权介嘴里的苦味,令他张不开口。
鬼脸在眼前放大了,乍然开裂的好像是“嘴”的部分,似乎散发着腐烂的气味,“这是谁的罪过?‘巧舌如簧,颜之厚矣’的意思,非要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才甘心吗?到长桥局的面前搬弄我的是非,竟还有邀功请赏的脸面。那么告诉你,我已经不把你当弟弟了。”
应该哭泣的哥哥,怎么不尝试哭泣呢。反倒是自己的鼻子越来越酸,若是开口说话,泪水又会很容易地流下。再说些道歉的话,格外矫情又为时晚矣吧。往往自己真心实意地想要诉说时,总有各种各样的游离在外的第三种嘴脸,将名为“亲情”的丝线,越捻越长。
藤权介别无选择,“与其说是我的过错,不如就说是我烧毁了您的脸吧!可我先前说的,绝无半句掺假。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换来这样一句伤心话。到底是真的为了别人说话,还是找个由头撵我走呢?那个女人的心若是真的,会有这等的事发生吗?”然后,又有两行眼泪,掉出了眼眶。
记忆要怎样掩盖,才能更为接近真实?最好就像女孩子们的人偶一样,穿什么样的衣服,做什么样的装扮,都是全新的转变,一点也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任由自己决定着。若设想成画画那般,当然也很好。怀揣一个追忆的借口,往昔之事自无需过问他人意见,全凭自己的双手落笔成蝇。
哥哥加冠的那个年头,是藤权介无数次妄想里的世外桃源。并非是以擅自想象而补充完整的斑驳记忆。那火光的颜色,但凡稍稍掘开心里世界的土地,就能蓦然回放在眼前。
设若今年的夏天也像那年一样的长,那么直到昨天那夜里,如出一辙的蝉鸣定会衍生至夜。深蓝的傍晚,流水的庭院与充当星月的零星火光,营造记忆的要素比比皆是,为什么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哥哥的容貌了?
原本在水仙花田边的一处空地,泥土夯得很平实,既不植种花木,也不铺设白砂。夏天黄昏的时候,等晚风起来了一些,在这里做一些蹴鞠的游戏,十分惬意。若是在秋天或者初春,天气并不极端的时候,在此设台作管弦的乐趣,也很符合时宜。
自己异于常人的任性,究竟是一种命数还是不幸?像自己这样的人,不论得到怎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凡能教自己发觉一厘一毫的破绽,从而做出联翩浮想,厄运就会鬼